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美人 第十章
    藺采蓁渾身上下佈滿了傷痕,兩臂青的紫的一塊塊,雙掌因過度操作造成大大小小的水泡和裂傷,這些還不要緊,可怕的是她背上的鞭傷,因為沒有適當與及時的處理已經化膿潰爛,就連神醫看了也連連搖頭。

    「樸神醫,如何?」耶律修戈焦急的問。

    樸神醫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有話就請直說。」耶律修戈催促。

    樸神醫與耶律修戈有多年交情,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他心急,不禁問道:「她是大王的什麼?」

    「妻子。」耶律修戈毫不猶豫的回答。

    樸神醫感到意外,同時也感到為難了。

    「大王對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本當竭盡心力治好王妃的傷,可老夫得實話實說,王妃不但外傷嚴重,身子骨也相當虛弱,這兩造並發……唉!難!難呀!」樸神醫皺著眉,撫鬚搖頭歎道:「這次老夫實在是沒有太大的把握。」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治好蓁兒。」耶律修戈霸道的命令。

    樸神醫很是為難,如果是平常人,他大可放手一搏,死馬當活馬醫,可她偏是他救命恩人的妻子,就因為這種無形卻沉重的壓力,迫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絞盡腦汁想了又想,考慮再考慮,終於開出一方良藥,耶律修戈立即命人取藥煎熬,跟著,樸神醫又拿一罐傷藥,表示是外傷的敷藥。

    「讓我來。」耶律修戈馬上伸手取過藥罐。

    「使這藥千萬要小心。」樸神醫忙交代,「這傷藥用七車七花製成,每一花一草都是無比的劇毒,但將它們合在一起卻是去疤消痕的良藥,必須均勻的覆蓋在王妃的傷口上,不能太多也絕不能太少,最重要的是,一旦敷藥,傷口必然會產生推心刺骨的疼痛,你一定要穩住她,不要讓她抓破了傷口。」

    耶律修戈仔細聽著,他點了點頭,轉身走進內室。

    藺采蓁俯臥在床,正發著高燒,她不停的喘氣,口裡發出輕微的呻吟。

    他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用布條將她四肢捆綁固定。

    「不!不要……」她不安的掙扎著。

    雖然她虛弱的只剩下一口氣,卻清楚他的一舉一動,她本能的反抗著他。

    他坐在床沿,撫摸她汗濕的面頰,心疼的對她說道:「蓁兒,相信我,我這麼對你是為你好,我不能讓你傷了自己。」

    藺采蓁眨著沉重的眼皮,高燒讓她犯起糊塗,還以為自己身陷軍營,開口責問他,「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他心一沉,再次感受失去她的恐懼,他緊緊握住她手心,發下誓言,「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放我走……求你……」她斷續呻吟。

    耶律修戈身心感到無比沉重,因為她的要求,他永遠不會答應。

    他拉開棉被,緩緩揭去覆蓋在她背上的紗布。

    「忍住,為我忍住。」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隨即打開藥罐,慢慢將傷藥敷蓋在她傷口上。

    剛開始,藺采蓁感到背部一陣清涼,疼痛似乎遠離了她,但隨後襲來的劇痛讓她失聲大叫,簡直痛不欲生。

    就如樸神醫所言,疼痛讓她失去了理智,若不是事先做好了防備,恐怕她早已抓破傷口。

    耶律修戈細心敷好藥,將雙手洗淨,回到床前靜靜的守著藺采蓁。

    「你走開,」藺采蓁痛苦的哭喊,「走開,不要……我不要看見你……」她痛恨自己的軟弱,她不要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然而,不管她如何叫罵,他依舊守在她的身邊,不曾離開。

    不知遇了多久,藺采蓁漸漸疲了、累了,疼痛也不再那麼明顯,整個人像脫了層皮,軟弱無力的俯臥在床上,靜靜淌著眼淚。

    他心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受病痛的折磨,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深感無力的結逵胛弈危他開口想安慰她,才發現自己的軟弱。

    「你應該恨我,」他說,嗓音沙啞而低沉。「是我害你受盡苦難與折磨,如果不是我,或許你已經安然到了京城,或許你已經嫁給趙士安,你應該恨我的。」

    她閉上眼睛,淚珠滾落在枕上。

    現在說這些都為時已晚,她並不想聽到他懺悔,再說相較起來,她恨自己更勝過恨他,糾葛不清的複雜情緒又怎是他所能瞭解的。

    「或許你覺得我是一個霸道專制的人,但我不是不知道感激,當日你對我伸手相援,我永遠銘記在心……」

    「可是你卻利用我的善良,讓我犯下永難彌補的錯誤。」她忿忿搶道,因過於激動而牽連傷口,她痛得緊咬住下唇。

    「不要傷了自己。」他扳開她的唇瓣,將自己的手掌放進她的嘴裡。「你痛就咬我,我受得住。」

    她應該狠狠咬他一口,將心中怨恨一古惱地宣洩出來,但她沒有這麼做,只是張著眼睛幽幽的看著他。

    他慢慢放下手,神情沮喪,她唾棄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心,他低下頭,由衷的說:「如果可以選擇,我絕不會傷害你。」

    「你已經傷害我,你一直都在傷害我。」她痛楚的嚷道,身體四肢劇烈擺動,昏亂的叫喊,「放開我……你不能這樣綁著我……為什麼要綁著我……」

    他知道疼痛讓她失去了理智,為了不讓她傷害自己,他沒有解開布條,還用雙手強力壓制她。

    藺采蓁很快失去抗拒的力量,微弱的喘息,漸漸昏睡過去。

    「我恨你。」她喃喃囈語。

    「只要你能好起來,你怎麼恨我都可以。」他說,不覺紅了眼眶。

    那之後,藺采蓁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儘管耶律修戈廢寢忘食細心照料,她的病況依舊沒有改善,身子愈來愈虛弱,最後就連藥汁都無法好好喝下。

    耶律修戈強餵了三碗藥汁,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藺采蓁才勉強吞下了幾口,可是過沒一會兒,全都吐了出來。

    他不肯放棄,又命人煎藥,樸神醫見了直搖頭。

    「神藥難救無命人。」他說:「若是王妃再不肯吃藥,恐怕神仙也治不好她。」

    「秦兒會好的,她是病的糊塗,才會不肯吃藥。」耶律修戈憂心如焚,馬上又命人催藥,然後在屋子裡來回踱步,顯得十分焦躁不安。

    「依老夫看,王妃還是會把藥吐出來,所以就算喂再多的藥汁也無用。」

    他聞言,心慌了。「那該怎麼辦?」

    樸神醫歎道:「如果她無意求生,就算老夫有神仙之術也只怕藥石罔效。」

    「什麼?」他心一懍,終於明白樸神醫的意思。「你說蓁兒她……她不想活了……」他顫聲說。

    「是的,」樸神醫點點頭,「老夫雖不知道原因,但王妃心裡的傷顯然比身體上的傷還來得嚴重,她放棄求生的意志才會把藥汁都給吐了出來。」

    耶律修戈受到嚴重的打擊,他轉身衝進內室,抱起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搖晃的喊著,「不可以,我不許你這樣離開我,你回來,快點醒過來……」

    藺采蓁消瘦的身子癱軟在他的懷裡,氣若游絲,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他抱著她,感覺不到她的溫暖,他用身子緊緊圍繞,彷彿如此就不會失去她。

    就這樣,他抱著她,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還記得嗎?」他在她耳邊低語,「那天你向我伸出手,我永遠記得你微笑的臉,你就像是太陽照亮了我的心,我想天底下怎會有像你這樣善良的人,不管我是誰,不在乎我一身破爛,只想要幫助我。」

    說著,淚水竟滑下來,滴落在她的發上。

    「對!你說的對,我是利用了你的善良和無知。」他沉聲痛楚的說:「但是,兩國爭戰讓我根本無法選擇,身為主將的我必須效忠,捍衛我的國土家園,也只好對不起你。」

    他閉上眼睛,當日內心的痛苦掙扎,還依舊清晰。

    「我從不為女人心煩,但是你卻讓我牽掛不下,於是我打算把你留在身邊,可是一開始我就做錯了,一步錯步步皆錯,頑強的我一味想要讓你屈服,終於差點害死了你。」

    他紅著眼,伸手撫摸她蒼白憔悴的面容。

    「我知道你恨我,不能原諒我所犯的錯誤,但是犯不著為我賠上性命,難道這世間真沒有值得你留戀的,難道你不想念你的父親和弟妹?我已經派人打聽到他們的下落,他們已經安全回到鄉下。」

    藺采蓁似乎聽見他說的話,聽見他提起她的家人,發出了呻吟聲,這使得耶律修戈大為振奮。

    這時,菜汁已煎好送來,耶律修戈捧著藥碗送到藺采蓁的嘴邊,對她說:「為了你的家人,你一定要好起來。」

    他信心滿滿,然而,事實卻不如他所預期的,她還是吐出了藥汁。

    他撫額歎息,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心裡升起了一個念頭——

    「只要你好起來,我就放了你,讓你回去。」他說,他只求她康復起來,沒法細想自己所能承受的後果。

    這次,她喝下了整碗藥,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她的臉上漸漸恢復溫潤的血色。

    那天之後,藺采蓁復原神速,在樸神醫的細心診治下,背上的傷已癒合而且不留疤痕,其他的瘀血裂傷自然不成大礙,很快的,她就可以下床走路。

    不過,耶律修戈不許她出門,說病體初癒不適宜太過勞動,又說天涼不能受寒,還說別苑人多嘴雜會打擾她休養,硬要她搬進新的樓閣。

    那裡獨門獨院,的確是清淨養病的好地方,但是他把那麼大的地方撥給她一個人住,她總覺得不自在,殊不知他已經遣離別苑的女人,預備將這幢新的樓合做為他們完婚後的新房。

    這天,耶律修戈從宮裡帶回一個人,藺采蓁見到許久不見的滿兒,終於露出難得的笑容。

    她上前握住滿兒的手,發現她的傷還在。

    「這雙手已經廢了。」滿兒難過的說:「公主已經不要滿兒,好在耶律大王不嫌棄,讓滿兒來王宮服侍新王妃。」

    藺采蓁微怔,抬頭看了耶律修戈一眼,他立即別開臉,沒有看她。

    「滿兒,」她輕聲喚道,拍著她的肩膀。「你不用傷心,我請大王讓樸神醫來幫你治傷,保證過些日子,你的手就會完好如初。」

    滿兒眼睛一亮。「真的嗎?」

    「當然。」她接口,眼睛望向耶律修戈。「只要大王肯答應,就一定不會反悔。」

    耶律修戈怔了怔,明白藺采蓁話中有話,是以不敢迎向她投來的目光。

    他命人請來樸神醫,樸神醫一看見滿兒殘廢的雙掌就顯得興趣十足,拉著她到藥廬細細診治。

    剩下耶律修戈和藺采蓁兩個人,他們不說話,靜默了好一會兒,藺采蓁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她說:「當日你在病床前答應我的事,現在是時候了。」

    他心一懍,該來的還是來了,雖然他一直期盼她沒有聽見,然而……

    「非走不可?」他低問。

    「非走不可。」她亮不猶豫應道。

    「我……」

    「不要再說多餘的話。」她搶道,阻止他說下去,也借此更堅定自己的心意。「你讓我自己離開,還是……」

    他凝視著她,好久好久才說:「我送你一程。」

    於是,耶律修戈騎馬送藺采蓁來到邊境。

    放眼望去,是無盡的曠野,涼風徐徐,似乎也在為他們的分離嗚嗚哭泣。

    「前面就是大宋領土,我本該送你過去,但我怕我會反悔,到時又不肯放你走。」他說。

    到了這一刻,藺采蓁才發現離開他,心有多麼的痛,但是她不允許自己怯懦,重重的一拉馬韁,策馬絕塵而去,她愈騎愈快,愈跑愈遠,始終不曾回頭,馬蹄揚起一路的塵土,把身後的他層層掩蓋。

    耶律修戈目送她遠去,睜著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她的身影愈來愈小,最後化為曠野中的黑點,心也跟著一點一點死去。

    忽然間,那黑點變大了,他以為自己眼花,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不敢相信她真的策馬轉身回來了。

    他狂喜不已,策馬飛奔,想早一刻與她會合。

    終於,兩人在曠野中聚首,面對著面。

    「為什麼?」他不解的望著她。

    「我走不了。」她說:「我以為我走得了,可是離你愈遠,心卻愈痛,我走不了,因為這裡有你。」

    耶律修戈大悅,跨步跳下馬,衝過來將她拉下馬緊緊擁抱在懷裡,快樂的旋轉著。

    過去已經過去,未來正等著他們一同迎接。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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