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說愛 第九章
    「你說什麼?!幽蘭要離婚?!」姜母的霹靂吼功再度震得花崗岩造的屋子一陣晃動。「難道你就這麼答應了啊?」

    「我根本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他神色黯然地頹坐沙發,茶几上擺的是兩張離婚申請書,上頭已經有幽蘭的簽名和蓋章。

    「這麼嚴重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連珠炮地問了好幾個問題。「你沒去找她嗎?娘家呢?她有沒有回去?」

    「我去了好幾趟,他們不讓我見她。」白家的人非常冷淡,看得出來對他非常不諒解。

    經過長時問的調養後,幽蘭終於出院回到姜家,卻也立刻趁隔天姜濤上班時不告而別,至今已經過了三天。他每天跑到她娘家好幾次,但都被擋在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幸好他們家的人都很有風度,要不然你啊,早就被打死了!」姜母不是個護短的母親,是非曲直,她心裡有數。「一個好好的女兒,嫁到我們家一年,卻傷痕纍纍的回去,我要是幽蘭的母親,非跟你拚命不可!」

    「我倒寧願他們打我、罵我,起碼表示他們還把我放在眼裡,可是……」他們現在對待他就像是陌生人一樣,甚至比陌生人還生疏。

    「我問你,那個姓沈的女人呢?你怎麼處理?」講到沈曼苓,姜母的火氣就更旺了,若不是那個女人,她的寶貝孫子也不會沒了,就連媳婦都跑了!

    「我要她離開了。」那天他從醫院回來後立刻跟她攤牌,雖然她矢口否認有動手腳,但他已不再信任她。

    為了沈曼苓,他已經付出太大的代價——心愛的妻子,和一個無緣見面的孩子,但真正的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所以他這幾天的心情非常沈重,幾乎被悔恨給淹沒,差點又藉酒澆愁。

    「看來你的腦子終於清醒,只是,為時已晚。」姜母落井下石,存心不讓他好過。「我真搞不懂你,那個女人哪點好,值得你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

    「媽,你們都誤會了,我對曼苓不是那種感情,只是想補償她而已。」

    「補償她什麼?你又沒欠她!」

    「是我害死她唯一的親姊姊,怎麼會沒欠她呢?」沈曼菲的死對他仍是一個陰影。

    「都已經兩年了,你還在意那件事?」

    「再怎麼說,那都是兩條人命啊!」

    「那幽蘭的小孩怎麼說?難道就不是人命嗎?」

    「這幾天我根本無法入睡,悔恨和愧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個不祥的人,要不然為什麼我週遭的女人都會遭逢不幸?」他痛苦地掩面自責,由臉上的黑眼圈可以明顯看出,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

    「別胡說!」姜母怒斥他的胡言亂語。「你的不幸都是那兩個姓沈的女人造成的!只要不再跟她們有牽扯,好運又會跟著來。」

    「是嗎?連幽蘭都走了,我還有什麼好運……」他已經沒有信心。

    「你愛幽蘭嗎?」

    「我愛她。」他毫不考慮地點頭,這是無庸置疑的答案。否則他不會一想到即將永遠失去幽蘭,心就像被刨出一個大洞,疼痛難耐。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愛她的,卻不知道她已經將他的心給佔滿,一旦失去她,他將成為一個無心的人。

    「所以你更要將她追回來呀!」姜母興致勃勃地提議。「先約她出來吃個飯,見面三分情嘛,比較好說話。」對於幽蘭這個媳婦,她勢在必得。

    「可是,我現在連見她一面都有困難。」他也想約她談談,但是別說見面了,連講通電話都不可能。

    「沒關係,看我的,我來約她。」姜母信心滿滿地拍胸脯保證。「我負責將她『帶出場』。」

    姜母低估了幽蘭的固執程度,她沒那麼好說話。

    這一個星期,無論姜母打了幾通電話,甚至登門拜訪,但是都被幽蘭的家人以「身體微恙,不宜見客」擋掉,結實地碰了一個軟釘子。

    「怎麼辦?她連我都不見。」姜母無力地搖搖頭。「我看幽蘭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決心放棄這段婚姻了。」事到如今,她也沒轍了。

    「……」姜濤的神情萎靡憔悴,一點生氣都沒有。這陣子,他不僅沒睡好覺,就連飯都吃得不多,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肉又不見了。

    一旁的陳嬸自告奮勇。「換我去試試吧。」

    「沒錯,你以前對幽蘭最好,搞不好她會跟你見面呢。」姜母也認為這是個好辦法。

    久違的活力又回到他臉上。「陳嬸,我送你過去,順便在路上買一些營養食品,麻煩你帶給幽蘭。」這是他僅剩的希望了。

    如果連陳嬸出馬都不能打動她,他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少奶奶,你看起來氣色還不錯ㄝ,那我就放心了。」陳嬸總算如願見到幽蘭,發現她除了瘦了一點外,精神狀況倒是還不錯。

    「別再叫我少奶奶,我已經不是姜家的媳婦。」她淡淡地提醒。

    「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姜家的少奶奶。」陳嬸是個固執的人,一旦她認定的事,就很難改變。

    幽蘭乾脆把話挑明。「陳嬸,如果你今天是來當說客的,那就不用多談。」同樣的路,她不想走第二次。

    「我不是來當說客的。」陳嬸連忙否認。「我這次來是想看看你的身體有沒有好好調養?小產是很傷身體的。」

    「我媽媽有燉一些補品給我吃。」

    「我也有帶來一些東西給你進補。」陳嬸連忙拿出姜濤剛剛買的高級補品。「你看,有人參、燕窩還有雞精。」全都是一些養身補氣血的昂貴藥品。

    「是『他』要你帶來的嗎?」所謂的「他」指的是誰,她們心照不宣。

    「不……當然不是,是……是夫人要我拿來的。」陳嬸聰明地拿姜母當擋箭牌,要不然禮物太貴重,一定會被識破。

    幽蘭將禮物推回去。「請你拿回去,我不能收。」

    「為什麼?這是夫人的一番心意啊!」

    「我不想再跟姜家有牽扯。」很多經驗,一次就夠了。

    「少奶奶,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次的意外,不只你傷心難過,少爺也不好受。」

    「我不想談他……」

    「少奶奶,你一定要聽。」陳嬸很堅持,如果這次無功而返,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進門了。「自從你走了以後,少爺就茶不思、飯不想,再加上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那與我無關。」

    「怎麼會沒有關係!少爺是因為想你,得了相思病。」

    「別說笑了,不是有沈曼苓在嗎?」雖然語氣淡淡的,但是陳嬸還是聞到一絲酸味,於是她抱著希望再接再厲。

    「那個狐狸精,早就被少爺趕走了。」說到這個,陳嬸就很滿意。「少爺懷疑那天的事是她搞的鬼,雖然她死不承認,不過少爺並不相信。」

    「已經不重要了。」當她決定放棄這段婚姻時,就不再過問誰是誰非,要不然就不叫「放棄」。

    「怎麼會不重要?少爺也是被陷害的。」

    「是他自己讓人有機可乘,就談不上陷害。」她的語氣非常冷靜,像是事不關己。

    「少奶奶……」幽蘭冷漠的態度澆熄陳嬸原有的希望。

    「陳嬸,在這段婚姻裡,你是陪在我身邊最久的人,也是唯一給過我支持的人,所以我一直對你懷有感激,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放棄了。」幽蘭感性地述說心情。「你也應該知道姜濤對我和對這段婚姻的重視遠遠不及沈曼菲。我不願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底下,因為他放不開那段過去,這樁婚姻對我而言,只是一種悲哀。」

    「那是因為他覺得愧對沈曼菲……」雖然不認同少爺的想法,但這個時候還是得站在他這一邊。

    「那他……就對得起我嗎?」幽蘭冷冷地反問。

    「少爺知道他錯了,他對你和小孩的事感到非常後悔,所以才會食不下嚥、睡不安穩,每天活在悔恨當中。」

    「小孩的事,他會比我難過嗎?那是一條生命活生生從我身上剝離,那種痛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每回提到這個話題,她的小腹就一陣收縮,彷彿在提醒著她這裡曾經住過一個小生命。「造成流產的事不能完全怪他,是我自己不該對他懷抱希望的,否則也不會因為失望而失足墜下樓梯,說到底,這還是我自己的錯。」說著說著,眼裡又有盈盈淚光。

    「少奶奶,你千萬別這麼說,這件意外不是你的錯,是少爺不應該放任沈曼苓那個女人為非作歹,他一直很自責。」乍聽幽蘭的說法,像是不責怪姜濤,但實際上卻是完全將他摒除在外,這等於是放棄他了。

    「我沒有辦法跟一個老是活在過去,然後又造成無數新悔恨的男人生活。」她並不同情他的遭遇,那是他自己的個性造成的。「所以我決定離開他,不再受他影響,這樣可以讓我活得更自在。」

    「你不是很愛少爺嗎?」

    「愛上他讓我變得軟弱、失去自我,這種愛情,不要也罷。」

    「可是少爺很愛你,這是他今天親口說的,難道你就這麼放棄這段好不容易兩心相許的感情?」陳嬸急急說出每個女人都愛聽的話,希望能挽回她的心意。

    「他的愛來得太遲了。」幽蘭聽了以後沒有喜悅,反而覺得悲哀。「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他遲遲不肯說出口,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當然有用!你們還年輕,還有幾十年可以過,怎麼會太遲呢?」

    「一次的傷害就已足夠,我不可能再犯不同樣的錯。」她的心意已決。「陳嬸,請你告訴姜家的人,我現在過得很好,不會再走回頭路。」

    「你難道不能原諒少爺嗎?他也算是受害者。」陳嬸不願見佳偶變怨偶,苦口婆心地勸說。「再說,他是真心悔改,為什麼不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我都不在乎他了,還有什麼原不原諒的呢?」她雖然說得一派雲淡風輕,但眼底的黯然,卻清晰可見。「很多事情無法從頭來過,被傷透的心已無法復原,就像我那未出世的孩子無法重見天日一樣,一切都太晚了。」

    「少奶奶……」

    「別說了。」幽蘭溫柔但堅持地結束這個話題。「陳嬸,我隨時歡迎你來看我,但請不要再談起『他』,否則我也要將你列為拒絕往來戶。」

    「唉……算了,既然你不愛聽,我就不說。」陳嬸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但仍語重心長的提醒。「人生只有一次,無法重新來過,不妨多給自己幾次機會,以免將來後悔。」

    「我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就像她之前說的,一次傷害就已足夠,她絕不會再走回頭路。

    絕不!

    白家位於北投,是一棟兩層樓的透天厝,住家環境清幽,附近的小公園經常有許多居民前來做運動,算是個人氣相當旺的地點。

    最近這幾個星期,有一輛銀灰色轎車老是違規停在白家大門口對面。車子來的時間並不一定,有時一停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只停個幾分鐘就開走,車裡的人也不下車,只是默默地注視白家的動靜。若有其他車要過,這輛車就會立刻讓道,但是繞個圈,又立刻停回原位,雖不至於阻礙交通,但是鬼鬼祟祟的行徑總是讓人側目。

    每當有人進出白家大門時,車裡的人眼中便會瞬間燃起一道光芒,但在看清不是他想見的人後,亮光隨即熄滅。

    原來這輛引發眾人議論紛紛的車子的主人,正是姜濤。

    那天陳嬸帶回來的消息雖然讓他很失望,但起碼知道她身體狀況良好,算是唯一的安慰。

    雖然她不想見他,但他總可以看看她吧,只要不被她發現就好了。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每天只要一得空,哪怕只是一個小時的中午休息時間,都會往白家跑,而且只在屋外守候,不再莽撞地要求跟幽蘭見面。

    這幾天,偶爾可以見到幽蘭出門走動,剛開始他激動地想上前跟她攀談,但是幾經思考後,還是決定維持原意,只要遠遠看著她就夠了。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想念一個人。

    不管是工作、開會、吃飯、駕車,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她。直到現在,他總算知道相思是多麼地折磨人!

    當初沈曼菲死時,他的難過是因為濃濃的自責,無關情愛。但是如今失去幽蘭,他是打從心底感到悲傷,這種酸澀的苦楚,是他生平的第一次體驗。

    幽蘭說得對,他老是沈湎於過去所失去的,而忘了珍惜現在所有。所以總是不停地做出讓自己後悔也傷了別人的傻事,這是他自己個性的問題。只是就算他願意修正這個缺失,也已經太遲,因為再也喚不回幽蘭的心。

    「叩!叩!」有人敲他的車窗,驚醒了正趴在方向盤沈思的他。

    「對不起,我馬上開……」他以為是擋到別人車子的出路,連忙出聲道歉,沒想到搖下車窗一看,竟然是——白幽蘭!

    「幽蘭!」他連忙下車,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深怕這只是一場夢。

    「能不能請你以後別在這裡出入?已經有鄰居在抗議了。」他這一個月的「監看」行徑,已惹來不少民怨,逼不得已只好由她出面制止。

    「害你受到責怪了嗎?」他沒有想到自己單純的渴望,會替她帶來不便。「真是對不起,我只是想遠遠地看你而已,並沒有其他意思。需要我去跟他們道歉嗎?」眼神是誠惶誠恐的認真。

    「算了,只要你別再來就行了。」她急急轉頭,不敢與他認真又炙熱的雙眼交會,就怕被灼傷。

    記得以前他們親熱時,他也經常以這種眼神看她,看得她全身快要融化……

    幽蘭連忙搖搖頭,甩開胡思亂想,她不能再被過去羈絆!

    他緊張地為自己爭取。「我只想遠遠地看著你,絕對不會打擾到你的。」千萬不要連這小小的精神寄托都要剝奪。

    「你這樣做就已經打擾到我了!」當她得知他每天都會不定時在屋外站崗時,她的心竟然開始浮動,不復先前的平靜,這個發現讓她忍不住心慌。「我們已經離婚,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要不然她擔心自己的堅持會出現裂痕。

    他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沒有要離婚……」

    「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你怎麼想嗎?」她冷冷地回視他。「一段無法互信互愛的婚姻早就該結束,是我太傻,才會造成這場悲劇。」

    「不,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沈曼苓住進來的,要不然也不會發生這麼多是非,這都要怪我!」他自責不已。

    當初是為了要減輕罪惡感才會引狼入室,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禍端,都是他不聽人規勸才會引起的,是他的錯!

    「現在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難道我的孩子能因此活回來嗎?」聽他提起沈曼苓,她心中的怨恨又慢慢回籠。

    「對不起……」他虧欠她太多了,光是一句對不起,無法表達他心中的歉意於萬一。「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諒,但我是真心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過得好……」

    他溫柔多情的話語,讓她幾乎要淪陷其中……

    「只要你離我遠遠的,我就能過得更好,你不要再來破壞我的平靜。」她的心中響起了警示燈,一心只想趕快將他驅離,以免才築起的心牆被他的柔情攻破……

    過了良久,他終於點頭,聲音空洞而無力。「我知道了……」如果這是她的希望,他會遵守。

    幽蘭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憔悴的面容,匆匆轉身逃離,但是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歎,夾雜著一句深情的愛語——

    我愛你……

    這句話隨著微冷的春風吹送到她耳裡,清晰可聞,輕輕震動她深鎖的心弦,卻也帶來盈眶的淚水……

    「你的愛來得太遲。」她的腳步一頓,又繼續往前走,表情哀戚地喃喃自語。「我已經不想再愛你……」成串的淚珠,一滴滴滾落,像是在悼念那段逝去的感情……

    「唉……」姜濤看著她瘦弱卻倔強的背影,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後,開門坐進車裡,緩緩將車開走。

    一輛紅色小車隨即駛進他空出來的車位,若是眼尖的人會注意到這輛紅色小車不只是今天,就連昨天、大前天、還有上個星期也出現過。只是它聰明地停在不同的位置,但都是可以觀察白家門口出入的地方,所以比較沒吸引眾人的注意。

    駕車的是一個美艷時髦的女人,她的眼光正惡狠狠地盯著白家大門,一抹算計的精光閃過,讓人不禁覺得背脊發冷,好像又有什麼壞事要發生……

    「白幽蘭,我得不到的男人,你也別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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