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浸泡在用中藥材特調而成的溫水中,放鬆心情與肢體,讓四肢百骸輕鬆一下。真得感謝葉南-已為她取出子彈,省了她回來還要多忙一道手續。
還是中國漢方的藥材好,為她舒緩了疼痛的蔓延,空氣中濃濃的中藥味也安撫了緊繃的神經。
突然之間,她好不容易放鬆的情緒再度進入警戒狀態。
她的住處位於繁華的鬧市邊的市郊,緊鄰繁華市區規劃出來的獨立空間,視野相當良好,二十一層的樓高讓她可以眺盡台北夜景,她就愛看城市閃爍輝煌光景,像在看一場光鮮卻虛幻的電影,室內六十坪大的空間儘是極現代的擺設,當然她為防範自身安全所布下的嚴密探測設備與陷阱是絕對不可少的。
但來人卻無聲無息的闖入,有這身手的人,手指頭板開來算也算得出來,莫非……
她眉心一攏,慢條斯理的起了身,隨意套了件衣服後才步入大廳。
只見四十來歲,相貌艷麗的中年美婦端坐在大廳的長沙發上,眸子裡折射出寒冰似的光芒。
她冷冷的瞅著——,冰寒的眸子進出一絲恨意——
的美麗和那可恨的女人如出一轍,見她的發還滴著水珠,素顏未施半點胭脂,如此隨意的裝束,卻仍是毋庸置疑的清雅。
就是這張可恨的容顏,讓她想毀之而後快。
「好久不見,茶或咖啡?」像是沒看見佟百梅眼裡熊熊的仇恨,——坐在吧檯前,優雅的交疊起修長的雙腿。
「哼。」佟百梅自鼻裡哼了一聲,不予理會,她可不是來喝午茶的。
「還是喝鮮果汁好,養顏又美容。」她不以為意,習慣了佟百梅的冷淡,她俐落的將幾顆奇異果去皮,頁加點蜂蜜丟進果汁機攪和成汁,然後倒入杯中端到佟百梅面前,「挺好喝的,而且沒下毒。」
「你受傷了。」佟百梅不悅的情緒摻進了些微的憐惜,只是那情緒太淡薄,誰也嘗不出。
「死不了。」——坐回吧檯前,為自己煮了杯咖啡,一室繚繞起濃醇的咖啡香,煞是好聞——
安閒自在的態度惹惱了她,懷恨的目光似把銳利的刀,直直的戳刺過去。
「別瞪了,再看我也不會少根寒毛的。」即使背對著她,——也能感受到來自背後的冰寒恨意。
殺機四起,佟百梅隱藏不了自己的殺意。
「要動手就趁現在吧,錯失了這一次機會,你就是再等一百年也拿我無可奈何。」偏她還不怕死的要激她一下,天生不妥協的性子讓她學不會什麼叫折讓。
「你真以為我不會動手嗎?」佟百梅的眼神轉為閃著詭譎的光芒,她的情愛早在多年前死去,不管對誰,她都不會手下留情的。
「嚇我?我可真怕呢。」——嬌笑出聲,「我當然相信你敢,沒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都憑你高興嘛。」唇眸依舊揚著笑,但眼裡了無笑意,只有抹疲憊。
「從我跟在你身邊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天底下沒有你不敢的事。」她譏諷的揚揚眉,「但殺了我,想想這世上還有誰有那能耐能為你服務呢?」
可恨,但她說的卻都是實話。
「捨不得殺我了吧。」她笑開了眼,全身上下抖落的笑意裡,卻藏匿了比風還輕薄的悲哀。
佟百梅抿著嘴不再多說,和這丫頭說話要佔得上風不容易,還是索性閉上嘴以免氣死自己。
空氣裡迴盪著尷尬的沉默,好一會佟百梅才開口,「東西到手了嗎?」
「豈且敢失敗。」——嘻皮笑臉,全不將方纔的針鋒相對當一回事。
「拿來。」拿了東西走人了事,她不想再多看那張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容顏一眼,愈看火氣愈大。
「我特地為你調製的果汁,不喝完再走?」——似笑非笑的斜睨著她,當然明白自己的礙眼。
「少廢話了。」她才沒那個哈啦的心情。
「好吧,慢走。」她將東西取出,拋出一個流暢的拋物線,東西正好落入佟百梅手中。
她將盒於打開,望著裡頭的「白玉梅園」,心下一陣淒然。
梅園——沒緣,早已在多年前就預言了她的紅塵情愛。
不該是如此的,優秀如她,不該得到這般待遇,都是羅-那恩將仇報的女人,心狠手辣毀了她的幸福、搶奪她的最愛,推她入無邊地獄。
她陰惻惻的望向——,這是他們的報應,她要他們從此骨肉分離,要羅-悔不當初,她要她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但,這些都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呀,償還不了她失去的千萬分之一,這所有的怨恨她要一一報復回去,哪怕此生怎麼報也報不完。
問世間情為何物,竟可以讓人瘋狂至此?
「我到現在還在後悔撿了你。」她啪答一聲將盒子用力闔上,陰狠的開口。
她後悔那時為什麼沒當場殺了——,尤其這丫頭愈成長愈出色,她心頭的恨意也就愈凝重。
「我從沒懷疑過這句話的真實性。」——淡然的回道。
後悔了又如何,她還不是照常長大……
佟百梅離去後,還給——一屋子的寧靜,她搖晃手中的杯子,晃動已冷涼的咖啡。
很多事情她都一笑置之,別人以為她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卻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停格在那一階。
她的記憶在四歲以前都很模糊,因為四歲以後的記憶太鮮明瞭,讓她對更久遠的過去來不及做任何儲備的動作。
只有一個漫天櫻花飛舞的景致,總再三反覆在她夢中出現,也不知那是真還是幻,只知道那是心中最美麗、最純淨的一片淨土。所以她戀櫻,是由此開始的吧。
佟百梅撿她回來,卻從沒給她好臉色過,她高興時對她不理不睬已是恩惠,不開心時對她拳腳相向也是常事,印象中,她對任何人都是嚴厲、不假辭色,但那僅只是嚴厲而已,對她卻是比嚴苛還苛刻,那時她還好小,心中不敢有不平,只有害怕。
五歲那一年,她學會了些偷竊的小技巧,她不解,住一個富麗堂皇的屋子哪需要靠偷來圖溫飽,但佟百梅只是冷哼以對的告訴她——要吃就靠自己,否則就等著餓死。
那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記憶讓她怕透了,她小小的胃全都因此而糾結在一起,她以為自己快死了,但佟百梅給了她食物,清醒過後,她第一次下手就讓人給逮個正著,那人生性殘暴,也不顧念她還只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將她一腳踹得老高,重重摔落地面後,她昏死過去。
再次清醒後,她多了些戒備,也多了些精明,她怕痛怕死了,於是學著分辨怎樣出手、怎樣逃跑可以保她安全,不再遭受肉體的疼痛。
但,佟百梅也沒因此對她比較好,她是小心翼翼的討她開心,誰知卻一次又一次的觸怒她,她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她失手,佟百梅自是氣,她得手,她也氣,反正她就是瞧她不順眼,凡是來自她的舉手投足,佟百梅都打從心底的討厭——
長得愈大,和羅-長得愈相像,尤其一雙炬亮如星的眸子,更是讓她恨不得能挖出來。
年紀還小時,——並不能感受到這些,但聰慧的她在年齡稍長後,不難猜測出不管她做得如何好,佟百梅都仍會視她如骨刺,於是她不再笨得去討她歡心,開始學著疏離。
天性裡的傲骨不允許她軟弱、用眼淚帶過一切,所以再困-她都微笑以對,甚至偶爾心血來潮,她還會來點小小的反擊,哪怕事後她要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然而,她這傲人的個性卻更加惹火佟百梅——
的不服輸,及愛帶笑的唇像極了總是笑笑帶過一切的賀幸桐,彷彿世上沒有什麼值得他在乎,除了羅。
愛恨在胸口交織成網,矛盾重重的情結裡,她將所有的悶氣盡數發洩在——身上——
十四歲那年,在日本的一次行動中失手,她逃逸而去,卻因體力不支而在一處七層樓高的地方摔了下來,那一跤摔得又重又疼,她硬是咬緊牙關,拖著一隻斷了的腿躲起來。
那時是元月,大雪紛飛,放眼望去都是銀白的雪,她在山林裡躺了下來,無助卻平靜的望著雪花飄飄,那朵朵的雪花像櫻花飄落,那個漫天櫻花飛舞的國度,是她一直想望卻無緣的天堂。
她讓雪落在臉上,連拂去的力量都沒有……
她以為她可以就此平靜的死去,再也毋需去過那膽顫心驚,隨時等著要挨皮肉痛的日子……
然而,一道陰影遮去了雪白的天空,也遮去了她僅有的奢望。
懶懶的抬起眼皮,佟百梅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懸在她上方,她們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半天誰也沒說話。
哈!她還以為自己是孤立無援的,其實卻早有一個人一路看她狼狽的過來,只不過並未對她施予任何援手罷了。
「你想我會救你嗎?」佟百梅自高而低的睨視她,聲音裡沒有半絲情感。
「這裡的風景好得很,我想多看一下,你想走就先走吧,不必等我了。」——知道她是來看她笑話的,就是想要她開口求她,但她偏不要,哪怕已感覺到血液被凍結,四肢百骸都冰寒,每移動一下都如墜入十八層地獄般苦痛,她都倔強的忍受下了。
「嘴硬。」佟百梅的聲音一樣無波無紋,但眼神卻起了漣漪。
「命也硬。」——扯動嘴角一笑,登時四肢百骸都似要散了,她的體溫好熱,額上卻冒出了冷汗。
「就看你的命能有多硬。」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佟百梅終於忿忿而去。
雪花由大轉小,依舊紛飛,銀白的世界鋪灑在視線所及的每一個角落,——無語問蒼天,明明該哭的,她卻笑了,而且笑得開心,像個淘氣的孩子,在雪花雨中樂翻了天。
人生自古誰無死嘛,對於生死,她向來無所懼,只是所謂禍害遺千年,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再次出現在佟百梅面前已是一個月後的事,她怎麼也忘不了佟百梅見到她那如見了鬼的表情,好像還摻雜了些……如釋重負?
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她將那歸類於燈光折射,導致眼力向來十分優的她看走了眼,不管怎麼說,她的再次出現的確帶來了威力十足、非常爆炸性的震撼。
「很訝異我怎麼還沒死?」她笑,純真的臉上有稚氣未脫的笑容,眸子一如往昔的明亮,「這一切實在都該感謝你,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我怕早死了一千次,不過我不是紅顏,我的未來可還長得很。」
「跟我廢話這些幹麼?我沒興趣聽。」佟百梅轉身想回房。
「為了報答你的養育之恩,我幫你偷十件東西,隨你要什麼都可以,畢竟這是我欠你的,之後,大家恩仇相泯,我們算扯平了。」——平平靜靜的在她身後開口。
「你說什麼?」佟百梅霍然轉身。
「我還以為自己口齒清晰。」——面對她依舊保持平靜,她將過去與那場雪一起冰凍到北極圈去了。
「今後我靠自己也能如意快活,反正我翅膀硬了,打算自己飛了,你想攔也攔不住,何況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攔。但畢竟過去是你給我十年的生命,為你賣十次命,當作是我的報答。」她停頓了下,「如何,還有意見嗎?」
佟百梅望著她,很難相信那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女生會說出口的話,但她卻說了,「隨便你,餓死街頭別想我會給你收屍。」
「但要是你死了,我一定會回來為你披麻戴孝,給你送終。」——滿不在乎的接口,眉宇之間再多的張狂也難掩專屬孩子的稚氣,但,她卻決定要放自己飛翔。
她可以從此書為自己讀、淚為自己流、玩為自己玩,一切的生活都以自己為中心,不必再刻意討好誰。
瀟灑擺手,她沒靠佟百梅的接濟一樣能過活,一如那時豪氣干雲所說的話——一切靠自己。
而佟百梅也一直沒在她的生活中出現,直到五年之後,她才在她的世界中再度光臨。
「你沒忘了你的承諾吧?」佟百梅再一次出現在她的寓所,沒有噓寒問暖,只有就事論事的冷淡,然而,現在的她給人一種空薄如幽靈的感覺,向來艷麗的臉上有老態的憔悴,雖然依舊美麗,但,與昔日逼人的光采有一截落差——
望著她,沒讓心中的波動洩漏半點。
「近來好嗎?」她問,熟稔的語氣像在問候一個時常聯絡的老朋友。
佟百梅望著她,顯然是情緒複雜。當年的小美人如今長大了,更見嫵媚風情,青春是上帝對女人的最大眷寵,可揮霍亮麗,任集寵愛於一生——
繼承了羅-精緻的好外貌,看來卻絕對和羅-不相像。若要說個不同,大概就是羅-的眉宇之間儘是柔柔羸弱,一個眸光的流轉都是等人呵護疼惜的嬌柔,而——同等柔美的外貌下,卻散發出不服輸的傲氣,哀怨是愛笑的眸子極少呈現的情緒。
性格上她遺傳了賀幸桐,是向陽的、傲氣的,也許成長的過程不盡如人意,但她將自己打理得很好,收藏起人性裡的陰沉面,盡而散發出她迷人的氣質。
「我要賀幸桐七夕在他私人美術館展出的『望日』。」不多贅言,她直截了當的說出目的。
望日潛藏一份佟百悔心中的夢幻。猶記年少的時候,有回賀幸桐說她像個太陽,熱情且光芒十足,迷人的丰采總能隨意揮灑……只是,管她再怎麼迷人,他最後仍放棄了她,不是嗎?
這是悲哀也是恨,那只紅色彩鑽所構成的作品再度勾起了她的矛盾情結,她要一樣一樣取走他們的東西,誰叫她受傷至深,而若所有的傷害只有她一個人承受也太不公平了,所以她要他們同她一樣,再難快樂。
從那次開始,——一次又一次的為佟百梅向賀家取物,直到她第七次出手盜取「白玉梅園」時……
到底是夜路走多了,總有跌倒的一天,任務雖然達成了,但不挺圓滿的,已有許久,她不再讓自己意外掛綵了。
不過也不算完全挫敗啦,因為她認識了葉南。
想起了他,——的心頭滲進了一種近似甜蜜的滋味,她不是個容易動情的人,卻獨對他放心依賴。
夜裡,咖啡攪拌酸澀的往事,再加點甜蜜的味道,釀造了杯五味雜陳的氣味,漫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