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悶熱的午後。
袁紫蘇站在項家租賃的小洋房前,並不急著按鈴,先觀察一下附近的環境。整個社區不大,尚稱清幽,五戶或六戶成一單位羅列,項家住的是離大門較遠的五戶中最左一戶。
良久,她胸有成竹的抿嘴一笑,按下紅鈴。
於懷素很快來開門,眉眼中滿是笑意。
「快請進來!男人都還在上班,我先介紹你認識還幽。哦,你就住她隔壁房間。」
紫蘇是以「畫家」的身份住進項府,為於家姊妹畫像。
她們穿越由絕美的大理石地板、水晶燈飾、白色真皮沙發所鋪陳的客廳,輕巧的步上有著優美弧度、精緻雕琢的原木扶手的樓梯,全部由大理石砌造的階梯直通向三樓。於懷素輕敲門,旋即把門打開。
房裡微暗,但仍可看出整個房間以灰色和粉紅色搭配佈置,這種令人賞心悅目的色澤最適宜裝飾精挑細選的圖畫、吊燈和擺飾品。
以薔薇花瓣的顏色和莖梗的顏色交錯織出美麗花紋的窗簾緊緊拉上,微幽暗的光線下可見一女子躺在床罩下,圓睜著困惑的眼眸看著她們。
於懷素走過去拉開窗簾,陽光一下子灑遍每個角落。
「姊姊,不要。」她叫道。她的聲音絕妙動聽,柔軟得如同真絲。
紫蘇想她應該就是於還幽了,不禁讚歎起來,果然幽婉清雅,情韻俱備,有如一朵潔白幽柔、高潔地盛放於山陵幽谷中迎風搖曳的小花,肌膚瑩白,骨肉亭勻,不似碌碌塵寰中人,雖美,卻不會令女人嫉妒。
「姊姊,快把窗簾拉上,拜託。」
「窗外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紫蘇不解的走向落地窗,除了一塊小陽台外,什麼也沒有。難道她怕見陽光?
於懷素低聲說:「陽台下有個遮陽棚。」
紫蘇一怔。原來那就是於還幽摔落的地點,縱然喪失記憶,但恐懼的情緒仍不時捉住她吧,下意識的不願去面對。
「還幽,太陽不會曬壞你的。」於懷素坐在床沿。「我說過要請個人為我們畫像,現在畫家已經來了,你不起來跟人家打個招呼嗎?」
「她就是……」她幾乎有點靦腆的瞪著客人。
「我叫袁紫蘇,你可以叫我紫蘇、阿蘇或阿紫。」紫蘇的聲調頗為逗趣,但是她的眼中卻包含極為嚴肅的神色。她仔細盯視著還幽,有點納悶,論年齡,於還幽比她大三、四歲,然而其純真的眼眸與靦腆的笑容卻像只有十八歲。
「你一個人怎麼有這麼多名字?」
「姓名只有一個,小名倒是不少。小時候,家人叫我阿蘇,疼我時偶爾叫蘇蘇,最好別叫我阿紫,那是我哥哥損我時叫的,如今我是大人了,比較喜歡人家叫我紫蘇。」她輕鬆的同她閒聊,打開了話匣,很快就像朋友一樣了。
於懷素欣悅的在一旁陪著,偶爾也加入交談,以電話吩咐傭人送來下午茶和小點心,添加談興。
「為什麼你會成為一名畫家呢,紫蘇?」
「因為我爸爸生前是位畫家,但沒什麼名氣,可以說抑鬱不得志,最後不得不到小學教小孩子塗鴉為生。」紫蘇不願編造美麗的謊言欺騙一位失去記憶的女子,她可以想像一個人不幸將過去全部遺忘,她的心靈上必然有著太多恐懼,必須重新學習對週遭人事的接納與信任。「我十一歲時他去世,一年後媽媽改嫁。我很喜歡繼父,他人很好,媽媽說希望我繼承父志學習作畫,他就送我去名師那兒,可惜我的天分有限,雖然選擇念美術系,真正熱愛的卻是寫作。我媽似乎也覺悟了,不再干涉我要走哪一行,沒有了壓力,反而可以將繪畫看成一種嗜好,樂此不疲哩!」
「擁有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工作,是很有趣呢?還是一項挑戰?」
「都有。我不以為繪畫和寫作互相悖謬,在不同的情緒下從事不同的創作,反而可以相輔相成。當然,難免會有學不專精的缺點,我打算三十歲以後專心寫作,將繪畫當作陶冶性情的嗜好。」袁紫蘇自信的神采恰與於還幽憂鬱的面色形成對比。「你放心好了,畢竟我受過專業薰陶,畫出來的人物像雖不敢與大師比較,但絕對足以使你們後世子孫瞻仰、讚歎你們的風采。」
「不,我不擔心這個。」
「我不擅於猜測別人的心思,你有話直說好了。」
紫蘇並不顯得困擾,只是以好奇的眼神凝望還幽。美麗的女性大都是自信的,神采奕奕的,而她卻同時流露出溫柔與羞怯,睫毛遮覆著眼睛,宛似過去深閨中的大家千金,是她所見過最難以置信的女人。
她慢慢揚起眼睛看阿蘇,「我想瞭解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不只是單純的畫像而已吧?!」她的聲音輕柔得幾乎難以聽見,「你一定知道我喪失記憶,是不是姊姊要你……」
「還幽!」於懷素急急否定,「不是的,只是畫像而已。」
紫蘇哈哈一笑。「她話沒問完你便急忙澄清,不等於自己招認了嗎?」懷素無語的望著她們,紫蘇又是一笑。「我們這樣似乎不太誠實,而且也顯得不必要。還幽失去的只是記憶,而非智力,坦白告訴她不好嗎?」
「我不希望再增加還幽精神上的負擔。」
「我覺得你不應該把她當成迷途的小孩看待。」袁紫蘇不客氣的把她的感覺說出來。
「我……我是在保護她!」於懷素帶點憤怒的說。
「你能保護她一輩子嗎?」袁紫蘇說著把臉轉向於還幽,面帶微笑拍拍她的手,「你很聰明,猜中你姊姊請我來幫助你,找出害你摔落陽台的禍首,我不敢說我一定成功,但你願不願意配合我試一試呢?」
「袁紫蘇,你不經商量就突然這麼做……」於懷素困惱的站起來俯視她。
「欺騙或隱瞞,只會造成調查上的阻力!」袁紫蘇仰頭無懼的直視回去,「我來之前下過一番工夫,根據醫學報告,有少部分失去記憶者終生都不曾恢復記憶,他們能怎麼辦?每天躲在家裡嗎?依賴別人過完一生嗎?就算還幽明天就可恢復記憶,至少今天的她必須面對現實,而且要笑著面對,而不是縮在你的保護殼下。」
「你──我真後悔請你來!」
「來不及了。你應該向姚瀛打聽過我的為人,既然你用種種誘餌引我上門,勾起我的興趣,不查出個水落石出我絕不會縮手,就算你不高興的趕我出門,我照樣可以私下偵查。你明白了嗎?一旦我接手,我就不聽人指揮,我要照我的方式來辦。」
於懷素臉上忽白忽紅,呼吸漸粗。這時,於還幽卻發出一串又清又脆的笑聲。
「姊姊,我好喜歡她,她真有個性。我們就聽她的吧!」
於懷素勉強笑了笑,算是同意了。
「還幽,你真的願意配合?」得到於還幽熱切的笑容,袁紫蘇非常認真的說:「你的身體完全復元了嗎?」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錯。」
「那好極了。老實講,我最受不了死氣沉沉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除非有病在身,要不然成天躲在房裡,沒病也變有病了。」
「我怕……面對一些陌生的人,也許我本來認識他們,現在突然不認得了,不知……別人會怎麼想?」
「你可以重新認識他們啊!」她頓了一下,對她笑笑,輕緩的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呢,還幽,一般人對於美女都具有相當大的包容力,不但不會責難你,相反的將很樂意幫助你。」
「好……好吧!」
「那我們說定了,這一個月中你要時時與我在一起。」
袁紫蘇靈動的神采和快活的語調,使於還幽深深羨慕,她夢想自己有一天也像她一樣,充滿自信、迷人、討喜和溫暖,如果和她在一起可以改變自己,她願意試試看。
☆ ☆ ☆
走出房,在走廊上,袁紫蘇像貓樣的在微笑。
「不必過分的憂慮了,懷素。」她低聲說:「我練空手道十幾年,至少你可以相信我有能力保護她的安全。」
於懷素望著她,眼中隱含著某種悲傷、明智,卻也有些欣慰的神色。「謝謝你,並且,麻煩你了。」
將她安置在隔壁臥房,就去忙主婦的事了。
打量淡黃色調的寢具,紫蘇咬咬下唇,「真不方便,比目魚不在,要我維護整個房間的整潔……傭人會來整理吧!」她對於瑣碎的家務不擅長,這時才想到比目魚的好處。
趴在窗前觀看無味的風景,她猛然想起一事,「於還幽比我想像中更加保守、羞怯,應該不會隨便讓男人進她的房間,更別提和她站在陽台上出其不意的推落她了。難道這三個男人中有一個是她的情人嗎?會是誰呢?」這疑問必須保留,有待進一步觀察於還幽的性情再作決定。或許在這個家彼此有如兄弟姊妹,不拘泥於小節;也或許兇嫌是趁還幽不注意時,偷偷潛入行兇。
「問題是,有必須置她於死地的理由嗎?」她難以想像以於還幽嬌柔善良的模樣,曾經做出令人恨得想殺她的事。
「或者,兇手想保護自己?還是另有隱情?」
她決定不想那麼多,等見到其他家庭成員時再進一步觀測。
但基於女性的敏感,於還幽有一點令她略感納悶。在酷暑天,她竟穿長袖衣服,教看的人都替她熱起來。
在附近逛了一圈,天黑了,下班的人都趕回家,袁紫蘇走著走著,笑起自己小鼻子小眼睛,光留心這些瑣事,白天怕曬黑、晚上怕蚊子叮的女人比比皆是。心情放輕鬆的走回項府,卻在門口遇見原不該出現的一個人。
「比目魚!」她驚道:「你來做什麼?」
他微笑作答:「自然是項先生請我來的。」
她這才注意到另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和桑小鰈的文秀外形一比,更顯此人之粗獷強壯,約中等個子,胸寬背厚,濃眉闊唇,從兩鬢沿至嘴唇四周的髯鬚,只有加深別人對他的深刻印象。
「項先生?項-嗎?」她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是袁紫蘇,尊夫人邀請我來為她們姊妹作畫。」
「進來再說。」項-好像沒看到她的手,直接走了進去。
她雙眉一揚,想起姚瀛曾警告她:別讓他激怒你。
桑小鰈及時握住她即將收回的手,笑咪咪的說:「嗨!紫蘇妹妹,好久不見了。」
「你神經病啊,我離家至今不過五個小時。」
抽回手,白了他一眼,她昂首闊步的走進去。
摸摸鼻子,歎了一口氣,他也進去了。
八個人圍成一圓桌用膳,姚瀛也邀了唐秋思,在劇本上,她飾演呂後,如今則是出版社藝文小說部門的主編。袁紫蘇對唐秋思並不陌生,卻到最近才曉得她是低姚瀛一屆的學妹,不免對她留神起來,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她與姚瀛會不會……
項-在餐桌上發表他邀請桑小鰈來的用意。「還幽出事至今兩個月,誰都不曉得她究竟是自己不小心摔落或是有人陷害她,免不了疑神疑鬼,連多年的好友也彷彿不能信任了,因此,我請來徵信社有名的探員桑小鰈先生來為我們解開謎底,他會住上一陣子,你們心中有什麼疑問或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儘管提出來,私下告訴桑先生也行。我所要的是最後的結果,不問中間的辦案過程。」
桑小鰈抬頭向眾人笑笑,又埋首處理蝦殼。他的表現委實稱不上「有名的探員」,把三隻大紅蝦的殼剝乾淨了,放在小碟子上,送到紫蘇面前,深切的望著她:「很新鮮的,吃了不會過敏,安心吃一點。」
眾目睽睽之下,紫蘇不禁有點發窘。
「桑先生,桑先生!」項-大聲道:「你沒話對大家說嗎?」
桑小鰈猶豫了一下,「我請紫蘇當我的助手。」
「她不是畫家嗎?」言下頗懷疑「她有推理細胞?」
「紫蘇可是我們出版社最有前途的推理作家,」姚瀛笑說:「十九歲就出了第一本長篇推理作品,頭腦不是普通的好。」
「原來是爬格子的。」項-絲毫沒有看重之意。「一手拿畫筆、一手拿鋼筆,成嗎?反正都是筆,有毛是筆,無毛也是筆,搖筆桿混飯吃大概很容易。」說完自覺很幽默似的哈哈大笑。
紫蘇冷視他,這項-跟我犯沖是吧,動不動便傷人。
桑小鰈不悅的說:「項先生,你說過你只問結果不問過程,那麼我請你別惹怒我妹妹,有她幫忙,不但可縮短破案時日,也間接替你省了不少錢。」
「這倒是一句行話,能省則省。」項-含滿懷疑、測度的目光仍是停留在紫蘇臉上,紫蘇回以諷刺性的一笑。
「你別擔心我會向你收帳,我只對項太太負責。」
「看來你很有勇氣,一點也不怕我。」他摸摸自己的大鬍子。
「你的尊容的確夠威嚴,態度也夠魯莽,但我深信有本事撐起一番事業的人,必然明白事理,否則早就倒了。」
項-開懷暢笑。「好,好!罵了人還能夠教人心懷舒暢,我相信你有一套!紫蘇小姐,我欣賞你,你肯嫁給我嗎?」
「什……什麼?」桑小鰈忿然得口吃起來,天底下竟有這麼差勁、厚顏的男人,當著老婆的面向別的女人求婚,尤其是他的紫蘇妹妹,想也別想!
「印尼是回教國家,可以娶四個太太,我目前只有一個太太。」
袁紫蘇細心的留意到於懷素幽怨、煩憂的表情,難道這就是她外遇的原因?如果她真有外遇的話。
「如果你有心娶齊四個太太,勸你別打我的主意。我脾氣不太好,性情不夠溫柔,無法忍受我的丈夫背著我找其他女人,我會打斷他兩條狗腿,讓他出不了房門。」
「你不是傚法閹夫案或殺夫案吧?」
「我才不幹傷害自己的行為。」紫蘇笑嘻嘻的道:「夫妻之間最好能夠互相尊重,但是他若不尊重我,那麼我只好讓他怕我了。女人應該護著女人,丈夫有外遇,我第一個修理做丈夫的,因為他侮辱了我。」
「你直言不諱,不怕嚇跑了姚瀛?」
他的眼睛在閃亮,顯然演得很過癮,她也不服輸的直刺一劍:
「你這麼說等於承認你已事先知道我是姚瀛的女朋友,你還敢當他的面向我求婚,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
項-哈哈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搖動。
「你天真的以為姚瀛只有你一個女朋友嗎?」他表情轉為認真的說:「桑先生,就由我先提供你一條線索,還幽出事當時,我和劉繼業幾乎同時跑出房子,發現還幽倒在地上,我跑進屋打電話叫救護車,這時候姚瀛才緩緩自樓上下來,身後跟著一名神色慌張的女人──唐秋思!至於她是被我撞見,不好意思的想起自己剛與姚瀛幹了什麼好事,才神情慌亂起來,還是犯下了不可告人的罪行才一臉不安,我就不知道了。」
袁紫蘇忿忿的盯住姚瀛。姚瀛尷尬的臉紅了。
桑小鰈看在眼裡,已有幾分明白,進一步追問:「唐小姐,你怎麼說?」
「我沒有義務回答這種問題。」唐秋思外貌斯文秀美,但語氣強硬,看得出她外柔內剛,極有主見。
「你承認自己也是傷害於還幽的嫌疑人物之一?」
「絕不是我,更不會是姚瀛。」她生氣的說:「依我看,最有可能的人是項-,他娶了姊姊又妄圖妹妹的美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也是為什麼還幽在畢業後不肯赴印尼投靠姊姊的真正原因。」
「無稽之談!」項-吹鬍子瞪眼睛。
「還幽不喜歡楚霸王,她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可是你一向霸道,不容人拒絕你,得不到的便想毀棄,還幽一再的拒絕令你怒火攻心,這才鑄下大錯。」
「你有何證據?」
「她一摔落地,你立刻跑出來,時間算得這麼準,豈不可疑?」
「那麼我也有嫌疑了?」竹竿個兒的劉繼業緩緩開口,「還幽不幸自三樓摔落至遮陽棚再跌落地,發出奇異的巨響,再加上鄰居目睹者的驚叫聲,除非做賊心虛或正『忙』得不可開交,不可能聽不見。」唐秋思臉紅了。
「我們一定要互相攻擊嗎?」姚瀛重重歎了一口氣,「為什麼不想辦法幫助還幽恢復記憶呢?只要還幽恢復記憶,一切自然真相大白。我們這樣吵吵鬧鬧,不但於事無補,反而嚇著還幽。還幽,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她的眼裡卻浮現了淚光。「我真的不要緊,拜託……不要為了我而傷和氣,希望大家永遠都是好朋友。」
姚瀛拍拍她的手,「沒事的,大家只想幫你。」
「如果恢復記憶後會傷害到某一個人,我情願永遠這樣子。」她的聲音恐慌而輕柔,使人迫不及待的想挺身保護她,姚瀛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拂開落在還幽眼前的髮絲。
「謎底一日不解開,大家心裡都不能平靜。」
項-冷笑。「好個多情的劉邦,尚未忘情戚夫人。」
袁紫蘇怒上心頭。好個劉邦、呂後、戚夫人,沒想到姚瀛私底下如此濫情,將劉邦的好色搬上現實生活。
「姚老弟,你該改信回教了,一夫四妻,人選都在你面前。」
「表哥說笑了,我信耶穌的。」姚瀛不敢去看紫蘇的眼睛。
「信耶穌倒不如信袁紫蘇,小心她拆散你的骨頭。」
「別把我形容得那麼可怕,不在我管轄範圍以內的人,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會碰他。」袁紫蘇聲若寒冰,然而她的眼神有著些許痛苦,桑小鰈幾乎恨上了姚瀛。
☆ ☆ ☆
「我進來了。」桑小鰈輕敲一下房門,端著巧克力牛奶入室。「你吃得不多,喝杯牛奶再睡吧!」
「謝謝。」她強笑了一下,恍恍惚惚的啜飲著。「真好喝,我最喜歡巧克力的味道了。」溫熱的香濃氣息令她禁不住想哭,抽了抽鼻子。
「紫蘇妹妹,或許姚瀛真正愛的人是你……」他真恨自己必須為情敵講話,可是,一見到她的眼神因痛苦而顯得呆滯,更教他的心為之摧,神為之傷,情願昧良心而言了。
「你不需要安慰我,我只是有點難過。」她的眼神遙遠而晦黯,緩緩道:「他畢竟不是我的丈夫,我沒有權利干涉他去追求更好的對象,我難過的是我以為我是他的『唯一』,而他顯然不這麼想。他不是不喜歡我,我知道,他對我比喜歡更多一點,可是,他仍然在選擇,我、唐秋思、於還幽,甚至於懷素,他到底喜歡幾個,又愛上哪一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蘇,放棄他吧!」他終於說了真心話。
「你認為我會輸給那三個女人嗎?」她被點起鬥志。
「就因為你不輸給任何女人,所以不需要委曲求全,等著別人來挑選你。他可以在婚前不專一,但婚後就必定改過嗎?你會受不了的,一個自命風流的男人絕不適合你。」
「你錯了。不是他挑選我,而是我挑上他了。」
「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他不禁有點憤慨,「紫蘇,你要有自知之明,你那雙手絕碰不得清潔劑,你想嫁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不嫁個有錢人,有能力請傭人幫你做家事;要不嫁個願意做家事的男人,而且要心甘情願的做一輩子。」
「家事只是小事啦!」
「小事?你去問問姚瀛肯不肯替你洗碗?」
「你煩不煩啊,挑這時候來觸我忌諱。」她愈說愈難過。「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缺少女人味?有時候我真討厭自己練空手道,男生一知道不是敬而遠之,就是覺得我不像女人,到最後,一段美好的戀曲均不了了之。我承認,我不如於懷素的美麗優雅,更不及於還幽的惹人憐愛,可是一定要那副樣子才受男性歡迎嗎?我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外表和個性,我就是這個樣子,不能勉強自己變成小鳥依人。」
一陣短暫的沉默。「我喜歡你。」他的聲音顯得緊張,「我愛的正是你這副樣子!」
「謝謝你的安慰。」她懶懶的說。
「我說真的。紫蘇,我愛你!我希望你嫁給我。」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一時彷彿極為驚駭,閉了閉眼,唇邊突然浮上一個笑容,她的眼眸又明亮亮的閃著光輝。
「你讓我覺得好過多了。即使是假求婚,也讓我對自己的魅力又添信心,現在,我有勇氣去迎戰另外三位情敵了。」
「蘇蘇……」
紫蘇揮揮手,「別光談感情事。」她現在已看不出受傷害的痕跡,只是有些困擾。「說說項-找你來的真正目的。」
桑小鰈輕歎了口氣,「你以畫家的名義行偵探之事,我呢,表面上偵查於還幽之事故,暗地則要查明於懷素到底有無外遇?有的話,對象是誰?」
「居然有這種巧事?!夫妻兩人各懷鬼胎,這麼有默契!」
袁紫蘇邊喝牛奶邊思考,想著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想著晚餐時他們互相攻詰的言談,運轉腦筋想找出破綻。
「一定有人在說謊,但到底是誰呢?」
桑小鰈只要看著她就感到快樂。沒想到事情有這般巧合,剛與二哥桑世軒商討如何計娶美人,就接到電話,項-要求徵信社派他來臥底。
袁紫蘇再把劇本拿出來看,這次她特別注意到人物表中漏列了「楚漢爭霸」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謀士張良,張子房。
她記得唐秋思曾說於還幽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不由眼睛閃動勝利的光芒,覺得有必要再從唐秋思口中挖出更多東西來。
她對著空氣咧嘴而笑。桑小鰈有點擔心的望著她。
「比目魚,我們聯手一同偵破此案如何?」
「我本來就有這意思。」
「你願意應付男人呢,還是女人?」
「男人吧!」
「好,有幾件事要交代給你。」紫蘇整個人煥發出一種智慧的神采。「問問左鄰右舍,誰瞧見於還幽自三樓摔落,當時的情況是怎樣?送到哪家醫院?若是大哥熟悉的醫院,請大哥代為詢問主治大夫,於還幽受傷的輕重?最好能夠問明那個救命的遮陽棚是在哪家店定做,再去問問店家在何月何日前來安裝?」
她說一件,他記一筆。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整個事件透著一股邪氣!關鍵人物一個個出現,卻又互相矛盾。」她平靜的語氣卻顯得有點迷惑。「如果唐秋思沒撒謊,項-意在還幽,於懷素不可能沒有感覺,怎會歡迎妹妹住進來?而於還幽若不願屈居第二,大可拒絕,自己一人獨立生活;反之,她們姊妹倆願意共事一夫,那麼項璃更沒道理做出傷害還幽的事。如果說唐秋思為了自保而捏造謊言,似乎沒這必要,即使姚瀛愛的人是於還幽而不是她,我相信她不至於因此而欲害人命,她看姚瀛的眼神中沒有那種癡迷的熱情。」
他嘀咕:「你也沒有啊!」
她沒聽見,繼續說:「事情發生時,項-與劉繼業一同出現,而後姚瀛和唐秋思一道下樓。項-若清白,劉繼業也清白;唐秋思若清白,姚瀛也清白;除非有人在掩護嫌犯,要不,根本就沒有兇嫌。」
「那傭人呢?」
「那天剛好傭人放假。」
「於懷素呢?」
「她有固定上美容院的習慣,當時她正忙著保養皮膚。」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要我查明那些事。」
他們溫柔而且有默契的彼此對視,一會兒後,她傾身向前吻吻他的面頰。
「晚安!謝謝你送來這麼好喝的牛奶。」
「晚安!」他走到門口,又轉身,「把門鎖上,小心門戶。」
「防誰啊?」
「每一個男人。」他頓了頓,「包括我。」
她想笑,然而他認真的神色,使她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