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情人 第一章
    多年以來,上台北工作一直是夏曉芙的夢想。

    高樓林立,商機處處。雖然,她明白自己不見得能適應這種緊張快速的城市步調,卻依然嚮往獨立自主的都會生活。

    只是,經過數日的水土不服和連連受挫的求職過程後,她才發現還是一個強調個人主義的競爭城市,更是一個功利權勢的現實世界。她幾乎每一秒鐘都得繃緊神經、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笑柄,那種戒之慎之的精神壓力,早把她初畢業時的傲氣和自信消磨得涓滴不剩了。

    「唉!」她輕輕歎口氣,真想逃開這個令她窒息的城市。再這樣下去,不要談什麼未來、理想、衣錦還鄉啦,她能圖個溫飽,不讓家人接濟生活就謝天謝地了。

    罷了,就當是一次學習成長的經驗吧。雖然,她已經給自己和表姐惹了不少笑話,但是,她是絕不會在這時候臨陣退縮、喪志回家的。

    絕對不會!

    呃,老實說……她現在的確很想回家……唉!

    夏曉芙苦惱地瞪視著眼前那輛流線型的艷黃色跑車,一顆心不安地怦怦亂跳,不確定自己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麼做。

    這時,跑車的車門忽然向上開放,接著斜探出一張陌生的臉。

    「上車吧。」車內的男子沉聲道。

    夏曉芙完全嚇呆了。「謝謝……我、我在等計程車……」她不確定自己是被他的建議嚇呆了,還是被他俊俏的容貌嚇傻了。

    就見男子神情怪異地睨著她,「然後呢?你要我在這裡陪你等嗎?」口氣是極端的不耐煩。

    如果換了其他情況,她絕對不會與他囉唆,肯定掉頭就走,但寒冷與沮喪令她遲遲沒有移動腳步,而被堵在後頭的車隊瘋狂喇叭鳴聲,更是讓她神經緊張、精神耗弱,於是她想也沒想就跳上車了。

    車子很快地向前疾駛,車內的氣氛透著詭異的尷尬,悶得叫人窒息。

    夏曉芙抿抿唇,想起自己的糊塗,一時間竟莫名羞窘起來。「沒想到會下雨,真的,天氣原本是那麼好……」她喃喃說著,冷得牙齒不停打顫,卻仍是勉強尋找話題試圖打破車內的沉寂。

    怎奈,男子不想配合,一任氣氛尷尬的僵著。

    他這人怎麼這樣?

    她難堪極了,索性轉頭瞪向窗外,也來個相應不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遲鈍地驚覺車外竟是完全陌生的路段和景色。

    「你想載我去哪裡?」她惶惶然問著。

    「我家。」

    什麼?!「不好吧?能不能……直接送我回家呢?我住公館……離這裡應該不遠的,對不對?」她真恨自己有氣無力的口氣。

    「你這樣會得肺炎的。」他文不對題的回了一句。

    那淡漠的語氣惹得她沒好氣,衝口道: 「這跟你有關嗎?」

    「那倒沒有。」幽暗中,男子的唇線一揚。

    夏曉芙知道他笑了。這個可惡的傢伙竟敢嘲笑她!她氣惱的擰眉瞪眼,卻是莫可奈何。在這種進退維谷的情形下,她還能怎麼辦呢?

    就見男子饒富興味地偏頭看她, 「別緊張,我不會綁架你的。第一次被當成計程車司機,我覺得相當有趣哩。」呵呵。

    聞言,她的心狂跳了一下,他的話並沒有帶給她任何安全的感覺,反倒更加窘迫不安。她惶惑難安地瑟縮了下身子,心亂如麻的想著,他是不是把她當成奇怪的女人了?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麻煩你的。把你的車看成了計程車,完全是因為雨下得太大的關係,我……哎,這全是我的錯,請你別放在心上。」

    實在不想讓他以為她是巧意安排,好藉機遇見他——噢!這個想法瞬間讓夏曉芙紅了臉蛋,而意識到雙頰的熱燙,她更是又羞又惱,想著,他若因此而有什麼聯想,她是完全沒有否認餘地的。

    男子不置可否的笑了,那柔和而低沉的笑聲,在狹小的車廂內,漸漸醞釀出她想要抗拒的親暱氣氛來。

    不行!這樣的情形太危險了!她深深吸口氣,然後鼓起勇氣說:「麻煩你在路旁讓我下車吧,我可以自己想辦法回家。」就算要硬著頭皮麻煩表姐夫來載她,也好過跟眼前陌生的他獨處吧。

    不料,他卻沒得商量的回絕了。

    「不,先到我家,然後再送你回家。」他正色道。

    夏曉芙先是一陣錯愕,然後原先窘澀的情緒很快被失望所取代,心中的怒氣更是如野火般蔓延開來,「你向來都是這樣我行我素、為所欲為嗎?」可惡!

    「你在指責我?」男子危險地瞇細眼眸。

    「當然!你聽不出來嗎?台北的男人都像你這般的無賴嗎?」

    她強迫自己挑釁的瞪著他,雖然……呃,有點困難。不可諱言的,帥氣出色的他,的確是每個年輕女孩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可偏偏有一顆跋扈、不懂尊重別人的心!

    男子幽深的眼瞳更加黯沉了,他有一秒鐘的遲疑想教訓眼前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女孩,但不知怎地,他心底的憤惱反而不如另一種微妙的、激賞的情緒來得深刻鮮明。

    他饒富興味地揚高濃眉, 「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什麼?他居然……在笑?!夏曉芙簡直難以想像,個性向來溫婉沉靜的她,也會有想要揮拳痛揍別人的衝動,而且還是初見面的、英俊的、帶著笑臉的男人!

    她忿忿地別開臉,卻依然強烈感受到身邊男子所散發出來的冷傲氣質,她猜想他必定是毫不留情地掃蕩阻礙前途的障礙,不擇手段地攫取他想得到的任何事物的那種男人吧——尊奉自大沙文主義的臭男人!

    一路上,夏曉芙都板著臉不肯再說話,她把目光移轉到窗外的街燈車影上。

    不久,車子沿著坡道緩緩駛進山區,她的憤怒也隨著視野的寬廣,逐漸變成了無比的驚慌。當車子引擎聲完全歇止時,昏暗而寂靜的車內,充斥著一片暖昧的詭譎。

    夏曉芙目不轉睛地瞪視前方,她的神經隨著沉默的延長,緊繃得像根脆弱的琴弦——隨時會斷!啊,她真怕自己就要尖叫起來。對於男人,她本就不瞭解,而像他這樣成熟洗練的都市男子,更是令她興起難以言喻的恐怖感覺。

    突地,就見他像花豹一般輕靈而從容地鑽出車外,替她打開了車門。

    「下車吧。你以為我會吃掉你嗎?」他訕訕地調笑道。

    「你才不敢!」

    「不敢?」他似乎覺得很好笑,「你別忘了,我可是個為所欲為的人,而且我的耐性也很有限。」

    他的口氣很閒散,卻又讓人感到無法忽視的強悍。那對幽深的眼眸蘊含著戲弄的惡意,薄唇彎成傲慢的笑弧,一想到他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夏曉芙便為之顫悸。

    她勉力掩飾心中的懼意,優雅從容地步下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比方才進入車內第一眼還要叫人震撼的驚歎。

    那是一幢坐落於半山腰的奇偉別墅,有著特殊的石板屋瓦和上釉裝飾的百葉窗,黑色的銅雕大門與閃亮的白色圍牆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樣鬼斧神工的建築,比起她在台南的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這幢住宅的主人,無疑是個大富豪!

    她不由得移眸望向身邊的男子,只見他閒適地環肘看她,神情諱莫如深。她不禁在心中暗暗叫慘,適才自己如鄉下姥姥進城般的窘樣,一定被他盡收眼底了,哎,真是丟臉丟到別人家啦!

    「現在,你該滿意我的提議了吧?」男子淡笑,帶著些許的輕蔑。「跟我進去吧。」

    夏曉芙更窘了,她低垂著頭,默默跟隨在他身後。他八成把她歸類成欲攀龍附鳳的女孩吧……討厭的男人!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澀慌亂,她更是戰戰兢兢,不想再淪為笑柄了。

    一跨入漆黑的門廊,她便感覺到男子的手似有動作,彷彿想抓住她,便想也沒想就扭身躲開了,但很不幸地,一張休閒椅絆倒了她,在這當兒,昏黃的夜燈瞬間照亮四周,她在驚嚇和疼痛之餘,瞠大眼睛向他瞪去,覺得這樣的惡作劇實在太可惡了!

    「你也未免太多心了吧,我不過想開燈,你就大驚小怪,還差點跌斷脖子。」男子沒轍似的低笑,現在的女孩都是這樣蠢嗎?

    夏曉芙別開臉,不免感到難堪。剛才真是自己在胡思亂想嗎?

    「你似乎大失所望,是否我的行動不符合你的期望呢?」突然,男子傾身逼近,令她不由得慌亂地貼緊身後的牆壁。「我可以重來一遍,這回可要誘拐你囉……」他沉沉笑著,猛然壓下的俊顏就快觸碰到她的臉頰了。

    「不要!」她正想逃開,他的雙手卻迅速按上她身後的牆壁,將她圍封在他的身前。  

    「對你來說,這不是正中下懷嗎?」嘖嘖,清純可人的天使何時才會顯露原來的魔女面目呢?

    「我沒有……」她直覺的反駁,可那艱澀聲調聽在自己的耳中,儘是心虛。這究竟怎麼回事?那雙近在眼前的眸子閃出笑意,使她陷入了催眠般的錯覺。她已經失去思考能力,就連衝出口的話也不自覺。 「我不是那種女人!」她虛弱地低喊。

    「是嗎?只要有機會,任何女人都會變成『那種』女人的。」

    「你瘋了嗎?」

    像是無法承受他轉變得如此陰鷙的模樣,夏曉芙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她突然深刻體認到愛麗絲夢遊仙境時的心情,但她和愛麗絲的不同點在於這並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的,跟前這個陌生的男人,似乎想吃了她!

    就在這時,沉窒的氛圍中響起了一串爽朗的呼喚。

    「少爺?你回來啦,少爺?」

    男子聞聲,慢慢放下手臂。

    夏曉芙不禁長吁了一口氣。然而,在她的心裡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輕歎著,那是——失望的歎息!天啊,怎麼會?她懷疑自己精神錯亂了,竟會暗暗期盼著他危險的進犯。  

    男子轉頭看向迎面走來的中年婦人。「周媽,你帶這位……呃,你叫什麼名字?」他興味似地回眸笑看臉頰熱燙的人兒。

    「我姓夏,夏曉芙。」垂下臉,她真的不敢看他了。

    「夏曉芙?」他喃喃復誦,然後朝周媽使了個眼色。「好,麻煩你替這位夏小姐找些乾淨的衣服換上,別讓她感冒了。」

    「好的。」周媽點點頭,然後冷冷地向她致意,「請等等,夏小姐。」說完便轉身走上二樓,那張臉始終繃得緊緊的。

    那譴責似的眼神和不以為然的神色,看在夏曉芙眼裡真是又氣又急,卻又百口莫辯。

    她知道自己的糊塗狼狽,也知道自己的窘澀暖昧,看著周媽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她立刻不甘心地怒目瞪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你太卑鄙了,為什麼不向她說明,我只是搭你的便車,而且近乎綁架地被你『請』回家而已?」可惡!

    男子嗤笑一聲,兩手一攤,「有這個必要嗎?何必多此一舉?」

    「你一定常常帶女人回家,所以周媽才會習以為常.認定了我也是那種女人!」可惡又可恨!

    「既然如此,又何必愈描愈黑呢?來吧,我帶你到浴室去換衣服。」說完,他逕自走開了。

    她沒轍,只好默默跟他走向浴室。在忐忑中,她依然可以深刻感受到這幢建築所散發出來的強悍氣息,一如身邊強悍的男人。

    很顯然的,這裡的主人還是個單身漢,室內的佈置很摩登,傢俱也擺設得疏落有致。她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生活品味相當高尚。」這裡是浴室。」就見他推開白色的鋁門介紹道。

    浴室內,黑、白、金黃相間的色調,洋溢著清涼的冷感。在特有的清潔氣息中,飄蕩著古龍水的香味。

    夏曉芙環顧四周後回眸看他,他正閒適地倚門而立,那一百八十多公分的頎長身形,有著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肌肉,活像一名走出時裝雜誌的名模。

    一接觸到他那雙炯然有神的笑眸,她更是臉紅心跳,整個人就像泡進熱氣氤氳的水中,燥熱難耐。

    這時,周媽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件乾淨的女用浴袍和一條大浴巾,「夏小姐,你先洗個澡吧,濕衣服可以放在門外,我會幫你烘乾。」淡漠說完,她便不由分說地拉走站在一旁興味觀看的男子。

    等到浴室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她又恍神的呆站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動手沖澡。

    今天的遭遇像夢境一般,帥氣流線的跑車,摩登氣派的豪宅,加上魔魅絕俊的他,這真是一場奇情的邂逅嗎?

    是嗎?

    夏曉芙愣愣地盯看著鏡中迷惘的容顏,只覺臉上的紅潮益發熱燙了。

    &   &   &

    「拜託,周媽,別擺出那種臉色,也不要露出那種眼光,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被強行拖走的男子一進入客廳,立刻有氣無力地癱倒在長沙發上,大擺無辜相。

    「未必見得。」撇撇唇,周媽不以為然地大皺其眉。「等會兒快把人家小姐送回家吧。」省得造孽喔。

    此話一出,原先還癱死在沙發上的人,陡地精神百倍地坐起身,「咦?你今天倒是很奇怪。」

    「什麼?」

    「你以前不是經常批評我的『最新往來戶』嗎?」看著周媽將夏曉芙的濕衣服一一送進烘乾機裡,男子耍寶似地眨眨眼,「怎麼今天連句話也沒有?」很反常哦!

    「那是因為你以前帶回來的都是成熟女人,而且個個經驗豐富。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就算遇上你這種人,也能夠應付自如,但剛才那個小女孩就另當別論了。」

    「什麼我這種人?反正你對我永遠有意見。」挨刮的人絲毫不以為忤的聳聳肩,仍是嘻皮笑臉的。「不過我覺得你說的也沒錯啦,那些成熟老練的女人已經讓我倒足胃口了。所以,當我看見夏曉芙一身狼狽的站在街頭時,我突然有種很特別的感覺,尤其當她用那雙大大的眼睛驚訝的瞪著我,那種涉世未深的模樣還真是天真爛漫哩!」

    他啊,早受夠了羅陶莉那類女子的工於心計,厭膩了富家千金的清高假態,風塵女子的風騷老練,也許……他唇邊浮現一抹微妙而輕浮的笑意,他可以和這位迷糊可愛的夏小姐玩玩無傷大雅的愛情遊戲。

    「是嗎?隨便跟陌生人勾搭的女孩會有多天真爛漫?」周媽擺明不信。」怎麼是隨便勾搭呢?她不過是迷糊到把我的車當成了計程車給攔下來,我猜她以前一定沒碰過像我這樣的男人,呵呵。」男子邪氣的揚眉,那副使壞模樣讓周媽見了,不禁啼笑皆非的猛搖頭。

    「既然如此,我更要勸你放了她。要是她像陶莉一樣,你就有苦頭吃啦。」

    一聽見陶莉的名字,男子的臉色馬上大變,「你不要老把我當成無可救藥的浪子,好不好?我保證除非那個女孩有意,否則我絕不會輕舉妄動的,可以了嗎?」簡直受不了她的嘮叨!

    對他難看的臉色,周媽視而不見地直言無諱,「可是憑你的魅力,小女孩是很難招架的。對你而言,只是逢場作戲的小插曲,對她來說,卻可能是刻骨銘心的大傷害。小女孩的想像力是最豐富的,你如果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讓人家誤會。你要玩,大可去找像陶莉那種鐵石心腸的女人……」

    「夠了,周媽,你的口氣簡直像我媽!」耐性耗盡的男子終於徹底變臉了,他恨恨的咆哮道:「你開口閉口都是陶莉,你該知道我根本不想提起那個賤女人,如果夏曉芙可以讓我徹底忘掉她,那不是很好嗎?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天真無邪呢?」女人,根本是扭捏作態的代名詞!只要他肯開口求愛,保證她像八爪章魚似地緊緊巴住他不放,哼!

    聞言,周媽靜默不語了。

    長久以來,她看著少爺流連於鶯聲燕語中,不曾動心,亦不曾寄情。這樣逢場作戲、各取所需的戀曲不斷在他的生命中上演,而他也總是樂此不疲。其中和陶莉的一段羅曼史,她更是清楚。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宜插管太多,但嚴格說來,少爺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她視他如己出,真看不過他的所作所為時,總會出聲提點。她知道自己的意見表面上使他怒不可遏,事實上卻是無比感激這發自內心的關懷。

    哎,也罷。惡人自有惡人磨,他真要繼續使壞下去,老天爺總會派人收服他的。

    這麼一想,周媽忍不住笑開了臉,擔憂的表情一轉,無視干男子驚訝狐疑的目光,逕自哼著歌回房睡大覺。

    &   &   &

    半個小時後,夏曉芙終於沖澡沖好了。

    她低頭看著裹在身上那件及膝的女用浴泡,裡頭什麼都沒穿,一股燥熱湧上心田,迅速染紅了她白皙的雙頰。

    低領的浴袍使得胸前渾圓若隱若現,她從來沒這樣穿過,更遑論要以這副模樣在陌生男人面前出現。

    當她侷促不安地拉開浴室的門,一瞧見男子正好整以暇地倚在另一扇門前微笑看著她,立刻羞窘地轉回身,準備逃回浴室。

    但他飽含戲謔笑意的話阻止了她,「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專門欺負小紅帽的大野狼,所以,小姐,你目前是非常安全的,只要等你的衣服烘乾,我絕對會毫髮無傷地送你回家。」

    聞言,夏曉芙更是窘得連耳根都泛紅了,「我知道。呃……我、我是想說……很謝謝你。」她期期艾艾說完,旋即彆扭地扯開話題。「這件浴袍很好看,質料也很棒呢!」話一停,她真想咬掉自己的笨舌頭。

    這下可好,他的目光立刻大刺刺地集中到她身上,「這件浴袍你穿起來很好看,身材也很棒。」他笑嘻嘻地打趣道,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她愈來愈紅的臉蛋,好—會兒,才開心滿意地放過她。

    「來吧,我煮杯熱咖啡請你喝。」他將她領進一間設有吧檯的起居間。

    她尷尬的跟隨著,習慣性的伸手探進口袋,不料卻掏出一張照片。

    「噢,真抱歉,我忘了這是你的衣服。」她歉然地攤攤手:

    「沒關係,大概是我媽媽的照片吧。」他不以為意地說,示意她在米白色的長沙發上坐下。

    「是嗎?這是你媽媽?」夏曉芙怪異地瞧著手中的照片,上頭的女郎微偏著頭,笑得好美,可是在她看來,卻是示威的笑容。

    聽見身旁的男子倒抽一口冷氣,她知道他也瞧見了照片上的人,她覺得自己似乎該找些話題,「她真漂亮。」她語帶羨慕地說。

    男子的臉色微微的變了。「胡說!」他怒斥。

    夏曉芙睜大眼睛,「她真的很美呀,就像個天使。」

    怎料,他卻發出刺耳的笑聲。「什麼天使?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他粗率地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照片,當著她的面,拿起打火機點燃後丟進垃圾桶中,轉瞬間,照片便化成灰燼。他的視線落在捲曲騰飛的紙灰上,好一會兒,才轉身走向吧檯,為她泡了一杯熱咖啡。

    「你幾歲啦?」他再開口時,那輕閒的語氣彷彿剛才不曾發生任何事。

    她迷惑地瞪住他,「二十三歲。」

    「第一次到台北來嗎?」他挪身在她身旁的沙發坐下。」是啊!你怎麼知道的?」她的眼睛不自覺一亮。

    他忍不住揚唇失笑起來,這樣的女孩臉上根本藏不住秘密。「我一眼就看出你來自鄉下,倒不是說你俗氣,而是你給人的整體印象,比方說走路的樣子……」

    「我走路的樣子?」夏曉芙也跟著笑了,不過她覺得自己的笑聲似乎有點不自然。

    「嗯,你的步伐比台北的女孩輕快多了。對了,你是從哪兒來的?」

    「台南官田。」

    「我知道那個地方,民風非常淳樸。」

    「嗯。」她輕應一聲。

    見他抿唇沉思,沒有答腔,沉默的氣氛籠罩四周,令她湧現不知所措的緊窒感覺。就在這時,他突然傾身俯近她,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她錯愕地驚覺他的唇正肆無忌憚的落在自己光滑的頸項上。

    她麻痺般地呆了好幾秒,才想反抗,他的唇已然離開。

    「抱歉。」他噙著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抱歉的窘態。「我剛剛告誡過自己不得輕舉妄動,偏偏又忘了——唉!」他誇張的長歎一聲。「你看起來真是鮮嫩得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這是什麼話?沒經歷過這種陣仗的夏曉芙,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或者該如何反應。

    直到方纔,與她有過「親密接觸」的男人只有梁修文。他是她的學長,兩人若有似無的約會了幾次,他才在一次過馬路的時候,伸過手來牽住了她。那時,他的神態是那麼的慎重與惶恐,而眼前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卻把親吻當成了家常便飯,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是因為這裡是台北嗎?因為這是一個開放的城市,所以每個人的態度都是那麼直截了當?是嗎?

    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他是不是認為她也應該跟上這個大都會的腳步呢?

    「我要回家了,請幫我叫輛計程車。」即便天真純潔如她,也能大抵揣測出他的慾望,她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掉人詭譎的迷情漩渦裡,就像陷入神奇國度的愛麗絲……不行,她該要清醒才好!

    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他揚眉睨看她的模樣,只覺十分有趣。

    她似乎拚命在掩飾自己的情緒,但顯然做得不夠好,因為她的眼睛已經洩漏了她的狼狽,整個身子甚至在微微顫抖著。呵,她一定從未遇過這種事,他甚至懷疑她有沒有接過吻。不過,他很欣賞她的沉靜,所以興致也就愈發高昂了。

    女人不過是男人尋歡取樂的對象,然而她的表現卻遠遠超乎他的想像,這令他在興味讚歎之餘,更有一份誓在必得的狂野心思,想將她徹底占為已有!如果她屈服了,不但能證明他的感覺正確,同時也能將羅陶莉帶給他的羞辱忘得一乾二淨,這麼一來,他就能像往常一樣隨心所欲地對待女人了。

    夏曉芙根本不明白他的想法。「你到底願不願意幫我叫計程車?」為免犯上同樣的錯誤,她決定還是小心為妙。

    男子的眼睛閃爍了下,「我送你回去吧,既然錯了,那就錯到底吧。」

    聞言,她窘迫地點點頭,「謝謝。」

    他喚來周媽將烘乾的衣服送過來,等她換好後,便領著她朝他的車子走去。

    車子上路後,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夏曉芙出神地瞅著窗外大雨過後的景色,橘紅與淡藍的光影交錯閃爍,空氣中飄散著微涼的冷意,像摻了簿荷似的……

    離市區還有一段距離,因此,他決定打破沉寂,「你在哪裡上班?」

    她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誠實地搖搖頭,「我來台北不到一個月,現在是無業遊民,暫時住在我表姐家,等找到工作後再搬到離公司較近的地方。不過……工作真的好難找。」她頗為無奈地輕歎口氣。當初媽媽硬要她暫住表姐家,說什麼人熟好照應。她一定很清楚,像自己這樣「天真爛漫」的鄉下女孩,怕是不用多久就得乖乖回家吧,唉。

    他微訝似地挑起濃眉,「你有什麼專長?想找哪方面的工作?」

    「我會速記、中英打和簡單的電腦文書處理,我知道這樣的技能,根本談不上專長。」她悵然地笑了笑,聳聳肩。「我讀的科系是社會系,但我還是想找一份富有刺激挑戰的工作。」

    「富有刺激挑戰的工作嗎?」他若有所思的喃語。

    夏曉芙立刻提高警覺,「才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工作!」

    「那是什麼樣的工作?」他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的又問。

    她正想說明,轉念一想,又不免洩氣,「算了,我們不可能再見面,說了也沒有意思。」

    「為什麼不可能再見面?」他好笑地斜睨她一眼。

    為什麼不可能再……「怎麼可能呢?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而且你也應該覺得我很無趣吧。」她訥訥地說。

    男子唇邊的笑意更深了,「怎麼會?你可愛又聰明,同時擁有清新的氣質,你可能對男人一無所知吧?我可是個很好的老師哦!」

    這樣暖昧的話語聽得夏曉芙滿臉羞紅,她怒目瞪向他,眼中火光跳躍,「也許是吧,但我想知道的和你想教我的,恐怕風馬牛不相及吧!」

    「你想知道什麼?不,還是這麼問吧,你以為我想教你什麼呢?」他邪肆地上下打量她,眸中的揶揄氣煞人也。

    聞言,她更是怒火中燒,氣得連聲音都變了,「先生,你喜歡亂搞男女關係是你的事,我沒有興趣!」

    「哦?」他饒富興味地揚起濃眉,「那太可惜了。剛才我親吻你脖子的時候,你的脈搏跳得那麼快,我還以為你也有興趣呢,你絕不可能是性冷感的女人。」

    「你——」可惡!他竟有臉拿那件事來嘲笑她?更氣人的是,夏曉芙發現自己的雙頰正無法克制地熱燙起來。她深抽口氣,努力鎮定情緒。「那又怎樣?該不是你在感情方面受過傷害,所以想利用我來證明自己的魅力?我猜一定是跟照片上的女人有關吧。」她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那種事沒有必要證明!」他猝然緊急煞車,將車停到路旁,接著粗魯地一把扯住她纖細的手臂,蠻橫地將她拉近自己。

    「你聽好,不准你再提那個女人,不然我撕了你的嘴!」他齜牙咧嘴地威脅道,絲毫不在意會弄疼她。

    夏曉芙嚇呆了。她害怕的掙扎,但他的手勁是那麼的強悍!

    「喂,放開我!」實在受不了了,她才鼓起勇氣大聲吼他。 「你沒有權利這麼對我,我又不是她!」討厭,痛死人了!

    聞言,剛剛還惡形惡狀的男子,竟然放聲大笑起來,瞧見那樣邪俊迷人的笑臉,她再度感受到自己的雙頰又沒來由地更燙了,她不安地垂下眼睫,而當意識到他的臉向她湊近來時,她的心更是差點跳出胸膛。

    察覺到她的羞澀和難堪,他懶洋洋地鬆開她,坐正身子將車開上路,唇邊的笑意更深濃了。

    車子飛快疾馳,一會兒後便駛入市區,他向她問清楚地址後,來到一條幽靜的巷道前停住。

    「你快回去吧,很晚了。」他微笑地向她道別。

    就這樣?他竟然——算了。「晚安。」夏曉芙神思飄忽地笑了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一種戀戀不捨的難過。「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謝你……呃,希望你不會再被當成計程車司機。」她打趣道,然後佯裝輕快的打開車門下車。

    「等等!」他突然從車窗探出頭喊住她。「我有話跟你說,曉芙。」

    她猛地煞住腳步,回頭看他。從小到大聽了千次萬次的名字,竟沒有一次像他喚她時這般動人心扉……

    「什麼?」難掩喜悅的情緒,她的眼睛不自覺燃燒著夢幻般的光彩。曉芙!他這樣喊她呵!

    「再見了,口是心非的女孩!」他大聲說道,而後迅速發動引擎,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留下她錯愕又惱恨地目送消失在暗夜中的亮麗車影。

    可惡!討厭!她知道自己又鬧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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