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坦白從寬,其實那絕對是一個謊言和險境,至少在冷清凝的字典裡就沒有諒解這個字眼。
小柯覺得很不好,非常不好,甚至連生命似乎也會遭受史無前例的危機。
這個女人,在人前是一個模樣,照顧他、體貼他;而人後又是另一副嘴臉,折磨他、消遣他。正常時,已然應付得頗為困難,更不要說他變得癡傻的時候。
莫名其妙地跌跤、撞門,那只是小意思,吃魚吃到拉肚子,被她用冰水澆了一身而染上風寒,那也是常常有的事。
他在那個時候就會懷疑那天的說法是不是他的神經搭錯了,不然又怎會要與她在一起,黃玨壞是壞,但至少可以防備,而這個冷清凝卻是防不勝防的。
唯一讓他覺得開心的就是,冷清凝對那個尹颯華態度極端的惡劣,不時會開口譏諷。這個自以為才華容貌都是十分出色的男人,當然不能忍受這些,更何況黃玨還是他昔日的崇拜者,所以,他就更加不知死活的接近她,而這樣的結果往往是非常淒慘的。
看到這樣的情景,他就會開心的大笑,不管他是正常還是不正常。紅瑗總覺得不解,甚至懷疑他的癡傻又加重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什麼,當然冷清凝也應該是知道的,畢竟他們都討厭這個男人。
虛偽、奸詐、卑鄙、猥瑣、殘酷、忘恩。他覺得這個世上所有壞的辭彙都難以表達出他,他和那個黃玨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呢。
黃玨?同樣的臉龐,為什麼會有不一樣的感情?他困惑地看著遠處正窮極無聊想要發狂的冷清凝。若是黃玨,就算是笑臉,他也不會生出一點好感,因為他看得清她的內在;若是冷清凝,就算是每天板著臉,對他凶,他也一樣覺得親近,因為他總可以在那些謾罵和欺負後面,看見她羞澀的笑容和她的真心、真誠。
這樣的他,算不算是自虐呢?
他倒是有點自得其樂的笑了。
冷清凝大約是看見了他的笑容,發現了他的注目,所以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小柯幾乎可以猜出此刻的她必然已經重重地「哼」了一聲,只是,眼睛有點酸了,似乎他又要睡去了,但願她不要太過離譜才好,不正常的他總是非常體弱的。
「你看什麼?」冷清凝走到他的身邊。
他還是坐在石板上,沒有站起來的打算,雙眼閉著似乎已經睡去。
冷清凝在他身後,不滿地踢了踢他的後背。
「喂,你又在裝傻是不是?我剛剛已經看見你在看我了,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騙我,我一定會不客氣的。」她極度囂張地掄起了拳頭。
小柯在受了驚嚇之後,驚惶地睜大眼睛看著她。
「姊姊,你是在叫我嗎?」
冷清凝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臉頰,邊拍還邊不懷好意地說:「還裝!你再不從實招來,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姊姊,我裝什麼了?」
她正要繼續逼供,紅瑗卻從遠處奔來,手裡還拿著一個用布頭做成的球。
「梅姊,我們來一起玩好不好?」
冷清凝瞧也不瞧地否決了她的提議。對她來說,人間的玩意都不怎麼樣,最好永遠不要碰。
「玩什麼玩?一個破球有什麼好玩的!」
不過,雖然她堅決回絕,另外兩個人卻違背她的意願,興高采烈地玩了起來,你來我往的,毫不在意她已經發綠的容顏。
「姊姊,一起來玩吧。」小柯怯生生地建議。
「哼。」冷清凝還在懷疑他是否又騙了她。
「姊姊。一起玩吧。」他把手中的布球交到了她的手中,他的汗水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玩?」一個聲音突如其來地插了進來。
厭惡的、令人作嘔的聲音,冷清凝不用看,光是用聞的就可以猜出他的身份,不就是尹颯華嗎?
他一把奪過那個布球,向著遠處扔了過去。
小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大聲地說:「為什麼搶我的球?」
尹颯華冷笑著說:「搶你的球怎麼了?我還要搶你更多的東西呢!」也許是近來吃了太多的閉門羹,所以一向注意形象的他也開始口不擇言,露出本來的面目。
小柯不懂。
紅瑗懂,而冷清凝更是明白他的企圖。
紅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清凝表面上倒是非常平和的樣子。「表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玨兒,你怎麼變得這樣了?以前你絕對不會這樣與我說話的。」尹颯華不滿地說。
「以前怎樣。如今又怎樣?」她瞇著眼睛看他,有些不耐煩。而眼角的餘光卻掃向正在蓮花池邊撿起球玩的小柯和紅瑗。
「以前玨兒恨這個白癡,巴不得他早死,玨兒喜歡我。我也喜歡玨兒,我們常常在一起幽會,做一些只有夫妻才可以做的事情。」尹颯華色心突起,手指輕輕碰向她的臉。
冷清凝因為一時不查。竟然給佔了便宜,雖然妖精是不會在意這個的,可是她就是難以壓制心底的火焰,特別是在無意間聽了那些事情之後。她退後一步,狠狠地瞪著面前猥瑣的男人。這個男人哪裡好?哪裡聰明?小柯要比他好一百倍,也正直一百倍。
尹颯華更加惱怒。「可是現在,玨兒躲著我,倒是寧可和那個白癡在一起玩,難道玨兒真的打算要嫁給他不成?」
「不行嗎?」她反問。
「你——那好,我此刻就殺了他,讓你不能如願。」他氣急敗壞,沒有考慮就說了出來。
「你敢?」
「有什麼不敢?」他陰冷地看著小柯。池邊只有小柯一個人在玩,紅瑗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把他推到水裡,就說他失足淹死了,反正是一個傻瓜,發生什麼意外都是可能的。」
這是個狠毒的想法,不!他不只這樣想,還真的打算這麼做。趁著眼下四處無人就這樣做。他定然認定了黃玨是不會喊叫的,因為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看著他靠近小柯的背影,冷清凝再一次有了懲罰他的衝動。
她對著小柯吹了一口氣,小柯頓時變得力大無比,他猛一轉身,把身後正伸出罪惡之手的男人高高舉起,然後一下就丟進了蓮花池。
而尹颯華一樣喊不出聲音,因為他就像上次那樣被冷清凝施了法術。
「高不高興?」她走到了小柯的背後。
「姊姊,這個人怎麼了?」小柯疑惑地問。
「姊姊把壞人丟進了蓮花池呀。」
他認出了那個正是搶他球、欺負他的人,「姊姊真厲害,我好喜歡姊姊。」也許真的是因為心中喜歡,所以他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冷清凝,滿臉歡樂,「姊姊真好。」
冷清凝自然受到了驚嚇,雖不討厭他的親近,卻一樣不願意。
「好小子,你又佔我便宜。」她猛地推開他,也許是故意,也許是有意忽視他身後的蓮花池。
突然被推開,那一驚嚇把正常的小柯招了回來,他很機警地在緊要關頭拉住了冷清凝的手。
她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就隨著拉扯的力量和他一起往湖中倒,幸好,在最後的關頭,她施了法,兩人同時輕輕浮在池面之上,如同臨波的仙人。
小何來不及驚奇,只是偷偷打量著冷清凝。
她果然生氣了。
「只有深夜?果然是騙我,你敢說,此刻你還是不正常的嗎?」
「我怕你生氣,才——」知道瞞不了,他只好認了,這種危險時候可不能惹怒她,他不想被丟到水裡去。
「說,」纖細的手指已經成了銳利的武器,此刻正緊緊貼著他的喉嚨,那樣子倒和第一次見面時十分相似,「偷看我的那次是不是清醒的?」
「絕對沒有。」這樣不算欺騙吧!至少第一次看她洗浴的時候,他確實不曾醒來。
「那麼是不是故意吻我的?」她最最在意的就是那次了,那樣一個吻,讓她的腦袋不清楚了好久。
「我、我……」他尷尬又猶豫。
「還不快說。」
「我並不是故意的。」被逼急了,他也只好這麼說。那真的是一個意外嘛,雖然感覺還不錯,但意外就是意外,誰叫她逼他吃魚呢。
「不是故意也有罪。」她的眼中已經發出了毒箭,嘴邊的笑容也越來越恐怖。
小柯看出來了,周圍的氣氛變得好奇怪。
「姊姊,你要幹什麼?」
「我呀,我要殺了你!」雖然說的是氣話,但那姿態卻十分逼真,口氣也嚴厲極了。「你這個該死的小淫賊。」
脖子被掐得好痛呀。
他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天啊,這個女人果然不講理,他有錯嗎?沒有!在他看來,錯的人是她才對。
可這個女子不但死不認錯,還遷怒於人。
好,既然這樣,他也不管了。
原本拉著她衣服的手放開了,轉而抱住了她的蠻腰。
她一愣,手勁鬆了,眼睛露出不解,迷迷濛濛如同煙霧一樣。「你做什麼?」
小柯不答,反而突然靠近她,把自己的唇吻上她的唇。
甜甜的,心醉的,難以割捨的……
那一刻,兩人心中皆有感歎,皆有發自內心的愉悅,也有發自內心的懷疑。這感覺為什麼還是如此的甜蜜?
可是,馬上,冷清凝就驚醒了,而且手忙腳亂驚惶極了,因為這樣的驚嚇,使得一向厲害的她也出了差錯,一時不察撤了法術,兩人都跌落到水中,雖然他們馬上就又回到了岸上,可全身上下依然濕透了。
「都是你這個傢伙不好。」她再次遷怒。
小柯看著還在滴水的衣服卻是笑了,彎彎的眉眼,彎彎的嘴角,可愛極了,也美麗極了。
「你笑什麼?」她一面作法把衣服弄乾一面問他。以前知道他是個傻子,所以作法不會避他,而如今不避,則是因為知道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害怕,更加不會對別人說起她的身份。
「本來想要自救,沒想到還是落水了,看來今日這一遭是命裡注定的。」
冷清凝想想也覺得有趣,不知不覺竟然也笑了,她很少這樣笑,放下戒備,放下苛責,放下疑惑,只是單純的笑。
小柯忍不住看呆了,竟然發癡。
她不喜歡他這樣赤裸裸的目光,就凶巴巴地問:「你又看什麼?不許看。」
他不依,倒是反問:「眼睛是我自己的.為什麼不能看?」
「我說不能就是不能,信不信我弄瞎你漂亮的雙眼?」她威脅地說。
信,當然信,他可不會忘記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差點就死在她的手裡,為了不和「邪惡」勢力相抗衡,他就息事寧人吧。
可顯然得了便宜的那方還不肯就此罷手。
「剛才為什麼要吻我?」
小柯狡黠地低頭微笑,「我為什麼不可以?」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氣。為什麼?沒有想過,反正讓她不舒服就是不行,而且在人間,男女之間不是很保守的嗎?
「隨隨便便怎麼可以?」
「你是我的妻子黃玨,我這樣應該不是隨便吧。」他精明地利用了這一點。每一次都讓她佔了上風,並不是他不聰明,而是他怕麻煩,可今日他偏要惹一惹麻煩才開心。
她又吸了一口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黃玨,我是冷清凝,你——」居然也犯起了口吃的毛病。
「可是,這樣的容貌,還有你的說辭.分明只有黃玨才會有呀,更何況,我記得那夜不知是誰嚴聲厲詞地命令我,只可以把你當作黃玨的。」他的笑容越來越燦爛,肆無忌憚極了。
不錯,是這樣。
可是,還是錯了,她明明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呀。
哎呀,討厭。
人類果真是最壞的。
「那我問你,你在吻我的時候,心裡想的究竟是誰?」
「你希望我想的是誰?」他又把問題聰明地丟給了她。
是呀,她的希望究竟是什麼?
希望他把她當作黃玨,那該是合情合理的,可心卻會莫名地抽痛起來。
希望他把她當作冷清凝,那似乎會讓她開心,只是彼此間的糾葛恐怕會越來越深吧。
在她心裡,小柯究竟代表了什麼?紅瑗說她其實不捨,似乎不無道理的。
* * *
尹颯華再次落水,這真是天大的醜聞了,當大家把這位風流不凡的尹公子的房間圍了個水洩不通時,他心裡明明十分憤怒,卻又要在表面上維持自己謙謙君子的風範,那張瞼還真是難看極了。
他想破了頭也記不得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似乎,他去過蓮花池,似乎,他看見了黃玨.還有那個小傻子,好像還起了衝突。以後的情況就是怎麼也弄不明白了。
難道是那個傻瓜推他下水?他已經病得傻了,就算是不可能的假設也要成立一下。他環顧四周,本是無心之舉,卻意外地看見了小柯。他站在房間一個不受人注意的角落,穿得乾乾淨淨,一雙眼睛單純而無辜,帶著只有傻子才會展露的天真容顏。
可是,他總覺得有些怪。為什麼看起來像是在嘲笑什麼,又似乎在宣告著自己的某種勝利。會嗎?他更加懷疑地看著小柯。
而那一邊的小柯在這樣逼人的眼光下,卻差一點破功笑了出來。這個尹颯華原來也會有這麼一天呀。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若知道是他的黃玨害得他出醜,而這個黃玨卻又不是本來的黃玨,而是個來歷不明、懂得法術的女子,恐怕會瘋掉吧。
黃玨?不,她從來就不是黃玨!她是冷清凝。美麗又聰明刁鑽的女子。他朝他的身旁瞧去,她在那兒,正瞧得津津有味,眼裡滿是笑意,她是來看笑話,來看自己的傑作的,這個女子的腦袋裡從來沒有不好意思這類字眼,而對於尹颯華那樣的惡人,她更是不留情面,錙銖必較的。
這個認知讓他情不自禁開心起來,其實他曾多次遭了尹颯華的毒手!原是不會來的,只不過因為遠遠地看見她和紅瑗來了,所以才會不由自主跟了來。
冷清凝察覺了他的打量,跟以前一樣,她習慣性地瞪著他以示警告,只可惜相處久了,小柯也終於明白她的本性,她對他呀,終是紙糊的老虎!雖然張牙舞爪,卻只是唬人而已。
他走了過來,輕輕握住冷清凝的手,有些冷,卻不是不可接近。
冷清凝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出過於誇張的舉動,只好任他去了,總覺得他越來越妄為,而自己的心卻是越來越柔軟了。
他笑得令人炫目.她不禁感到無措,千年了,這心,再次萌動。
「不行、不行!紅瑗也要這樣。」紅瑗看他兩人情況曖昧,忍不住吃起醋來,一溜煙就跑到小柯身邊,猛地拖住了他的衣袖,尋找他的手掌。
握到時,便開心地抬頭。
對上的,正是小柯友善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小聲說:「小柯好像變了呢,一點也不像犯癡傻,難怪梅花精也變得怪怪的。」
耳力好的冷清凝一瞇眼,一時間,房間裡的溫度降了好幾度。
「哎唷,怎麼回事?這麼冷,不如添個火吧!尹公子還要去趕考呢,可不能著涼了。」管家這樣命令道。
下人們聽到就爭先恐後準備起來。
冷清凝滿不在乎地垂下眼,紅瑗則樂得大家和她一起受罰。
而尹颯華,他看著一直頂著黃玨容貌的冷清凝和小柯,自從他們的視線交疊在一起,他就沒有舒服過,如果可以殺人,他此刻定然已經朝著小柯撲過去了。
黃玨呀黃玨,何時竟然變了心意,她難道傻到看不出來只有他才可以飛黃騰達,給她她夢寐以求的富貴人生?必然是傻了,聽說跟傻子處久了,人也會跟著變傻,定然是這樣的。
他不服!不服!
終於,他忍不住假惺惺的揚起了笑容,叫著她的小名!「玨兒——」
「姊姊,我們一起去玩吧!」小柯在他有所舉動之前,及時插口進去,阻斷了他所有的企圖。
「好呀、好呀,紅瑗也要去。」
冷清凝雖然不想和小柯過分親近,但這個地方空氣太過污濁,令人不快。她是梅花,清雅出塵,從來就愛乾淨的環境,所以還是出去的好。
她懶懶地伸了一個腰,頭微微轉動,發上的銀色梅花墜相互碰撞發出極為悅耳的聲響。
「好呀,我也悶了,我們出去吧!尹表兄,我們先離開了。」
飄飄地,如流雲般步了出去,後面跟著一身紅衣蹦蹦跳跳的紅瑗,以及笑意盈盈奸計得逞的小柯。
尹颯華氣得冷汗直冒!他握緊了拳頭!心裡對小柯的怨恨達到了極點。他本就是一個小人,現在更加無法放過小柯了,於是一個歹毒的念頭遂生心頭。
到了夜間,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到了花園的蓮花池邊,確定四下無人之後,就從袖管裡掏出一包東西,打開後,就把裡面的粉末全數倒進蓮花池。
完了之後,他得意揚揚地露出了狠毒的笑容。
「哼,柯隨雲,你這個笨蛋,你以為你真的變聰明了嗎?我倒要讓你哭都來不及。」
* * *
小柯出生在冬季,那一年柯老夫人正陪著風煙來到洛陽待產,那時天氣特別冷,蓮花池都結了厚厚的冰.裡面的蓮花也都死去了一大半。
就在那一個夜晚,就在嬰兒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蓮花池的冰竟然融了,死去的蓮花竟然也開花了,而池裡的鯉魚更是一條條蹦得老高,在月光下,流水燦爛,鯉魚更是燦爛。
也許這是一個不妥的修飾詞,但是那樣金光閃閃的顏色確實讓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稀奇,所以,但凡柯家的人都喜歡這個池子,喜歡池子裡的魚,認為小柯的出生象徵著大吉大利,想想,飛躍的鯉魚不就是躍上了龍門嗎?
即使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不幸,柯家人依舊喜歡魚,認為這些魚會重新給他們帶來福氣。
可是,沒有想到,一夜之間,這滿池的蓮花竟然通通枯竭。池裡的鯉魚一條條做著垂死的掙扎,那模樣,已然痛苦到了極點。
沒有人想得出解救的辦法,柯老夫人看得目瞪口呆.渾然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鎮靜,而周圍的那些人也沒有一個知道理由的。
難道這個家族又要有不幸?難道隨雲會……
柯老夫人越想越怕,越想越擔心。
「不——我的好朋友!」
人群中傳來了淒厲的哭聲,那是小柯的聲音,他是個愛笑的孩子,自小到大,他從沒有如此傷心過,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的好朋友!」好朋友!那是屬於自己的記憶,沒有人懂得的記憶!可是,如今所有的擁有都沒有了。
「我的孩子,不要難過、不要難過!這些魚死去了,奶奶再給你添上一些就是了,我的小柯不要哭,你哭得奶奶心都痛了。」柯老夫人一把抱住了想要往前衝的小柯,不停地撫著他的背安慰他。
「不一樣的,不一樣!我只要她們,只要她們活著。」他又哭又鬧,雙手不停地舞動著,想要救那些魚。
「是一樣的,奶奶向小柯保證會是一樣的。」老祖母一邊安慰孫兒,一邊訓斥下人,「是誰去叫小少爺的,你們不知道這些魚是你們小少爺的心肝寶貝嗎?」柯家人愛魚,卻從沒有一個人像小柯那樣愛,彷彿池裡的魚是自己的情人。
周圍的人左右看了看,然後異口同聲地說他們都沒有這麼做。
「沒有?胡說!難道小少爺會自己知道嗎?」柯老夫人明顯不信,認為這是他們推卸責任的行為。
有一個人偷偷地低語著,「那也說不准呀,小少爺那麼愛魚,每天都要來個好幾回,知道了也是不稀奇的。」
尹颯華在暗處偷偷地笑著,只有他明白事情的原因。他就是要這樣,要柯隨雲痛苦,要他生不如死,誰叫他是個傻子還不安分,去招惹他的玨兒呢。
柯老夫人還在繼續安慰,小柯卻始終沒有好轉的跡象,特別是在發現有不少的魚已經翻起了白肚,他變得更加癲狂。
柯老夫人也制不住他了,她不得不求救說:「快!快去把黃姑娘請來,讓她來勸小柯。」
一下子,就有好幾個人朝黃玨的房間跑去。
他們爭先恐後闖進冷清凝的住所,整個房間一下子就鬧騰了起來。
這麼多人都要說話,偏偏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就聽不清楚。
冷清凝生氣了,紅瑗也是看得莫名其妙,她側臉問著她的主子——
「他們說什麼呢?」
冷清凝更加不悅。她向眾人一瞪眼,厲聲喝道:「住口!」
他們受了驚嚇,一下子全變成啞巴,只是愣愣地瞧著面前的女子。
她纖指一點,點中其中一個矮個子男人,說:「你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顯然還沒有冷靜下來,嘴巴張了張,硬是沒有說出話來。
「還不快說。」
他這才回過神,把事情說了出來。「蓮花池的鯉魚突然死了,小少爺也瘋了,一定要去救那些魚,老太太讓我來請姑娘,說只有姑娘可以勸得了小少爺。」
魚死了?
她還依稀記得,剛來時,小柯曾經那樣珍惜地向她介紹那些魚,如今卻死了,難怪他會如此模樣了。
「魚好端端地怎麼會死?」紅瑗隨口一問。
「我們也不知道,不過都說是遭了詛咒。」
「呸,簡直是胡說。」紅瑗是維護小柯才這麼說。
冷清凝倒也是認同這一點,她認為這事不單純,弄不好是冥府的傢伙做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尹颯華那個奸詐的小人做的。
「梅姊,我們去看看吧。」
紅璦不等她就跑出去了。
冷清凝跟了上去。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心也會變成這樣,也會有如此波動的一刻,原本,她只是過來看看,只不過把小柯當作自己必須解決的一個麻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離開,可是,在看見小柯掙開眾人的束縛,奔向池子的時候,她的心再也不是原來的了。
她站在池子的一邊,而他在另一邊,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痛苦,察覺到他無比的悲哀,那彷彿隱藏了千年的寂寞與不幸,她不知道他是否清醒,她也不關心這一點了,她只是想,他,原來如此在乎她?
小柯在池子的一邊,對面是他熟悉卻又陌生的冷清凝。她容貌秀麗,她神色慌張。她的眼中有著無盡的懷疑,那是對世間、對感情的懷疑,在接觸到這樣的眼光時,他就自然而然醒了。
若是以往,他會止步,他會退後,可是,此刻卻不能。是不願,也是不能。不願是因為他知道一旦退縮了,對面的女子可能會就此瀟灑離開,就像流雲一樣沒有痕跡,縱然心是痛的,也有懷疑,但她絕對會選擇這樣的結果,因為她原本就是如此灑脫;而不能卻是因為,他怎忍心看她悲傷。
縱身一跳,那水裡有著劇毒,但他一點也不害怕,只是想要救魚,只是想要靠近她,抹去她臉上不知理由的苦楚。
他輕輕張口,緩緩地叫,「清凝——」
那好似來自遙遠的記憶,一下子砸碎了冷清凝的天空。
「梅姊,快施法呀。」紅瑗看出了情況危急。
冷清凝沒有任何動作,她的思維早就混成了一片。「為什麼?我不懂為什麼呀?就算是這樣,我們依舊不會在一起的,這是注定的呀!」
「梅姊,你在想什麼呢?你沒看見小柯快不行了嗎?」紅瑗在一邊急得跳腳,若不是這池子裡的毒藥正好是他們狐狸的天敵,她早就跳下去了。
「哎呀,你們還不快去救小少爺。」柯老夫人尖著聲音叫道。
可是眾人皆愛性命,遇到了危險的時候,又有誰肯呢?他們你推我、我推你,拖延了好久,還是沒有人肯下去。
小柯在水中一沉一浮,可是手卻還在不停地揮動。
冷清凝推開了圍在一邊的人群,走到池子邊。
她凝視的目光像是冬天裡第一道陽光。小柯在水裡掙扎,雖然已經快要不行,卻依然朝著她的方向笑了起來,那笑容彷彿在說,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有意外的。
她終於忍不住,眼睛裡酸酸的,似乎有了流淚的衝動。魚是不流淚的,因為她的眼淚落在水裡,無人可以看見,無人會去珍惜,既然無人,又何必哭呢?今日,卻想哭了。
她甩出一直放在衣袖裡的白綾,那白白的軟綢像是有了生命一樣,飛到了小柯的身邊,她一施巧勁,那白綾就纏住了他的腰,再一提,他就離開了池子來到她的身邊。
她蹲下身,細細地為他抹去臉上的毒水,細細地看著他。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小柯大聲地咳出了一口水,才用虛弱的聲音回答說:「放心,我是醒著的。清凝,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終於,他虛軟地癱在冷清凝的懷中,暫時沒了呼吸。
「哎呀,小柯,你不要嚇唬奶奶,你不要有事呀。」柯老夫人趕到了他們身邊,她想搶回她的孫子,可冷清凝實在抓得太牢太緊了。
「放心,他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有太多的事情還需要一個解釋,有太多的謎團還需要共同來解開,她需要他呀。答案?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答案呀?
夜已經很深了,小柯的房間也終於因為他情況的穩定而開始寧靜下來,下人們去睡了,而柯老夫人也支撐不住先走了。
冷清凝坐在他的床沿,既不離開,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梅姊,沒有事情了,你都輸了百年的修為給他,就算再有什麼病也會好的。」
紅瑗這次實在沒有想到,梅花精竟然會做出那樣讓人吃驚的事情,白白地給了他百年的修為。早就看出了兩人的關係不正常,看來是猜對了,這個梅姊根本是心口不一,她呀,是好關心、好關心他的,只是自己不肯承認而已。
真不知道為什麼,承認喜歡上一個男人有那麼困難嗎?
「你說,他為什麼要救我?」她問。
「不對呀,他救下的是魚。」更何況也沒有救成功,那些魚最後還是死了。
「魚就是我的前世,他救她們就是救我呀。」她說。
「那紅瑗可不知道了,」紅瑗拉了拉頭髮說:「也許小柯是喜歡梅姊吧。」恐怕只有這個理由才可以解釋吧,她還記得小柯曾經在夢裡不停地喊著梅姊的名字,是梅姊的名字,而不是那個狠毒女的名字。
「那麼,我呢?我又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看見他為我受苦,會那麼心痛?」
「這個我知道,因為梅姊喜歡小柯呀。」她酸味十足地說。對於這點她早就看出來了,若不是那樣,梅姊怎會與他糾纏如此多的時間。
原來是喜歡嗎?不像以前那樣生氣,不像以前那樣責備紅瑗,冷清凝只是反覆地開始咀嚼這個字眼。喜歡究竟是什麼?妖精的喜歡又有什麼意思?
「我為什麼要喜歡他?他那麼傻,又騙了我又害了我,我怎麼會喜歡他呢?」
她自言自語道。
紅瑗故作大方地替她做了回答.「喜歡這件事情根本就是沒有道理的,我的那些個祖先們明明知道跟那些個人類沒有結果,還不是一樣撲了上去,就算受了傷害還是那樣,一點也不介意。梅姊一定也是這樣的。」
「你又懂我了。」她大約也是賭氣才如此說話,俏麗的臉龐像極了鬧著意見的孩子。
「梅姊的心事,我紅瑗自然是不懂的,不過我要是梅姊的話,定然會這樣的,小柯漂亮,小柯善良,小柯喜歡梅姊呀,世間難得有情郎。」紅瑗還是嘻皮笑臉,還是酸溜溜,只是酸溜的笑容之下有了難得的真誠。
「梅姊,你看!」紅瑗突然看見小柯動了動,忙說:「小柯好像要醒了。」
「紅瑗,幫我去把灶上的藥拿來。」
「嗯。」
紅瑗馬上推門離開。
慢慢地,他睜開眼,目光如星。
「我不明白,你不是那樣的人呀。」她搖著頭說。
「我也知道。」他是個灑脫的人,他不在意一切,只怕許多的麻煩,喜歡別人替他擋住外頭的紛擾,可那時的他卻變了,或許,心早就變了。「清凝姊姊,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就開始不像自己了。」
「你難道不知道那水是要人性命的嗎?」她又問。
「跳的時候就已然忘記了,我只記得,夢裡的魚如此悲傷,如此寂寞,看我的眼光總讓我心傷。我想,我定然曾經傷害過她,定然讓她始終無法釋懷,若是見到了她,我一定要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婉婉轉轉,纏纏綿綿。各種滋味齊聚心頭。「為什麼如今才說?為什麼遲了那麼久?」不能了,她怎能?她心底是苦,那苦已經積壓了太久太久,嬉笑怒罵,只為了掩飾自己是如此在乎。
小柯不曾聽見,他問:「清凝姊姊,那些魚救活了嗎?」
她搖頭。「她們死了。」就像她一樣,都是回不了頭的,彼此沒有那個福氣、那個緣分。
「終究還是沒有,終究還是沒有。」他苦笑著低頭。「我不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只要平平凡凡的生活。就像娘親希望的那樣,遠離是非,遠離恩怨。
可是沒有人想過,簡單的生活也會如此,我竟然連保住一池鯉魚如此簡單的心願也不能夠達成。」
「她們不過是死物而已。」她硬下心腸說。
「若是清凝姊姊也和我一樣,看見過鯉魚的眼淚,姊姊絕對不會說那樣的話的。」他極為認真的回答。
冷清凝似乎明白了,也瞭解一些小柯不為人知的心意。
「她們的生命難道比你的還要重要嗎?」
「以前我會說不,不過經歷了生死之關,我才明白,她們對我有著超過生命的意義。」他緩緩地躺了下去,看著床幔.哀傷是如此的明顯。
「比生命還重要?為什麼?」
「因為看見她們,我會情不自禁想起姊姊,因為她們受傷,我的心也跟著痛苦起來。」
她慌了,亂了。
她不顧小柯的喊叫,飛出了房間,急奔蓮花池。
在池邊,紅瑗攔住了正要施法的冷清凝。「梅姊,你做什麼?」
「我要救活她們。」
她雙手合十,雙臂舉起。
「梅姊!你才減少百年的修為,不可以再施這樣高等的法術了。」
「我不要他難過,我不要欠他的情,既然他要魚活著,我就還他一池活著的生命,這樣我也可以走得安心。」
紅瑗擋不住她。
蓮花在目光下開放了,白色的如天上的流光。
碧水中,映出了金色鯉魚絕美的容顏,那不是塵世間的生命呀。
紅璦歎了口氣,才說:「梅姊,你怎麼會不明白呢,他要救的並不是魚,而是梅姊你自己。是因為你,他才愛魚、惜魚,拚了命也要救魚。」
「紅瑗也懂了,清凝姊姊卻是不懂。不知道是故意這樣,還是真的不懂。我明明已經給出了答案,姊姊卻依舊不肯,這是什麼道理呀?」病懨懨的小柯搖晃地走了過來,他定然看見了冷清凝施法.聽見了她們的對話,那樣極力要避開他的言語,讓他心裡難過。
紅瑗早就覺得小柯有些奇怪,沒有想到平日裡傻傻的孩子,居然可以說出那樣的話來。難道他好了?難怪冷清凝一直在說,這個柯隨雲騙了她。
她跑了過去,心喜地問:「小柯,你好了。」
「多謝紅瑗姊姊關心,我確實好了很多。」隨便敷衍了一下。他又把視線轉到冷清凝身上,「我覺得,我已經喜歡上清凝姊姊了,我要和清凝姊姊在一起,我也願意為了這個目的不惜代價,這樣的答案可以嗎?」
冷清凝搖著頭,不知不覺又流出了眼淚,那已然不是前世的眼淚,而是屬於今生的,是她冷清凝的。「我們是不可以的。」
「沒有可以不可以.只有願意不願意。姊姊,你願意嗎?」他追著問她。
「我並非常人呀。」
「姊姊就算是妖也無所謂的,你願意嗎?」
「我們——」
不等她說出口.小柯卻踏前一步,冰冷的手摀住了她未出日的話,「不要了,我可以等的。姊姊,我總覺得我們很熟悉。」他異常的溫柔,異樣的深情,「總覺得你來了,我的生命就不一樣了,醒了,也動情了,我們定然以前就認識吧,在好久好久之前?」
紅瑗覺得不明白,明明心裡都有情,卻又似乎相隔著萬水千山一樣,若是她,她才不管前世今生,才不管人妖殊途,只要自己開心,自己喜歡,什麼都是可以的。
她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心裡的開心越來越多,她是越來越喜歡小柯了,可要是隨了梅妖的心意,必然是要跟著她離開這裡的。
可是,如果梅妖可以留下來,那麼她就可以一直留在小柯身邊了,就是做小也沒有關係,以小柯那樣善良的個性,一定不會拒絕她的,只要她哭得委屈一點就行了,為了偉大的愛情,再大的犧牲她都可以接受,唯一的麻煩是來自於那個女人,那個固執的妖精。對,一定要讓冷清凝心甘情願留下來。
她詭秘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