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讓我知道 第四章
    第二天清早,程澄照往常一樣去林子裡散步,由於心情不如平時寧靜,不知不覺間走出了林子。要入冬了吧,風裡寒意重了起來,她稍稍覺得有些冷。

    正覺得走的太遠了,她突然打了個寒顫,好像有危險在逼近。

    「就是她!」耳邊傳來男子的吼聲。四五個人就這麼從林子裡冒了出來。

    「等你好久了,今天總算落了單。」那些人滿臉橫肉,一看就知不是好人。怎麼辦?程澄緩緩往後退。也許跑進林子裡,還有一絲逃脫的希望,可他們堵著自己,身後是一片平地啊!

    「你們如果想拿我來威脅衛聿行,那是不可能的。」看他們好像預謀許久,她只能得出這個結論,若不是,那就只有劫色了。如果是後者,她只能盡量激怒他們以求一死。

    但他們只是逼近,什麼都不說。程澄退了幾步,突然轉頭就跑。雖知沒有什麼用處,但這是惟一的選擇。

    耳邊呼嘯著風,她的心也凍到冰點,她是不可能逃脫的。身後的人算準了她跑不遠,也不急,沒有立刻追上她。正在她絕望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馬蹄聲。她聽見身後懊惱的喊叫,緊接著被抱入一個溫暖的胸膛。

    衛聿行!程澄驚訝地發現是他。他不是受傷了嗎?

    衛聿行的確傷得不輕,但當他發現聶劍私自回府時,一種不詳的預感隨之而生,然後他不顧一切便趕了過來。幸好!衛聿行不敢想像萬一他沒趕來,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他只能緊緊抱住她,才能讓驚慌的心得到平靜。

    第一次,程澄覺得他的懷抱讓人心安。

    衛聿行並不把那幾人放在心上,原本想給他們一個了斷,但是當領頭的人突然吹了聲口哨,他不由臉色大變。他在南疆聽過這種哨音!衛聿行立刻明白自己處於劣勢,在他傷勢未癒,又沒有援手的情況下。

    程澄感覺到衛聿行的變化,他全身散發出戰鬥的氣息,手臂將自己抱得更緊,像是一鬆開就再也抓不住似的。

    他居然不迎戰,掉頭就走。程澄立時知道處境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危險。 

    然而,沒跑多遠,幾騎快馬迎面攔住了他們。馬上的人露出嗜血的笑容:「衛王爺,今天就是你們夫婦的死忌。」從馬上幾人的騎術來看,衛聿行立刻估量出他們並不是普通敵人。若是平時,他或可一戰,可目前的情況不允許他冒險。不單是他受了傷,最重要的是他要顧著她。他很快便做了決定。

    衛聿行淡淡一笑,道:「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他口上說著,一邊將程澄的手放在馬韁上,「你要趕回去報信。」他低聲道。程澄驚訝地抬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好像很悲傷,又好像很溫柔,讓她的心突然揪成一團,辨不清他的目光。

    突然,他狠狠地抱住她,親上她的唇,又迅速退開,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躍下馬背。然後她只覺得馬在迅速地往前跑,想是他加了一鞭子。她回頭看他已拔出大刀,砍向馬上的敵人。一片鮮紅籠罩著她的視線,她辨不清是想像或是事實,只記得他發出了求救的信號,心裡不由的想著原來他並不需要自己回去報信。

    馬兒通靈,一邊跑著,一邊淒厲的嘶鳴,程澄只知道自己的心也在喊著,淚水粘濕了馬鬃。

    很快,程澄看見了山莊的大門,秦晉正一臉心焦地站在門口。

    「快去救人!」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這句話,驚覺全身顫抖得拉不住奔跑的快馬。秦晉沉著臉, 

    一聲呼哨,駿馬猛然收蹄,在他面前堪堪停住。

    「夫人,你跟我來。」秦晉沉穩地將程澄扶下馬,迅速送進他身邊準備好的馬車裡。

    「王爺他有危險。」程澄意圖向秦晉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夫人放心,王府的高手已經趕過去了。」他堅持地將程澄送入馬車,然後站在車門前,沉靜的面色看不出任何跡像。

    秦晉的沉穩讓程澄稍稍安了心,可一種不詳的預感卻隱隱繞在她心頭。衛聿行,你千萬不要有事。程澄將臉埋入膝蓋,用最虔誠的心祈禱著。想著他最後那一刻的目光,竟讓她的心顫抖了,像是有人用刻刀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秦晉站得筆挺,但手卻在微微顫抖。今早他與王爺身邊的四侍衛聶劍、聶平、聶隱、聶正緊隨王爺趕過來,在路上便遭人伏擊。來人並非一般庸人,即使像四侍衛這樣的高手還是給傷了一個。隨後受傷的聶平趕回王府求援,另三人匆匆趕來,仍是慢了一步。看來,敵人是打算把他們圍在此處了。如果他沒料錯的話,來人是與南疆叛黨有密切關係的西邪教,只是此教一直不插手朝廷事務,怎麼會……

    如果教主西寒也來了的話,此次能順利脫險就是萬幸了。

    秦晉忖度著,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程澄回來的方向。

    一乘黑馬風馳電掣地奔來,秦晉脫口喊道:「王爺!」程澄也同時跳下馬車。 

    來人是聶劍與衛聿行。

    程澄看著幾乎成了血人的衛聿行,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聶劍將衛聿行送入車中,一聲怒喝「上車」,才回過神來。

    「爺要緊嗎?」秦晉穩住心神。

    「沒傷及筋骨,主要是舊傷。」聶劍一邊坐上駕駛的位子,一邊說:「他們人來的很多,聶隱、聶正難以抽身,我們現在不能往回走,只能選小路趕往附近原大人的別苑。」

    「保重。」秦晉往他肩上一拍。

    聶劍略一點頭,長鞭一甩,馬車迅速地向前奔去。

    程澄把衛聿行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幫他盡可能的選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可他雙眼緊閉,渾身是血,看起來就像沒了人氣一般。程澄恐懼地試試他的鼻息,輕微的呼吸讓她鬆了口氣,可他這身傷怎麼辦?

    「包紮。」聶劍突然從前邊扔進一個包裹。

    「我……」她不懂怎麼做。

    「快點!」聶劍恨不得受傷的是她。

    「我知道了。」即使沒做過,在這種情況下,她也只能盡力。

    程澄小心地幫衛聿行上藥,可每掀開他衣衫的一寸,她的心便痛一分。這便是為她受的傷嗎?她盡量輕地塗上藥膏,怕他疼,還一邊微微的吹著氣。雖明知他現在感覺不到,可一想到他身上的疼減輕一分,她心裡的痛便輕一分。

    第一次看見他弱勢的樣子,程澄突然覺得他也不是那麼可怕。一個能為救人而身陷危險的人,他的 

    心想必也是柔軟的呵。

    「包好了就喂爺吃下。」聶劍又丟了一小瓶子進來。程澄自然照做。

    突然,「嘶」地一聲,馬車剎住。程澄下意識地抱緊懷裡的衛聿行,好像這樣便可以保護他。

    聶劍皺眉盯著路邊泥地裡的一個腳印。那是不小心留下的痕跡,但他知道只有南疆人才會穿這種鞋子。前邊肯定已有埋伏。

    程澄看著聶劍拉開車門,迅速地將衛聿行扶下馬車,立時知道情形凶險之極。

    聶劍將衛聿行扶上其中一匹馬,才回頭對程澄道:「前邊有埋伏,我們不能前行。現在只有一條路,你協同王爺往深山裡走。你順著右邊的小徑,大概半個時辰後便只能棄馬。進了山,有許多山洞,你先帶著王爺躲起來,見著王府援兵發出的藍色流星你就用這個。」他遞過一個奇怪的小竹筒。

    「你現在和王爺是一條線上的人,若想出賣王爺,他們也不會放過你,而王府的人必將追殺你一生。」他不相信她,可是沒有選擇。「你放心吧。」程澄靜靜地看向他。

    聶劍看她一眼,不再多話,扶她上馬。道:「握緊。」現在可是兩人一騎。

    「我給王爺吃過藥,他半個時辰後會醒來。」聶劍重新駕起馬車,最後叮嚀了一句。

    「那你呢?」程澄回頭道。

    「我引開他們。」聶劍一甩鞭子,快馬駛開。 

    程澄不再回頭,策馬向山中而去。這次,輪到她救他。

    果然,半個時辰後,便再無路徑可循。程澄下了馬,吃力地扶下衛聿行,然後將馬兒往回趕。

    進了山,光線昏暗,參天的古樹隔絕了外界,好像陰暗中的幽冥神境。

    她努力地走著,漸漸開始往高處攀登。衛聿行靠在她的肩上,沉重地快將她壓垮,她很快開始覺得眼前發黑。可是不能停啊,她還沒找到合適的躲避之處。

    衛聿行突然發出輕微的呻吟聲,程澄心中一動,他要醒了?

    「怎麼回事?」看見眼前難以置信的情形,衛聿行其實是想吼出來,話到嘴邊卻只是哼哼。

    「沒辦法,我們得等援兵。」程澄吃力地回話,她現在可是一點都不怕他了。

    話說得輕鬆,可腳下不輕鬆,一個趔趄,程澄摔在地上,衛聿行更是摔得不輕。

    「你怎麼樣?」衛聿行看她趴著,顧不得自己,急忙撐著身子去扶她。

    「我沒事。」看他一臉心焦,程澄心中湧過一陣暖流。

    她爬起來,搽搽臉上的泥土,便要扶住他。衛聿行卻不耐地將她甩開。

    「不用你扶。」他撐著自己走。

    「你受傷了。」程澄聲明事實。

    「開玩笑,我衛聿行什麼傷沒受過,需要你來扶?」他諷刺的話語說得氣喘吁吁。

    程澄皺起眉頭,有點生氣,又有點好笑。他居然也有孩子氣的時候?不再怕他,心裡卻多了一種無奈的感覺。

    她搶上幾步,扶住他,即使他用了最凶狠的眼神看她,她也當沒看見,反正他受了傷,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衛聿行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想讓她扶,自己沉重的身子壓在她細弱的肩頭上就像要把她壓碎似的。但又推不開她,他眷戀她的貼近,而且是自願的。他暗歎了口氣,由著她了。

    走了一陣,衛聿行突然道:「你還沒告訴我怎麼回事。」若不是軟玉溫香,他早該問的。

    程澄簡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衛聿行的眉頭不禁越皺越緊。是誰?這麼有計劃的置他於死地?雖然交手中他大略可以估計對方來自南疆的西邪教,但原因他想不清楚。叛亂都已平息,才大張旗鼓地置他於死地未免太奇怪,西寒到底想做什麼?他不認為他會為了叛黨與朝廷槓上。

    「那邊有山洞。」程澄高興地道,打斷了他的沉思。

    兩人進了山洞,稍作休息。衛聿行迅速運功療傷,程澄靜靜地呆在一旁。他們兩人,好像還從沒這麼平和地相處過。

    不知過了多久,衛聿行才睜開眼睛。看見程澄關切的眸子,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傷勢怎麼樣了,好些了嗎?」程澄柔聲道。

    衛聿行發現自己居然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半晌,他才支吾道:「沒什麼大礙。」若她像從前一般,他自然也可以擺出一副凶相,可她這麼溫柔,他真有些無措,而且,他居然覺得自己有些……羞 

    澀,這說出去只怕沒有人會相信。

    沒什麼大礙?程澄不信地看著他。她走過來,像照顧嬰兒一般探探他的額頭。額上的高熱嚇了她一跳:「你在發燒!」

    衛聿行這才發覺自己全身有些熱燙。他並沒有很嚴重的內傷,會發燒估計是傷口開始發炎了。

    「沒什麼,發燒而已。」他強笑著解釋。發燒雖然不是絕症,可此時無醫無藥,傷口發炎引起的高熱是會致命的。

    程澄一怔,往懷中一探,突然恨不得掐死自己。在車上時聶劍曾給她傷藥,她揣在懷中,可此時已不知去處,想是趕路時掉了。

    「我……」強烈的內疚與擔心下,她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哭什麼?」那眼淚熱燙得好像是滴在他的心上。「假如我死了,雷鳴他們自然會被放出來。」他不敢想她是在為他哭。

    程澄不說話,只是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了。

    「別哭了。」衛聿行給她哭得心都亂了,想把她抱過來,卻又不想破壞現在平和的氣氛。

    過了一會。

    她居然還在哭!

    「我說別哭了!」衛聿行終於忍無可忍抱住她,將她的頭按在胸膛上,起碼讓哭聲小一點。

    「都是我害了你。」她在他懷裡抽噎道。

    「你是為我哭?」他有點不敢相信。但喜悅悄悄滲入他的心裡,生根發芽,無法抑止。

    他居然還很開心的樣子,程澄難以想像。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戰場上的傷受得還少嗎?他們會及時趕過來。」他試著安慰她。

    然而,兩個時辰過去,援兵還沒來。衛聿行開始陷入昏迷之中。程澄無數次從洞口望著天空,無數次失望。她現在連幫他敷頭的冷水都沒有。怎麼辦?他撐得下去嗎?

    「啊……」衛聿行開始說胡話,神智不復清醒。他是舊傷加新傷,燒起來來勢洶洶,即使大夫在只怕也要費一陣心思。

    不行,她要去找藥。雖然希望不大,但總好過等死啊!

    程澄將衛聿行移往山洞的深處,加了柴薪生起火堆。從外邊看不見火光,又可阻止野獸的侵犯。臨走時,她仍是不放心地多看了他一眼,然後才匆匆而去,怕自己捨不得放下他一人在這荒山野嶺。 

    程澄拿了火把,憑印像順原路回去。運氣好的話,她或可找到丟失的傷藥。

    晚上的山林深幽得可怕,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怪叫,甚至連路都看不清楚。恐懼狠狠抓住她,可衛聿行的死亡比這還可怕,程澄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她好希望能碰見人影,可此時若是碰見人,只怕是催命來的。

    前邊隱約有火光,程澄心中一驚,連忙躲起來。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見一名高大的男子往這邊走來。還沒走近,程澄就感到一股陰森森的寒流流竄過她的身體。她知道此人只可能是敵非友,因為正常人決不會有這麼陰邪的氣質,像積了重世的怨恨,卻深受壓制的惡鬼。

    「教主。」一人必恭必敬地趕上來,遞上一個小包袱。程澄看了個大概,差點沒叫出聲來。那就是她丟失的傷藥!想必是摔倒時掉出來的,可現在給這惡人拿到,豈不是洩露了行蹤?她一顆心忐忑不安,冷汗淌下額頭,若是他們發現了衛聿行……她沒注意到在這危險的時刻,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受重傷的衛聿行。

    「他們在附近。」那男子冷冷地說道,突然又冷然一笑:「或者就在身邊。」他正是西邪教的教主西寒,豈有聽不出有人在附近的道理。

    程澄還沒反應過來,突然一道寒光,她只覺得肩上一痛,忍不住坐倒在地上。而後肩上的傷處愈來 

    愈痛,痛得她幾欲發狂。

    「是在找這個嗎?」西寒將布包扔到她面前。程澄咬牙不答。

    他冷笑,突然揪起她,寒聲道:「衛聿行在哪裡?」

    程澄已經痛得滿頭冷汗,但仍是搖頭。

    「你不回答,等著痛死吧,」他道:「我相信衛聿行少了這包藥,也過不了今晚。我們可以慢慢找。」

    「慢著。」程澄用力發出聲音。她不能讓他們去找,衛聿行離這並不遠。

    「受不了了嗎?」西寒悠然地問道。他知道這種痛有多恐怖,時間越長,就越難忍受,直到活活痛死,痛得全身經脈盡斷。

    「你放了我,我就帶你去。」程澄痛得指甲都深深刺入掌心。

    西寒聞言,伸手在她肩上點了幾個穴道,暫時止住了她的痛苦。

    「你若是騙我,一個時辰後你體內的毒又會復發。」

    「我知道。」程澄扶住肩頭,那兒什麼痕跡都沒有,想是他用牛毛般細的毒針傷了她。

    程澄領著他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已有了必死的念頭。想到也許已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她心中倒是一片平靜,只是有些遺憾,沒有讓衛聿行知道崢兒是他們的孩子。倒不是怕他會傷了崢兒,她只是想一家相認。「一家?」這個念頭震驚了她。短短的時間內,她居然已經把他看成如此親密的部分!而且她明白這無關什麼恩情問題,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情已在她心中生根發芽。 

    走了半個時辰,西寒突然掐住她的頸項,一把拉近,「你確定走的是正確的方向?」

    「是的。」程澄平靜地回視他。

    他審視她一會,突然吩咐下去:「派人回到剛才的地方,在附近搜。」

    怎麼回事?程澄難以掩飾慌亂的神情。

    「你知道嗎?」西寒淡淡道:「有著必死決心的人不會出賣別人。」

    「我低估了你,高估了我的毒針。」他鬆開掐著程澄的手,神色突然有些恍惚,像是回憶起什麼。然而,很快,他的臉上又是一副陰冷的表情:「既然你如此情深意重,我就讓你們死在一塊。」

    他們押著程澄往回走,腳程比來時還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回到原地。

    援兵來了嗎?程澄安慰自己也許衛聿行已經被救走了,也許他現在也在四處找她,然而,更有可能他……她不敢再想若是他有什麼萬一,那只會傷害自己。

    「教主,咱們的人……」男子身邊一人低聲道。

    西寒略一揮手,打斷他的話。先到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失蹤,這附近肯定有埋伏。他凝神靜氣,細細聆聽。

    正在這時,空中突然響起尖銳的破空之聲,身邊的隨從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異物穿喉而死。西寒在千鈞一髮的時刻避開,喉嚨仍被劃過的勁風震得作疼。

    那物釘在他身後的大樹上,原來是削尖的樹枝。能在夜裡憑聽風辨器準確致人於死地的高手,這世 

    上並沒有幾人。問題是,來人是受了傷的衛聿行還是原忱?

    西寒突然揪住程澄的頭髮,拔下削尖的樹枝,抵在她的喉嚨上:「衛聿行,你出來。」

    靜靜的林子裡迴響著他的聲音,卻沒有人應答。程澄被揪的頭皮發疼,然而一想到援手既已來到,那麼衛聿行想必已經安全,她的心裡就很平安喜樂。

    西寒警覺地聽著,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即使是身手不如他的人也可能置他於死地。

    林子裡仍是一片寂靜。西寒心中一動,突然將樹枝狠狠扎入程澄的手臂中。在程澄痛呼的剎那,他聽見對方瞬時急促的呼吸聲!兔起鵲落,西寒一把甩開程澄,躍向聲音的方向。他聽得出來,來人身上有傷,這就是像他這樣的高手躲在暗處的最好解釋。而且,西寒欣喜的肯定,他一定是衛聿行!

    果然!西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擊出,在手掌貼上對方胸口時他才發現對方竟然不閃不避地接下這一掌,他來不及驚愕,銳利的樹枝尖部已穿過他的喉嚨。

    程澄驚呆地看著西寒的身子緩緩倒下,然後是衛聿行,兩人一起撲倒在同一個地方。

    「衛聿行!」她驚恐地尖叫,跑過去將他抱起來。

    他身上又多了好多血,不同的是這次是從他的口中噴出。

    「你,你……」她哽咽說不下去,只是緊緊抱住他。 

    「我還活著,他一掌打不死我。」衛聿行吃力地道。

    「真的嗎?」程澄的淚水不停的滴落:「你要是敢騙我,我恨你一輩子。」

    「是真的。」衛聿行輕聲道,努力聚集恍惚的精神。

    「你不是燒得起不來嗎?」她想不通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另一方面,惟有不停地聽到他的聲音,她才能相信他沒事。

    「本來是的,可我怕我起不來他們會傷害你。」衛聿行說得含糊:「讓我休息一下,我很累。」

    「你只可以休息,不許一覺不醒。」程澄不敢放鬆地抱著他,淚水將他衣上的血跡化開,看起來更覺驚心。

    衛聿行微微一笑,在她懷中閉上眼睛。他本來是燒得迷糊了,然而冥冥中總看見她在向他求救,而 

    後他竟然醒了過來。發現她不在的事實讓他驚恐不已,撐著走出山洞不遠便發現西寒手下。他知道不能硬碰硬,便削尖了樹枝在暗處等待,終於把對手給解決了。

    想到他們總算暫時安全讓他鬆了口氣,他緊緊地握住程澄的手,不希望在睡著時再把她丟失。

    他手上的粘膩感讓程澄一怔。她輕輕抬起他的手,驚訝地發現紮在手上的木刺。她突然明白他能維持清醒的原因,這個認知讓她再一次淚流滿腮,又不知不覺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滿地的屍體,程澄抱著衛聿行斜靠在大樹上,睜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這就是秦晉他們趕過來後看見的景像——他們,好像拆不開的交頸鴛鴦,只是情況稍嫌慘烈。

    昨天最大的意外是聶平回府之後才發現他們一走,北辰王就因城外盜賊擾民借調了王府的親兵,而王爺身邊的高手除了他們四位,其餘均留在南疆尚未回來,一時間竟無法調來人手,直到他趕往京城外縣找到原忱才算找到援兵。四侍衛人人負傷,這是王府有史以來第一次遇見的困境,無論是原忱或是秦晉都明白,此次必是有一位危險人物處心積慮地要取衛聿行的人頭。

    回到王府後又是一片混亂。衛夫人與衛玲玲早已擔心了一晚上,看見滿身是血的衛聿行難免哭得稀里嘩啦的。衛老王爺早已不復當年英雄氣概,看見寶貝兒子如此,也難免老淚縱橫。整個王府上下一片哭聲,連原忱也有些受不了。惟有程澄,大概是哭夠了,倒是一臉平靜。

    原忱聽太醫說不礙事後,便出了衛聿行的房門,留下屋裡哭得天昏地暗的一幫人。他得盡快通知駐紮在西北的諸葛鄖回來一趟。然而,站在房門外的程澄定住了他的腳步。

    「怎麼不進去。」他問道,心中對此事深感頭疼。怎麼說,程澄雖是衛聿行名義上的妻子,卻是雷鳴實際上的妻子啊!他到底是勸和還是勸分好?

    「我……」程澄躊躇了:「他沒事就好。」

    昨晚的情況不同。回到王府,她便重新回到現實中。她以什麼身份進去?秦晉雖然稱呼她為夫人,可事實上她已經不是了,她在這裡也是因為衛聿行的威脅,她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原忱拋下一句,大步走開。他的意思是讓程澄好好想想該選擇誰,可聽在程澄耳朵裡卻又是一句指責她紅杏出牆的話。她的心情不由低落,緩緩走了開去。

    雖然事實上她沒有做過對不起衛聿行的事,可她逃出王府必然讓他蒙羞吧。事情一開始是自己家人設計他,而後是自己的行為折辱他,他卻還不顧性命救自己,程澄突然驚覺對不起衛聿行。自從發現他並不是她想像中的冷酷之人,她相信秦晉說的他不會真去傷害雷大哥和崢兒,這使得她越發內疚。他傷得這麼重,不全是因為她,一位背叛過他的妻子?沉重的內疚感使得她看不清,或是不敢去碰觸衛聿行對她的傾心相愛。

    程澄慢慢地踱回原來住的屋子,剛踏進門檻,肩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只覺得有千萬隻螞蟻在體內亂咬,疼得想一死了之。她想喊,可是連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倒在地上不停翻滾,心裡惟一的希望就是手裡有一把刀,能將她從這地獄般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疼得暈了過去,又醒了過來。窗外已是傍晚,她不知昏迷了幾個時辰。疼痛奇怪地消失了,但程澄可以感覺它還在那裡,像有什麼東西深植體內,蠢蠢欲動。她這才想起自己中了 

    西寒的毒針。這……還能救嗎?

    程澄過了一個不眠的夜晚,想著衛聿行的傷勢,想著兒子和雷大哥,想著自己可能隨時毒發身亡。她原想過讓衛聿行和兒子相認,可如今……她猶豫了。

    「她在哪裡?」這是第二天早晨衛聿行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眾人面面相覷,除了秦晉,沒有人知道「她」是誰。衛聿行的眼光緩緩掃過眾人,沒有他心念的女子。這個發現讓他的傷口愈發疼痛起來。

    他的眼光越過家人,看向秦晉。秦晉做了個她沒事的手勢,衛聿行稍稍放了心。可她為什麼不來?為什麼?起碼看在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也該等著他醒來,不是嗎?或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讓她不敢面對?

    衛聿行的傷口痛著,可他的心更痛。難道那晚她的關心全是假的?這個想法讓他的心神愈發狂亂,恨不得將她抓到眼前,逼問清楚。

    眾人見他臉色灰敗,想是他受傷所至,於是紛紛告退,想讓他一個人好好休息。

    他看起來很虛弱,臉色蒼白,不復往日的神采。程澄站在窗外默默的注視著衛聿行,心中一陣難過,眼淚不禁掉了下來。尤其想到她也許再沒機會見到他,竟覺得自己彷彿死了一般,恍恍然不知身處何地。她原來也是這般捨不下他啊! 

    程澄悄悄走進去,不想驚動沉睡中的他,只想好好記住他的樣子。她伸出手,在空中描繪著他的臉形,他原來是這般俊俏呢!她微微一笑,眼淚卻滴在衛聿行的臉上。她一驚,突然對上衛聿行睜大的眼睛,然後空中的手也牢牢被握在他的手中。

    「哭什麼?」衛聿行口氣不好,卻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她總算知道來看他。

    「我……」程澄不知從何說起,仍是止不住的掉淚。他心想,她的兒子也有她嗎?

    「你到底在哭什麼?」衛聿行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這丫頭,難道不知道她會把他的心哭碎的嗎?只要她不哭,讓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都願意。

    「我……我想見兒子。」程澄抽噎道。這是實話,她真想見崢兒最後一面。

    她感覺到握住她的大手一僵。

    「你還捨不下他?」衛聿行怒道,手上不由一緊。他這般愛她,她還念著她的姦夫?

    「嗯?」程澄不解的抬頭,她念著兒子也不行嗎?她不明白,在衛聿行的心裡,兒子也就等於是雷鳴,他以為她在向他暗示要他放她們遠走高飛。

    「不可能。」衛聿行想都不想便拒絕了她。

    「為什麼?」程澄呆住。她剛覺得他是好人,他就變回了原樣。

    「我不會讓你去見那小雜種的。」他冷哼道。滿心的柔情全飛到天外去了。他不能讓她去見那孩子。她剛對他有了情意,不是嗎?他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

    「你……」程澄氣得說不出話來。若在此之前她曾想過讓他們父子相認,現在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氣得扭過頭去,卻掙不開手上的鉗制。

    「別和我鬧脾氣了。」身後突然傳來衛聿行的低語,然後他從背後抱住她,將頭埋在她的發間廝纏:「忘了他們,好不好?好不好?咱們會有孩子的,我會好好疼愛……」

    他的話突然被程澄的掙扎給打斷。

    「你做什麼!」雖然受了傷,他仍輕易地制止了她。

    「如果我說他是……」程澄想給他一次機會,然而藍音和衛玲玲的進來打斷了這一切。如果她死了,崢兒能過得好嗎?

    「大哥,藍音姐有話要說。」衛玲玲皺眉看著相擁的兩人。

    「說吧。」衛聿行淡淡道,滿意地發現程澄不再掙扎。

    「她不能聽的。」衛玲玲狠狠瞪了程澄一眼。

    衛聿行的眼光與妹妹在空中接觸,半晌,突然低頭道:「你先下去。」

    程澄依言起身,卻在站起來時突然給他拉彎了腰。他在她面頰上輕吻了一下,才鬆開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們談完後,你再進來。」他叮囑道:「不要走遠。」

    程澄的臉「刷」地紅了,沒想到他如此放肆。過了那一晚,他又變回了原來的衛聿行,只是在她眼裡不若原來可怕。

    「大哥,你不要又被她騙了。」衛玲玲生氣道。

    衛聿行沒有接口,直接道:「藍音,你要說什麼?」

    「是這樣的。我知道衛大哥和原大人是很好的朋友……」她欲言又止。

    「怎麼?」衛聿行緩緩問道,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

    「那天來向我父親稟告有動亂的人是原大人的手下。我父親趕去後,發現是有人唆使,慌稱朝廷要加賦二成,才引起動亂。當時我父親手裡將士全在前一天為原大人借走,因此才向衛王府借兵。」藍音歎了口氣,又道:「我知道衛大哥和原大人是知交好友,但事關你的安危,我不能不說出來。」她說完後,低著頭,不敢看衛聿行。

    「北辰王如何確定是原大人手下的人來稟告?」衛聿行緩緩道。 

    「我們原來是不知道的,是巧合。正好我大哥出門,看見他進了原府,而非回去覆命。」

    「我知道了。」衛聿行緩緩道:「你們先下去吧。」

    「還有,衛大哥要小心程姑娘。」藍音突然又道。

    「為什麼?」衛聿行危險地瞇起眼睛。

    「因為程姑娘的母親現在原府。」

    一塊石頭,擊碎了平靜的湖面。

    程澄在園裡瞎逛,突然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身體不舒服?」來人輕鬆地問道。

    程澄抬頭,迎上一雙美麗的眸子。但這雙美麗的眸子並非長在女子身上,擁有它的人居然是男子。

    「你……」她不認得他。這麼俊美的男子,若見過一面,不可能忘懷。

    「在下藍詔,是三王爺未婚妻的大哥。」他溫和有禮,但程澄直覺他並不像表面這般謙和文雅。 

    「有事嗎?」她問道,提起藍音,她竟覺得一陣不舒服。

    「我看姑娘好像中了毒。」他笑笑。

    「你……」程澄啞然。

    「這毒發作起來痛徹心肺,每天按時發作,一次比一次劇烈,直痛了三十天整,直痛到中毒者筋脈盡斷為止。」他仍是笑笑。程澄卻突然有錯覺他是那天晚上的西寒。驚懼之下,不由向後跑開。

    「今夜三更,我在這裡等你。」他的聲音自後傳來,程澄卻不由跑得更快,直到秦晉攔住她。

    「夫人,王爺很生氣。」他如實道。

    「哦。」程澄驚魂未定,恍然隨秦晉回到衛聿行的房中。

    衛聿行的臉色很不好,秦晉找了這麼久,可見她並不在附近。她沒聽見他的話嗎?然而,他的怒氣在程澄突然跑過來抱住他時奇跡般的消散了。

    「怎麼了?」她抱得好緊,他不由用力回擁住她。

    程澄在他懷中搖頭,不知為什麼只有這個懷抱讓她覺得可以暫時離開西寒的夢魘。

    她在發抖,衛聿行奇怪而又心疼地擁緊她:「怕什麼,嗯?」他緩緩撫摩著她的發,輕吻著她的頭頂,而後順延而下,吻著她的額,她的臉,她的唇。他需要一些證明,撫平心裡的不安。

    「你究竟在怕什麼?」他對著她的眼,問道。

    天!他們好近。程澄突然覺得一陣熱氣衝上面頰。雖然已不是少女,可她沒有這種經驗,她已經緊張得忘了害怕。

    「你有事瞞著我?」衛聿行緩緩道,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手卻在她的背上游移,熱燙著她的背心。

    「嗯?」他的話驚醒了她。藍詔的話語同時在她耳邊想起。他究竟是什麼人?

    感覺她的突然僵硬,衛聿行瞇起了眼睛。她真有事瞞著自己。

    「如果我放了雷鳴,你跟誰?」他突然道。

    「我……」她呆住。難道他還當她是妻子?可她現在身中劇毒,她能有選擇嗎?不,她還是會選,她希望和他在一起的,雷鳴像她的大哥,但他已融入了她的生命。只要,只要他待她是真心的,即 

    使只有一兩天的生命,她也願呆在他的懷中。

    她正要回答,他卻突然放開她。「你先下去吧。」他淡淡道,當頭潑了她一頭冷水。

    看著她僵硬的背影,衛聿行倒在床上。她下不了決定,不是嗎?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近來的事了,在沒有感情影響的基礎上,他能作出更正確的答案。

    衛聿行煩惱的同時,程澄也是輾轉難安。她摸不清他的心意,她也摸不清事情的真相。藍詔究竟要找她做什麼?

    三更天,她依約前往。

    藍詔已經在等她。

    「你找我什麼事?」她很警戒地看著他。

    「我只是一個關心妹妹的大哥。」他歎道:「我不希望你影響藍音和衛聿行的婚事。只要你答應離開,我不但可以幫你解毒,還可以幫你救出雷鳴和你兒子。」

    離開?程澄一陣心痛。她知道他開的條件已經夠好,可她居然難以開口回答。

    「我相信你也明白藍音有多優秀,而她是一定會嫁入衛家的,你這個下堂妻留著除了給衛王府丟臉,別無他途。」他冷靜地道。

    「我怎麼相信你能救出他們和解毒?」程澄每說一字,就好像將心踩在腳底。

    「他們已經在我手裡,你看。」藍詔攤開手心,裡面赫然是崢兒的玉珮。「至於解毒,除了我這個能看得出你中毒的人,還有誰能幫你?」

    程澄看著眼前的男人,雖不完全相信他,卻也沒有選擇。再說,藍音的確是衛聿行的好伴侶,不是 

    嗎?她有什麼資格去加入,衛聿行也不是非她不可的。

    「好。」她回答。

    「既然如此,你在這等著,會有人來帶你走。」藍詔話音落下,人也在一尺開外。

    近冬的天寒意甚重。程澄有些冷,雙手不由抱成一團。

    有人來了。程澄心亂如麻,真要走嗎?

    「你真決定要走?」天黑,看不清,只聽見他壓低了聲音,聲音裡有沉沉壓抑的感情。

    程澄無暇細想,似乎怕自己後悔,飛快道:「是的,我走。」

    聽見她的聲音,來人似乎一怔,而這時,花園裡突然亮起燈籠,照亮了兩人。然後她聽見衛聿行寒如冰刺的聲音:「好,真好。」

    下一刻,更讓她吃驚的事發生了。來人居然是衛聿行生死相交的朋友——原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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