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士車緩緩停在大樓中庭,喬傑讓鴻鈺先坐進車內。
鴻鈺打量著司機,覺得有些眼熟。
「他是我家公務車的駕駛,梁伯。」喬傑主動幫她介紹,等著她下一波質問。
「他就是開銀色賓士車送我們去參加婚宴……」她話未說完,已經聽見喬傑說:
「沒錯。那晚我騙了你,因為我很怕你一氣之下就不理我了。」
鴻鈺瞪著他。「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喬傑偏頭想了一下。「不多了。除了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外。」
鴻鈺等著,等了半天,依然靜悄悄地沒有下文。
「就這樣?你不打算告訴我?」鴻鈺好奇心正旺,他偏偏閉口不說。
「別搞壞吃飯的情緒。何況,待會兒是一頓難熬的飯局。」他一臉輕鬆的說。
「吃飯就吃飯,又是情緒又什麼難熬的,扯!」鴻鈺扮鬼臉。
喬傑抓抓她的頭髮。「就喜歡你活在當下。」
鴻鈺噘著嘴,白了他一眼。「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是在罵我頭腦簡單。」
喬傑大笑出來,笑得一口白牙亮燦燦。
「少爺,好久不曾見你笑得這麼開心了。」梁伯忽然有感而發。
「是啊,只要我看著她那些靈活的表情和誇張的動作,就什麼煩惱都忘光光了。」
「那我們不就像兩個傻瓜。」鴻鈺敲了他的額頭一記,感染到他的歡悅。跟他在一起,她的確很放鬆,可以盡情的對他罵、對他大叫,甚至大笑,他總是那樣毫不在乎的包容她的一切。這,就是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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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滑進信義區一棟大樓前停下。喬傑先下車,他望著鴻鈺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他的家世背景對她而言會不會太沉重了些?他輕輕摟著鴻鈺瘦削的肩膀,像是護著珍寶般。兩人走到電梯口,按下電梯鈕。
門開,他們走了進去。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喬傑輕歎口氣。「這棟大樓裡住的全是有錢人,我祖母住六樓。我們要和她共進午餐,一頓可怕的午餐。」
「啊?」鴻鈺大吃一驚,他竟然挑這時候才說!
喬傑笑著看她驚疑的表情。
「喔,忘了你們上次見面時不太愉快。不過,橫豎她是不會喜歡我的女人的,所以你也就不必太費心去討好她,就好好吃個飯吧。她的廚子手藝還不錯。」
來不及多說什麼,因為電梯門已經開了。鴻鈺瞪著喬傑,心想,他八成是她命中的剋星,遇見他後,她似乎就不曾再有過安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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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鈺來不及調順因緊張而急跳的心臟,那片厚重精雕的門就已經拉開了。喬傑拉緊她的小手,對美麗的女管家點點頭,便一起步入滿是古董傢俱的寬敞大廳。鴻鈺的目光隨即被一片雕刻繁複的木屏風給吸引住,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起碼你已經在這屋子裡找到一件喜歡的東西,相信我,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喬傑笑說,然後往餐廳走去。
可容納四十人用餐的寬敞餐廳裡懸著一盞構造複雜的水晶吊燈,大圓桌上則有著媲美飯店的精緻菜餚。
鴻鈺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數算桌上到底有幾道菜,因為餐桌主位上坐了一個表情冷峻的女人,此刻正挺著肩膀安靜的坐在那裡看著他們,任誰都嗅得出她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濃烈的不悅。
「對不起,奶奶,我遲到了。我還帶來了一個客人。」喬傑幫鴻鈺拉開椅子讓她入座,語調裡的冷讓她覺得很陌生。
鴻鈺努力淡化她們間曾有的不快,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奶奶您好。」
「別叫得那麼親熱,我不習慣。」說完,舉起筷子,面無表情的夾了前面的龍蝦。
「還有,下次不要隨便帶女人來我這裡。」她的話鋒利得像一把匕首,精準的插入鴻鈺心口,讓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歡迎。
喬傑將鴻鈺的難堪看在眼裡。「奶奶,我一向對您非常敬重,希望您也能尊重我的女友。更重要的是,我正打算娶她。」他冷靜沉穩的把話說完,好整以暇的看著兩個女人錯愕的表情。
太誇張了吧?鴻鈺根本沒有心理準備;她來不及細想喬傑的用意,便聽見一陣輕蔑的狂笑。
那笑聲來自喬傑的祖母劉秋雨。她笑了一陣後才止住,然後看著喬傑說:「你對女人的品味真是越來越糟了。我們這種家庭,怎麼可能娶她這種粗魯又沒教養的女人進門?我不答應。」
鴻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恨!為什麼喬傑要讓她受這種侮辱。她握緊拳頭,打算來個粗魯又沒教養的憤而離席。
可是一隻溫厚的手緊緊握住她的,強拉她安坐椅子上。
喬傑瞇著眼睛看向祖母,眼中閃著精光,他用低沉而充滿威脅的聲音說:「奶奶,您這個玩笑真是開得太過火了,深深刺傷了我的心。想來,我必須花上許多時間來淡忘這件不愉快的事,天知道我還要忘記什麼,也許我該從這屋子的開銷開始忘記,然後是我們每個月的餐敘,還有管家送來的一堆莫名其妙的支出。我想,時間會沖淡一切傷痛。奶奶,如果您需要我,您應該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謝謝您的午餐,再見。」
鴻鈺不明所以的跟著喬傑站起身,朝著佈滿寒霜的老人點點頭,然後邁開大步跟著喬傑走出那間豪華氣派的屋子。
撇開自己此刻五味雜陳的心情,等到步入電梯後,鴻鈺終於問道:
「你們家的人一向都這樣講話?還是因為我這個不速之客的關係?」
喬傑可以預見她的忐忑和不解,只見他微微一笑,聳聳肩,淡然說道:
「別放在心上,我們一向如此,你在不在場都一樣。」說完,電梯門剛好打開,鴻鈺滿懷驚疑的任憑喬傑握著她的手步出大廳。
喬傑抬頭看看天空,好一個充滿陽光和吹著微風的午後,他轉頭看著鴻鈺。「走,我們去看桐花。」
說畢,他打電話讓梁伯把車鑰匙拿來給他。
一個多鐘頭後,他把車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山腳下。
他們慢慢徒步上山,山間很安靜,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香氣,山風輕輕吹拂著樹梢,抖落一片片白色悟桐花瓣,灑落在他們的髮梢和肩上。鴻鈺蹲在一棵梧桐樹下,抬頭看著樹上滿滿的白花,沉默地注視了許久。風還是一陣陣的吹,
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卻依然動也不動,那幅景象簡直美得讓人難以置信。喬傑靠在一旁的樹幹上沉默的望著她,真希望這美麗的一刻永遠停格。
鴻鈺蹲下身,專心收集地上的花瓣,興味盎然的看著在落花中忙進忙出的螞蟻。
「你在幹嘛?」喬傑問。
「喔,你看這些花落了一地,整條山路都是耶,真是美呆了。」
「嗯,是很美。」
一場突兀的細雨悄悄飄來。
喬傑拉著鴻鈺的小手跑下山,鴻鈺邊跑,仍不忘回頭看那些雨花紛落的景色。回到車上後,她依依不捨的看著窗外,喬傑則默默的看著她。
她一回頭,便遇見喬傑熾熱的眼神。
「心情是否好些了?」喬傑問
這句話讓鴻鈺深受感動。
一路走來,他總是這般在意著她的心情,卻從不談他自己。他應該也會有心情低落的時候吧?
「其實,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情都很不錯,你很會逗人的。」
鴻鈺回給他一個甜笑。
「你呢?現在心情好不好?」
喬傑撇撇嘴,緩緩搖搖頭。「也無風雨也無睛。」
鴻鈺無言的望著他。
喬傑把手放在腦後,望著窗外蜿蜓的小路和斜飛的細雨。「想不想聽故事?」
他看來是那麼落寞,讓她好心疼。她把頭靠在喬傑肩上,閉著眼睛靜靜聽著。
「我父親是邵氏企業的繼承人,我母親是音樂系畢業的才女。我父親有兩個老婆,大老婆沒生孩子;我媽是小老婆,育有兩個男孩。我父親和大老婆在我十歲那年的一場車禍意外中喪生。我祖父悲傷太過,導致中風行動不便,全賴我祖父的繼室照顧。她對我們母子三人異常厭惡與排斥。
我大學畢業那年,我祖父要我回去接掌邵氏企業,可是我奶奶想盡辦法要逼我出國,甚至在母子三人的生活及人際關係上處處刁難及造謠,最後我答應出國,條件是她必須照顧好我母親和弟弟。但我不放心,所以去見了我行動不便的祖父一面,將她多年來的惡劣行徑告訴他。就在我出國那一年,他當著我的面找來律師立下遺囑,希望我能有回來的一天;同時並要我答應出國去念企管。當時我只能把這份遺囑當作籌碼,希望我那位奶奶可以依約照顧我母親及弟弟。所以這十幾年來我就在美國和法國唸書兼流浪,直到我祖父、母親和弟弟相繼過世,我才驚覺到我的責任而回到台灣,然後遇到你。」喬傑很平靜的說出他的身世。
「我妹知道喬俊的真實身份嗎?」鴻鈺在一陣驚駭中醒覺過來,喃喃問道。
「應該知道。孩子都已經辦戶口了。」
「但是,這麼大的事,鴻意為何沒告訴我?」
「應該是喬俊要她保密的。喬是我媽的姓氏,為了便於隱藏身份,我們在外面沿用了許多年,早習慣了。」說完,他打開車門下車。
雨,已經停了。
鴻鈺看著他背對著她,點起煙抽著。
那背影在她看來,很有種孤獨的況味。
說出這些對他來說應該很困難吧?看他似乎還未走出那片陰霾。
但,起碼這時候他終於像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而非總是笑著站在一旁、等著拉她一把的模糊人影。她真實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鴻鈺也跟著走下車,站在他面前仔細看著那張隱在一團煙霧中、有些朦朧的臉,她模仿他露出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嗯,為了彌補你今天帶給我的過度驚嚇,請我喝杯咖啡壓壓驚吧。」
喬傑勾起一抹邪笑。
「別笑得那麼難看。就請你喝咖啡。」
鴻鈺的表情為之扭曲,輕捶他的臂膀。「難看?什麼嘛!你都嘛是這樣笑。」
一陣爆笑聲在安靜的樹林中響起。
「我會笑成那樣?你看起來就像顏面神經受損。」喬傑忍住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鴻鈺原本就只是想逗他笑,目的既已達成,她便往車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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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他們回到台北,坐在光影咖啡館裡。
「吃什麼?」鴻鈺打開小杜扔過來的菜單,看著今日持餐。
「廚師最近推出的黑胡椒豬柳飯,客人的反應不錯。」喬傑說。
「你常來?」奇怪?沒聽小杜提起啊。
「不算常來。不過我是個念舊的人,關心這家店也很正常不是?」他在意的是,將來這間店交給她時,它必須是有獲利能力的。
小杜帶著詭異的笑容將兩客黑胡椒豬柳飯送來,餐桌上頓時滿溢黑胡椒的香氣,但鴻鈺低頭搜尋到一條肥滋滋的肉條,一臉驚恐的夾起它,望著喬傑。
喬傑很有義氣的將它引渡到自己嘴裡,心想,兩人的感情都到這種程度了,不知道這女人想怎樣離開自己?他不禁有些好奇。
「我們來談談你的生涯規畫吧。」喬傑舒服的往椅背上一靠,神態慵懶的望著她。
「辭職後我打算找家補習班補習,然後考會計師執照。暫時就先這樣了。」鴻鈺盯著桌面慢慢說。
「喔,聽起來真叫人傷心,怎麼我都不在你上進的計畫當中?」喬傑眼裡閃著笑意。
鴻鈺抬起頭靜靜望著他,心裡忽然有些明白,他個性中那種輕快飄忽的特質,是她永遠抓不住的。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的欺騙會對我造成那樣的震撼和難過。我想,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已經模糊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但由於我實在太天真太盲目,於是一心只想相信你。如今,我已經想開了,我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是『凡事計畫』的人,你則是『隨性變化』的個性。『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我其實看得還滿清楚的。」鴻鈺低頭望著咖啡杯說。
喬傑沉默的望著她,咀嚼著她話裡的意思。
一會兒後,他終於問:「那是什麼?『計畫』國的獨立宣言嗎?」喬傑故作嚴肅的看著她。
鴻鈺抬頭看著他,被他刻意擺出的「莊重」神情給逗笑了。
然後她看著他拿出鋼筆,再從口袋掏出她的辭呈,聽見他問:「真要走?」
鴻鈺無法避免的點點頭。她已經決定了,他們真的不適合。
喬傑俊美的臉像一片藍色海洋般平靜,他無語的接受她的決定,低頭親自批准她的辭呈。
不知怎地,鴻鈺看著他簽好字的辭呈後,胸腔彷若有種碎成千片的痛。
「喝吧,咖啡要涼了。」喬傑提醒她,那咖啡從餐盤撤下後已經送來好一會兒了。
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對他擠出一個微笑;喬傑低頭啜飲著咖啡,有種深沉的無奈。
用過餐,他們沉默的一起站在店門口,喬傑轉身低頭看著她。「要不要我載你回台南?」
「不用了,我搭火車回去。」
「我送你去車站?」
鴻鈺點點頭,但她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難受。她是不是一定要這麼任性?他們這一別,會不會永遠不再相見?唉,人家說有緣無份,是不是就像他們這樣?有種酸酸的不捨開始湧上心頭,然後,淚水開始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火車站到了,喬傑停車,遞出一條乾淨的手帕給她。
「你聽我說。也許我們分開一障子也好。回家後不要胡思亂想。或許這樣你可以更看清楚我們之間的感情。」喬傑的聲音從容而溫厚。
鴻鈺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用力擦乾眼淚,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你放心,我沒事。」說完,幾乎是頭也不回的跑進車站。
喬傑看著她傷心的背影,久久移不開視線。沒有挽留她,是因為知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問題只是她的信心問題,如果她想通了,他相信她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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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鈺一臉頹喪的回到台南,馮母簡單的把她辭職的事轉告馮爸爸。馮爸爸看她那副沒生氣的樣子,也不想多說什麼。
一早,鴻鈺便坐在客廳,心不在焉的盯著電視看。馮母喚她:「要不要陪我去菜市場走走?」
「喔,好啊。」鴻鈺不帶勁的把電視關了,隨媽媽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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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裡的攤販個個生龍活虎的吆喝著,鴻鈺提著菜籃,像一縷幽魂似有氣無力的跟著媽媽。走過水果攤,看著那些水梨,驀然想起他曾用刀刻過一朵剔透晶瑩的玫瑰送給她;憶起他當時臉上的表情,心情變得更沉重。走過賣泳裝的攤子,她想起他們在百貨公司買泳裝,他對售貨小姐說,她是他老婆時那戲謔的聲音。在雜貨店看到雞蛋,她不自覺的想到他煎的荷包蛋有多麼嫩,還有她第一次為他下廚煮的雞蛋大餐,他捧起蛋花湯全部喝完的表情……忍不住的,她偷偷拭起淚來。當她抬頭看見對面一整排的可愛童裝,又無法控制的想起喬寧。她好久沒見到小寧了,她現在怎麼樣了?
糟──
淚水和鼻涕又來了,低頭抽取面紙才發現整包面紙都被她擦淚水擦光了。馮母挨近她身邊,低聲囑咐著:「你嘛稍微控制一下,不過買個菜,別弄得大家都在看我們。」
她也不想啊,可這是什麼該死的菜市場啊,怎麼大家都淨賣些讓她觸景傷情的東西,真是惹人煩!
馮母無奈的快步走出菜市場,心想,這丫頭在家發愣得像根木頭,帶她出來走走,又哭得像個淚人兒。這會兒不過是要過街而已,又見她盯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藍色轎車發呆,真不曉得這籃菜究竟要拖到什麼時後才能提回家,真真會被她氣死!
「馮鴻鈺!還不過來?!」馮母終於按捺不住,直接在對街對著女兒表演起獅吼功。
鴻鈺這才醒覺過來。怎麼自己竟會以為哪部藍色喜美車內會坐著喬傑呢?想到此,她不禁又想:為了隱瞞身份,他確實是費了不少心思。
真的不能再想了。她提著菜籃過街,走向已經很不耐煩的老媽。
馮母沒好氣的瞪了鴻鈺一眼,心想,也許她該去見一見邵傑,問清楚他究竟把她的女兒怎麼了,為何她那個性情堅毅如男人的女兒會這般失魂落魄。對!他的確該給她一個交代。
說完,她挺直腰桿匆匆轉進一家快餐店,大聲喊著:「老闆!幫我包三個排骨便當。」
鴻鈺跟了進去,非常不解的問:「媽,買便當幹嘛?給誰吃?」
馮母斜睨了她一眼。「你這麼拖拖拉拉的,哪還來得及作午飯?我們中午吃便當。」
「菜都買好了,了不起我們晚點吃就好,這樣有點誇張耶。」鴻鈺說。
「我下午跟你小阿姨約好了要打牌,不想太晚出門。」馮母拎了便當,就往大門就走。
鴻鈺提了菜籃,懶洋洋的跟在後面。回到家,她把菜籃一放,便走回房裡去,接著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閉,就什麼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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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母回到家時已經半夜十二點,看見鴻鈺房裡還有燈,便推門走了進去。
鴻鈺坐在書桌前,翻開的書頁卻是一片空白的扉真。
馮母歎了口氣,坐在床沿望著女兒。
「我下午去見過喬傑了。」馮母宣佈。
聞言,鴻鈺倏然瞠大雙眼,轉頭望著自己的老媽,眼裡滿是不敢置信與氣極敗壞。
「您去找他幹嘛?」對望片刻後,她終於吼了出來。
「我認為現在不是解釋這件事的好時機,這個──」馮母拿了一個厚厚的紙袋交給她,接著說:「他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鴻鈺打開,裡面有一份契約書和一封信。她把契約書擱在一旁,拿起那封信來讀。信上龍飛鳳舞的字寫著:
親愛的鴻鈺,多日不見,你好嗎?喬寧除了想你之外,其餘都很好。
至於我,你知道嗎?三十六歲的男人失戀起來真要命。昨晚我在內湖家中的、院子裡想了一整夜,心裡不禁感歎命運其是作弄人。打從在法國接到你的電報起,我突然發現命運鑿作的軌跡是那麼明顯。那天,在光影咖啡館裡你曾提及我們兩人個性上的差異。你是對的。我原本無意繼承邵氏的產業,猶如我想忘記自己是私生子所帶來的種種不堪記憶;我也從來不曾打算追求你,可是那天你在墓地哭泣的背影,讓我突然警覺到自己的責任。
記得在內湖的舊居,我們一起用早餐,你曾提議一起照顧喬寧;當時我看著你的眼睛,發現自己無法拒絕你。當然,我有很多機會告訴你我的身份,可是那便意味著我們之間某種聯繫的中斷,我自私的不願讓它成為事實。我承認一開始我是遵照喬俊的遺願照顧你;可是相處之後,我便喜歡上你的直率和善良。後來,幫你釐清那段不像愛情的舊戀情時,我知道我已無可救藥愛上你。
是的,儘管你的外貌與我過往的女友是那般不同,但你確實是我心中唯一的小百合。三十幾年來從來不曾有過結婚念頭的我,在去新加坡那個早晨和忙著泡牛奶的你在走道上匆匆一撞,霎時一股成家的意念忽然變得非常強烈,所以我才會寫紙條要求和你交往。誰知後來發生一些無法掌控的意外,接著你心中便充滿了各式否定與懷疑的情緒。
我不僅愛你,也懂你,所以我真切知道你也是愛我的,如果我們分手,你會夜不成眠?或悵然若失,一如你昨天在菜市場街口尋覓我的蹤影那般;當時我就在對街麥當勞樓上看著你,不解為何你甘願讓我們咫尺天涯各自神傷。我一直在等你氣消後恢復判斷力,正視我們的未來,但是,一周過去了,你依然沒有消息;我想凡事都該有個限度,感情亦然。後天我將到大陸及歐州視察一個半月,明天我會在內湖舊居等你。如果你依然決定分手,我將把邵氏集團交給專業經理人經營,再帶喬寧赴法國定居。
親愛的,請你深思,這是否就是我倆之間最好的結局?
又,光影咖啡館的產權我已買下,那是喬俊夫婦生前指定要送你的禮物,我現將它轉交給你。該交代的我已經都交代清楚了。
仍在等你回頭的喬傑留。
看完信,鴻鈺瞥了媽媽一眼,隨即趴在她肩上痛哭失聲。哭累了,她想起什麼似的問起老媽:「你是不是跟他說了什麼?」鼻音濃重的鴻鈺忍不住問。
「本來我是想去狠狠教訓他一頓啦,誰知道,一見到他,就被他的禮貌和笑容給融化了。他說他剛從台南回來,然後不由分說的就帶我到大飯店去用餐。不管我問什麼,他都一一作答,態度很是誠懇,倒弄得我不知該如何發作。」馮母停頓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媽看他對你挺有心,你就別鬧彆扭了吧。」
「您又知道了?」鴻鈺不以為然的睨老媽一眼。「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不會有好結果的。」
「說來說去,敢情你是自卑?」馮母問。
「……」
「雖然你長得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可也是我細心照養大的女兒。既然你們彼此相愛,就該好好把握。更何況,你也要替小寧想想,如果喬傑最後娶了別人,她會疼愛小寧嗎?那苦命的孩子是鴻意唯一的骨肉耶,你是不是可以想清楚一點,別再鑽牛角尖了?」說完,馮母便走出門去。
鴻鈺看著鬧鐘的指針,忽然衝出房門、客廳,再拉開大門。她要的人此刻就站在門口,迎著她的依舊是那要笑不笑的笑容,她直接撲進喬傑懷裡,緊緊抱著他。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喬傑低頭問道,眼中儘是柔情。
「你絕對不可能讓我媽這麼晚還自己搭車回來。」
「好聰明。其實我更想看看你。」說完,低頭吻著鴻鈺。
夜幕低垂,晚風習習,兩人在心中都已經決定,今生今世都要相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