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夏天已飛逝過半,八月的天氣不再那麼酷熱,而沈家卻似乎陷入了無邊的愁雲慘霧中。
首先是掌門人沈幗眉突發急症,連續數十日高燒不退,沈家已經遍請江南名醫前來會診,卻始終不能令她降溫清醒。
其次是前掌門人沈德宏病情惡化,他纏綿病榻已有數載。現在幾乎到了奄奄待去之時。
兩代掌門人先後出事,整個沈家處於群龍無首的境地,幸而各部屬皆不慌亂,緊急應變措施做得極好,所以尚不至於出大紕漏,沈家畢竟是沈家,領袖商界百來年,絕非浪得虛名。
「她真的病了?」坐在酒樓上,他望著沈府來來往往的僕役和進進出出的馬車,不自覺有一絲擔心。他那次夜闖沈家,並沒有傷到她呀,反倒是他差點喪命在她的劇毒飛針之下,她怎麼會突然生重病呢?
如果真是她指使人謀害了兄長,那便死有餘辜,倡如果不是呢?
見鬼,他為什麼老是不由自主地為她開脫罪名?
甩甩頭,他打定主意,這是一個混入沈家的好機會。江湖上很多人聽說過遊俠傅滄浪出身天山,武功奇高,但卻幾乎無人知道他是醫聖方苦齋的入室弟子,醫術不讓乃師。
遊方郎中,一個很好的身份。
※ ※ ※ ※ ※ ※ ※ ※ ※
黃昏,當午後的陣雨止息,天邊漾起紫紅的霞色時,沈幗眉睜開了昏睡多日的眼睛。
彷彿自一個長久的夢中醒來,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的虛幻和不真實,床幃低垂,鶴嘴壺中升起一陣陣裊裊的安息香,緊閉的小窗外,簷雨輕滴,竹露頻響,除此之外,一片靜寂。
她不能適應地再度閉合眼簾,待頭腦中殘存的睡意完全消散之後,她慢慢抬起手,額頭一片清涼,那總是纏繞週身的火熱已不知不覺地消退,現在她需要一杯茶來解救乾渴的喉嚨。
勉強支起身子,屋裡居然沒有人,珍珠與琥珀不知到哪裡去,她沒有力量來生氣,她的頭腦連奇怪這種情緒都覺沉重。既然沒人服侍,那只好勉力自救,還好,茶杯就放在不遠處的小几上,伸手應該能夠到。
也許是生病使她的視力減退了,她的手指總是差一寸挨不到茶杯,再使一把勁,「匡當」,杯子翻倒了,而她也在一聲驚呼中滾下矮榻。
「小姐!」
床幃之側衝出一個人,她本來是倚著床欄微憩的,被茶杯倒地的聲音驚醒,正好看見沈幗眉摔下床來,「小姐,你醒了?!」那是琥珀激動得發顫的聲音,然後她衝到門口大聲叫起來:「珍珠姐、風先生,小姐她醒了!」
真滑稽,她居然沒有想到先把自己扶起來。沈幗眉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但首先,她得先站起來,這種姿態怎能見人。
攀著床沿,她努力撐起身子,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體力。雙臂一曲,她再次倒下。高燒耗盡了她全部力氣,這時的她真可謂輕如飛絮,軟似棉花。
一雙有力的大手自身後將她扶起,輕放在床上。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猛吃一驚,沒有腳步聲,她甚至沒有覺察有人到了她的身後。但據那雙手所傳遞的信息,來人是一個男子。
抬起頭,她的眼光接觸到一對深沉的眸子,心中油然生出一般熟悉感,然而那張臉,卻是她全然陌生的,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平凡得近乎暗淡。
「你高燒剛退,不應該起來走動,怎麼這樣不注意休息。」不等她開口詢問,他就用一種霸道的語氣責備她,這令她愕然。
「小姐,這位風先生是小少爺請回來的郎中,要不是先生妙手回春,小姐恐怕就醒不過來了。」似乎看出場面的尷尬,機警的珍珠立即從中引見。
「多謝先生費心,沈幗眉不勝感激。」她冷淡而有禮地點頭道謝。「我希望沒有給先生帶來太大麻煩吧?」即使他是郎中又怎麼樣,這並不代表她要平白受他的指責。
「在下風若塵,不敢當先生二字。沈小姐昏睡月餘,只應臥床靜養,不宜走動。在下去開一帖藥方。請小姐安心,此病絕無後患,再過半月定可復元。」他知趣地告退出去。
「小姐,風先生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呀,而且他還救了老爺,您這樣對待人家,太過分了吧?」琥珀心直口快地道。「救了老爺?怎麼回事?」本來已經躺倒的沈幗眉又猛地坐了起來。
珍珠急忙道:「小姐不用擔心,前一段日子老爺的病又沉重了,那時小姐正發高燒,小少爺出門請大夫,遇到風先生,就請他來為小姐診治,順便也為老爺瞧一瞧。想不到他還真有幾分本事,不但救醒了小姐,老爺的病勢也減輕了。」三言兩語將事實講明白,沈幗眉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我睡了很久嗎?」
珍珠扶她慢慢躺下,柔聲道:「是啁,自從那天鬧刺客後,小姐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呢,婢子們都擔心死了。小姐以後可要注意身體才行。」
「我只是太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病,休息幾天就好了。這段日子家裡沒出事吧?」
「沒有,對了,十天前接到京城的飛鴿傳書,粱少爺已經兼程趕來,這幾天應該就到。」
沈幗眉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梁至信,他來幹什麼?
看出小姐的睡意,珍珠乖巧地放下床幃,與琥珀輕手輕腳退出了。
彷彿是為了證明沈幗眉的話,三天後,她就能夠起來走動,並且立即召集下屬,用事實來安撫因她的病而引起的人心惶惑,像颶風掃過烏雲一樣,這種惶惑馬上平息下去了。
會後,沈幗眉先去為母親上香,再來到父親沈德宏所住的懷湘幽居。對於一個外人來說,這種順序安排無疑是很耐人尋味的,但只要稍微熟悉一點這個家族的歷史的人就不會感到奇怪了。
懷湘幽居是一所三進三軒的院落,在整個沈家的西北角,雖不富麗堂皇,卻十分幽靜可愛。爬滿常青籐的短牆掩映著爭奇鬥艷的千層菊、黃菊、大麗菊,使這裡透出幾分晉人田園的風光。院前有一口寬大的池塘,兩邊是白石砌成的小徑。小徑盡頭是一棵半臥的古松,枝葉之繁茂足可證明它已有百歲高齡,而樹下的長石椅上,正坐著兩個人。
左邊是一位五十上下的老人,兩鬢已有微霜,容貌雖仍俊朗,卻有一層掩不住的病容。他穿著一件醬紫色的繭綢袍,一雙緞面厚底雲鞋,懷裡捧著一隻金鑲玉蓋的小巧紫砂壺。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男子,身著玄色長袍,相貌平凡,只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這是他臉上惟一能引起別人注意的一點了。
「想不到老夫還能有坐在這裡喝茶的一天。唉。衰朽殘年,離油盡燈枯不遠了。」老人微微歎息。
「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沈老爺不要將生死之念看得過於執著。心胸開闊,神魂自明,『這實比吃百帖藥還有用。」布衣男子淡淡地勸慰老者,既未說什麼長命百歲的虛偽之言,也未說吉人天相的飄渺之談,平平實實,卻更令人覺得可信。
老人訝然,注目他道:「風先生年歲尚輕,竟然將生死看得這般透徹,老夫佩服,佩服。」
布衣男子微笑道:「若塵只是久浸醫道,見慣生死之事,久而久之, 自然看淡了,豈敢冒領沈老爺盛讚。」
這老人正是沈家前掌門人沈德宏,那布衣男子則是沈家新請來的郎中風若塵。
「唉,其實老夫在這世上本無可留戀的事,也早該大去了,可一到關口。總是忍不住想要再活幾日。」他自嘲地搖搖頭,「螻蟻之性,根深蒂固啊。」
風若塵凝目看他,「請恕若塵冒昧,這些日子以來若塵見沈老爺似總有鬱鬱之意,不知有何難言之隱?或許在下能夠為沈老爺稍盡綿薄。」
「唉……」沈德宏長歎一聲,聲音中包含著許多說不出的苦澀與惆悵。「一言難盡……」他的話悠然止住,眼睛盯著籬外。風若塵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立刻看見了一個飄逸的倩影。
沈幗眉今天穿著一身雪白的織綿衣裳,一向蒼白的臉頰因大病初癒而更加沒有血色,但一雙秋波卻依然那麼明澈與銳利,盛滿了冷漠。她走到沈德宏面前,以無比優雅的姿態深施一禮,「女兒給父親大人請安,恕女兒前幾日一直抱恙在身,不能在您跟前侍奉湯藥,直到今日才來探望。」
「眉兒不必多禮,我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死不了就成,倒是你大病了一場,該當好好休息才是。」沈德宏急忙去拉她起來,一邊略有埋怨地道。
沈幗眉不落痕跡地讓過了父親的手,站了起來,淡淡地道:「女兒只不過是偶感風寒,沒什麼大病.爹爹不必為女兒擔心。」她頓了一下,接著道,「梁公子這兩天要到江南來,大約會來向爹爹請安。」
「哦?至信要來丁?那可太好了,自從上一次我做壽時他來過一次後,已經快大半年不見他了……眉兒也有半年多沒有過你梁大哥了吧廠沈德宏既意外又高興,呵呵笑道,「你們可是青梅竹馬的交情呢,這次一定要讓他多住幾天。」
沈幗眉沒有答話,一旁的風若塵卻分明捕捉到她眼中那一抹似輕蔑又似無奈的光芒,不由對梁至信這個人物好奇起來。
「這位是風先生吧?那次匆匆一會,沈幗眉還未及向先生拜謝救命之恩呢。」沈幗眉轉過臉面對風若塵,平緩但絕對誠懇地說。
風若塵謙遜而有風度地站起來微一躬身,「治病救人,乃在下分內之事,何勞小姐道謝,再說……」他微微一笑,「如此豐厚的診金,若是還不能為主顧消災祛病,豈非砸了我行醫的招牌?」
風趣的言詞引起沈德宏的大笑,沈幗眉也不由莞爾,笑意在她臉上如蓮花初綻,但倏忽就隱沒了。「先生過謙了,沈幗眉想請先生在寒舍多屈就幾日,為家父徹底診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風若塵尚未答話,沈德宏已笑著說:「就算你要走,我也不會放人的,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投緣的忘年交,豈能輕易放過?我還等你指教幾手圍棋呢。」
風若塵想了一下,爽然道:「也好,反正我四處漂泊,也沒有固定要去的地方,就在府上多住幾天,待老先生痊癒再走。」
沈幗眉柔和地看了他一眼,這一次眼光中不再冷如寒冰,但卻多了一股深思的意味。
※ ※ ※ ※ ※ ※ ※ ※ ※
又是黃昏。
風若塵信步走上通往梅花庵的竹徑,他不是要去刺探什麼,這條路與沈家最重要的賬房、機密庫、銀庫等處完全是南轅北轍。他只是要找個清靜之地把自己的思緒好好整理一下。
由於低頭沉思,他沒有注意到前方亭亭玉立的倩影,待心生異覺而抬頭時,他已離那倩影只有幾步之遙了。雪白的衣衫,荏弱的嬌軀,傲然優雅的站姿,使他立即知道她是誰。
只有她才能將荏弱昇華為高傲,孤獨表現為冷酷。
她,沈幗眉——江南沈家最年輕最優秀的領導者,美麗而又精明的女掌門人。
風若塵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沈小姐。」
沈幗眉一點也沒有訝異地轉過身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風先生,有雅興出來散步嗎!」
風若塵報以恬然微笑,「也不是雅興,俗諺云:『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散步可以消食健脾,何樂而不為?」
沈幗眉低聲笑了,她的笑聲很特別,像一張古琴被輕輕撥動,柔媚的清越的一齊都發了出來,「不知為什麼,我總是忘了你的身份是郎中。」這時的她沒有白天的冰冷與淡漠,幾乎可以說是「和婉」的,令人不由自主心生親切。
風若塵不由笑了,「是嗎?那你覺得我像什麼人?」
沈幗眉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他突然發現她的眼眸中完全沒有笑意,彷彿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寒冰,還未等他明白過來,她已淡淡地開口道:「風先生想必有一身好功夫吧?」
「哦?何以見得?」他微笑著反問,神色未曾稍變。
「先生未曾否認,那就是承認了。不知先生可肯撥冗抽暇指點幗眉一兩招防身武功?」
「在下的確是懂一點莊稼把式,既然沈小姐想學,在下當然絕不藏私。」他慨然答應。
「那麼,明天寅時,幗眉在綠竹林恭候先生。」
風若塵剛要答話,遠處卻傳來一個女子的呼叫,「小姐,小姐!」人影由遠而近,原來是丫鬟琥珀。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沈幗眉面前,「小姐……梁少爺到了。正在前邊客廳等著呢!」
沈幗眉微一皺眉,「我過一會兒去。」她向風若塵隨便地點了點頭,「先生別忘了明日之約。」然後沿著竹徑向梅花庵的方向走去。
風若塵目送她美好的背影離去,才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剛才真是好險,若不是他因看見沈幗眉的眼神而心生警惕,只怕就要露餡了。他知道沈幗眉會懷疑他,但是沒想到她的眼光竟如此敏銳,居然能看出他身懷武功,他自認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呀?
走在小路上,沈幗眉只覺滿心煩惱,風若塵這個人出現得太突然、太奇特,讓人無法不懷疑,可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不希望風若塵是那個夜闖沈家的「他」……
「不,我只是不想冤枉人罷了。」她在心中鄭重地反駁自己,不管這個理由多麼軟弱無力。
另一件令她煩惱的事是梁至信的到來。她並不討厭梁至信,小時候他曾是她的最佳玩伴兼保護人,雖然她並不需要這種保護,但對他的關心呵護還是很感動的,每次他的到來都令她由衷地高興。然而自從梁至信在她十四歲那年第一次對她表露了愛慕之意後,他們的見面就變得尷尬起來。
她並未心有所屬,只是不能接受他的愛慕而已,她對他永遠只能是朋友之情,可惜梁至信始終不明白或是不願明白。
這一次,他又會用什麼花樣來討她的歡心呢?
沈幗眉的頭又開始疼了。
※ ※ ※ ※ ※ ※ ※ ※ ※
梁至信焦躁地在客廳裡踱著圈子,自從得知沈幗眉病倒之後,他就馬不停蹄地從京城趕往江南,生怕她會有什麼危險。來到沈家,從珍珠那兒知道她已痊癒,一顆心才算放下,但是他還是要親眼見到她好端端的才能完全放心。
她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撇不下,拋不開,任他如何掙扎亦無濟於事。
他看著她由孤傲倔強的小女孩長成清麗絕倫的女子,看著她逐漸拓展她的霸業,也看著她離他越來越遠,而他——無法挽留。這種感覺簡直要令他瘋狂。
「梁大哥!」門口傳來一個欣喜異常的女子聲音。梁至信霍然轉身,卻失望地發現那不是令他魂牽夢縈的佳人,而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沈清。
沈清幾步來到梁至信面前,拉著他的衣袖,興奮地叫:「梁大哥你來啦,我好想你唷,你怎麼這麼久不來看人家嘛!」她以撒嬌的口吻埋怨著梁至信,癡胖的臉頰漾起故作的紅暈,可惜臉上胭脂擦得太濃顯不出來,梁至信渾身上下起滿了雞皮疙瘩,又不好推開她,只得勉強裝出一個笑臉:「是啊,幾個月不見,二妹妹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
「真的嗎?」沈清信以為真,故作嬌羞地掩口而笑,「梁大哥你最會逗人家開心了。」
梁至信忍住胃裡的翻騰,這世上硬拿肉麻當有趣的恐怕非此女莫屬,他現在真有拔腳就逃的衝動。
「沈清,注意一下你的舉止。這裡是客廳,別盡做些肉麻動作,連累我也跟著你丟臉。」沈玉一進來就看見沈清死黏著梁至信,忍不住刻薄地出言諷刺。
「人家看見梁大哥太高興嘛……」沈清小聲嘟囔一句,放開梁至信的衣袖。
此時何碧麗扶著沈德宏走了進來,梁至信暗地裡鬆了口氣,急忙搶上前施禮,「小侄拜見伯父伯母。」
「賢侄不必多禮,自家人何必這麼客氣,呵呵呵。半年不見,至信越來越風度翩翩、一表人才了,梁兄好福氣呀。」沈德宏高興地拍拍梁至信的肩膀。「這次來多住幾天,我要好好跟你殺幾盤棋,最近我得遇明師,棋藝大增,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對手呢。」
梁至信含笑道:「小侄定當奉陪……怎麼不見眉妹和天賜?」
一旁的何碧麗笑道:「天賜今日到夫子廟去看廟會了,晚些才會回來。」她看了一眼沈德宏,「至於大小姐……應該是在梅花庵吧?」
沈德宏的笑容僵了一下,「是啊,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說到「她母親」時,他的聲音有點勉強。
「那麼,我去找她,我也該去給伯母上柱香才是。」梁至信飛快地說,一想到沈幗眉或許躲在母親靈位前傷心哭泣,他就恨不能插翅飛到她身邊安慰她,呵護她。
「去吧,那孩子應該需要有個人陪著。」沈德宏慈和地對梁至信揮揮手,眼中是洞透世情的了然與鼓勵。
※ ※ ※ ※ ※ ※ ※ ※
淨手、拈香、點火,向靈位拜了三拜,把線香插進香爐。
沈幗眉靜靜地立在靈位前,神色漠然。今天是母親去世十六年的忌日,但是對沈幗眉來說,今天和平常的日子並無不同,她的日子總是如此一成不變,好像一盤精確無比的日晷。
天色已經黑沉沉了,西方的天空還有最後一片暮籬,沈幗眉轉身打算離開,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至信?」
梁至信慢慢走過來,照沈幗眉的樣子在靈位前上了三柱香。然後轉過身來,望向沈幗眉,燈火昏暗,暮色中她的五官不很清晰,惟一分明的是她那雙如冰似玉的眼睛,亮如天邊的星,深如幽暗的海。
「好久不見了,至信。」沈幗眉平靜地向他打招呼,她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
「是啊……」梁至信的聲音嗄啞,他一步邁到沈幗眉面前,急切地抓住她的雙臂,「你現在怎麼樣了?病好了嗎?還有什麼不舒服嗎?你呀……你怎麼這麼不注意身體,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嗎?」他的聲音低而熱烈,有著不容質疑的真誠。
「我沒事,你不是看見了嗎?」沈幗眉淡淡地回答,同時擺脫了他的手。
梁至信臉上掠過一抹受傷的痛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中的翻天波濤。沈幗眉領先向門外走去,「這裡不是敘舊的地方,別打擾死者安眠。」
梁至信沒有動,凝視著她的背影,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對母親的死一直耿耿於懷?」他不是想要傷害她,只是她的態度實在太冷漠,彷彿情感全被凍,結了一般,他寧可她現在痛哭流涕,也好過無動於衷,她簡直平靜得——可怕。
沈幗眉站住了,但沒有回頭,「耿耿於懷?多怪的字眼……你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你的冷漠,除了做生意,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從小你就很少笑,更極少生氣,對父親尊敬而絕不親近,就連視你如親生女兒的連伯母去世也不掉一滴淚,更不用說對沈清沈玉她們了……有時我真懷疑你是否還有感情。」梁至信一口氣全說了出來,他實在受不了她再這麼封閉自己。
「我母親去世時我也沒有哭。」沈幗眉淡淡地道:「大概是天性使然吧,我本來就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
「不,」梁至信激動地踏前一步,「你絕不是這樣的人,你為什麼不肯從陰影裡走出來?打開封閉的心扉呢?」
沈幗眉突然轉過身來,「我想你和其他人一樣,都犯了從外表與想像判斷人的毛病,」她平靜地道,「看來我有必要向你澄清一個事實:我並沒有封閉自己,更絕非受我母親去世的刺激太深,只不過我的個性太獨立了一點罷了。我不喜歡故作小女兒態向別人撒嬌,更討厭事事依賴別人,這並不是我的錯,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對……我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對,我本就不像一般的女子,否則怎麼能夠掌管這沈家的產業?」她停了一下,接著道:「此外,我不喜歡感情,我厭惡它!感情會束縛一個人的思想行動,會影響判斷的準確,如果你對什麼事都毫不動情,就絕不會受人欺騙,更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顧忌,辦事自然也方便得多……這樣解釋你滿意嗎!」
梁至信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幗眉,你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幗眉!」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真正認清我。」沈幗眉不帶什麼感情地說。
像被一柄巨錘重重當胸一擊,梁至信踉蹌後退,突然他又衝過來,死命捏住沈幗眉的肩頭。「難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不要求你的感情,難道連一點點感覺都沒有嗎?我愛了你這麼多年啊,從你還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起,我就盼著你長大,盼著能與你共度一生……回答我,不要撒謊,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沈幗眉直直地看著他,其實她也不想說這種殘忍的話,但她深知,如果今天自己心軟一點,就會惹來無窮的後患,相比之下,她寧可讓他徹底絕望,這樁麻煩事已經纏得夠久了,她不認為還有再糾纏下去的必要。
「感情和感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同……我不必回答這個問題。」
「說吧,親口對我說你不愛我,讓徹底死心。」梁至信語氣變柔和了,「別怕我會受傷……我早已無處可傷了。所以,說吧。」
「我不愛你,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很冷酷的答案,卻是真話。
「這就是回答,」梁至信慢慢放開沈幗眉,「很好,我終於明白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雖然明白得有點晚,卻還不算太晚。」他一步步向後退,「放心,我不會再來糾纏你,讓你煩惱了。」他自嘲地一笑,「我又自作多情了,你怎麼會為我煩惱呢?」
他走到門口,卻又站住了,沒有回頭,低聲問:「你不願接受我的感情,是因為你心裡有別的男人是嗎?」不等沈幗眉回答,他猝然一搖頭,衝了出去。
沈幗眉怔了一怔,自言自語道:「心裡有了別的男人……」她失笑地歎口氣,「荒謬,我不會愛上任何男人的,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更加不會。」
待沈幗眉的身影消失,梅花庵的大樑上飄然落下一個人,他身穿一件玄色布袍,平凡的相貌,卻有一雙精芒四射的眸子。他絕不是存心要來偷聽,只是一個巧合,讓他聽見了這兩人的對話。
「沈幗眉,巾幗中的鬚眉,的確狠得徹底。」
※ ※ ※ ※ ※ ※ ※ ※
清晨的綠竹林,空氣清新,雀噪盈耳,別有一番生機盎然。
緩步走向那片林中的空地,沈幗眉有些打不起精神,昨夜在梅花庵,她硬著心腸當面拒絕了梁至信,雖然知道這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卻還是禁不住少許黯然,她並不如自己標榜的那樣冷血,畢竟,梁至信曾是個很好的朋友,而從此以後,即使他不視她為洪水猛獸,至少也會敬而遠之了。
風若塵還未到,是她來早了。沈幗眉若有所失地坐在綠竹亭的石欄上,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強烈地想見到風若塵那張平凡卻充滿智慧的臉。也許是她感覺太敏銳,但她總覺得與風若塵似曾相識,這種感覺令她既迷惘又警惕。
不知不覺,她墜入了思想的迷霧。
遠遠地,風若塵已經看見綠竹亭裡那窈窕的倩影,所有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在她面前,絕不能出一絲差錯,否則一定會被她識破……他不由啞然失笑於自己的緊張,即使識破又如何?憑他的蓋世身手,難道還會怕這麼個嬌柔荏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嗎?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在她面前卻惟恐被識破,這種感覺好像是「怕」——怕傷害了她。
直到他走到她身後,她仍維持著抱膝而坐的姿勢,似乎正陷入一種深思的狀態,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接近。風若塵不想驚動她,他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烏黑發亮的柔絲,白皙如玉的頸項和纖弱的背影,神思不由得飛到初見她的那晚,也是這般無限美好的背影,令他滿腔的殺氣消融於無形。
她能令任何男人生出強烈的保護欲,難怪那梁至信會為她心斷神傷,癡情不改。然而,她卻是最不需要保護的女人,因為她的聰慧足可解決幾乎一切問題。
無比荏弱又無比堅強,她是個多麼矛盾的謎呀,令人忍不住要深究,但還未觸及便被她冷冷封殺。
她是一塊亙古不化的寒冰,沒有一絲陽光能穿透她的重重心房。
沈幗眉的背影震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她轉過身來,正好望見他深沉的眼眸,令她不中怔住,彷彿有一團火掠過她的臉頰,她吃驚地覺察到自己臉紅了。
「風先生來了,請恕幗眉失禮。」她盡量控制住自己,使神色看起來若無其事,但是看見風若塵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訝與嘲弄,她知道沒有瞞過他,這令她不由羞愧起來。
「沈小姐準備好了嗎?」他很隨便地問。敏銳的眼光早巳注意到她今天換了一身束袖緊腰的胡族服飾,,顯出一種瀟灑與異族風情,襯著臉上淡淡的紅暈,直如冰峰之巔盛開的雪蓮。
沈幗眉頒首,神色恢復如常,她向來很能令自己鎮定,絕不允許一直犯錯誤。
「以沈小姐的年紀來說,現在開始練武是很難有什麼成就的,功夫須得由小時候扎好根基,所以若只為健身,沈小姐大可不必練這些硬功。不如我教你一些吐納功夫,固本培元,反倒較為切實,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風若塵懇切地問。
沈幗眉淡淡地道:「隨先生的意思吧。」她那雙如秋水般澄澈的明目在風若塵臉上停駐片刻,「反正我對這些不大在行,還是由先生為幗眉選擇吧。」
風若塵深沉的眸子毫不顧忌地對上沈幗眉那幾乎無人敢與之平視的明眸,不知有多少人稍一觸到她的眼波便禁不住低下頭去,而他卻連眼皮也沒有多眨一下。「請恕若塵直言,沈小姐的臉色過於蒼白,當是五氣鬱積,疲累過度以至脾虧所致,因此理氣化淤為當務之急……」他的話音忽然中斷。沈幗眉不禁訝異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好—會兒,風若塵才收回凝注在她臉上的目光,「不,沒什麼。」他頓了下,忽然道:「你知道嗎?你很美麗,卻像一口幽暗的湖泊,叫人測不出深淺。」他的語氣很率直、很真摯,完全是出自內心。
沈幗眉怔住了,從來沒有哪個男人敢當面對她說這樣的話,縱然他們覺得她美,也只敢放在心底,因為她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令人難以接近。她應該對風若塵生氣的,應該板起臉來對他的輕薄言語大加斥責,然而她做不到,眼前這個相貌平凡的男人有一種很自然、很柔和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沈幗眉瞪了風若塵半晌,終於還是決定不生氣,她微微一笑,「謝謝你的恭維,不過你若見過我的一位朋友,就會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美了。」
風若塵搖了搖頭,「即使她的五官比你出色,也絕不可能有你這般如冰似玉的氣質。每個人所欣賞的美是不同的,就如賞花一般,有的人喜歡水仙,有的人卻鍾情於秋菊,有的人視牡丹為國色,有的人卻認為梅花無與倫比,而我,欣賞你的這種美麗。」
沈幗眉的心漏跳半拍,對於這種露骨的讚美,她不知如何回答,因此只能沉默不語。
「我說話一向直率,不太懂得委婉,如果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風若塵以為她生氣了,歉然地加以解釋。
說實話,沈幗眉一點沒有生氣,她只是不習慣有人當面稱賞她的美麗,抬頭看了一眼風若塵誠摯的臉,「被人讚美是件愉快的事。」
「你真是一位特別的女子,我以為你要生氣了。」
「為什麼?」
「因為一般女子是不高興有人當面誇獎她的美貌的,尤其是男子的讚美。」
「你剛才不是說我是一位特別的女子嗎?何況你的讚美很動聽,既然我喜歡,又何必故作姿態地生氣呢?若是每天都因為這種無謂小事生氣,只怕早就五氣鬱積,少年夭亡了。」
風若塵笑了,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愉悅,一時間使得他平凡的臉龐也散發出吸引人的光彩,沈幗眉不禁暗中歎息,假如他有一張俊逸的臉,一定會令許多女子為他迷醉,只可惜……她微昂起頭,「其實風先生也是很瀟灑的。」
風若塵一愕,隨即含笑道,「再說下去,我們就要變成互相標榜了。」
沈幗眉被他逗得「撲嗤」笑了出來,蒼白的臉頰浮起兩片紅暈,好像擦了薄薄的胭脂,被初升的酮光一照,有說不出的嬌美,令風若塵目眩神播好一會兒。
「從先生的名字看,應當是位超然物外、不苟言笑的方正之人,沒想到卻如此平易風趣。」
「從小姐的芳名看,應當冷若冰霜,絕不假人辭色才對,豈料也這般幽默可人。」
「再說下去又要變成互相標榜了。」沈幗眉率先大笑起來,風若塵也不由莞爾,兩人本有些淡淡的拘謹和敵意,現在全被笑聲沖得乾乾淨淨了。
「時間不早,幗眉要去處理生意,恕不能奉陪了。」沈幗眉斂起笑意,週身再度冰封。她向來將公私分得極清,絕不會縱容自己忘了公事。
「可是還沒教你呼吸吐納……」他忽然很想挽留住她,他愛看她嫣然微笑,雖然她冷傲時仍然很美,可總不如微笑時生氣盎然。
「明天吧,明天同一時刻,反正先生暫時不會離開,我們不必急於一時,你說是嗎?」
風若塵只有頷首,沈幗眉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來微笑道:「和先生談話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希望能有機會與先生做盡宵之談。」
風若塵以一躬作為回答。望著她消失在竹徑盡頭的身影。風若塵有些懊喪,該死的,他竟然對弒兄仇敵心動莫名。甩甩頭,他試圖強迫自己恨她,但腦海中浮現的,依然是她燦若花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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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湘幽居的棋軒裡,一老一少正在品茗對奕。
梁至信臉容有些憔悴,眼中佈滿了血絲,從京城快馬加鞭地趕到江南,原本就十分勞累,昨夜又因沈幗眉的冷拒而夜不成眠,故而今早一副無精打采的神色。
問世間情是何物,腸斷無悔只為伊。
沈德宏看了梁至信一眼,突然問道:「眉兒昨天是不是讓你碰釘子了!」
梁至信吃了一驚,英俊的臉一陣蒼白,又迅速地通紅起來,「沈伯父……我……」他訥訥不能成言。
沈德宏歎了口氣,「你不要怪她,會出現這種情形,全是我的錯。」他臉上現出一絲苦澀,「我本以為你可以令她改變,誰知……這孩子心結太深,唉。」
「沈伯父,請您把當年發生的事告訴小侄吧,我真的很希望眉妹能開朗起來,即使我與眉妹此生無緣,也不願見她再如此鬱鬱寡歡。」梁至信懇切地道。
沈德宏不由動容,梁至信對幗眉,的確是做到披肝瀝膽,無悔無怨了。他再度長歎一聲,「這要從二十三年前的舊事說起了……」。
「那時我還是個年輕人,家裡事務大半由我的父親管理,所以我還有空閒到處遊玩。那一年我到巴蜀去,偶然認識了一個出身貧寒的女子,而且瘋狂地愛上了她——連湘湘,也就是沈清沈玉的母親。她是位典型的小家碧玉,美麗、羞澀,惹人愛憐。為了她,我在巴蜀一住就是大半年,直到父親寫信逼我回去。
「臨走時,我與湘湘約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可是想不到我竟負了她。一回家父親就大發雷霆,堅決不承認我與湘湘私定的婚約,並很快為我選訂了一門親事,女方是當時兵部尚書的千金。我原本抵死不娶,但最終強不過父親,違心地娶了她——幗眉的母親鐵如貞……我並不是個意志堅強的人。」沈德宏自嘲地一笑,幾分淒涼,幾分滄桑。
「我曾派人給湘湘送過一封信和三千兩銀子,叫她不要再等我,趁年輕找個人嫁了。但她將銀子退了回來,附帶給我一張箋,寫著『蒲柳之姿,難受慇勤,從今以往,勿復相思』。從此就沒有了她的消息。」
「父親為我娶的妻子是個外柔內剛的人,性情很賢淑,她不但善於治家,還長於理財,是我的賢內助。憑良心說,我應該滿足了,但我仍對湘湘念念不忘,很自然地對如貞也就不怎麼體貼愛護。對於這些,如貞一向都盡量容讓,時間長了,我難免心有愧疚,於是著意好好待她。第二年父親過世,家裡事務由我接掌,第三年,眉兒出世。有了女兒,再加上事務繁忙,對湘湘的思念也漸漸淡了。」
「如果日子就這麼過下去,我想會有一種平淡的幸福,可是老天爺似乎打定主意不讓我如此過完一生。三年後又一個偶然,我再次遇到湘湘。」
「這次我不顧一切娶她進門,雖然『薄命憐卿甘作妾』,卻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我原以為以如貞的賢淑,是可以容忍湘湘的出現的,沒想到她的反應激烈異常,不但與我割發斷義,而且將眉兒帶走,閉居梅花庵,發誓絕不再與我相見;也不許我去看眉兒。我這時才知如貞對我的愛意竟如此之深。」
梁至信領悟地點了點頭,愛之深方能恨之切,這本是世上不變的道理。
「整整一年我沒有見到如貞和眉兒,更料不到一年後如貞竟因鬱鬱寡歡而辭世,她臨死也不要見我,唉,她的性子真是太倔強了。」
「如貞死後,湘湘就把眉兒接到她那裡住。眉兒性情變得很厲害,小時候她最喜歡要我抱,現在卻總躲著我,也不與沈清沈玉她們玩耍,甚至連照顧她的湘湘也從不親近,每天只是讀書,習字。她越來越聰明,言談舉止竟然比大人還成熟,叫人不敢相信她只是個四歲的小女孩。」
梁至信微微一笑,想起他第一次在書房見到的沈幗眉,小小的蒼白的臉上有警惕的神色,冰封的眼眸中盛滿排斥與不信任,他終於明白是為什麼了。
「眉兒越大,性情就越冷漠。像她母親一樣,她治家經商的天分也越來越明顯,到後來,家裡的事就全由她來管理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完全不用我多費心。
前幾年我的身體不如以前,那時天賜只有十歲,其他宗族子侄也都不能擔當重任,我只得將掌門人的擔子交給眉兒,事實證明她的確是經商的天才,唉,她若是男兒身該多好。」
粱至信苦澀地一笑,她若是個男子,他也就不會為她心碎神傷,但,他還是寧願她身為紅妝。
「身為沈家掌門,她是不能嫁人的,除非將這一職責交卸給另一合格的沈家人才可恢復自由。我本希望她能鍾情於你,你是梁家最小的兒子,沒有承繼家業的責任,若你娶了眉兒,就能接替沈家掌門人之責,不算違反祖宗家規,而眉兒也能得到幸福。可惜這孩子對我始終不諒解,連帶的對所有男子都不假辭色。照這樣下去,我怕她真的要獨守空閨一輩子。這叫我怎麼對得起她,怎麼對得起她那早逝的娘。」
終於說清了前因後果,沈德宏頻頻苦歎。鐵鎖易開,心結難解,這些年的疏離,早就造成了父女隔閡,又豈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消除的;何況以幗眉的倔強個性,若是先人為主,只怕一輩也不會諒解他的。
梁至信的心抽痛不已,想不到在幗眉冷漠的外表下,原來掩藏著這樣的不幸,難怪她總是將感情深埋起來,不肯讓任何人輕易走進她的內心。
「至信,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東床快婿。我相信你會好好待眉兒,不讓她受一絲委屈,是不是?」
「可是眉妹她……」
「我知道她拒絕了你,不過我可以肯定,她自己對感情也是懵懵懂懂的,而且對你絕不像她說的那麼無情,這麼多年來,你是她惟一肯接近的男子,除了你,還有誰能給她幸福呢?」
梁至信的臉興奮得紅了,他一掃愁緒,滿懷豪情地道:「伯父您放心,我一定會讓眉妹打開冰封的心,並且,為我而歡笑。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輕言放棄了!」他的語音堅定,充滿了志在必得的信心和一往無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