桃花開,桃花又謝。
桃花謝下的時候,秦芾就會跑到山上,就著滿山的桃花,躺下,仰望著天空。
她會想念自己已經沒了的娘親,想著她要是看見這桃花是什麼樣的心情,是開心得發狂,還是流出了眼淚?
她也會想著自己的名字——秦芾,她知道那是南安一位烈女的名字,她遠嫁莫雲,讓即將展開的戰火沒有點燃,她以孱弱的生命救下了整個國家,讓百姓不再受那戰火的侵襲。
小的時候,總是看不懂娘親的心思,如今,大了,也經歷了許多的事情,更看見過遭受戰火侵襲的城,那樣的悲慘,根本就不是言語可以描述的。她也終於明白,秦芾的心,娘親的心,還有自己的心。
這世間,不該有戰爭,不該有高低貴賤的區別,不該有懷疑,不該有嫉妒呀。
不知不覺,太陽再次披上了肩頭。
「芾兒,又在這裡看桃花了?」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了肩頭。
秦芾頭緩緩地右側,然後擱在那隻手上,那隻手有些粗糙,卻是十分溫暖的。
「爹爹,你也又來想娘親了?」
秦銘把籃子放在邊上,靠著女兒坐了下來。
籃子裡就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不放紙錢,不放香燭,唯一放的只有桃花酒。
「爹爹,我要是男兒之身就好了。」
她這樣抱怨。
秦銘安慰她,「在爹爹的心中,我的芾兒要比許多男兒都要強,強上許多。」
秦芾趴在他的膝上,不滿地嘟嚷,「若是男兒,我就可以保家衛國,也可以保護爹娘了。」
秦銘卻說:「芾兒大了,心也大了呀,可是爹爹卻寧可芾兒一輩子是爹爹手裹的珍寶,一刻不離身。」
秦芾把眼睛睜得老大,「我看呀,爹爹不如娘親大義。」
「怎麼?」
「娘親希望我成為秦芾,成為葉玄真,可是爹爹卻只願女兒一輩子當這桃花郡的竹子,長來長去都在這裡。」
秦銘摸著女兒的頭髮,心裡感歎這女兒是越來越像她的娘了,容貌像,個性更像。
這種的個性,不知是福還是禍?
「你娘呀!」他歎了一句,才四十的額頭已經佈滿皺紋,而頭髮也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白霜,「她心裡裝了太多的東西。不錯,她是比爹爹要大義,她這一生就像秦芾一樣,一切都獻給了她的子民、她的國家,而她的命運則更像秦芾,落花飄零隨風去。」
秦芾被這話說得眼眶發熱,她一下就抱住了秦銘,撒嬌說:「女兒說錯了,女兒才不想成為什麼英雄呢,和親遠嫁?征戰沙場?那些事情,女兒怎麼受得了,女兒只喜歡陪著爹爹溪邊釣魚,四月看桃。爹爹,這裡風大,我們回家去吧。」
秦銘把桃花酒對著天空灑去。
酒香濃郁,花香則更濃。
然後,他又在風口站了許久。
秦芾猜他大概又在和死去的娘說些悄悄話,也就安靜地站在一邊等著他。
好久之後,他才回頭說:「芾兒,走吧。」
於是,一老一少,手牽著手,下山去。
快到茶寮的時候,卻看見遠處一陣喧鬧,而茶寮外面更停了一輛馬車,馬車的裝飾極為豪華,看來應該是不屬於民間,可是,宮裡極少人知道他們住在這裡,就算知道,也不會來找他們。
會是誰?兩個人心頭升起了一個大大的疑問。
「煙公主、秦將軍,你們可回來了。」一個身穿黃衣的婢女跳下馬車,朝著他們猛揮手。
「小菊?」還是秦芾眼力好,立刻看出她就是伺候九公主的貼身婢女小菊。
「就是小菊。」小菊奔到兩人跟前,然後必恭必敬的彎腰行禮,「奴婢小菊給煙公主殿下請安,給秦將軍秦駙馬請安。」
「什麼公主呀?我和爹爹早就不是皇族人了,還要這麼多禮幹什麼?」秦芾就是受不了宮裡的這種規矩。
小菊說:「那怎麼成,公主是先帝賜的名號,我小菊什麼身份,自然不可以無禮。」
「你這丫頭,就是喜歡饒舌,也不知道跟哪個人學的。」秦銘一向沒什麼將軍派頭,就是跟這些下人也是極好的,更何況這個丫頭還是小九的婢女。
「自然是跟煙公主學的了。」
秦芾笑著舉手要打,可剛舉起,卻突然在半空停下來,因為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小菊,你這回怎麼如此大張旗鼓的來?」以前,這丫頭也曾經來過,畢竟在宮裡她和小九的關係極好,她遠到他鄉,小九自然會派人來看她,主要是怕她在外面過不慣,可是以前都是偷偷的來、偷偷的走,何曾是如此模樣。
小菊聞言,頓時潸然淚下,她跪了下去,「煙公主,請救救九公主,救救她吧,皇帝陛下要把她賣了。」
「什麼意思?小菊,你不要哭,好好說呀,什麼叫做賣?又不是牲口,哪裡會用賣的?」
小菊就是不肯起來,她還堅持著,「就是就是,皇帝陛下就是要賣了公主。」
秦銘上前,一把托起了小菊,「告訴我們,京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菊這才委委屈屈地說出她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去年冬天,北印人攻入了青州關,我們打不過,陛下只好求和,不但割了一座城池,更打算用和親來換取安寧。
「秦將軍,小菊不懂戰爭,也不懂得國與國之間的那些關係,小菊更加不明白,為什麼國家的安危一定要壓在一個女人的肩頭?將軍不是常說嗎?女人是用來疼惜的,小菊不懂,為什麼呀?」
秦銘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幾乎可以看到那一幕幕慘痛的畫面。其實,關於她的問題,他活了那麼久,又何曾懂過。
「那麼後來呢?」
「北印人說了,要和親,可以,但必須是皇家的血統,而不要那些來歷不明的南安女人。」
秦芾不解地問:「不對呀,陛下的女兒不是已經嫁人,就是還沒有成年,他哪來可以和親的女兒?」
小菊提醒說:「煙公主忘記了嗎?皇宮裡還有九公主呀。」
她一把拉著小菊的手臂問:「這怎麼可能?怎麼可以?小九她可是個……更何況,當初舅舅可是答應了鳳娘娘,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小九的,怎麼可以這麼做?」
小菊帶著哭音說:「娘娘都死了好些年,誰還會關心這個沒人疼惜的九公主呢?煙公主,再大的承諾都是可以改變的,更何況,如今陛下為了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又哪裡管得了九公主的死活呢?」
「小菊,不許你胡說。」
馬車上傳來了九公主魏綾清脆的喝止。
「小九也來了?」
小菊連忙點頭。
秦芾拋下了她,一把掀開馬車的簾子,裡頭端坐的正是她美麗的妹妹——九公主。人是美麗的、清雅的,就如同清秋裡的一枝丹桂,散發著香氣,叫人憐愛。
「芾姊姊,看見小九高興嗎?」
魏綾顫巍巍地伸出手,伸向秦芾,而秦芾則飛快地接住了它。
「怎麼不高興?見到妹妹,姊姊實在是太高興了。」
她把魏綾輕輕攬入了懷抱中。
這是小九,她的妹子,鳳娘娘的獨女。鳳娘娘出身官宦世家,因為生得美貌,求親的人幾乎踏破他們家的門檻,後來,她出嫁了,嫁給了當時還是皇子的魏潛。
算起來在當年鳳娘娘是魏潛最喜歡的妃子,可就是身子太弱,生小九的時候幾乎斷了氣,後來雖然僥倖活下來,可卻從此離不了床。帝王無常情,對於這樣一個可看不可用的妃子,擁有三千粉黛的他又怎會一直守著她呢。
一開始他還有這份心,可漸漸地,耐心用盡了,而她也就失去了一個丈夫對她的所有承諾,甚至連答應的皇后位子也給了別人,驕傲的鳳娘娘受不了這個打擊,於是在魏潛登基後的第二年離開了人世。
小九是帝王之女,卻也是個可憐的盲女,對於這個世間,她是全然的陌生。第一次看見小九的時候,是秦芾隨著父親、母親給外祖父,也就是先帝拜壽的時候。
那時,旁人圍在殿內高聲地說著祝詞,只有她一個女孩站在角落,可憐兮兮的樣子叫人心疼。
從此,她認了這個妹子。
那一年,她不過八歲,而小九就更小了,只有五歲,這—相處就是好幾年,等到她離開時,小九已經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小九,這些都是真的嗎?」
乖巧的魏綾點了點頭。
「為什麼呀?陛下怎麼可以全然不顧念父女之情呢?」
魏綾扶著秦芾的手,慢慢地下馬車,邊走邊說:「父王有他的難處,芾姊姊你不要盡聽那個丫頭胡扯,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小菊跑到另外一邊,扶住了魏綾。
她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著急地朝秦芾使眼色。
「小九,既然不是小菊說的那麼回事,那麼你告訴姊姊是怎麼回事好不好暱?」秦芾一邊扶著她向竹樓走,一邊溫和地詢問。
「只不過是父王答應了人,讓兒臣出嫁北印而已。芾姊姊,其實……」魏綾討好地側頭解釋。
「抬腳,我們要上樓了。」秦芾指示著她。
魏綾輕輕提起羅裙,邁上一步,然後又一步。
「其實姊姊不需要為小九擔心,小九嫁的是北印國的大皇子,將來小九就是北印國的皇后了。姊姊,你說這樣多好,若是妹妹當了……」她繼續道。
「轉彎了。」
魏綾點頭。
「若是妹妹成了北印國的皇后,自然就可以向我的夫君提醒,讓他不要再對我們南安發兵了,這樣父王可以安心,而百姓也不會那麼辛苦了。」
秦芾突然想問一句,她心底是不是真的如此天真的以為?可當她轉頭看見魏綾的眼睛時,一切已經昭然若揭。那雙眼睛,也許看不見世間任何的東西,可是又有什麼逃得過呢?她是懂的,不但懂,而且懂得十分透徹。
於是,她不說了。但,小菊卻是忍不住了。
「北印人根本就不會給九公主好日子過的,煙公主,你沒有看見那些人,還有那個來接九公主的二皇子,他們從一開始就沒給我們好臉色看,就是對待皇上,也一點都不尊敬。煙公主,九公主怎麼可以去那樣的國家?」
「小菊!不要胡說!」魏綾厲聲喝道。
小菊還想說什麼,秦芾卻朝她搖了搖手。
秦芾把魏綾帶到屋裡頭坐下,然後自己就坐在她的身旁,而一路默默跟著她們後頭走的秦銘則站在窗邊,並不開口,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那麼小九你的打算呢?」
魏綾清麗的臉上依稀有著笑容,極淺極淺。
「芾姊姊,我自然是要出嫁的。」
秦芾握住了她的手,那雙手冷冰冰的,不知道她心中是否同樣也是冷的?
「小九,難道你要當秦芾不成?」
那一聲「秦芾」讓秦銘猛地回頭看她,而魏綾也抬起了頭。
「做秦芾有什麼不好?姑母以前不是常常和小九談起她的事情嗎?她甚至還把姊姊的名字也取一樣。」
秦芾拿起隨身攜帶的髮梳,柔柔地梳著她的,一點點,慢慢的。
「她是一個病弱的女子,而小九也是,她可以做的,小九沒有道理做不成呀!」
手上的動作倏地停了。
「那麼小九為何要隨小菊來這裡?看你們行色匆匆的樣子,必然是沒有告囑過皇上,如今,那宮裡必然已經為了公主的失蹤而亂了套吧?」
魏綾彎著眉眼說:「小九是來看姊姊,也是來看桃花的。上一回芾姊姊不是讓小菊帶回桃花嗎?可惜那桃花才活幾天就枯死了。所以,我才過來,想看看南安國裡唯一的桃花,記著它,這樣就算離開家幾千、幾萬里,我也不會寂寞了。」
這才是她的心意吧?她不是來求救,而是來告別的。
可是,她大概忘記了,桃花到了宮裡就死去,花草尚且不能承受大變故,她這樣嬌弱的深宮弱女,又怎能禁得起風吹雨打呢?最終的命運,恐怕只是另外一個秦芾而已。
「姊姊明白小九的意思了。」
魏綾趕忙牽著秦芾的手說:「芾姊姊,這就帶我去看桃花吧,看完了我就連夜回去,這樣父皇才不會太著急的。」
心裡這時已經有了主意,秦芾打算先穩住魏綾。
「小九,這個時候已經太晚了,我們明天再上山,一大早的桃花最是好看了。」
秦芾邊說著話、邊使眼色,讓差點說出秘密的小菊住了口。「今天小九累了,一定要休息,反正明天看了再回宮也不遲。」
魏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上透出了紅色。
「芾姊姊,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什麼話,如此見外,姊姊可不愛聽。小菊,你好好照顧公主,我去準備晚膳。」
「對,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就送小九去看桃花。」秦銘體貼地把魏綾扶上了床。
魏綾感謝道:「謝謝姑父,謝謝芾姊姊。」
然後,父女兩人同時走了出去。
「芾兒,桃花已經謝了。」
他向她陳述這個事實,也是在求證自己心底的懷疑。
「我知道,可是明年桃花還會開呀。」她側過臉來,粲然一笑。
「芾兒是想留著公主到明年,到桃花盛開,還是把公主永遠留在這裡呢?」
秦芾的眼睛眨了眨,那裡面透著睿智,還有俠義。
「芾兒的心思,爹爹難道會不明白嗎?」
他悠悠長歎,「為何我的芾兒會如此像她的娘親呢?」有很多事情,明明是無力挽救什麼,卻一樣不顧一切,哪怕是犧牲所有也不在乎。
秦芾知道自己傷了父親的心,也知道這樣的決定可能會讓父親一輩子都寂寞,深深寂寞。可是,她不能回頭,不單單是為了小九,更是為了娘親、為了父親,為了這個國家!她需要為他們做一點什麼。
秦芾,只是個弱小女子,雖然比古時候那個秦芾要健康,要更有勇氣,可是一樣無力挽天,但若是有機會可以成就一點,完成一點,那就去做吧。
「爹爹,小九她是一個盲女,長年生長在深宮,她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呀,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能眼看著她去死而不顧。爹爹常常教導我,為人要多為旁人想一想不是嗎?」
「女兒有一身武藝,可以自保,女兒更有堅毅的性格,可以代替小九和親,代替小九做北印的皇子妃,以後的皇后,然後讓兩國從此和平。」
秦銘又是一聲歎息,那歎息遮住了秦芾懇切的解釋。其實,解釋什麼呢?女兒是怎樣的人,他又怎會不明白?
「芾兒,這樣的結局,其實爹爹早就猜到了,從你娘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就知道了。」一個英雄的名字,必將被賦予一段不平凡的生命。就算帶著她來到了這個遠遊是非的地方,也一樣難以掩飾她的光芒呀。
「可即使是這樣的固執,爹爹還是喜歡芾兒、不怪芾兒,不是嗎?」
「不錯,爹爹喜歡芾兒,就像喜歡你的娘親一樣。」秦銘用衣袖擦著秦芾將要落下的眼淚,「芾兒,不要哭,秦家的子女是不輕易流眼淚的,而且爹爹也沒有想不通的呀,芾兒想去就去吧,爹爹不在身邊,你要自己小心,千萬不可任意妄為。」
芾兒的脾氣比起她的娘親還要固執百倍,一旦下了決心,就算以後碰個頭破血流也不會後悔回頭的。既然這樣,就放她去吧,把自己的滿腔抱負交給她,把魏煙的理想交給她,他會等著,等著桃花因為他的芾兒開遍南安。
秦芾知道那一聲聲的叮囑,是父親流著血的心發出的。
「爹爹。」她又叫了一聲,這一次她強忍著沒有再哭。「爹爹放心,女兒一定平安。」
「這下,爹爹放心了。」
「爹爹,就讓小九留在這裡陪著爹爹吧,小九不適合皇宮,在那裡遲早要被吞了的,至於那邊,我會去解釋。」
秦銘點頭。
「爹幫你去收拾行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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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秦芾牽著馬緩緩走著,秦銘和小菊一路送她出桃花郡。
要分手的時候,小菊就哭了。
「煙公主,小菊會一輩子感激您,下輩子當牛當馬服侍您。」
月光下,秦芾笑著說:「傻丫頭,胡說什麼,難道下輩子你還要當一個奴才不成?」
小菊倔強地回答,「若是煙公主的話,小菊就願意再做一輩子的丫頭。」
她是真心的,真心感謝煙公主。除了感謝,還有擔憂,那北邊沒有甜甜的河水,沒有暖暖的春風,更沒有相親的故鄉人。煙公主,希望她一切安好。
「好好照顧小九,先不要說我的事情,瞞著她,她要是要回去,就說馬伕突然抱病,反正找個理由就是了。」她倒是不擔心自己,只是不放心魏綾,「過了這一關,以後你們也不用回去了,就待在這裡吧,這裡有桃花呢。」
有桃花,是南安的桃花,以後恐怕再也看不見了。
好想哭,她知道那是懦夫的行為,可眼睛就是酸酸的,不曉得當年秦芾出嫁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思,是不是也同她一樣心裡口裡都是苦的?
「芾兒,你要什麼?」
秦芾放開了韁繩,一下子撲進父親的懷中,就像一個小孩子那樣,哭了起來。
自從娘走後,堅強的她就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了,她逼迫自己成長,成長到不再軟弱。
「女兒想看桃花,女兒要看桃花呀。」
秦銘顫巍巍地從袖口裡取出一個布包,塞進了秦芾的手裡。
「拿著,這是故鄉的桃花,花雖謝了,但是它的香氣卻會一直在。」
牢牢握著,那是故鄉的桃花,也是父親愛著女兒的心。
終於,跨上馬,不再回頭,任那眼淚隨著夜風一起飛走。
在風中,她唱起了歌謠,那首父親寫的歌謠,「悠悠青山,桃花洗劍,拔劍兮,莫忘故鄉多淒迷;舞劍惜,翩翩桃花血中泣。劍氣飛,裙飛揚,少女紅妝棄,欲把馬蹄揚……」
她,秦芾,終於揚起了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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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都城金殿「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明明已經定好了出發的日期,可是陛下卻一拖再拖,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真的如我們聽聞的那樣,你們的公主,我們未來的皇子妃逃了不成?」顧炎坐在殿前,一邊打量著自己的馬靴,一邊咄咄逼人的追問著。
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唯唯諾諾,不敢說什麼,所有的眼睛只能盯著他們的主子。
魏潛則更加慌亂了。本來什麼都已經說定了,沒想到那個九丫頭居然會一聲不響給他溜了,一個盲女,又是長年生長在宮裡,怎麼可能?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
而這樣的事情不能夠坦白告訴顧炎,他只好瞞著他,撒著謊,可是,總不可能一直騙下去,顧炎又是個聰明人,他也不可能由著他魏潛來騙,這些日子恐怕他早就洞悉其中的玄機。
「二皇子殿下,這怎麼可能呢,只不過我的小九身體一向不好,這些天天氣不好,她的病就又犯了,所以才會延誤了行程。不過殿下放心,只要小女能走路了,我們馬上就送她去。」
顧炎冷笑著說:「倒也不必如此心急,既然如此,那就等公主病好吧,我大哥可不希望娶到一個病懨懨的公主呀。」
魏潛趕忙陪著笑臉,「是,殿下說的是。」這樣的態度,就彷彿他是一個奴才,而面前才是一個真的主子。
顧炎笑著,卻突然看見在自己斜對面的小門處,站著一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還沒有成年,他虎目圓瞪,那樣子就好像是要把他給吞了,沒想到這裡有這樣的人物呢。那雙眼睛,不自覺讓顧炎想起那日在桃花郡遇見的少年,很相似,一樣充滿了不服輸的鬥志。
他正想詢問他的身份,卻剛好跑來一個太監,他鬼鬼祟祟湊到皇帝跟前,小聲地說了幾句話,皇帝再次變了臉色。
顧炎坐得有些遠,所以沒有聽見他們的耳邊細語,唯一肯定的是他們談的與此次的和親,必然脫不了干係。
那些個南安人!反正他們也搞不出什麼花樣來,就先讓他們鬧騰一陣吧!他全然當作看戲。
果然,魏潛在遣退了太監之後,就對顧炎說:「二殿下,剛才得知小女的病情加劇,我想——」
顧炎站起身,不動聲色成全了他的心意,「既然公主身體有恙,那今日就算了,我先回去,我等著陛下的好消息。」
他也不說一聲「告辭」,甚至不行友邦之禮,姿勢極高地帶著侍從離開了大殿。
魏潛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說了一聲退朝,馬上朝著後宮的方向疾步而去。
很快地,他就來到魏綾住的地方,一推門便問:「九丫頭呢?小九在哪?」
秦芾起身,微微一福,算是行禮。
「陛下聖安,秦芾給您……」
話未竟,魏潛已經打斷了她,此刻他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在意對面的人是不是對他行了禮,也不在乎眼前這個人是被他趕出京城並且永遠不得入京的人,他關心的只是他的女兒,那個被他許給北印國的女兒的去處。
「罷了罷了,小九在哪裡?」
秦芾露出驚訝的表情,「小九?小九不是應該在宮中嗎?陛下怎麼反而問我呢?」
「秦芾!」他本已憋著一口氣沒處發洩,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丫頭敢跟他裝傻,「你以為我不知道,小九自小就和你好,她如今逃出皇宮,必然是投奔你而去,若不是朕不能大肆聲張,早就把你們逮到了。」
秦芾心裡氣憤。這個舅舅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模樣,驕奢淫逸,蠻橫無理,他眼中最重要的不是國家、不是親人,永遠都是自己的安逸。小九走了,他不關心她的安危,只想著要怎麼把她捉回去;軍隊敗了,他不去撫恤那些陣亡的士兵家屬,只曉得用軍餉去建造更多的行宮。
「舅舅何必動怒?舅舅為什麼不問一聲,小九好端端的在宮中,為何要逃?」
「這個丫頭,一點也不知道體恤朕的辛苦,難道朕就願意把自己的女兒送給人嗎?只不過不送她去和親,北印人怎麼肯放過我?秦芾,我知道你定然曉得她的去處,說吧,我絕對不會為難你的,不但不為難你,反而我還會給你無數的珍寶,讓你和你的父親享用,可好?」
「為什麼一定要是小九?她只是一個看不見世間的瞎眼姑娘呀。」
魏潛不知該如何回應,一個小太監在一邊插話,「北印人說了,只要皇家女孩,就算病著的也沒有關係,要不然的話,就拿陛下……」
魏潛一瞪眼,厲聲道:「胡說什麼?還不退下!」
唉,果然沒有變,南安的希望究竟在什麼地方?
秦芾挺直了背脊,毫不膽怯的看著這位君臨天下的親人。「陛下,其實和親的人選不一定要小九。」
魏潛連忙搖頭,「朕的女兒不是已經嫁人,就是還沒有成年,除了小九……」
突然,他的視線轉到了秦芾身上。眼前的女子面如桃花,模樣生得好,眼如星,眉如柳葉彎,笑時百花也失色,活脫脫像是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雲清公主。「芾兒,你的意思是?」
「我娘是雲清公主,我是皇家的女兒,我也是先帝御封的煙公主,只要陛下恢復我的封號,我想我的身份一定會讓那些北印人滿意的,這是芾兒的心願,請陛下成全。」她終於跪了下去,就地重重一磕。
魏潛笑得闔不攏嘴。成全,自然成全,沒想到去了一個小九,卻來了一個更加好的——秦芾。
小九是個盲女,他一直擔心北印人會不滿意而找他的麻煩,另外,他一向討厭魏煙,把魏煙的女兒丟給北印人,那也算是報了仇。
「成全,朕成全你,你娘以前就說希望你成為像秦芾這樣為國出力的奇女子,如今還真的說對了。」
他要扶起秦芾,可沒想到眼前的她竟有如千斤重,根本就托不起來。
「臣女還有三個心願,如果陛下能夠答應我,臣女就心甘情願披上紅帕,遠嫁北印。」她抬起頭,看著魏潛。
魏潛先是一個皺眉,但馬上又舒展開來。不過是三個願望嘛,如果這件事情能夠成功,就是給她一百個願望也是可以的。
「你說。」
「臣女希望以自己的行為來贖爹爹所犯的『殿前無禮』之罪,免去他的懲罰,讓他可以時時回家看望娘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卻苦了爹爹。他最愛這個出生的地方,最愛娘親,如今讓他一輩子看不見娘親,那恐怕是心底最大的悲傷了,若是能夠讓父母重新相聚,她就算獻出一生幸福,又有什麼關係。
魏潛忙說:「沒想到芾兒還是如此孝順,其實這本來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好,朕答應你,讓你爹爹可以回京。」
「第二,請陛下不要治小九的罪,而且她在宮中行動多有不便,不如就讓她待在我爹爹身邊吧,這樣我爹爹也好照顧她。」
魏潛點了下頭,「好,朕答應。那第三暱?」
「第三——」她頓了頓,一直都是黯淡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光彩,可原本想說的話,才剛抬起頭就馬上轉去了心思,如此的奢望說了恐怕也是無用吧,「陛下,沒有第三了,若是陛下能夠答應臣女的這兩項要求,臣女就會歡喜感恩於陛下的大德了。」
「答應、答應,朕還要送給芾兒最好的嫁妝,給芾兒最大的祝福。好,朕這就去安排。」
他心情愉悅地離開了。
秦芾慢慢起身,有些惆悵,有些無奈,走出門外,吸進的是宮中的空氣,充滿了壓抑和難解的疲憊。
「芾姊姊,你是有第三個心願的,對不對?」
秦芾這才看見門外站著一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年紀雖然小,卻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她心思一轉,就猜出他是正宮娘娘所出的孩子,魏潛的第十個孩子——魏昱。魏昱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那年分開時他還小,但那股聰明勁已然外露,就連爹爹也誇他將來必成大業。
這些年,小菊每次去看他們都要提到這個年紀小小卻無所不通的十皇子,說他人好,本事也大。
「姊姊是希望國家富強,希望父皇善待他的子民,對不對?」
瞧著她的是雙初生之犢不怕虎的眼睛,秦芾心底湧起了無數的心酸以及釋然,懂的居然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而是一個孩子,不,他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他將來必然可以救起南安的天下。
走向前,白色的長裙拖曳在地,她一把抱住了他。
「十弟。」
「芾姊姊,放心,我一定會替父皇完成你的心願的。」那口氣竟然比他的父皇還要有氣魄。
「到那個時候,我絕對不會讓我們南安的女子嫁給北印人,不會讓姊姊蒙受如此的屈辱。」那一夜,當他聽說父皇要把失明的姊姊嫁給北印人的時候,他就發怒了,他難以相信這一切,他拔著劍要找父皇理論,可是娘親卻死命攔住他,說只有小九姊姊出嫁才可以挽救南安,挽救他的父皇。娘親的眼淚讓他止步,讓他為難,他深深痛恨這一切,痛恨為什麼要用女子的身體來換得自己的平安,也痛恨父皇的軟弱無能。
秦芾微笑著,眼前的少年如初升的太陽,是南安不滅的桃花呀。
「有弟弟這樣的話,姊姊就安心了,姊姊會在北印等著弟弟的成長,等著南安的桃花再次開遍。」
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然後轉身離去。
風輕輕吹著,魏昱看著她走出自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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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魏潛就派使臣去了北印人居住的驛館,告訴他們三天後出發,只是公主的人選要由原來的九公主換成煙公主。
北印人以為煙公主也是魏潛的女兒,而他們本來就對去的是哪個公主這樣的事情不甚關心,在意的只是南安君主的屈從。
所以,所有的事情就這樣安排了下來。
我出嫁那天,天空下著很細小的雨,那是南國特有的雨,綿綿密密的。小的時候曾經許願,將來若是出嫁,一定要把整條街道都鋪成紅色,然後我的夫婿騎著高大駿馬,一路飛奔到我家門口。我穿著一身紅衣,幸福站在門前,等著他把我抱上馬。
娘親笑著罵我狂,還說就是她當年出嫁也沒有這樣的排場呢。我說,我就要,要不這樣,我絕對是不嫁的,因為我知道,我嫁的男人必定是天下的英雄,他也必定是愛我的英雄。
可是,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
沒有紅色的街道,沒有高大駿馬,甚至沒有夫婿。
我隔著馬車的簾子,向外看,煙雨淒迷中,南安的百姓站在官道兩邊歡送著我,他們的臉上都有著水,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他們心中此刻在想什麼呢?是想著那位女英雄秦芾,還是欽佩著我的犧牲?
北印人志得意滿,臉上帶著只有強盜才會有的笑容,他們得意非常,因為這一回又贏了,帶走了無數的寶物還有美女,留下的只有壓在南安人心頭的屈辱。
我想停下馬車,和那些為我送行的百姓說些什麼。
可是那位姓葛的將軍卻拒絕了我,他說不需要浪費這些時間,還說他們高貴的爺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我見過那個所謂的二皇子,他騎著戰馬,看起來極為威嚴,他從來不用正眼看我,對我也沒有敬意。永遠都用背對著我。我知道他打從心底看不起我們南安,我也知道他們這次和親,不是為了這些財物,而是為了宣告他們的勝利,宣告北印人是戰無不勝的。
他們看不起我,我又何曾看高他們,他們這些不請自來的強盜。
我鄙視他們。
——秦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