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街頭散步,衛紫衣很慎重的向戰家姊弟言道:「這事,你們戰家的人別出頭露面,以免節外生枝。」
戰流虹有些奇怪,問說:「為什麼?」
「一來,你們不是江湖人;二來,你們是本地人,和金家的人總有見面之時,一惡言相向,誰也無法擔保他們日後不會在暗地裡搞鬼。」
戰小春歎服道:「大當家思慮周密,所言極是。」
戰流虹躊躇著說:「我很感激你為我們著想,只是,我一想到金家的人那樣子欺負如夢,這輩子絕不願意與我們有所瓜葛。」
衛紫衣笑而不語。
席如秀則哈哈大笑。「那照姑娘這性子行事,我們的生意全別做了,江湖路上也是寸步難行。」
戰流虹道:「何至於如此?」
席如秀笑道:「這世上設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因為人心會改變,因為形勢比人強,更因為我們都江湖老油條了,奉守一條鐵律:話到舌邊留半句!小姑娘,你才十幾歲,要學的還多著呢!」
「呵,我卻以為『巧偽不如拙誠』」戰流虹堅持著。
席如秀這老狐狸偏倪最討厭『拙誠』這種字眼,那種人一輩子不開竊。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人有私心和偏心,說話一定說些對自己有得的話,各有各的立志和觀點,誰肯損己利人?有很多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誰錯的多,誰錯的少,所以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我懂了,你意指如夢的遭遇,她本身也有錯囉?」
「我可沒這麼說。」
戰流虹不信任的看了他一眼,決然道:「走,我帶你們去童家一趟。」
「姊姊!」戰小春又出聲阻止。
衛紫衣問道,「童家還有些什麼人?」
戰流虹若有所悟,坦誠道:「還有如夢的寡母童大娘。」
「沒有男丁?」
「童大娘所出的只有如詩、如夢兩姊妹,如詩的夫家是本地有名的糕餅鋪,就在轉角的另一條街上。」
衛紫衣道:「寡婦門前是非多,我們不方便上門,不如到如詩姑娘的夫家,由她去接如夢姑娘過來一趟。」
戰流虹喜道:「這樣一來,我也不算違背了母訓。
戰小春亦舒眉而笑。「如此甚好。」
於是一行人來到『順記糕餅鋪』,老闆是一個相貌平平、矮矮壯實的男人,和兩名學徒在忙著,一聽說找老闆娘童如詩,馬上笑呵呵地帶他們到後面住家,然後喊老婆出來,只聽得如鈴悅耳的聲音先開罵:「你嚷嚷什麼?不曉得我正在喂孩子吃奶嗎?」主客間有一陣子尷尬,不一會兒,只見一名少婦抱著孩子掀簾而出,秀麗的容顏,修長有致的身形,對照她那又矮又平凡的丈夫,不由得人感歎: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乍見這麼多人來訪,童如詩一時也有不知所措,目光捉住一個熟悉的人影,勉強笑道:「原來是戰家姑娘,要大喜了,先給你道賀。」
「如詩姊,你客氣了。」戰流虹寒暄過後後,直言道:「如詩姊,我好想見見如夢,可不可以麻煩你去接她過來了」「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那矮丈夫倒先出聲,很熱心地道:「如詩,你去接如夢來玩玩吧,不要成天躲在家裡掉眼淚。對了,有新出爐的蓮容糕餅,我包幾你拿回去給岳母嘗嘗。」
童如詩感激的對丈夫投以溫柔的一瞥,對眾人介紹:「這是我當家的,叫余來順,我們都喊他大順子。」
余來順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到前頭去忙了。
「當初,」童如詩突然感慨道:「我娘就是貪圖他的父母早逝,人又老實忠厚,我嫁過來,上無公婆,下無姑叔,比較方便支助娘家。開頭一兩年,我心裡很怨歎母親隨便把我許給一個賣餅的,人又生得矮小,其貌不揚,巧婦偏伴拙夫眠,豈不命苦?直到哪如夢出了事一再的被金家老小欺凌,我才恍然大悟,選夫婿最要的不是外在的相貌、財勢或學問,心好地才是最重要的。」
「高明!」秦寶寶笑道:「嫁給一個沒良心的人,才叫生不如死。」
「衛夫人有同感,足見也是幸運的女人,得配高門。」
童如詩說著,把孩子交給端茶送餅的余來順,一個人娘家去了。
余來順不擅辭令,除了不斷叫客人吃喝之外,只會逗孩子笑,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童家離此不遠,過了一刻鐘時間,童家姊妹便一起過來了。
「如夢!如夢!」戰流虹一把抱住了閨中的密友,為她的形容憔悴、目光呆滯而流下了眼淚。
「如夢,你吃苦了。」
童如詩也在一旁悄悄拭淚。
「你把妹子接過來,娘有沒有不高興?」余來順問道。
童如詩埋怨道:「她翻來覆去的不就是那幾句?什麼『沙子打不了牆,女兒養不了』,什麼『娘家的飯香,婆家的飯長』,成天對著如我哀聲歎聲說自己命苦,沒一個兒子,對不起童家的列祖列宗,如今女兒又被,……算了,不講啦!」
戰流虹難過得要死:「童伯母怎忍心對自己的女兒落井下石?」
童如夢笑得比哭還難看。
「娘說的沒錯,如今我是閻王嫁女--鬼要?」
「如夢!」作姊姊的輕斥道:「娘老了說糊塗話,你也當真?」她回頭抱了奶娃,讓丈夫出去做生意,給娘家人留一點顏面。
戰小春沒料到如夢的情況比他預想的更慘,忙道:「如夢姊,你要振作些。
過年那時候,我曾巧遇唐公子,看得出來他對你一直念念不忘,向我打聽你過得你不好。我想,你和唐相公終究是有緣的。」童如夢的臉上有一瞬間出懷念的笑意,但轉眼前容即攏上了一陣陰影,是惡夫金再鉤的影子,也是鄉親的鄙笑的影子。她的臉色非但變了,而且變得很慘淒。
童如詩面色沉重,緩緩道:「金家的人是存心要如夢走投無路,以不能生子為由把她休回家,山雅即使情深義重,也不敢承擔『絕嗣』的罪名。我大姨只生一子,希望全在山雅的身上,她不可能答應的。」
秦寶寶可不信了。「童二姑娘,讓我為你把脈如何?」
童如夢疑道:「夫人是?」
戰流虹連忙為她介紹,只沒說出『金龍社』的名號,即使說了也無用,別說童家姊妹不懂,就連戰流虹本身也不瞭解『金龍社』是幹什麼的。
寶寶和地藹地說:「我自幼習醫,對醫道還有三分自信,讓我為你把脈,看你的脈象是否正常?」
童如夢將信將疑,把右手伸給她。寶寶施展本領,凝神靜氣的以食、中二指按住她腕部,只覺得她脈搏動得很厲害,不禁咦了一聲。
「怎麼?」作姊姊的十分擔心。
寶寶語聲清越:「依她的脈象,分明已懷有身孕。」
「什麼?」如詩喊出來,有點喜;如夢同時喊出來,面帶憂。
「你們若不信,可以找旁的醫生診斷。」
席夫人首先笑了。「這不是很好嗎?狠狠刮了金家一個耳光!」
童如詩則先想到要為娘家人爭回顏面。「這件事要早點讓娘知道,娘一定很高興,然後叫你姊夫到金家走一趟,讓他們知道你懷有身孕,我相信急於抱孫的金家二老會馬上接你回去,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不,不,我不要。我從來就沒有好過,如何修好?」童如夢驀然滑下兩行清淚,哀聲道:「姊,如果你真為我著想,就請代我守密,不要讓娘知道,更別讓金家的人曉得,我不要再回去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了,我不要!」
「不會的,如夢。」童如詩鼓勵她:「今非昔比,你懷了金家的後代,你的苦日子算是過去了,你有出頭天啦!」
童如夢一股勁兒的搖頭。「不要,不要。」
童如詩有點懊惱:「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腹中的孩子打算,難道你忍心教他變成一個沒爹的核子,沒去他應該有的社會地位?妹子,你要想清楚,一個下堂婦要生存尚且不易,身邊若多個沒爹的孩子,你要他這輩子如何面對眾人質疑的眼光?」
童如夢只是飲泣,對未來感到無措。茫然什麼?這個社會和殺手一樣冷酷;
無措什麼?世俗禮教和犬子一樣無情。
仇怨如同春草是日見滋長的,若是不根除,只有其蔓延;或者,依賴本身的智能去堵塞、去化解。而童如夢呢,她的心麻不得像枯籐一樣,用冰霜去覆蓋春草,暫時把幽怨凍結在心底。
常言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她已不能自主了,沉味在飄妙的思潮裡,直至被淹沒。
※※※
「她是我所見過最不快樂的孕婦,尤其這是第一胎,換了別人,怕不欣喜若狂。」寶寶心有感觸地說:「不說別人,換了我和席夫人,都會很高興啊!」
衛紫衣不敢接口,他幾乎怕聽到生孩子這種話題。
在悶熱了半天後,喝著以古井水冰浸過的酸梅湯,非常能夠消去煩躁的情緒。
「可不是。」席夫人悶悶地說。想生的人,結婚多年也不下一個蛋,不想生的人,倒是說有便有了。
「也許我們該改口、改口,左一個不想生,右一個不想生,說不定反倒有了。」席如夢翻了個白眼。「『無病休嫌瘦,安身莫怨貧』,做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道?就算做神仙也沒法子事事如意。」
「別跟我講大道理,我們婦道人家聽不懂。」
「你…-嘖,太謙虛了,反而顯得虛偽。」席如秀明貶暗捧。
席夫人心裡暗笑,嘴上仍不饒人的和他抬槓。
寶寶吃著余來順送來的蓮蓉糕餅,笑嘻嘻的看著丈夫。衛紫衣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嘴角浮現悠然自信的微笑。
不照平常腳步過日子的這段生活,似一片春光,一團錦簇,一支歡暢的超然,而且振奮人心的曲子。
的確,所見所遇不一定是淒涼的,甚至有極為醜陋的內幕在其中,但比起一成不變的生活步調,無疑的,令人情緒興奮、激昂。
寒鴉歸啼,斜陽遍照大地,晚風也飄出了陣陣的花香。
這便是優閒鄉,這便是桃源莊。
客廳西側,已陳列了豐盛的酒席。有清冽的好酒,有麵餅,炙羊肉,有臨時張羅的米飯,有蓮藉牛脯,紅悶的竹筍,麻辣豆腐,茄香肉丸,十香菜和酸魚片湯。只等戰平回來,即可開飯,戰大娘已在門口徘徊了數次。
為了戰平去插手金、童兩家的家務事,戰大娘暗裡埋怨了戰流虹幾次,怪她多嘴多事;直至戰流虹說是衛紫衣下命令,戰大娘才不好吭聲。寡婦人家若非備了堅忍不擾的性格、不惹是非的本能,不容易在鄰里博得好名聲,能不管閒事就是最好的了。當西天的第一顆星星升起來時,戰平回來。
戰大娘呆不管那勞什麼子的恩怨情仇,一股勁兒道:「你總算回到家啦,平兒。好了,好了,什麼都先別說,吃飯要緊。流虹快打不給你大哥洗個臉,才好開飯。」
戰平不安。「母親應該請魁首、三領主夫婦先用飯,不必等我。」
「你們當家的體恤下屬,說要等你回來。」
戰平趕緊洗了臉,上桌吃飯。席間,戰大娘頻頻為他布菜,殷慇勤勤,一臉母性光輝的勸他多吃,便他老大不好意思。戰小春由原先最受寵的兒子平空連降三級,等了半天也不到母愛垂伶,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我說娘啊,你這樣偏心,我要懷疑我是你從門口揀回來的。」
「胡說!」戰大娘笑罵了句。「我沒事揀你這臭小子回來幹什麼?你呀,你是送子娘娘怎麼也送不出去,最後硬塞給我的討債鬼。」
「你一定是逗我玩的,對吧?」戰小春趕緊陪笑道:「像我這樣英俊滿灑、風度翩翩的兒子,除了母親,又有誰生得出來?」
「哦,拜託,小春,吃飯時間耶,你別害大夥兒全吐出來。」戰流虹求饒。
戰大娘皺眉道:「我不記得有教你說苛薄的話。」
戰小春笑道:「不要緊,過兩天她出閣,我們就耳根子清靜了。」
沒有任何理由,戰流虹很乖順的沉默下來,像是家教良好的小家碧玉。或許,由出閣這句詞,使她聯想童如夢的際遇,無奈於男女之間的不公平,男人為了自己的方便訂下社會規範和法令束縛,使男人任所欲為,女人痛苦煎熬。男人都說,女人一生的歸宿是嫁人,諷刺的是,婚姻並不能保障女人一生的幸福。男人在外有廣闊的天地,女人所有的只是索然無味、冗長厭倦的家務,生下一堆孩子,抑鬱苦惱的過著日子。
即將出閣的少女,只能藉由眼前幸福的例子,來安慰自己的命運不至於樣坎坷,最起碼,戰家還有兩個人會保護她。
衛紫衣知道寶寶連吃了兩塊糕餅,晚飯能吃下半飯已是給足了戰大娘的,不勉強地添飯加菜,舀了一魚湯給她。
戰流虹以欣羨的目光看著對方,心想秦寶寶真是所見過最幸運的女人,衛紫衣對她的寵愛,不僅露骨的表現在言行舉止上,還衣飾上,她今天手腕上的珍珠串就是少見的新式樣,戰流虹還知道她擁有一對罕見黑珍珠手鐲,及數不清的珠寶。前兩年曾轟鄉的「嫁裝賊」,專門盜取父母為即將出閣的女兒所預備的嫁妝,好些家損失不輕,嚴重的男女兩方親家反目成仇,因為籌備一份嫁妝並不容易,男方卻不甘心損失。
戰流虹心想,她是最不需要擔心的待新娘,只因她的嫁裝比起秦寶寶帶出來的那只皮首飾盒裡的珍寶,應該小心的反倒是衛夫人。
她衝口而出:「寶夫人,你可將你的首飾盒藏好?」
這話間得唐突,眾人全驚愕地望著她。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兩年的竊賊。」戰流虹便將嫁妝賊的事跡略述一遍,還列舉了兩個例子,要寶寶多當心。
戰小春不以為然道:「那都是兩年前的事了。」
戰流虹幽幽的接口:「可是,竊賊一直沒有抓到,豈不可怪?」
「有賊嗎?」衛紫衣困惑的壁起眉梢,忽然道:「寶寶,你的藥可隨身帶著?」指的是秦寶寶最要緊的「護心丹」。
「做什麼?」寶寶很快的說:「一瓶在我身上,一瓶在行囊裡。」
「待會兒你找出來,我幫你收著。」
「大哥也太草木皆兵了。」她的睫毛閃了閃,微漾在她的唇邊。戰流虹亦說:「只是隨口說說,即使盜賊光臨,也只偷取珠寶。」
衛紫衣的語氣是堅定而有力:「我可以肯定的是失竊一盒首飾不會使她掉淚,而丹藥被偷,卻可使你丟掉性命。」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戰流虹這才發現,有人一生都需要仰丹藥來延續命,若非嫁如意郎君,除了病痛折磨之外,在精神上將因丈夫或公婆的嫌棄而自憐自艾,漫長的歲月反而難熬,命短於是成了一種救贖。相反的,丈夫的輕伶蜜愛會便她加倍的珍惜生命若不幸命中注定早天,那份難捨、遺憾、不甘心將靈魂帶入黃泉吧!
秦寶寶可不接受別人同情的眼睛,她一向有法子活得比別人開心。
「流虹,」她望著戰家那枝花,像一隻戲弄老淘氣貓那樣裝模作樣說:「你許了西鳳村的湯家,「見過你未來的相公?」
戰流虹很緬腆。「寶夫人說笑了,我難得出門一次,不可能見過湯相公。」
寶寶裝作訝然道:「這不是太冒險了嗎?你外貌秀麗,性情溫良,正宜選配佳婿,倘使這樣糊里糊塗的嫁過去,於洞房花燭夜才發覺新棺是三寸釘或少只眼,豈不冤了你?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果真如此,也是命中注定。」
「既然肯認命,也無需為如夢不平了,她的際遇不也是命中注定?」
「這……」戰流虹遲疑了。
戰大娘笑道:「你別嚇她呀,寶夫人,萬一她逃婚怎麼辦?我也不是糊塗地母親,那位湯相公和小春在同一個私墊裡唸書,同窗三年,性情是很好的,後來,我叫小春偷偷指給我看過,外表甚為體面,並不唇沒流虹,這才准了媒人來了聘。」
戰流虹是喜形於色,寶寶則嚇人不成,另出別計。
「戰平,」她眼中晶芒閃爍。「你明天就招待我們上北陵山吧!記得你好像是提過,去北陵經過西鳳村,咱們就順道去逛逛吧!」
戰平猶豫了一會兒,看向魁首。
衛紫衣回答得乾淨俐落:「先說說你守候一下午的成果。」
「啟稟魁首,我一直等到那些打手被點住的穴道解開,仍然不見金再鉤帶人來解救,這才返回。」
「難道金再鉤背後並無高人?果真如此,事情倒好辦了。」衛紫衣決定先靜觀其變,遂應允明日的北陵山之行。
寶寶笑得很滿意。「就這麼說定啦,今晚大家都早點休息。對啦,既然要路過西鳳村,戰流虹就不方便跟去,萬一巧遇湯秀實,未免尷尬。」
戰流虹正想去碰碰運氣,若能先偷看一眼,心裡也踏實些,誰知一向很肯成人之美的寶寶,卻先移了塊石頭堵住她的去路。
戰大娘正合心意、要戰流虹多做些女紅。
戰小春「知姊莫若弟」,很想幫腔兩句。誰知寶寶又將矛頭轉身她:「難得來到貴地,不去南俠村走一走也是很遺憾的,尤其我極欲會見傳說中的英雄的遺孤—宋淨瓶姑娘,由她身上可遙想宋大俠當年的丰采。所以,很抱歉啦,小春,你也是不方便去的,還是留在家裡陪陪你即將分離的姊姊。」
話是說得入情入理,可是那表情啊,分明是刁貓戲笨鼠。
「這…-這怎麼行?」戰小春難得張口結舌。
寶寶很無辜的:「我這樣為你著想,你還不滿意?」
席如秀在旁扇風:「人心不足蛇天象哦!」
席夫人在旁點火:「喂,染工跑進夜壺裡看你怎麼擺佈?」
戰小春簡直哭笑不得,過去,由大哥的言行中,他私心裡早已認定『金龍社』內臥虎藏龍,個個都像宋英雄那樣被傳誦著;直至見了面,相處下來,發現這些人都是在遊戲風塵嘛,耍著別人玩兒,還一點愧疚感也沒有。
「哼,人嘴兩處皮,好壞都由你,我可不上你的當。」戰小春很有志氣的說:
「我偏要跟你們去,而且要帶姊姊一起去。寶夫人的話有理,姊姊出閣在即,我與大哥理應多陪陪她,一日也不能分離。」
寶寶咋舌道:「不得了,狗掀門簾子,全仗一張嘴!」
「哪兒的話。」戰小春道:「不然請衛大當家來評評理。」衛紫衣淡淡的笑了笑。「奇怪了,腳長在各人身上,要去不去何需問我?」
「唉唉!大哥啊!」寶寶的聲音清脆而嬌嫩。「你不曉得讀書人的確巴有多厲害,你若不老實答應,小心他編派你兩句,『當權若不行方便,念盡彌陀總是空』,你豈非老大沒意思?」
「寶夫人」戰小春啞聲道:「我什麼都沒有說,全是你說「開玩笑!他哪敢對不怒自威的衛紫衣出言不敬,戰平不敲破他腦袋才怪。
「那是我善解人意,先代你說了。「她那嫩粉嫩的小嘴唇微微向上翹,給了她一個「不用多謝」的頑皮笑容,他就真的啞然失笑,敗給她了。
席如秀拍額大笑。「戰小春,你認栽了吧!不過,你也不需要太難過,栽在我們寶大人手下,並不是太可恥的事。」
戰小春輕歎了口氣,很、非常、無限同情的瞄了衛紫衣的一眼。
衛紫衣怎會不瞭解他的眼神在傳遞何種訊息?但是,她依然笑而不語,一點也不在乎戰小春無法領會他對寶寶用情之深摯,望向寶寶的眼裡蘊滿了愛意,兩人世界的點點滴滴,也只有兩人心領神會。
寶寶不知他因何在眾目暌暌之下這般看她,唇角微微上勾,化作焉然一笑。
正是,兩人若是有情時,又豈在乎他人側目。
※※※
月光盈盈入窗口,向情人神秘的微笑。
迎接著雨的來臨,是點點滴滴的清涼雨,來得突然,去得飄然的偶時雨,綴參殷紅的榴紅上,以及寧靜的夜色裡。
「寶寶,明日的北陵山之行恐怕去不成了。」
「這雨會下得很久嗎?」
「看樣子不會。」衛紫衣從來不願掃她興,只是據經驗道:「我是擔心山上的雨量較多,只怕山路泥濘,行走不便,尤其席嫂子等不會武功,易出危險。」
「那只好看著辦啦!」語氣卻有些意興闌珊。
「小傻瓜!」衛紫衣拉她入懷,讓她坐在大腿上,將她那些翹嘟嘟的小嘴給吻平了,輕柔道:「咱們成天在子午嶺上,對於小山風景還看不夠嗎?有機會,大哥帶你去看看廬山的煙雨,五台山的千年古-,泡一泡黃山的湯泉,一仰千佛的石洞,泰山的五大夫松,以及雲台山青峰頂的水簾洞、南門天、牛王廟等等靈泉洞天。」
他說一個,寶寶便眼晴一亮,早已愁雲掃盡。
這時候的人還不知道,他們的後輩有一位叫吳承恩的書生,一生得不到考官的賞識,卻在晚年以雲台山青峰頂的景物為架構,創造了〈西遊記〉中的花果山,並以此附會編造出一連串有趣的人物的故事來,寫出中國最有趣的一本古典小說,成就他個人不配的聲名。
當時,約十六世紀末〈西遊記〉大約在一五八零年左右完成,成了十八世紀末,雲台山由海上諸島變成陸地仙山,所謂的滄海變成桑田,景色也大不相同,吳承恩若晚生兩百年,後世的人也許不知有齊天大聖孫悟空這號人物了。
這些都是後話,衛紫衣與秦寶寶等「古人」完全莫宰羊。
他們的心繫念著仙山異景,企盼有一天能夠大開眼界,將生活中的空白塗上斑斕色彩,這是一連串的遐思懷想,沉緬著美麗的-憬。
窗外,無邊絲雨在天地間流浪著。
窗內,詩情畫意的陶然竄人兩人心底。
衛紫衣細心的關了窗,把門上鎖,把燈火剔小,轉過身剛巧遇寶寶那含情脈脈的眼,她桃腮微揮,嬌羞地一笑,投人了他的懷抱。
「大哥!」她嬌語呢噥,彷彿向他傾訴無限的愛慕。
熱情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著,他的吻如驟雨般落了下來,激情的他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占為已有,纏綿的吻彷彿要將她的心呀肝呀都吸吮出來,使她芳心蕩瀾,難以自持,驀然,她整個人被騰空抱起,躺在芙蓉帳內。
「大哥。」她的神經震動了一下,輕輕地叫了一聲。
「寶兒,我的寶兒。」
他神魂顛倒地望著她美麗的臉龐,吹彈得破的肌膚,也克制不住地解開兩人的衣物,輕拋在一旁。她完全不能自主了,茫然若失了,不由得把她的手溫柔地、無抵抗地圈住他的頸項,一陣戰慄如水銀傾瀉似地貫穿了週身上下。
帳幔被無聲地解下,隱沒住朦朧的春色。
夜是溫柔的,似水般的溫柔。
他需要她,喜歡觸摸她,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裡,共享那圓融而酣暢的片刻。
然後,兩人暖暖地擁在一張薄被子裡酣睡,這兒便是洞天福地,此刻即是良辰美景,只因兩心相印,兩情繾倦。
愛,在花前月下綻放異采,那是生命靈魂的力量。
當幸福的曙光升起,早起的鳥兒開始吱吱嗜嗜。
衛紫衣首先醒來,迎接朝陽的初升。他發覺簷雨已息,這將是太陽光耀的一天,頓時心情歡愉莫名,為了他的寶寶,連下三天雨會使她無聊得生病。
對了,她仍睡著呢!
衛紫衣支起上半身,貪看她的睡容,心想,多麼無邪的一張臉,美得令人心悸,不知情的人怕是砍了他腦也想像是出這顆漂亮的腦袋裡藏了多少惡作劇。
管他呢,只要她高高興興、健健康康的活著就好了。
對她的深情摯愛,叩應他的心田,飄入了縈縈的思緒,不自覺地輕撫她的面容,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有人說她像雲彩一樣絢麗又善變,但他就愛她,愛她的善變。有人說她有嬌生慣養的任性,但他就愛她,愛她嬌和慣養的脾氣。
他怎能不愛她?這波雲詭異的江湖歲月,只有她是他唯一敞開心胸來愛的小人兒,二人相語,二人相契,不羨神仙羨鴛鴦。
用愛灌溉的心田,芳菲處處,而他,樂於當個護花使者。
「我的寶兒,我的小人兒。」
他的吻密密地酒在莢蓉秀臉上,寶寶嚶嚀一聲,緩緩睜開朦朧睡眼,看見心愛的丈夫,很自然的笑笑,因尚未完全清醒,笑得有點傻呼呼的。
「你真是可愛得讓我受不了!」
衛紫衣輕喊一聲,切切實實地將她吻上個徹徹底底,使她心醉,使她的身體酥軟,除了他的吻,什麼也不能思索。
她發出喑瘖啞啞的呢喃聲,感覺春意融融把她包圍起來,深深的迷失在他濃情中,鳥兒似的偎依在他懷裡,這是多麼可貴的感覺!他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無畏縮的、大膽從事的男子,他示愛的方式是赤誠的,當熾焰快要吞沒他的時候,他想到她的身子承受不了太多的激情,驀然,他急速的收回撫在她腰間的手,一時全身都崩緊了,這是令人難忍的,使他的眉端深深鎖緊。
「大哥。」她有點硬咽、愛憐的喚著他,輕柔的愛撫他僵硬的背脊,緩緩地,微妙地,他的神經得到舒展,眉間不再起皺,眼神卻盈滿了溫柔的愛意。
「你……」她彷彿在自言自語:「你會後悔娶一個有病的人嗎?」
「噓,別胡說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衛紫衣含笑的將她抱起來,坐在床上相擁著。
「我對你的愛勝過一切,只要能使你長命百歲,我會不惜任何代價為你換取。
如果你擔心不能滿足我,全是多餘的,記得嗎,在娶你之前,我都是一個人孤枕而眠。」他仰起臉望著他說:「大哥出道甚早,一直沒有紅顏相伴嗎?」
他可不會傻得去挑起她的妒意,小醋罈子一翻倒不是玩的。「你這話倒問到我的痛處了,唉,我好像一直很缺乏女人緣,長得是一表人才,卻沒有女人愛,直到遇上一位姓秦的傻姑娘,終於將之拐騙上手。」
「去你的!你哄我!」寶寶輕推他一下,噗哧而笑。
衛紫衣為之歎息。「我最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真美!」
「天天看,看不膩呀?」她笑得更加甜美了。
他的唇角也是笑意盎然。「只要你看不膩我的臉,我怎可能看膩一張如花笑臉?我一向很惜福的,不敢暴殄天物。」
「油嘴滑舌!」
她歡笑,把臉往丈夫肩窩裡埋進去,不依的揉了揉,撒著嬌。
「好了,好了,當心弄暈了頭。」
「不管,不管嘛!」她的臉埋在胸前,揉了又揉。
「好,好,不管,不管。」
衛紫衣將她圈在自己的臂彎裡,像哄著一個愛鬧的孩子,耐心等她安靜下來。
良久,良久,他們倆沉浸在這甜蜜的溫情裡,忘卻窗外的世界。
唯一清楚的是:他們倆都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對方。
這份愛隨著光陰,時時刻刻滋長茁壯。
秦觀錯了,兩情若是長久時,更期願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