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陸易,難道是為了別人?」敖幼怡覺得疑惑萬分。
能跟魅影扯上關係,是所有新出頭的設計師巴望的好運道,若非為了特定的人物,哪可能往外推。
而到目前為止,宋枚見過與魅影有關的人,除了陸易之外,根本沒有別號人物呀。
「沒錯,不是陸易,是因為我,所以她才不願意接受那份工作。」
韋天君從後方冒出頭,笑容可掬地在她們面前行個禮。
「你是誰呀?哼,怎麼隨隨便便偷聽別人的談話……」對於被打斷談話,原本帶著怒火的敖幼怡在看清楚說話的人之後,立刻改變表情,擺出可愛的模樣,「我們見過嗎?」
「很遺憾,從未遇過像你這樣的美女。」對她露出所有女人見了都會醉倒的笑容後,韋天君仔細地盯著宋枚打量,很肯定地點點頭,「至於你……我們是見過。」
聽到耳邊傳來的聲音後,宋枚感到身體一陣僵直。太久了,在記憶中印象深刻的聲音、已經嵌入骨血裡頭的聲音。連做夢都忘不掉的聲音,真正出現時,依然令人膽顫。
但不該臨陣脫逃的,她早已非昔日那個沒出息的小女生,犯不著為了他而怯懦。
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對他,宋枚像騎士般地高高昂著頭,像個紳士般優雅地朝著他伸出手。
「韋天君,好久不見。」
那略微低沉的嗓音喚起他腦海中深層的回憶,曾經年少時的印象,「呵,原來是你。」
乍見故人,他臉上的笑意盎然。
「是我。」
宋枚點點頭,沒待他說出那個可笑的名字。
他沒有變!
沒錯,他是增加了歲數,可是成年後的他依然英俊,仍舊能吸引絕大多數女性的注目。仔細地審視印象中的輪廓,雖仍是完美的唇型,堅毅的下巴,可是卻令她感覺不自在。
「如果不是看到你本人,我還認不出呢。」雖然是聊天,但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平凡如我,很難帶給別人深刻的印象呵。」她頓了頓,隱晦的目光一閃。
「但我卻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是了,雖然是久別重逢,但她沒有半絲的喜悅,彷彿不樂於見到他。
印象中,她曾經人如其名,是朵含苞待放的蓓蕾,而今站在面前的人兒,卻是英挺冰冷的英雌,落差之大,著實令人難以想像。
「玫瑰,你當真認識這個大帥哥?」站在旁邊的敖幼怡好奇不已,忍俊不住地發出問題。
「難怪我記不得,你以前叫宋玫瑰。」他拍拍額頭,呵呵地笑著,「玫瑰,玫瑰,很難令人忘懷的名字。」
尷尬的笑容掛在臉上,宋枚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方才忘了把幼幼的嘴巴縫死,這會才由得她胡言亂語。該死的,她早知道,她就知道,幼幼的本事除了添麻煩之外,還是添麻煩。
「沒辦法,人總是無法捨棄從前,好與壞,都得全盤接收。」
她真的好想站到幼幼的面前,送她一個大白眼。「你方才不是嚷嚷有事要先走,快點走呀。」
「好小氣喔,人家還想多認識……」沒神經的她根本沒發現宋枚的不悅,食指在胞前不停打轉,眼睛則在韋天君的身上瞟呀瞟。
「韋天君,他的名字,夠了吧。」直接伸手推著她,宋枚直想把她趕開,別再洩更多底了。
「還有啊,你怎麼會認識他?他有沒有女朋友?現在的職業是什麼?」
她有好多好多的問題呢。
「我通通會告訴你的,只要你現在先離開。」
「好嘛,別推了,回去之後我會去找你,千萬要記得告訴我。」
邊走邊送飛吻給韋天君,敖幼怡對著她交代。
算了,算了,只要現在能立刻送走幼幼,就算回去之後會被她纏上數日也划得來。
「你變了。」
韋天君微揚的唇邊帶著難懂的複雜。
聳聳肩,宋枚只是笑笑,「人都會長大,很多事情沒法維持下去。」
「我是指……你以前比較漂亮,比較有女人的樣子。」
「你是指現在的我是個男人婆。」俏臉霎時變色,但旋即恢復正常,「喔,依我所見,你以前比較會哄女生,現在功夫差了點。」
他點點頭,「可我現在比較會說實話。」
「而我現在更有自信,毋需為旁人的評論所擾。」
「沒錯,現在的你像個驕傲的武士,若非那雙迷人的眼睛,我還差點認不出來。」
他附和著。
「這是恭維嗎?」
「絕對是。」
敘舊的話題到此結束,兩個人接下來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互望著,直到韋天君開口問:「既然咱們是舊識,你更沒有理由拒絕魅影的工作。」
「當然有,我有絕佳的理由。」
宋枚冷笑著。
看著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心底有些快感。身為天之驕子,他本該不懂女人的心有多脆弱。
當然啦,如果他懂,自己又怎麼會受傷呢?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曾經被傷害過的心痛,絕非三言兩語能化解,這些年來的努力,是當初受傷的後遺症,她必須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事隔多年之後,她或許還沒有能力報復,但至少有骨氣維護尊嚴。
「為什麼呢?記得當初的我們交情還算不錯。」韋天君困惑地問,「而且,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算久,也沒機會結下恩怨。」
當時發生什麼事,其實他也不太記得,隱約中只記得她本是一朵甜美可人、含苞待放的玫瑰,已經注定將來盛開的美艷,那時的她有張愛笑的臉蛋,卻在某一天突然枯萎凋謝。
然後,他就移民到美國,從此兩個人不曾相見,他實在無從想起,自己到底哪裡得罪她了。
「呵呵,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跟你有交情。」昂起頭,她雙手叉腰,滿臉的氣憤。
這幾句翻臉不認人的話激怒了他,令少發脾氣的他也動了氣,「果然,你以前可愛多了。」
強悍的外殼全數崩落,宋枚跺跺腳,盡現女人的嬌態,「總而言之,只要和你有關的事情,我都不會幫忙的。」
「誰希罕哪。」
幾乎同時,兩個人轉過身,背道而馳。
☆ ☆ ☆
逞一時之快,在當下確實很爽,但事後卻會懊惱萬分。
就像現在,站在陸易的面前,韋天君深有此感。
他搔搔頭,「事情就是這樣。」
「你……」
陸易的蓮花指衝到他鼻尖前端。
韋天君露出無辜的表情點頭。「沒錯。」
「怎麼會?」
「她真的很氣人耶!」他開始數落,「就算不念在舊識的分上,大家都是生意人,有問題大可拿出來談,可是她竟然一口氣就拒絕,還把問題歸咎在我身上,天底下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我特地請你回來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製造新的問題。」
陸易用力地拍著額頭,「老天爺,我快昏倒了。」
韋天君說話時有點激動,「身為多年的朋友,陸易,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個性是難得與人起衝突的,今天都怪那個女人太過分……」
陸易打斷他的話,「等一下,你方才說什麼?」
「不是我愛自誇,我的個性很難和別人……」
「誰管你的個性,最後一句話!」
「那個女人太過分!」韋天君氣憤地再說一次。
「什麼?你說宋博士是……女人?」
「沒錯。」
「怎麼可能?」真是晴天霹靂!陸易抱著頭,無法承受打擊。
韋天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她本來就是如假包換的女人,從出生到現在都未曾改變。」
「可是,他……不,是她,怎麼看都沒有女人味,反而像過分俊俏的男人,不是嗎?」
「不論身形還是骨架,她都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加上細緻的臉蛋和五官,吹彈可破的肌膚,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韻味,就算身著男裝,也不應該會產生性別的錯誤。」韋天君靈光一閃,賊賊地笑了,「莫非,你貪上人家的美色,連最基本的辨識能力都消失?」
「我……我……」
「哈,被逮到了,你果然是利用職務之便。」
陸易辯駁著,「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俊男在眼前晃動,人家把持不住嘛。」
「可是我的服裝秀上,也同樣有一堆世界級的美女在面前晃動,你怎麼就沒動心?」韋天君挪揄著。
「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小心喝太大口,噎著!」
陸易半嗔半責怪地說:「死人頭,你真討厭,事到如今還開玩笑,無聊。」
韋天君被他罵得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
「那她是蕾絲邊嘍!」忽然間陸易的眼神散發出光彩,「就算不能當愛人,起碼是同志,這也算好消息。」
同好耶!
雖說男女有別,但在心理上,卻是更契合的同路人,即使他們無法當情侶,至少能成為知己,也算是個收穫。
「嗯,我也不知道。」
韋天君聳聳肩,雖然臉上表現出不在乎的模樣,心底卻異樣地感到厭惡。
「你們是舊識。」
他再重申一次,「我和她沒有關係。」
「好好好,我們回到主題來。」這回難得由陸易首先收兵,「其實她的設計也不是毫無缺點。」
韋天君附和著。「說得對。」
「我們也可以再找一位。」
「沒錯,就算要找貝聿銘重出江湖都行。」
「問題是……」陸易頓了頓,帶笑的目光剎那間變成冰塊,「找誰呢?總不可能真的請貝大師出馬吧。」
「嘿嘿,當然很難。」韋天君乾笑兩聲。
「何況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除了宋枚之外,哪來的第二人選?」
韋天君堅決地拒絕,「你該不會……不,絕不,我已經碰過釘子了,我寧可花時間找別人。」
「好。」陸易很乾脆,把成打的設計圖往他桌上一放,「都在這裡,看你喜歡誰,我立刻聯絡。」
「嘩!你把工作全推給我呀。」
「因為老闆你對屬下我的選擇有意見,屬下無能,無法把老闆交辦的事情完成。」陸易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還兼送個飛吻,「莎喲娜拉,今晚我有約,要先離開嘍。」
「給我記住。」
頓時,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只剩下韋天君一人挑燈夜戰,面對五花八門的設計圖,兀自頭痛不巳。
☆ ☆ ☆
宋枚站在舞台的正前方指揮工人,雖然有冷氣,但每個人還是汗流泱背,連她也不例外。
「左邊的柱子再稍微往左移動一些。」
「漆在木板上的藍色不對,應該再淺色些。」
「我已經說過布幕是大紅色的,誰找來這種噁心的磚紅色?色板拿來,我要重訂。」
「老天,你們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呀!」
在宋枚嚴厲的督導下,所有的人都神經緊繃,生怕有個萬一,被點名之後鐵定被罵到臭頭。
在她的嚴格要求下,僱主總是非常滿意,且評價極高。逐漸的,宋枚的名氣已經在業界打開,生意愈做愈大。
在西方人的世界中,宋枚的身材並不特別高挑,更何況頂著醒目的黑頭髮黃皮膚,根本是白人世界的入侵者,她怎麼有能力馴服那些高頭大馬的工人呢?
很簡單,雖然她做事很嚴格,但卻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論任何事,只要事先說清楚、有道理,並不難溝通。
這也是為什麼這些工人們雖然懼怕她,卻又死心塌地地為她賣命。
唐子遙站在人口處,靜靜地欣賞好一會兒,才邁步前進。
「別生氣,你會把他們嚇死的。」
「喔,你早到了。」宋枚回頭看了來人一眼,又將注意力轉回工作上,「得再等一會兒。」
「沒問題。」他聳聳肩,讓她繼續工作。
半個鐘頭過去,心無旁騖的宋枚終於把事情交代完畢,才穿上外套回到他的身邊。
「咱們可以走了。」
他興致勃勃地問:「你想吃什麼?」
「隨便。」
「難得才見一次面,你就費點心思吧。」
「無所謂,你決定就好。」
「咳,你最近很忙很忙喔。」他笑著替她把外套領子翻好,「連吃飯都可以拋諸腦後呢。」
「工作接踵而至,很難得找到休息時間。」嘴巴裡應著,宋枚腦袋瓜中還想著方才工作的事情。
「看得出來,忙得連我都沒時間見,咱們可是隔了一個月才見面耶。」唐子遙有些哀怨。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大可試著交別的女朋友,我不介意。」她聳聳肩,十足瀟灑的模樣。
「我介意!」
同樣的話題、同樣的爭執,她不耐煩地轉過身,「其實我早說過,或許我們根本不合適……」
「別說了,就算是我倒霉吧,自從被你電到後,再也無法對其他女孩子有感覺。」他認栽地服了輸,舉起雙手投降。「我怕你工作太勞累,累壞了身子,希望你能多多注意,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是這樣嗎?她不知道。雖然他千方百計地表達他的誠意,但她仍對他保持著某種程度的距離。
和子遙在一起感覺上很輕鬆自在,她可以完全表現出真我,毋需偽裝,卻缺乏屬於戀人間的甜蜜與糾纏。
偶爾的見面,對她而言,只是工作之餘的消遣,除了交換彼此工作上的心得之外,她從未向他訴說過內心深處的情緒,他們之間,朋友的成分遠多於戀人。
爭端雖然暫時得到平息,宋枚的心中卻依然充滿愧疚。
「我並非是個好情人。」
「在我的眼中,你已經夠好了。」
好?如果她稱得上好,那全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不好的。就事實所見,目前她的全副精力都在工作上,忙得連分點時間給應該很親密的男朋友都缺乏,怎麼會好呢。
她輕輕地笑著,「子遙呀,如果有適合的女人出現,千萬別放棄。」
「同樣的,我也要再三重申,你就是那個女人。」握著她的手,他柔情萬千地說。
低著頭,她沒有拒絕他的碰觸,或許就是因為他這種傻得可以的行為,所以她才能接受他吧。
☆ ☆ ☆
就算是硬著頭皮,向來懶散、被動慣了的韋天君也得主動出擊,反正有求於人嘛。
「我要找宋枚。」
電話那頭傳來甜膩的聲音,「請問哪裡找呢?」
「韋天君。」
「喔,你好啊,宋枚不在耶,我是幼幼啦。」敖幼怡稚氣的聲音熱絡得不像陌生人。
那個像個黏人娃娃的女生,或者是宋枚的……呃,親密夥伴。
輕咳兩聲,韋天君苦笑著,「當然記得,你好。」
「上次匆匆見過面還記得嗎?沒想到你們居然彼此認識,從很久以前,我就是魅影的忠實顧客,你的設計太深入我心,也太完美了。」她張著夢幻的眼睛,「唯一的缺點,就是限量的限制吧。」
他客套地回答,「很榮幸得到你的賞識。」
「喔,你有什麼事嗎?」
「我等她回來再打電話來吧。」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喔。」
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略微沉吟後,韋天君索性開了口,「關於魅影發表會舞台設計的工作,我很誠心地想邀請宋枚幫忙,如果過去我曾經無意間得罪過她,或者她對我有任何誤解,也希望她大人有大量能夠包容一下,希望你能幫我轉達。」
「沒問題啦。」
「謝謝。」
「我是說魅影發表會的事情沒問題,能夠幫你做舞台設計我們很榮幸哪,至於玫瑰要不要原諒你,或者你們之間有什麼過節,我就幫不上忙嘍。」熬幼怡輕快地說。
「你說的是真的?」韋天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她向來迷糊的腦袋瓜難得精明了起來。「女丈夫一言九鼎,不然咱們把約簽一簽,這樣你總可以安心吧。」
「但是……」反而是他有些遲疑。
「放心,我說了就算數。」
「你?」
「懷疑呀,玫瑰或許是極優的設計師,但我可是幕後出錢的金主呢。」用力地拍拍胸脯,敖幼怡驕傲地說,旋即吐吐小粉舌,恢復小女孩般天真的模樣,「話雖如此,但是我不管事啦……這次例外,能幫自己的公司賺錢兼打知名度,何樂而不為。」
「這樣好嗎?」想起宋枚果斷拒絕的模樣,他也不好強人所難。
「你想要玫瑰的設計嗎?」她反問。
「很想。」他坦白承認。
「那就是嘍,還猶豫什麼呢?等生米煮成熟飯,玫瑰想反悔都來不及。」敖幼怡呵呵地笑著。
韋天君誠心誠意地道謝。「謝謝你。」
「千萬別太客氣,咱們是魚幫水,水幫魚,各取所需。」敖幼怡的小腦袋瓜開始轉動某些想法,「或許你可以幫我點小忙,別讓她老是陰陽怪氣的,多少像個女人吧。」
「你和她之間難道有特殊的交情?」他發現自己居然探起別人的隱私,羞愧的感覺立刻盈滿心中,「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們倆似乎感情很好,沒別的意思。」
「呵呵,我們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姐妹?她們只是姐妹,沒有更深的關係。
「那可真是幸運喔。」忽然間,韋天君的心中充滿了喜悅,為了那句簡短的話語。
「不過。我有個請求。」
「你說說看。」
「絕對不要讓那個人妖太接近玫瑰。」
人妖?!
他在腦海中搜尋過一遍,立刻有了不二人選。
「無論外表如何,陸易是個好人。」韋天君露出笑意,「而且很能幹,將來定會幫宋枚不少忙。」
好人?!怎麼他們都說同樣的話呀,真是瞎了眼。敖幼怡光想到那個叫陸易的人妖說話的模樣,雞皮疙瘩立刻冒起。
「反正我不喜歡他。」
「大多數的人第一次見到陸易都無法接受,如果你深入認識他之後,一定會發現他的優點的。」
「沒的事,我討厭他。」她早就打定主意,絕對不會更改。
「希望你給陸易一個機會,證明他的好。」
「算了,我試試看。」她口不應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