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入江,如魚得水。
小龍王發令蝦兵蟹將速來能風報信,魚蝦們紛紛賣命,終於在下游出口截住秦寶寶,小龍王連忙將她送上岸,探她鼻息,已然魂斷北陵山。
「死了嗎?」小龍王一時呆若木雞。
「什麼?死了!」第一個趕到的小烏龜嚇得手忙腳亂,總算及時想到爺爺教過的秘訣:「快,我們每人渡她一口氣,延她幾日性命,再思解救之道。」
小龍王扳開她檀口,吹進一口,她的心臟又開始緩緩運行,小烏龜和及時趕到的小鶴、彩蝶也各渡她一口仙氣,暫時保她不死,不過,他們修為尚淺,四口仙氣只能讓她多活四天,這已是他們能力的極限。
「怎麼辦?怎麼辦?」小烏龜苦無對策。
彩蝶一咬玉牙,說道:「是我闖的禍,我自會設法。我這就回去盜取曇花仙子的露水,讓她飲下,幫她回魂續命。」
「你瘋了!」小鶴不願她冒險,」曇花乃王母最鍾愛的,萬一被發現,告到王母面前,她焉能倖存?」
「我也去!」小龍王截口道:「我也有錯,是我太執迷,才使事情變得不可收拾。」急湍的水流,寶寶的玉鐲已不見,大概被碰碎了,帶點淤傷的手腕上遍尋不到蓮花胎記,只有一道淺淡的傷疤記載過去曾有過的不幸遭遇。小鶴無奈。「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去。」
小烏龜只好被拖下來。「也對,我們理當共進退。」
見此情景,彩蝶也就不再堅持了。說實在的,她也怕,盜取仙露罪名不輕,若有同伴壯膽,或能有驚無險。
「有人來了。」小烏龜聽得真切,好快,看他們這對人間夫妻,委實勝過神仙伴侶。
龍王胸口一痛,當先離去,其餘三仙亦消失了蹤影。
正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
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魔!紫衣的內心在狂喊,渾身抖顫的將了無生氣的寶寶抱在懷裡,他的思緒已分裂,腦中一片混濁。
「寶寶,你別嚇我啊!」他怕得嘴唇在顫抖。
「不!我什麼都受得住,就是別拿你的死活來跟我開玩笑。」
是什麼人說過:世人萬般愁苦事,不如死別與生離。
除了勉強尚留一絲氣息,她與死人並無差別,一動也不會動。
他的面色慘白,眼神陰暗。
「你醒來!你醒過來了!你聽到沒有?」他開始有些激動,啞著嗓子叫喊:
「你不能這樣對我,寶寶,你剛承諾要為我生個龍子,你不能言而無信,你沒有權利丟下我一個人!我們早說好的,要一起老,一起死!」
沉默,死是這般的沉默。
他更久更久的看她,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好涼,好冷,沒有溫熱,沒有反應,像是冰雕的。眼淚迅速湧進他的眼眶,淚珠滾下了面頰,滴在她無血色的唇上,順勢滑下她的嘴角,他無意識的看望著,感覺內心抽痛得厲害,從胸口一直痛到腳尖,他不在乎,甚至希望更痛更痛,來遏止幾乎使他發狂的恐懼。
人生果真這般無常?
衛紫衣心底戰慄,他的寶寶是個和藹可親、從無害人之念的人啊!難道好人反而短命嗎?這是何等不公平!
「魁首!」席如秀和戰平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
「走開!」他只想抱緊他心愛的人,細細打量她討人喜歡的臉蛋,晶瑩潤目的肌膚向來不需脂粉污顏色,如今是令人心酸的慘白;淡抹花紅似的櫻唇是他吻不膩的,而今也蒼白如紙;那腰枝宛轉、步履輕盈的體態竟像洩了氣的球般了無生氣。
一陣絞心撕肺的酸楚使他閉上眼,熱淚拋落,滾燙得令肌膚疼痛。「為什麼是?為什麼?」他的臉摩著她的臉,淚痕印在她臉上,迅速轉為冰冷。
「啊,連我也溫暖不了你嗎?」他呻吟般痛楚地自問,在焦思竭慮中凌遲自己的心,一分分,一寸寸,肆意凌虐。
席如秀內心哀歎,又不能不勸:「魁首,要保重啊!」
「保重?」衛紫衣若癡若呆的低道:「她都快沒氣了,我還保重什麼?」溫暖的勸慰只令他痛苦,像嘲弄般地刺傷了他的心。
席如秀想說或許還有救,然而,寶寶那張毫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的面孔,使他哽咽無語。鐵血江湖數十載,見過的死人不夠多嗎?頻死之人是何種模樣,他和衛紫衣都無法自欺欺人。
因為見多識廣,面對此情景,更加如刀割般的悲傷。
這時,突聞尖銳的女聲大叫:「天吶,她死了嗎?」是戰流虹。
說得這樣直接,該有多刺人心啊,引得衛紫衣騰地射她一眼,雙陣閃出凶光。席如秀沒好氣的:「還有一口氣在。」
戰流虹眉頭緊鎖,不解道:「既然還有一口氣在,應該快找醫生啊!在這兒流淚傷悲,她便會好起來嗎?」
眾人聽了不覺默然。
戰流虹見狀再次進言:「快些兒吧!救人如救火。」
在這種情況下,局外人的提議反而比較容易聽進耳裡。
抱著姑且一試的僥倖心理,衛紫衣終於有所動作。
他十分痛苦地想著:至少,她的表情是安詳的,該是來不及恐懼便已失去知覺。
只當她睡著了吧!然則,可有醒來的一天?這一思想又擰痛了他的心。
站起身來,艷陽依舊笑傲,流水悠悠地唱吟,繁花的嬌艷不減,耳際猶有鳥雀的旋律蕩洋……怎麼?這個世界依然沒變?衛紫衣像是面對一種不可思議的現象,感到驚訝,他不禁自問:這人間的美景依舊,為什麼他已感覺不到幸福與快樂?
一陣寒意沁人心底,他的心提早冰封。
※※※
綿綿不斷的細雨,似一張羅網籠罩大地,天空一片灰茫茫,恰似他心的淒涼。
三天過去,寶寶毫無起色,他備受煎熬的心幾乎快要麻痺。
衛紫衣回憶起他抱著瀕死的寶寶回戰家,瘋狂般的找來八姓人所有的大夫,許下白銀千兩的重賞,大夫們一個個搖頭而去,只交代他預備後事,可恨啊,他真想割掉他們的舌頭!如今思來,彷彿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時間像夢一般悠悠地過去,他的心裡埋霜。寶寶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似乎是幸福的。但衛紫衣心知,那是不祥的徵兆。
過去,寶寶曾經慘遭蛇吻,也是九死一生,不同的是,那時候她時而沉睡,時而輾轉呻吟,尚餘些許活力;這次,她安靜得令人心驚,他甚至害怕她會在他不注意時突然停止呼吸,一個招呼也打便棄他而去,永眠地底。
人人都曉得寶寶是沒救的了,要辦喜事的戰大娘很怕寶寶就這樣死在她的家裡,支支吾吾的向席如秀略提了一下她心頭的難處,當晚,衛紫衣等人便遷居客棧中。
這時候的衛紫衣,已沒什麼可以令他情緒激動的。
其實,戰大娘不提,衛紫衣也會盡快遷走,寄居戰家幾天,寶寶已歷劫兩次,他不能不以為戰家的風水和寶寶犯沖。
今朝煙雨淒迷,卻是嫁娶的良辰吉時,說來也不可思議。
春宵一刻值千金,是屬於新人的。
綿長而寂寞的夜,留給他自己。
光陰如潮水,潮起潮落,足以滌淨沙灘上的腳印,而心靈的創痕卻即將結成永恆的疤,縱然傾盡長江水,也撫不平胸口的傷痕,一如心在滴血,誰來心疼?
誰來拭去?沒有人。此刻面前若是火海,他會毫不猶豫的躍入。
終於,他累得趴倒在她床前睡去,在夢中想尋覓什麼呢?為了追回那失落的幸福?抑或的和同登極樂世界?沒有人知道。
柔柔的雨絲飄飛著,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風從樹梢吹來,吹滅了桌上的孤燈,一輪清輝在室內焰折發光,四小仙同現形,俱都帶點兒狼狽樣,小龍王甚至負了傷,依然強忍,催促道:
「快!彩蝶,快將仙露給秦寶寶飲下,今是最後一夜,慢了就沒救了。」
小烏龜也道:「對呀!萬一天兵天將追來,又給搶了回去,我們也玩完了。」
彩蝶點個頭,手執玉瓶倒轉瓶口,幾滴仙露滑人寶寶封的雙唇裡,很自然的被吸收進去,當先接觸到仙露的唇瓣立即有了血色。
「她得救了。」彩蝶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小鶴最善於通風報信:「糟了!他們追來啦!」
「哇,快逃命吧!」小烏龜急得快哭了。「爺爺,拜託您快來救救我們!」
誰叫他們是神仙呢,沒了求神拜佛的權利,只好求爺爺告奶奶。
小仙們一個個如急驚風的逃跑了,小龍王留戀的望了寶寶最後一眼。「永別了!」割捨不下仍得割捨,小龍王一甩頭,追隨同伴而去。
秦寶寶悠悠醒轉,不知身在何處,只疑是夢。
「大哥?」她想起身,這一動才感覺全身酸痛,復又倒下。
衛紫衣是很警覺的人,立刻清醒過來,一時之間還以以為自己眼花了,博然--地凝視寶寶,見她深逮迷茫的眼中倒映著自己,仍以為在作夢。
「大哥,怎麼了?」
清音婉轉,再不會有錯。
「寶寶,你好了,你好了?」他呆傻的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怎能怪他突然反應遲鈍、言語笨拙?太、太、太意外了嘛,已快斷氣的人突然可以起來說話,該不是迴光反照吧?
「寶寶,你……」
「我怎麼啦?」
「你已經昏睡三天三放。」他不忍直說。
「我睡了三天三夜?」寶寶感覺不可思議,想了一想,又說:「難怪我會全身酸痛,原來是躺太久了。」
衛紫衣這才有些將信將疑。「寶寶,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感到哪裡不舒服?」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來,怕碰碎她似的。
「大哥好奇怪,我不是好好的嗎?」
「真的?」他的聲音似乎有點空洞,屏息止氣幾乎以虔誠的心情注視著她,看她的氣色轉好,雙眼有神,他不能不懷疑,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發生了奇跡?
「大哥,這三天發生了什麼事?」
「不,沒什麼,都過去了。」
他緊緊擁著她,幾乎使喘不氣來。他的臉貼著她的,啊,多麼美好的觸感,溫熱的,細膩的,他一顆高懸的心終於能夠輕輕放下。
寶寶雖然不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可以感受到他異樣的情緒,這三天三夜於他一定是痛苦難熬的。
「我又病了嗎?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呢?」
「沒有關係。只要你好起來,什麼都沒關係。」
他不住的親吻她的臉兒,親吻她的嘴兒,快樂得不得了的心都要出來笑笑。
是的,他不在乎是神跡或夢境,就讓他一直夢下去——
「感謝上天庇佑!」他滿懷的感激。
「大哥……」
「噓,別說話。我愛你!寶寶!」
他的手那樣溫柔地撫摸著她,宛如她似一朵春花般的嬌嫩,重摸一下都將隨風飄散,不含情慾的愛撫著她,唯恐愛情之消遁。
她緊依在他的胸前,感動得幾乎硬咽。
他時而吻她,時而撫摩著她,穩定而不慾念,但是又溫存,又熱切。「你要好好活著,寶寶,不行再這樣嚇我,我會少活十年。」
「寶寶不想死呀,寶寶要和要白首偕老。」
「真心嗎?我的小人兒!」他潮湃的情潮急需喧洩:「我的小人兒!我們不要分離吧!讓我們永不要分離吧!你昏睡三天三夜,我也感覺我即將死去。不,不,讓我們好好的活下去,人間畢竟還有可留戀的地方,等待我們一同去摘取。」
「好啊!好啊!」
現在她帶了強烈的好奇心,睜睜地望著他。
「可是我很迷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都忘了嗎?」衛紫衣如今較有心情重述過去三夜的焦慮,一古腦兒的擁緊她,安慰說:「可憐的小東西,你一定嚇壞了,所以把前塵盡忘,其實也沒什麼,你不小心跌進瀑布急流中,數日昏迷不醒。」
「好像有那麼一回事,卻記不大真切。」她自然不知,在她栽下水面的那一-那,她已然嚇得心臟麻痺,無知無覺。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他倒慶幸她腦海中沒有這一段苦難的記憶,這於她身體的復原大有助益。
他們在靜默中體會新的幸福。
細雨輕柔地被風吹著,寂靜,而有生氣。
「有點涼。」她撒驕地說。
「半夜呢,我們睡吧!」
她其實並不睏,卻順從的移進床裡邊,她看得出來他極需休息。
衛紫衣關好窗子,解衣入帳,睡了有始以來最香甜的一覺。秦寶寶何以能死裡逃生?成了永恆的謎團。
不過,他其實並不在意,只要老婆復生,那怕神施鬼設。
由於衛紫衣的堅持,寶寶又靜養五、六日,才獲准自由行動。
這當中,戰流虹嫁了,戰小春也完婚,明明是特地來參觀婚禮的,偏偏看不到熱鬧,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衛紫衣本來就不愛湊熱鬧,趁此借口正好下去,由席如秀全權代表,他寧願留在客棧裡和寶寶下下棋,或念一段書給她聽,最要緊的,盯緊她多吃多休息。
「好無聊哦!」寶寶最怕悶,用怨聲說:「人生不做荒唐事,何以有涯之生?
我這麼乖,大哥應該帶我出去走走嘛!」
「你想上哪兒?」
「我想看看新娘子宋淨瓶。」
衛紫衣的眼神陰鬱起來,他不大願意讓寶寶再走進戰家。
「大哥,好不好嘛?」
「何勞你親自去?戰平是曉事的,他會讓戰小春帶新娘子來看望你。」
她那一雙朦朧的大眼睛注視著他。
「大哥有點兒古怪,彷彿不樂意到戰家。」
「沒這回事。」他很快的說。
「我想也沒這個道理,可是,為什麼我們不去呢?畢竟,我們在此地唯一熟悉的只有戰家,若是不來往,這裡又有何可留戀的?」
「是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他爽快地說:「反正婚禮已結束,我們來此的目的算是完成,也是該打道回子午嶺總壇,免為展嘉和子丹忙昏了頭,怨我這個魁首太會逍遙。」
「那……金再鉤和童如夢後就這樣算啦?」她沒事找事。
「寶寶,清官難斷家務事。童如夢既回金家,就是金家的人,金家的父老若念在她懷了身孕的份上,從此善待她,未嘗不是差強人意的歸宿。而金再鉤的放蕩,並非我們所能改變,只有略施薄懲,令其稍加收斂,莫再夜郎自大。」
她杏眼含嗔。「萬一童如夢依然不幸福呢?」
「那也是她的命,我們沒有辦法。」衛紫衣態度認真。「照你說,殺了金再鉤,她就會幸福嗎?改嫁唐山雅,真能保障她的後半生嗎?寶寶,事在人為,但一半也要靠天安排,她突然懷孕,不也是命運的再一次轉折?」
「但願能轉向好的一面。」
「會的,只要她肯忘掉唐山雅,把心思全放在金再鉤身上,夫妻關係總可以慢慢變好。金再鉤雖然壞,卻非冷酷無情之輩,他只是太任性了,不會替人設想,做他的妻子難免煩惱多於歡笑,但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還有改過向善的希望。」
寶寶聽了不覺默然。的確,清官難斷家務事,別說是金、童兩家與他們並無淵源,同樣的事發生在金龍社內,衛紫衣都未必方便插手。
擔心是他們的希望卻是要落空的。
當天午後,席如秀即匆匆來報:「魁首,夫人,事出意外呀!金再鉤死啦!」
「你說什麼?」寶寶第一個叫出來:「你說童如夢殺夫嗎?」
席如秀翻白眼,「我有說童如夢殺夫嗎?」
「那姓金的總不能自殺吧?」寶寶想,最好是如此啦!
衛紫衣沉等道:「寶寶你別急,聽如秀仔細來。」
席如秀得到指示,便細細說來:「昨兒夜裡,王現、趙施這對狼狽兄弟,大概傷勢好大半,又開始不安分,見童如夢弱柳美人,竟起色心,聯手想姦污她,偏巧給金再鉤撞見,雙方打起來,一記流星錘砸在他腦袋上,金再鉤登時腦漿迸裂,死得極慘!唉,他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好事大概僅此一件,卻這樣死了。」
※※※
「養虎為患,徒呼奈何。」衛紫衣也覺意外。「那王現、趙施兩人呢?」
「逃之夭夭!金家已告到官府,懸以重賞,務必緝拿元兇。」
男人在討論「黑風雙煞」可能藏身何處。
秦寶寶則在一旁為童如夢感歎。命運是一張事先佈置好的黑網,已將童如夢罩住,黑網愈收愈緊,令她今生沒法逃脫。金再鉤因而死,在人情義理上、在婦道上、在金家老少的監視下,她要披上黑衣,為金再鉤守寡終生。唯一的安慰,是腹中的孩子,但。焉知那不是第二個金再鉤呢?
人就是這樣奇怪,當期待某人遭到惡報的預想成為事實時,又往往希望那不是真的,寶寶此刻的心情就是這樣。
世事滄桑,福禍無常,唯有順應天命而已。
「寶寶,你怎麼啦?」
她如星的雙陣眼帶著憂戚的神情,教衛紫衣詫異。
她抬起眼來,才發現屋內又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
「席領主人呢?」
「我不大放心『黑風雙煞』在狗急跳牆的情況下會做出事,叫如秀和戰平前去偵查,務必將他們繩之以法。」
寶寶可無不可的點個頭,把窗外參差花影,都移上窗紗。
衛紫衣眼看地寶寶沒食慾,點心都不愛吃,主動攜她上街,踏著夏夜風露,立在熱鬧的街心,挑一間看起來還算清靜的小店,要幾個小菜,溫一壺美酒,對坐談心,那份相依相藉的寧靜,勝過千言萬語。
「滾滾紅塵裡,茫茫人海中,何處尋知己,搔首問蒼窮。」短短數語,妮妮輕訴著她恬適的心境。寶寶很明白,她遠比大多數的女人幸運,她享有最多的自由,似駕飛魚躍,如行去流水,只因有幸覓得知己。
飯後,在街頭散步,很自然的慢慢遠離鬧市,走向周邊地帶。
「你呀,還是不死心,要去戰家湊熱鬧。」衛紫衣耐心地說道:「他們明天自會滿足你的好奇心,何需參在一時?」
「反正順路嘛!」她笑瞇瞇的。
「也罷,順便向戰大娘辭行。」他不忍心摘下她臉上那朵笑花。
奇怪,他「金童閻羅」衛紫衣對誰都可以不買帳,獨獨對嬌妻子依百順,不大肯見她失望的表情。
有人說他對寶寶過分寵愛,老天都會嫉妒!他總是一笑置之。夫妻間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無需局外人多費唇舌。
在朦朧的夜裡,只有月光照路,這裡沒有高懸在店門口的不滅明燈,家居百姓的燭火光輝柔柔的照亮窗口。
衛紫衣銳眼如鷹,會不會走錯路。
「啊,」寶寶突然叫一聲:「我忘了。」
「忘了什麼?」
「忘了帶禮物,空手造訪不大好意思。」
「這有什麼?初次登門那天是送過了嗎?」
「人家和新娘子第一次見面,希望留個好印象嘛!」
「你肯主動造訪,便是她的造化。」
「聽大哥的口氣,對戰家似乎有所不滿。」
「沒有的事。」他清清楚楚地說:「戰平是我的親信,這點不會改變。」
寶寶安心的笑一笑,不再追問小細節。
戰家的小庭園已近在眼前,可是突然間,吵雜的人聲沸揚,有五條人影從幽暗中閃出來,衛紫衣和秦寶寶阻去他們的去路,當頭兩人,赫然是「黑風雙煞」王現、趙施,一見衛紫衣,回頭奪路,王現卯上了戰平,趙施則追逐一名穿著紅衣的小婦人,奇怪那小婦人並不反擊,只是以極奇妙的左閃右躲,碰不到她一片衣角。「魁首、夫人,你們來得正巧。」席如秀有點興奮的說:「你們猜那對壞胚子躲在哪裡?竟躲在人家新房的床底下!活該他們要晦氣倒霉,躲在那種地方該有多缺德,幸虧新娘子靈慧,及時識破,通知我們捉賊。」
「她就是宋淨瓶?」寶寶不得不另眼相看。
席如秀笑道:「正是。人不可貌相吧!她雖然沒正式習武,但顯然她那位英雄老爹生前傳授她輕縱術。」
衛紫衣的表情極為複雜,一直在注意宋淨瓶的身形步法,那分明是一種獨門輕功,一脈相傳的『迷蹤步』,十年前他有幸見識過,不想十年後竟在一名妙齡少婦身上再一次目睹,這意味著什麼?
突然,趙私叫出一聲:「果然,你是老大的女兒!」
「如秀!」他下定決心,便不再心遲疑。「你去換下宋姑娘,她支撐不了太久。記住,你需和戰平聯手,將王現、趙施逼到絕境,弄成意外死亡的樣子。」
席如秀雖感命令來得突然,但幫令森嚴,先完成使命再說,當下不再多問,扭頭迎上趙超。衛紫衣以『傳音人密』的功夫知會戰平配合,兩對交手的人很快轉移戰場,消失在夜色裡。
宋淨瓶迎著夜風微微喘息,不大明白自己是如何脫身的。屋裡的人陸續跑出來,都對宋淨瓶另眼看待。
衛紫衣說道:「寶寶,你留下來和宋姑娘說說話兒,我去支持如秀。」
寶寶應承,衛紫衣很快的去了。她被迎進屋裡奉茶,目光止不住的在宋淨瓶身上溜,再看看斯文的戰小春,忍不住嗤嗤一笑。
這個戰小春有點自負,娶媳婦定要自己喜歡的,他鐵定想不到老婆居然身懷絕技,比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厲害不止十倍。
戰小春向來知道這位少年夫人喜歡捉弄人,沒好氣的道:「笑、笑、笑,笑死你!」多少含有惱羞成怒的意味在內。「小春!」戰大娘震動了一下。「你胡說些什麼?」
宋淨瓶也乖巧,立即跪在戰大娘面前,柔柔嫩嫩的聲音極為誠懇的剖白:
「婆婆,相公,媳婦惶恐,絕非有意賣弄,實在情非得已。先父得一名武夫,膝下只有我一女,他說女兒家不宜習武,但是學一些逃跑功夫,在必要時可保護自己的清白,所以自我五歲起,開始教我一種輕身步法,作為強身之用。先父去後,我懷著感恩與懷念的心情繼續練習,不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場,驚擾之處,請婆婆見諒!」
「起來,起來。」戰大娘也是明理人,馬上要兒子扶媳婦起身。「親家翁生前是我們八姓莊的大恩人,他是個英雄,女兒會點功夫也在情理之中。小春,不許你大驚小怪,當年你大哥曾經想教你武藝,是你自己不要的。」
「志趣不合嘛!」戰小春才不想學殺人武功,不過,他笑望新婦:「我對娘子的輕縱術,是大感興味。」
宋淨瓶笑言:「難得相公不見棄,我們互相切磋。」
「這樣很好。」為娘的自然希望兒子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樂見其成。
寶寶臨窗而坐,欣賞動人的夜色,嘴色始終噙著一抹笑意。至少,這一對是幸福的!她受不了看到太多的不幸,那會使她感染憂鬱。
宋淨瓶親手整治一盤夏季鮮果,請寶寶享用。寶寶順手摘下發上的金步搖,為宋淨瓶管上,祝福道:「兩人同心,其利斷金,願你們今後夫唱妻隨,家業興旺,子孫綿延。」
戰小春拱拱手。「願如夫人金口。」
「這……太貴重了。」宋淨瓶又喜又惶恐。
「哪裡貴重了?」寶寶誠摯的說:「黃金有價,情義無價。真正貴重的是令婆母與夫君待你一片真心情話意。」說著戰大娘都動容了。
「我懂,我懂。」宋淨瓶吸了口氣,淚珠在眼眶裡蕩漾。此生已是戰家人,自當主盡力的服侍婆婆和相公。
一家人和樂融融,寶寶看了也開心。
一個時辰後,衛紫衣來接她回客棧,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絕口不提戰果。寶寶強忍好奇心,等到回轉住宿的客房,一關上房門便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呢?」
「很順利。」衛紫衣眉很舒展,顯然結果令他稱心滿意。
「那兩個壞蛋被震碎心脈,栽入瀑急流中,到了明日,不知哪一位幸運的採樵人會發現屍體,到官府報案領賞。」
「就這樣簡單?」
「是這樣簡單。」他很直截了當。
「不對,」寶寶加重語氣一轉:「大哥意在殺人滅口,存心不讓他們有機會再開口,要不然,活捉犯人送給官府,不是更賣面子?」
「你真是我肚裡的蛔蟲。」他笑著答說。
她磨著他要他全盤托出,不給他矇混過去,兩片驕紅櫻唇撅得半天高,很令人怦然心動。
「你這磨人的小東西!什麼時候學會收斂好奇心?」他摸著她嬌嫩的臉蛋,她順勢坐在他大腿上撒嬌,聽他訴說:「我是臨時起意,決定滅口。宋淨瓶的迷蹤步,讓我聯想到昔年的江洋大盜宋星野,那是他的獨門輕功,沒有第二家。」
「大哥何出此言?」寶寶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莫非宋淨瓶是江洋大盜的女兒?怎麼可能?村人口中的宋英雄,不會是江洋大盜宋星野。」
「我原本也是將信將疑,直到趙施說出那一句。果然,你是老大的女兒,我才確定。當年宋星野犯案極多,王現、趙施剛才出道時也曾在他手下效命。」衛紫衣沉吟了一會,已心中有數。「有那樣一位父親,宋淨瓶是無辜的,那時她年紀幼小,只怕也不明白親人是幹什麼的。為了不再節外生枝,製造不幸,我毅然決定封住王績、趙施那兩張嘴。」
寶寶無語,也對,若是揭穿宋淨瓶的身世來歷,必將引起軒然大波,她的歸宿將不再美滿,反過來遭人唾罵,被人指指點點。
「當年宋星野救村民以至身殉,所以八姓莊發生強暴殺人案,絕非他所為。
依我推斷,宋星野或許染了某一種病,也或許想以死贖罪,總之,在臨死之前他做了一件大好事,成了八姓莊人人景仰的英雄,也因此使他唯一的親骨肉宋淨瓶擺脫掉『大盜的女兒』這等醜名,可以抬頭挺胸的過日子,選擇較好的歸宿。」
「這是父親對女兒的愛吧!」
「想像得出,這已是宋星野竭盡所能安排的一條後路。」
寶寶寬慰地笑。「大哥隱惡揚善是對的。」
「很高興我們的想法一致。」
他凝眸相望,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他倆總可以海闊天空、輕鬆自如的討論各式各樣的問題,只願永遠留在他身旁,聽他說話,任他的眼光望人自己的心底。
更好的是,他亦深深愛戀她,一如她對他的愛戀。
卿卿我我,渾然忘了世間。
※※※
白雲深處,自有一片遼闊的天空,不屬於人間。
四小仙已無路可逃,惶惶沒了主張。
「大膽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太白星君光降,取出王母交予他的乾坤寶境,將四小仙的元神攝入寶境之吵。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星君,請手下留情。」慢動作的老龜仙於在最後關頭趕到了,拱手作揖:
「念在他們初犯,又存著救人之心,還請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老龜仙,請恕天命難違。本君奉王母玉旨,送他們下凡投胎,只要他們善根不滅,很快祖孫便可重逢。」
「下凡投胎做人?」
「不錯。」
小烏龜聽聲音在叫:「我不要啦!爺爺,快救救我!」
「孽障!」太白星君喝道:「這已是極寬的處分。」
小龍王突然發聲:「下凡就下凡,不過,我撿投生在秦寶寶的肚子裡。」
小烏龜改變初衷:「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席如秀當我的爹,他好好玩!」
彩蝶哀告:「太白星君,我們四小仙不願分離,請讓我們投生在一處吧!可憐我們孤苦無依,千萬別拆散我們。」
小鶴也求道:「請星君大發慈悲。」
太白星君笑歎:「你們當下凡是去玩的嗎?居然還敢挑三撿四。」封上寶鏡,收入杯中,使四小仙無法再哀求。
老龜仙見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對著太白星君深深一揖。「我代小孩子們求求星君,成全他們最後的願望吧!」
老龜仙又是深深一揖。
「龜仙這不是教我為難嗎?」
太白星君無奈,扳指捏算一番,忽而舒眉笑道:「有了!也是機緣巧合,那幾位人間婦人在近期內都將有喜,恰好三男一女。也罷,等時機一到,我一一送他們下凡歷劫,但願他們能夠好自為之。」
「多謝星君成全。」
「龜仙不用謝我。我只怕四小仙墜人凡塵,四個又處在一塊,四小仙成了『四人魔頭』,人間將頻增多少倒霉鬼呢!」
「星君多慮了,他們本性善良,行事不至於過分。」
「但願如此。」
太白星君完成使命,先行回去覆命。
老龜仙站在雲端,俯視滾滾紅塵,不禁流下兩行老淚,依依不捨的:「孩子們,自己要多保重!」
四小仙下凡歷劫,十數年後,『四小魔頭』橫掃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