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喜小妾 第二章
    九年後御書房  

    御書房內,當今聖上坐在案前的龍椅上,望著靜立於一旁的德渲貝勒。  

    「德渲,你可知朕今日特地召你前來御書房所為何事?」  

    德渲直起身子,沉穩內斂的精炯黑眸無畏地望向皇上,接著躬身一揖,答道:「臣愚昧,不知皇上召見臣所為何事。」  

    皇上一聽竟縱聲大和知,搖搖頭歎道:「你什麼都好,就是喜歡逃避現實,其實你心裡清楚得很朕召見你是為了什麼事!」  

    德渲斂下眼瞼,神色黯沉了幾分,濃眉微微蹙起,卻不發一語。  

    見他沒有回答,皇上站起身,緩步走至他身畔,神情嚴肅地道:「你阿瑪今天早朝再次向我奏稟,希望你能回到多羅睿王府,早日和冬籬格格完婚。他準備將這世襲的爵位傳給你,朕今日召見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你心裡有什麼看法不妨說出來給朕聽聽。」  

    德渲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眼,薄唇微微抿起,淡淡地道:「臣至今仍無心於婚姻大事,從未想過與冬籬格格完婚,這件事何不日後再提。」  

    他的回答教皇上不由得搖搖頭,哂然一笑,「對於你的拒絕,朕一點不感意外,可這一次朕不能再順著你了。你逃避這樁婚事也逃得夠久的,今年你也二十有四了,該是娶妻生子、替多羅睿親王綿延後代子孫的時候啊!」  

    德渲聞言,全身一僵,炯亮的黑眸直看向皇上嚴肅認真的臉龐,「皇上的意思莫非是要命令德渲擇期完婚?」  

    皇上挑眉笑道:「你要將它當成是朕的命令也無妨,你……可願意遵從這個命令?」  

    「德渲的手緊握成拳,腦海裡浮現一頭癩痢、髒污不堪的小鬼,還有盲眼老者勝利得意的嗤笑嘴臉,心裡驀地怒潮翻翻湧,忍不住衝口而出 ̄ ̄「臣不想隱瞞皇上,臣實不願娶冬籬格格為妻!」  

    「哦?」皇上挑高眉頭,背著手,頗不以為然地說道:「朕倒要聽聽你為什麼遲遲不肯和冬籬那丫頭完婚。若是礙於她的出身問題,朕早已賜封她為冬籬格格,她算是配得上你了,況且你的生命確實是托她之福而得救,你怎麼忍心棄她不娶?」  

    德渲雙眸倏地瞇起,他不能將算命仙鐵口直斷之事告訴皇上,可要叫他娶那小乞婆為妻,他實在心有不甘!  

    沉默了半晌,他悶著聲沉沉地道:「沖喜一事非臣之所願,更何況臣早已有婚配,如今要臣捨棄原有之婚配而另娶他人,臣實在難以心服!」  

    看著他執拗倔強的模樣,皇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實在不懂為什麼德渲會對這沖喜一事如此反感,甚至還遷怒到冬籬身上。  

    「朕承認,當初為了救你,確實沒顧慮到你的感受,而為你的婚事另作安排,可當時你身患重病,那恭親王怎捨得將獨生愛女送至多羅睿王府當沖喜新娘?這只能說你和婉清那丫頭沒有緣分吧!」  

    德渲只是抿著唇,不發一語。  

    皇上見狀,心中雖氣,卻也能理解他的憤怒,只不過若順了他的意,對冬籬這丫頭卻又極為不公,實在教他傷透了腦筋。  

    「這樣吧!」他只好做出讓步,「朕允許你可以娶婉清入門,但前提是你得先和冬籬完婚,等度過三個月的新婚日子之後,若你仍執意娶婉清為妻,朕定不加以阻撓,而她們二人的名分問題,朕也不干涉你的決定,這是朕最後的讓步了!」  

    他深知德渲性子倔傲,除卻這一點外,他的文才武略皆高人一等,不在他的眾皇子之下,他對德渲的溺愛,早已將他視同自己的皇子般看待,做這樣的讓步多半是自他的私心,他不願見德渲為此悶悶不樂。  

    只不過,這樣做對冬籬那丫頭實在有失公允,但願在這三個月風,冬籬能抓住德渲的心,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否則……唉!他雖貴為天子對個人感情之事卻也無可置喙,沒有插手的餘地,冬籬那丫頭只能自求多福了。  

    「朕這樣的決定你可同意?」皇上抬眼睇視德渲,等著他的回答。  

    德渲鎖緊眉頭,沉吟了半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詭譎笑容,從容地答道:「多高謝皇上的退讓,臣定當遵守和皇上之間的協議。」  

    皇上見他沒有異議,這才鬆了一口氣地點頭,隨即又端凝起面容,苦口婆心地道:「朕希望能給冬籬一個機會,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你體會她的好,你可要多用心,知道嗎?」  

    「臣明白。」德渲拱手作揖,恭謹地垂首答道。狹長的漂亮黑眸裡卻閃爍著一抹邪鬼冷佞的芒,嘴角微微勾起的笑痕裡充滿了鷙冷的氣息……一跨出御書房,一抹高大的身影瞬即攔住德渲的去路,好整以暇地杵在他面前。  

    「瞧你臭著一張臉,皇阿瑪找你准又是為了你的婚事。」說話的正是皇上的第五位皇子 ̄ ̄五阿哥胤祁。  

    德渲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逕自走進御花園裡,一副不想搭理的淡漠神情。  

    「別悶不吭聲行不行!好歹我也是大清皇朝的五阿哥,也是你的至交好友,你對我這麼冷淡,真是太不夠朋友了!」胤祁不滿地抱怨著。  

    所有皇子之中,就屬他和德渲走得最近,也最合得來。兩人時常一起互相切磋武藝、研習兵法,早已培養出如親兄弟般的情誼,他們之間幾乎無話不談,對於彼此的心事也瞭若指掌。  

    沉默了片刻,德渲才沉聲地道:「皇上要我回多羅睿王府,和我的沖喜新娘完婚。」  

    胤祁瞭解地點點頭,「你就是為這件事而心情不愉快是吧?」  

    德渲寒著一張臉,冷冷地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她是我的妻子,那個長著一頭癩痢的醜丫頭!」  

    見他一臉陰沉,胤祁皺著眉頭,不解地道:「就因為那個瞎眼算命仙的話,讓你到現在還無法釋懷,連帶地把這口氣出在冬籬身上?你真相信一個江湖術士說的話?」  

    德渲和那瞎眼算命仙十年之約的事只有他知道,他也明白德渲心裡的介懷和疙瘩,只不過犯得著為這件事而賭氣這麼多年嗎?  

    胤祁點點頭,「你的心情我能體會,可他的預言還真準哪!不到二個月,你果真娶了那個小娃兒進門,雖說是身不由己,但她畢竟已是多羅睿府的人,而且還救了你一命呢!  

    這一番話更加惹怒了德渲,他狠狠瞪了胤祁一眼,低吼道:「我的命才不是她救的!笑話,一個滿頭癩痢的小乞婆怎麼可能是我的福星?那只是巧合罷了!」  

    胤祁無奈地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頗不以為然地道:「既然不信,你何須如此介懷,像是跟人家有仇似的,還揚言要回去掀人家的攤子,要了人家老命……」說到這裡,忽然腦袋靈光一現,胤祁恍然大悟,臉上突地揚起一抹飽含嘲諺的詭譎笑意。  

    「難不成你是害怕那算命的鐵口直斷,真說中了……」  

    「閉上你的嘴!」德渲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你以為我真會娶那個又臭又髒又醜的小乞婆當我的妻子?真是荒謬!」  

    「怎麼會呢?」胤祁不知死活地回答。「事實擺在眼前,你果真娶她為妻子了呀!而且你也確實是因她而救回了一條小命,要不然,怎麼不是婉清格格當你的沖喜新娘……」  

    「夠了!」德渲不耐地挑眉豎目,他已瀕臨爆發的邊緣。「他是嫁進了多羅睿王府,可我還沒跟她正式完婚,她仍算不上是我的妻子……」話說至此,他突然露生抹殘佞的笑容,冷笑一聲,才接著說道:「就算我真娶了她,可她的名分也未必是我的妻子,我倒要看看那算命的要怎麼自圓其說!他竟然還說除了她,我不可能再娶別的女子!」  

    「哎呀呀,你這人還真會記恨兼賭氣,你可別因為這種事而苛待冬籬那丫頭!」胤祁望著他詭異的笑臉,忍不住開口勸道。  

    德渲冷哼一聲,「誰教她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丑不拉嘰的窮丫頭也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胤祁真的是被他的偏激給打敗,他揉著因傷腦筋而發疼的頭,「人家明明是身不由己的,無父無母,才會落得當沖喜新娘的下場,你以為嫁給你真有什麼好處啊?要是你真的翹辮子,她可得守一輩子的寡呀!你這人非但不感激人家,還把她當仇人看!」  

    「你說夠了沒有?」德渲瞇起雙眼,狠狠地瞪視著他。「你和她素不相識,竟為她說這麼多好話,這可真衡奇了。」他低柔的嗓音裡隱隱帶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這個……呃……」胤祁登時結巴了起來,受不了德渲凌厲的瞪視,他終於還是招供了。「我……看你這麼介意這件事,便主動替你去瞧瞧那個姜冬籬是否真如你所說的長得難看至極,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反倒問起話來。  

    德渲回了他一記足以撂倒人的狠戾目光。  

    胤祁只得無趣地摸摸鼻子,他這個做皇阿哥的竟然教他給吃得死死的。他乖乖地繼續說道:「你討厭至極的沖喜新娘,早出落成一個秀麗清雅、如花似月的絕美少女子!一雙黑眸燦亮如星,粉頰紅嫩,笑起來還有一對迷人的小酒窩,那模樣兒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胤祁愈說愈陶醉,彷彿美人兒現在就站在他眼前似的。  

    「人家早已不是你口中那個長著一頭癩痢的醜女娃了,那一頭烏溜溜的秀髮美得像是京城裡上等的絲緞。什麼癩痢,早八百年前就消失了!」  

    德渲根本無動於衷,只是看了胤祁一眼,冷冷地嗤道:「我不相信她會變成美人兒。」  

    「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胤祁不服氣地嚷嚷。「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眼光有問題羅?你也不想想你有多久沒看過她,有九年了吧?人家說女大十八變美女有什麼不可能?!」  

    「她長得是美是醜並無關緊要。」德渲聳聳肩,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我會讓她待在我身邊的,好讓那個瞎眼的算命仙知道,就算她在我身邊待一輩子,也絕不可能為我的少福晉,更不可能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看著好友陰森森的笑臉,胤祁愈來愈頭疼,一想起冬籬那樣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不知會會被他怎樣欺凌,實在教人心生憐惜和不忍!  

    他皺著眉頭開口問道:「你打算怎麼對待冬籬?我不希望你傷害她,她是無辜的。」  

    「怎麼了?」德渲挑高濃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好像很關心那個丫頭?」  

    胤祁聞言,臉色微紅,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見過她不只一次了,還跟她相談甚歡,她的性情天真又善良,讓人忍不住就喜歡上她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正色道:「你可別因為你和那算命先生無聊的十年之約,而將氣全出在冬籬身上,我不希望你欺負她!」  

    德渲瞬間沉下臉來,「我和她之間的事,沒有人可以插手,我要怎麼對她是我的事,就算你是我的好朋友也管不著!」他的聲音冷到極點。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有些氣惱,為什麼他身邊的人都替她說話,全被她迷得團團轉?他的阿瑪額娘、德安,還有整個多羅睿王府的奴僕們,全都對她疼愛有加,視她如珍寶般地呵護著。  

    這些年來,他雖甚少回府,可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府裡的一切狀況,那丫頭早已收服府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心;現在又多了個胤祁,他竟還瞞著他去探望那丫頭幾回!  

    哼!他倒要看看她是否真如眾人所說的那麼美好,但就算真是如此,他的計劃仍然不會改變,他絕不能教一個瞎了眼的江湖術士看他的笑話!  

    胤祁見他臉色陰沉森冷,只能無奈地搖頭歎息。他很清楚他這好友的脾氣,德渲決定要做的事,沒人擋得了他,即使是皇阿瑪也一樣!只是最可憐的還是冬籬那丫頭,只因為算命先生的一席話,無端地被扯進這樣的混亂裡,以德渲的個性定是不會教她好過的。  

    一想起冬籬那天真可人的模樣,他不由得為她擔起心來,她那麼單純、善良,可禁得起德渲無情的對待?  

    多羅睿王府時光荏苒,轉眼姜冬籬已過及笄之年,年將十七的她,出落得極為美麗,那一頭癩痢早已無跡可尋,取而代之的是如黑緞般的秀髮。  

    這日,東風送暖,朝職和煦,多羅睿王府宅邸處處鶯啼燕囀,鳥語間關,空氣裡飄送著花木的怡人芳香。  

    姜冬籬披著一襲晨褸,立在庭前露台,粉頰上的潤澤就著那朝陽一映,發顯得她的美麗,與這爛漫的春意相互輝映。  

    丫環菁兒伺候過梳洗,便去收拾早膳,姜冬籬見園裡春光燦爛,忍不住輕移蓮足,憑攔瀏覽。  

    菁兒轉回房裡,笑盈盈地朝她喚道:「格格!二貝勒來了,說要陪你去逛花園,這會兒人在花廳裡等著呢!」  

    姜冬籬聞言,回過頭來喜孜孜地說:「安哥哥和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正有此意呢!」說著便回到閨房內卸下晨褸,「菁兒,快幫我梳發整裝,我已經等不及要去逛花園了,不知道那池白蓮開花了沒?」  

    菁兒莞爾地看著因興奮而顯紅潤的小臉蛋。她伺候格格已經五年了,眼看著格格出落得一天比一天美,性情天真又和善,她實在不懂為什麼大貝勒遲遲不肯和格格做一對正式的恩愛夫妻。  

    菁兒一邊在心裡惋惜著,一邊幫姜冬籬梳妥髮髻,插上鳳凰珠釵。接著幫她換上一件攢絲鄉花月白小襖子及百花穿蝶藕色綾裙,穿戴妥當後,她才滿意地拉起姜冬籬巡視一番。  

    菁兒忍不住讚道:「格格,你實在太美啦!」  

    姜冬籬甜笑道:「知道你手巧,別再讚我啦,我找安哥哥去了。」說罷,她興沖沖地跨出閨房,走進花廳。  

    「安哥哥。」柔柔的嗓音輕輕地喚了聲。  

    原本坐在紫檀木椅上品敬的德安貝勒,一聽到她的聲音便趕忙起身相迎。  

    他拉住姜冬籬的小手,從頭到尾仔細地欣賞一番,澄澈的瞳眸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愛戀和著迷。  

    這樣如花似玉的可人兒早已注定是大哥是妻子,大哥竟不知好好珍惜,將她冷落一旁,遲遲不肯給她一個正式的名份地地位。而他只能望著伊人興歎,萬般的愛戀只能放在心底。  

    德安在心裡無言地惆悵歎息著,半晌後,勉強堆出一抹笑,拉著姜冬籬的小手往外頭走去。  

    「走,咱們到後苑花園去,那裡可美得緊哩!」德安微笑道。  

    他要把握和冬籬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因為在不久的將來,她即將成為大哥名副其實的妻子。  

    姜冬籬興奮地點點頭,她對德安是全心信賴的,他總是細心地保護她、照顧她,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依賴他。  

    兩人走踏進後苑花園,迎面一座亭台水池,清澈見底,青苔片片,水邊楊柳吐著嫩芽。再向前一望,滿園奇花怒放,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皆趁著春光綻放艷麗。  

    姜冬籬不禁讚歎,眼前這一番美景她已看了數載,卻怎麼也看不厭倦。  

    再往前走去,一片山巖翠幛聳立於左側,順著花徑行去,只見一灣流水清澈見底,在花木間、石隙裡曲折縈迴,水面上桃杏點點,一路流向水塘。  

    醉人,姜冬籬興奮地奔向水塘邊,只見水面已升起數朵白蓮,襯著寬大的青發言人翠荷葉,更顯得瑩白剔透。  

    「安哥哥,你看,白蓮已經開花了呢!」她欣喜地嚷道。  

    德安眼帶寵溺地看著她的甜美笑面。這多羅睿王府後花園佔地廣大,雖布有假山假水,倒也清幽怡人,美不勝收!最重要的是能討冬籬歡。  

    正當兩人高興地游賞時,一名家僕氣喘吁吁地跑過至他們身邊,屈膝稟道:「安貝勒,王爺有事找你相商,在大廳裡候著。」  

    德安頗感掃興地皺起眉頭,雖然捨不得放下冬籬一個人在此,但阿瑪的命令又不能不從,「你先下去吧,我隨後就到。」  

    家僕隨即領命退下。  

    德安才朝姜冬籬柔聲道:「籬兒,你先在這裡逛逛,我去去就來。」  

    姜冬籬只顧著欣賞她最鍾愛的白蓮,頭也沒抬地答道:「安哥哥,你去忙吧,我自己一個人無妨的!」  

    德安哂然一笑,看來這白蓮的魅力遠遠勝過他這個護花使者哩!  

    戀戀不捨地睇視了她那裊娜的身影一眼,他才邁開步伐,離開了後花園往前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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