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台北市郊一處有名的豪華別墅區,想要入住的人,不但口袋裡要有錢,還必須擁有足夠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可說是個需要「認證」的高級住宅區。
這個社區佔地雖廣,裡頭卻只蓋了十來棟風格獨特、極盡奢華的豪宅。每棟建築的價值都在億元之譜,尤其是社區最裡頭的那戶人家,更是豪宅中的豪宅。
那宅第是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築,華麗非凡;佔地約兩百坪的三層樓豪華別墅,是這一區中最顯眼、最壯觀的屋子。
往屋裡看,裡頭的擺設也是極盡浮華之能事,琳琅滿目的各國精品傢俱,將八十坪大的客廳塞得滿滿的。只是莫衷一是的裝潢風格,讓這間屋子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甚至可以說,有些財大氣粗。
「……你怎麼還是這副鬼德行!」一名打扮貴氣、全身亮晶晶的中年婦女,站在大廳正中央,對著一名癱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男子哇哇大叫。「叫你去理頭髮、刮鬍子,你給我當成耳邊風,是不是?」
她是個看起來很福態的中年太太,白白胖胖的手指上戴了一隻五克拉的大鑽戒,在她揮舞雙手大吼時,那閃耀的光芒幾乎讓人為之目眩。
反觀那名癱睡在沙發上的男子,面容頹靡髒亂,跟貴婦的光鮮亮麗形成強烈的對比。他的頭髮已經很久沒整理,既長又亂地披散著,臉上的鬍子更是雜亂蔓生,已經讓人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身上的衣服更是縐得像鹹菜乾。他手裡拿著瓶已喝掉一半的蘇格蘭威士忌,要是靠近一點,還可以聞到他身上傳來濃重的酒臭味。
這個頹廢不堪的男人,正是這棟豪宅的主人——姜濤。
「嗯……打雷了……」他被「雷聲」驚醒,原想睜開眼,但因屋內的光線太強又作罷,翻個身,打算繼續夢周公。
「你還睡!」姜母哪肯讓他如願,一把拉起他。「給我起來!」看到桌面和地上還歪歪斜斜地躺了好幾個空酒瓶,不用聞就知道,他又已經醉好幾天了!
「別……吵……」姜濤醉眼惺忪地眨眨眼,甩手想要擺脫姜母的制縛,但因長期沒有好好進餐,力不從心,只能歪歪斜斜地靠著沙發癱坐著。
「別睡了!你忘了今天的相親宴嗎?!」看兒子這「狗不理」的模樣,她是既生氣又不捨。
近一年的時間,他足不出戶,連公司都不去,每天只知道喝酒,雖然幫傭的陳嬸每天都會按時做飯給他吃,但他有一餐沒一餐地吃,整個人瘦得只剩皮包骨,
教她這個做母親的,看了怎麼會不心疼!
瞧他這大醉鬼的模樣,誰會相信他是「姜氏集團」的少東,也就是那個在短短六年內,將「姜氏集團」從五十人不到的中小型公司,發展成全球超過三千名員工的大型企業的企業家?他甚至還曾數度被專業管理雜誌選為國內十大傑出企業人士呢!
這一年,兒子薑濤在家裡醉生夢死,所有事業管理的工作再度落到老伴的肩上,但以他的能耐,根本應付不來這麼大的企業運作,再加上商場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這一年來,公司竟然呈現前所未有的負成長,部分子公司紛紛傳出營運不善的風聲,搞得員工人心惶惶,擔心工作不保。
有鑒於此,姜母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將兒子給拖出門,不能再任他繼續過這種頹廢的日子!
「我不去……」既然不能繼續夢周公,他乾脆又把手上尚未喝完的酒往嘴裡灌。
「沈曼菲都已經過世快一年了,你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每天藉酒澆愁,你要我這個做媽的怎麼辦?」姜母氣急敗壞地搖著兒子的肩膀怒吼起來,恨不得搖醒他渾沌不清的腦袋。
沈曼菲是阿濤的女朋友,去年因車禍而喪生,更糟的是,後來才發現她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從那天起,她原本優秀的兒子就變成了一個大酒鬼!
「你就別管我了……」姜濤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啥模樣,憶及曼菲,濃濃的痛苦再度襲上他的臉龐……
他怎麼也忘不了那一晚,若是他能夠再多忍讓一點,也就不會發生那件意外了……是他害死她的!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能不管嗎?」姜母聞言無奈地搖頭,剛才的氣勢已不復見,那無精打采的模樣,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歲。
「媽……」男子難掩不耐地又灌了一口酒。「你這不是教我為難嗎?」一些酒液沿著嘴角流出,他自然地伸出右手袖管擦拭,彷彿已做過無數次。
「是你在為難我!」姜母一聽又火大起來,一把奪過酒瓶,怒斥道:「我不是叫你別喝了嗎?!你想醉死是不是?!」
「醉死……呵……」姜濤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
曾經,他愧疚得想追隨曼菲的腳步,但父母擔心受怕、老淚縱橫的臉,阻止了他尋死。只是每天飽受自責的折磨,讓他幾乎發狂。
「不准!」姜母慌亂地抱緊他,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老淚奪眶而出。「我不准你再說『死』這個字!」
沈曼菲剛過世的那幾個月,她和老伴每天日夜輪流守著他,就怕他想不開也跟著離去。那種不安和恐慌,經歷一次就夠了。
不能再讓他繼續這樣下去了!姜家可不能在這一代絕了後!
她絕不容許這種情形發生!
「你趕快去洗澡!鬍子刮一刮,頭髮等一下在路上再找家店剪,我們立刻去相親!」姜母決心要將他拖出泥沼。
「我不要。」他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又何必浪費時間去相親?他曾在曼菲墳前立誓,今生不會再娶其他女人,這,是他唯一能做的補償。
「我已經跟人家約好了,怎麼可以不去!」姜母的態度非常堅持。「再說,這女孩是我朋友的女兒,我看過她幾次,是一個很好的女孩。」至少,絕對比沈曼菲強!
那個沈曼菲,只有兒子當她是塊寶。其實……唉,不提也罷。
「我不……」他還想拒絕,但是姜母強硬地截斷他的話。
「你非得讓姜家的香火傳承不可,否則我一定會每天過來吵你,直到你答應為止!」看兒子消沈了快一年的時間,她的容忍已經超過最大限度。
他沈默了許久,總算點頭。「我知道了……」如果這是讓自己從母親的「騷擾」解脫的唯一方法,那就去吧!
反正去相親,並不代表他就會乖乖結婚。
姜母聞言欣喜若狂地拉他起身,推向樓梯。「趕快去梳洗一下吧,時間快到了。」
姜濤攙扶著樓梯欄杆,一步步地爬上二樓。鎮日與酒為伍的頹廢生活,讓他的體力變得極差,就像是久病初癒的人,稍劇烈一點的運動都會讓他氣喘吁吁。
隨便沖個澡,姜濤拿起刮鬍刀,站在鏡子前面,看到鏡中的自己時,他愣住了,不由得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龐——
「這是……我嗎……?」鏡裡的人臉上佈滿雜亂無章的鬍子,一抹自嘲的笑出現在唇邊。「哈……像個落魄的流浪漢……」
絕對沒有人猜得到,這個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的男子,就是曾經叱商場,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姜濤。
心急如焚的姜母好不容易等到姜濤慢吞吞地下樓來,立刻抓著他出門去理髮。「整修」過後的他,雖然看起來還是蒼白憔悴,衣褲都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但是起碼模樣清爽多了,至少還看得出原來清俊的面容。
「你一定會喜歡幽蘭的。」在趕去相親地點的路上,姜母突然天外飛來一句。
他納悶地蹙起濃黑好看的眉。「幽蘭?」花嗎?他對花沒感覺。
「就是你相親的對象啊!」姜母對幽蘭可是信心滿滿。「她人長得漂亮、個性又溫柔,聰明就更不用說了,她是你T大的學妹呢!」
他不信地哼出聲來。「是嗎?」世上哪有這麼完美的人?「如果她的條件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好,幹麼還來相親?」
「話不能這麼說,你的條件也是一級棒,還不是來相親?」兒子肯出門相親,做媽的高興極了,趕快捧他一下。
「媽,你忘了我是被你硬拖來的嗎?」他嘲諷地挑起一道眉,提醒著母親。若不是不想讓母親難過,說什麼他都不會參加這場相親宴的。
「哎呀,反正你等一下看到人就知道了啦。」姜母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她真的很優秀,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母親的樂觀讓姜濤露出不以為然的冷笑,但為免增加母子間的衝突,他聰明的選擇沈默。
他已是個無「心」的人,又要拿什麼來「喜歡」人呢?
「啊!到了到了!」眼見車子已經來到與對方約定的五星級飯店,姜母等不及自家司機為她開車門,已經自行開門下車,還站在車門旁,不住地催促著姜濤。「動作快點!我們已經遲到了!」
姜濤慢吞吞地從另一邊車門下車,消瘦的身子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
「快點,我們約在三樓……」怕兒子臨陣「落跑」,姜母先一步架起他的手臂,拉著他搭上電梯,往三樓的咖啡廳去。
「啊!在那邊!」姜母興奮地指著一處角落靠窗的位子,飛快地往前疾走,當然,沒忘記拖著後頭的姜濤。
「對不起,我們遲到了……呃……剛剛碰上塞車……」她停在一對母女的面前,陪上一臉笑,聰明地將過錯全推給「台北的交通」。
白母寬容地一笑。「沒關係,我們也剛到。」她說起話來溫柔和氣,讓人如沐春風。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寒暄完畢,姜母趕緊將兒子拉向前。「這是我兒子,姜濤。」接著又回頭向他介紹兩人。「這位是白伯母和她的千金——白幽蘭小姐。」
「你們好。」雖然沒多大興趣,姜濤還是禮貌地點頭問候。他的目光自然地投向今天的相親對像——
白幽蘭穿著一件深藍底淺色碎花的棉質七分袖洋裝,服貼的布料包裹著纖細的身軀,讓她看起來有些柔弱,但又不至於單薄。
她細軟亮澤的長長秀髮宛如黑瀑般,披散在背後,沒有添染任何人工色彩;光潔白淨的額下方是兩道彎彎秀眉,長而濃密的鬈翹睫毛,微微遮住那雙霧濛濛的大眼,宛如深不見底的神秘湖泊,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挺秀而不見骨的俏鼻和帶著自然粉紅色澤的優美唇瓣,嬌嬌嫩嫩地,誘人一親芳澤。
那優雅細緻的美麗五官,組合成一張清雅脫俗的臉龐。她溫婉嫻雅的氣質,正符合她的名字,像一株開在山林澗邊的空谷「幽蘭」。
果然是個美人!可惜——
不對他的胃口!
他向來不喜歡唯唯諾諾的大家閨秀,這種木頭美人,只讓他覺得悶。
就在姜濤打量她的同時,幽蘭也在觀察他——
才第一眼,她就發現他變了,變得陰鬱頹廢,不再是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姜濤。
那年,他受邀參加一場成功企業人士的座談會,並於會後發表演說,內容精闢簡潔,對當時的社會經濟問題有十分獨到的見解,讓所有與會者都受益良多。
而她,正是其中的一名幸運兒。
那時的他爽朗健談,全身洋溢著自信光彩,彷彿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也確實有那份能耐,因為他的經商能力之卓越,連美國知名的投資大師都讚譽有加、推崇備至。
反觀現在的他,眼神裡看不到一點生氣,整個人顯得死氣沈沈,就像個行屍走肉般的人偶,早已沒了靈魂。
「坐啊,還站著做什麼?」姜母坐到白母的對面,順手將姜濤拉坐在這桌僅剩的座位上,也就是,坐在幽蘭的對面。
「請問四位要喝點什麼?」服務人員已經在一旁等候。
四人各自點了自己的飲料和甜點後,餐點很快地陸續送上桌,這時候姜母怕冷場,趕緊替他開了個話頭。「幽蘭是你T大的學妹喔,你們一定有很多話題可以聊吧?」
原本是希望他繼續接下去,怎知他卻……
「我對T大沒什麼印象。」話題結束。
姜母差點沒抓狂,拚命在桌下用腳踢他,但他卻不當一回事地舉杯啜飲咖啡,看都沒看幽蘭一眼,擺明咖啡比相親的對象更吸引他。
姜濤在大學念的是企管系,那時「姜氏」的實際運作已經是由他在運籌帷幄,只是決策仍以父親的名義發出。同時要兼顧課業和工作,確實無法讓他充分享受學生生活,難怪他會說「沒印象」。
「姜先生,你並不想來見我,是嗎?」這是今天見面之後,幽蘭第一次開口,聲如其人溫潤悅耳,沒想到所提出的問題卻是嚇死人的直接。
姜濤放下杯子,總算再度抬起眼看她,老實地回答道:「沒錯。」她的開門見山倒是讓他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個「乖乖女」會不按牌理出牌。
「阿濤!」姜母連忙扯他的袖子,制止他說出更多「心聲」,並一臉尷尬地跟白家母女解釋。「呃……他是開玩笑的啦,你們千萬別當真喔!」
幽蘭對姜母點點頭,然後繼續問著姜濤。「是嗎?」她臉上淺淺的笑容就像清風拂面,讓人看了神清氣爽。「我倒是很希望能再次見到你。」
再次?「你見過我?」若是見過,他一定會有印象,因為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她不僅長相脫俗,最重要的是,她的氣質跟時下大剌剌的女孩非常不同,清雅而有韻味。
「兩年前,你應T大之邀參加座談會,還在會後做了一場精彩的演講。」她的雙眸因回憶而散發出迷人的光彩。「那是我聽過最精闢的言論。」
「原來你也在場。」那是他唯一一次對外演說。「可惜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姜濤。」過去的那個姜濤,已經隨著曼菲埋於黃土之下,再也回不來了。
「沒錯,你已經不是那個姜濤了!」她毫無異議地認同他的說法。「一個女人就可以將你擊垮,你也太不堪一擊了吧?真教人失望。」
自聽到他演講的那天起,她開始不自覺地留意姜濤的動向,當然也聽說了一年前發生的那件意外。只是姜氏集團封鎖消息的功力了得,報章雜誌都沒有詳細的報導,她自然也無法得知詳情,只知道自從他的女友死後,他便一蹶不振,過了沒幾個月,姜氏集團也跟著搖搖欲墜。
前一陣子,母親的好友,也就是姜濤的母親,剛巧到家裡拜訪,說起他的近況,再度將她的記憶喚醒。當母親和姜母提議要讓她跟他見面時,她便毫不考慮地答應了。無論如何,她都想再見他一面,想看看在兩年前的短暫相會中,便已在她心中烙下痕跡的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幽蘭犀利而直接的言詞,讓在座的人都訝異地瞠大眼。尤其是白母,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女兒——
「幽蘭?!」一向個性溫婉柔順的女兒,怎麼會說出這麼尖銳的重話?
姜母也意外地看著幽蘭,但沒一會兒,便揚起一絲瞭然的笑意,她知道,幽蘭正在使用激將法。
「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被指責的當事人則是冷冷地瞪視她,眼中陰沈的寒意讓人不由得一顫。
這女人以為她是誰!憑什麼管他的閒事?!
「我是沒有資格教訓你,只不過,我看不慣一個大男人覓死尋活的,讓年邁的父母為你白了頭,還讓六百名員工因為你而沒了工作。」輕柔的語調不慍不火,彷彿只是在談天一般。
她的最後一句話,攫住了姜濤的注意力。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不悅地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連公司都沒去,又怎麼會遣退員工?!
「你還不知道?」見他對公司的事務並非全然無心,幽蘭心底的遺憾總算淡了些,繼續吊他胃口。「原來沒人告訴你啊!」
今天她之所以會答應來參加這場相親宴,除了想親眼看看這名讓她牽掛長達兩年的男人之外,更重要的是,希望能幫他重新振作。
那天姜母除了提出「相親」的要求外,更希望能借重她的工作能力,重整姜氏集團。
幽蘭很清楚,找她一個外人「空降」到公司,試圖整頓這個姜濤一手拉拔大的企業,實在是治標不治本的下策。最根本的解決方法應該是讓姜濤重新振作,而這正是她今天的主要任務。
「知道什麼?」她似乎已料準他的心態,又狠又準地專從他的弱點下手,讓他非常不悅。「你不要再打啞謎了!到底是什麼事?快說!」姜濤猛拍桌子,發出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怒吼,而地點是在優雅寧靜的高級餐廳,理所當然惹來眾人的側目。
「阿濤……」他過分激動的反應讓姜母看傻了眼,一張嘴驚訝得合不攏……
這是她那個一向謙和有禮,鮮少失控的兒子嗎?!
幽蘭完全不受他的怒吼影響,拿起瓷杯啜飲一口咖啡後,才丟出一句。「『全通電子』已經關門了,你難道不知道嗎?」說完還故作無辜地瞅著他瞧。
「全通電子」是姜氏集團旗下一家專營行動通訊的子公司,從開發新手機、成品製作到行銷業務,全都一手包辦。原本它是姜氏集團最賺錢的單位,但在兩個月前,卻因營運不善而關門大吉。
「『全通電子』關門了?!」姜濤不敢置信地重複,隨即轉頭向母親確認。「媽,這是怎麼回事?『全通電子』怎麼會關門?」
姜母一臉無奈,緩緩地說出事實。「去年年底,研發部的陳協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把大部分的工程師都帶走了,公司一時研發不出新產品,生意自然就一落千丈,所以……」這是非常競爭的產業,一款新手機的生命週期幾乎不到三個月,所以各家廠商都是卯起勁來推陳出新,否則很快就會被市場淘汰。
「什麼媽!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呢?」若他早點知道,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你那時正在醉生夢死,跟你說這些有用嗎?」一旁的幽蘭插口替不知該如何作答的姜母回話。她溫柔的語調裡包裹著辛辣的言語,字字句句都剛好刺到姜濤的痛處。
「你……」他又氣又惱,卻又苦無立場反駁,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你很喜歡管我的閒事嘛」她是來相親,還是來參加批鬥大會?
「沒錯,因為我最瞧不起你這種任性而為的大少爺!」她的音調還是淡淡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抹淺笑。「你不過是個沒吃過苦的大少爺,一受到打擊就亂了方寸,還連累年邁的父母。」
「你懂什麼!你知道看著愛人在懷中慢慢死去的感覺有多痛嗎?」姜濤氣極,額際青筋直冒,兩眼也幾乎噴出火來。「你一定不知道,因為你連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
「我是不知道。」他輕蔑的眼神讓幽蘭嘴角的淺笑有瞬間僵硬,但她仍堅持將話說完。「但我知道的是,就算你醉死,你的愛人也無法復活,而且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如果你再繼續沈淪的話,很快的,姜氏集團就會成為歷史。」
姜母聽到幽蘭這番話差點沒嚇壞,趕緊抓住兒子的手急急追問道:「真的嗎?姜氏集團真的會消失嗎?」
姜濤狠狠地瞪了幽蘭一眼,才溫聲安慰母親:「媽,你別聽她胡言亂語。」
以姜氏集團的規模和基礎,不可能因為他怠惰一年就宣告瓦解,對於自己一手建立的企業王國,他非常有信心。
「我並不是毫無根據的亂說。」幽蘭沒有就此打住,反而繼續點出姜氏集團現在所面臨的窘境。「就我所知,姜氏集團旗下的子公司,有一半以上已出現營運困難,而你父親根本無法化解這些危機。」
他懷疑地冷睇她。「你怎麼會知道我們集團內部的營運狀況?」這屬於公司機密,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如何得知這些消息?
「是我上個月請幽蘭來,幫你爸爸打理公司事務的。」姜母出聲為幽蘭解圍。「你爸爸年紀大了,一個人忙不過來。」
「公司裡面不是還有林副總在嗎?」林志安是他T大同學,工作能力不錯,是他的左右手。「為什麼不讓他幫忙分擔?」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外人」吧
「你難道不知道他虧空一億元,已經潛逃到美國去了嗎?」幽蘭好客氣地詢問,彷彿現在談論的話題是天氣,而不是一億元的龐大損失。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姜濤聞言又是一陣錯愕,為什麼他都被蒙在鼓裡,遠比一個「外人」還不清楚狀況?
「三個月前。」幽蘭「好心」地再度提醒他。「那時的你每天醉茫茫,有說沒說不都一樣嗎?」末了還免費附送一個「純真無邪」的笑容。
「夠了!」他惱羞成怒地大聲喝斥。「你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我的不是!」當面被人挖苦痛處,任誰都會受不了!
「原來你也認為自己不對啊!」她裝出一臉驚訝。「真讓人吃驚,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有錯呢!」
「你今天是專程來尋我晦氣的嗎?」他現在非常肯定,這女人絕對跟他有仇!要不然她不會說起話來夾棒帶棍,句句都要置人於萬劫不復的深淵。
虧她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模樣,嘴巴卻比刀子還刮人,真是騙人的長相!
這種老婆,誰娶了,誰倒楣!
「我原本是想來看看那位連國外財經專家都讚賞不已的商業天才,不過『百聞不如一見』,真讓人失望。」她率先站起。「媽,我們走吧。」她領著不住回頭道歉的母親,若無其事地離開。
如果讓他振作的原動力是「憤怒」,她願意當那個「火種」。
「媽,這就是你說的好、對、象?」姜濤實在嚥不下這口自尊被人「踐踏」的窩囊氣,仔細聽的話,甚至還可以聽到他磨牙的聲音。
還說什麼個性溫柔?她的聲音是很溫柔沒錯,但是口才犀利,字字帶刺,跟「溫柔」一點邊都沾不上!
「我覺得她很好啊,起碼讓你恢復『生氣』,不是嗎?」姜母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也跟著起身離去,留他一人獨坐。
仔細想想,母親說得沒錯。這一年來,他每天醉生夢死,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像個活死人。可是那個認識不到半小時的女人,三言兩語就讓他輕易破功,甚至做出前所未有的咆哮、拍桌子等瘋狂舉動!
這朵「幽蘭」是個不容輕忽的厲害角色,跟他原先所預想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她絕對不是唯唯諾諾的女人!
想到剛才被她這樣狠狠地奚落,姜濤心中惱怒之意又起,他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自己發誓——
「我、才、不、會、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