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妻如命 第八章
    人間多少興亡事,不值青山一笑看!

    花如雪一案總算水落石出,夏居正受到最嚴酷的打擊,作夢也想不到他一手養大的施佛娃會恨到不惜陷害他,想他一生在女人堆裡左右逢源,到頭來卻毀在極親近的兩個女人手上,思之不免萬念俱灰。

    他錯手誤殺老幫主的遺孀,又通姦在前,刑法堂定了他死罪,卻因為有許多元老幹部為他求情免去一死,王之鐵決定廢去他的武功,逐出「天龍幫」。

    夏居正不肯苟活,自碎心脈而亡。

    夏銀秋的傷勢並無大礙,養傷數日便可下床,得知父親動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哭著要施佛娃償命,狠狠詛咒施佛娃不得好死……

    雷恆一由她哭罵著,發洩出來總比憋著好,他忙著料理岳父的後事,到了出殯那一天,夏銀秋嚎哭:「爹,是我害了你!我萬萬想不到佛娃會因為恨我而加害於你。爹,是我們錯了嗎?」驕縱任性的大小姐心態,終於也感到悔意了。

    施佛娃呢?王之鐵派人將她送往「寄嘯山莊」交由司徒家管束。

    一場風波,逐漸平復下來。

    女人大著肚子有什麼好看的?

    王之鐵就覺得老婆大肚子的模樣美得緊,找一位高明的畫工為清清作畫,當然,這位畫工必須是女的,也就內舉不避親的央請沈拜金出馬。

    清清第一次眼對眼、鼻對鼻的正面打量沈拜金,還活脫脫是位美人胚子,年約二十,有一張精緻的小臉和一雙理智的眼眸。

    「我只曉得你是刑法堂堂主,不知道你還會作畫。」她佩服道。一位多才多藝的美麗姑娘,自是君子好逑。她好奇的是,宋遲有幾成的希望?

    「聊作消遣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沈拜金看人精準,下筆也快,不到兩個時辰,幫主夫人大腹便便的模樣便活靈活現的呈現紙上。

    「天哪!你畫得也太像了。」清清感覺像是照鏡子。

    「夫人謬讚了。」沈拜金不疾不徐道。

    「別跟我客氣,女堂主,坐下,坐下,我們喝碗茶聊一聊,可憐我哪兒都不能去,悶得發慌。」不容人拒絕的拉住對方的手與她同座,清清好奇道:「你如此年輕貌美,怎麼肯當刑法堂堂主呢?」這問題憋在她肚子裡不吐不快。

    「那是幫主抬愛……」

    「我不是那意思,我聽鐵哥說了,你十分勝任。我的意思是,印象中『刑法堂堂主』該是五十歲以上的長者,生得好一副威嚴相貌,教人見了便打心底發顫,自然老老實實的把不該瞞的全招了。但,你不像啊!」

    「夫人說的是宋朝的包青天吧!」沈拜金忍不住好笑。

    「不對嗎?」

    「對,先父就很像你形容的那種人。」沈拜金細聲呢喃,好一會兒,突然又道:「我會當刑法堂堂主,全因幫主救了我一命。」

    「鐵哥救過你?」清清驚訝低呼。

    「幫主顧全我的面子,所以不曾提起。」她回想一下,續道:「我由大孤島回到中原,便聽說王之鐵繼任幫主之位,心想爹爹去世,不管我要不要留在幫中效命,都必須拜見新幫主,於是便往總舵而來。」

    「途中經過一處荒山野嶺,聽見女子慘叫的聲音,我趕過去一看,胸中大怒,有四個男人將一名女子捆綁在樹上,那女子身上已有多處傷痕,正遭受極慘的酷刑,我上前阻止,卻引發了一段公案。」

    「又是命案發生?」

    「正是。」

    清清眼睛一亮,暗忖:果然天生要吃這行飯的,走到哪兒都能碰上命案。

    「總不會那女人是殺人兇手吧?!快告訴我。」

    「我從頭說吧!」沈拜金道:「那四名男子原是五兄弟,外號叫做『金刀五郎君』,是武林中的紈-子弟,仗著『金刀門』的勢力在徐州一帶很吃得開,其中老五石玉舟更是自命風流,四處拈花惹草。夜路走多了終也遇見鬼,他最後和一名人稱『蛇心娘子』的妖艷女子在一起同居半年,結果死在她手上,四位兄長自然要為他報仇,四人圍攻捉住了蛇心娘子,預備一寸一寸的報復她。」

    「真殘忍,天大的仇恨也該一刀了結,我看姓石的也不是好人。然而,既是同居人,蛇心娘子為何要殺石玉舟?」清清喝一口茶順順氣。

    「姓石的說他們是名門正派,家裡知道石玉舟迷戀上聲名狼藉的壞女人,著急得不得了,於是打算釜底抽薪,為石玉舟訂了一門親,自然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誰知蛇心娘子不肯放過石玉舟,糾纏不放,而石玉舟已決心迷途知返,與蛇心娘子一刀兩斷,就在下聘的前一日,下毒手殺了石玉舟。」

    清清眨眨眼。「這個倒也平常,愈是自以為名門正派,愈是不能容忍家中子弟自作主張,娶媳嫁女全由長輩作主。蛇心娘子既然名聲不好,正常家庭都不會要她當媳婦!可是,這些道理規矩照說石玉舟全懂,他又幹麼去招惹人家?」

    「姓石的自然說,是蛇心娘子勾引石玉舟,而石玉舟年輕識淺,受了誘惑,一時失足,錯在蛇心娘子不該勾引他。」沈拜金秀眉一挑。

    「名門正派的嘴臉真教人吃不消。」清清覺得噁心的直搖頭。「你以為呢?」

    「我聽姓石的說完了,體會出『金刀門』上下恨死了蛇心娘子,認為是她邪惡歹毒的心腸毀了一位青年才俊。」沈拜金氣定神閒地道:「一般人若聽見石家兄弟的描述,當會以為他們報復蛇心娘子並不過分。幫主夫人,你覺得夏銀秋很美吧!你若見到蛇心娘子,即使被施予酷刑,處於極狼狽的狀況下,她依然一照眼便吸引住眾人的目光,那種美是妖嬈邪氣的,令人聯想到禍國殃民的妲己之流。」

    「石玉舟不論是主動或被動,受她迷惑一點都不奇怪。江湖人傳說她面首無數,只可以她主動拋棄男人,若有男人先離她而去,必遭殺害,所以人稱蛇心娘子。」

    清清微皺眉。「這樣的女人,可拿不到同情票。你還插手去管?」

    「夫人,洗臉總不能洗一半吧?」沈拜金語調不變的道:「或許受到先父的影響,我從不聽信一面之辭。我希望聽聽蛇心娘子的說法,姓石的大聲鼓噪,說對我已是容忍之至,叫我快滾云云。我只有搬出『天龍幫』的威名,他們才沒有立即對我動手。夫人,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想要主持公道,必須擁有強大的武力做後盾,才不會出師末捷身先死。」

    「你本來就是『天龍幫』的一份子,這麼做並沒錯。」

    「他們勉強讓蛇心娘子開口,她卻是恨恨不已的說她不怕沒有男人,是石玉舟那小白臉使出渾身解數追求她,花招百出,連她這情場老將都動了心,終於和他在一起,並付出了生平第一次的真情真愛,兩人海誓山盟,石玉舟發誓說要娶她,但因為和她在一起,家人斷絕他的花銷,所以吃穿花用全是蛇心娘子拿出來的,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因為她打算從此收心從良,與石玉舟白首偕老。」沈拜金歎息一聲,又道:「好景不長,石玉舟露出了狐狸面貌,在蛇心娘子的碗裡下藥,幸運則落胎,不幸則喪命……石玉舟丟下痛苦掙扎的她,臨走前還洋洋得意的告訴她,他是與朋友打賭,看能不能收服蛇心娘子,也算為武林除害,如今他賭贏了,等著收取一千兩黃金的采頭。」

    「郎心如鐵,該殺!殺無赦!」清清十分氣憤。

    沈拜金心想這位夫人不太理智,脫不去女人的情緒化,幸而不在刑法室供職,表面上則不動聲色的往下說:「蛇心娘子僥倖不死,腹中的胎兒不但保不住,而且也無法再受孕,再加上受人愚弄後由愛轉恨,憤而殺了石玉舟。」

    「但石家兄弟不作如此想,他們要為『浪子回頭』的石玉舟報仇,此乃天公地道,誰敢阻止,他們就連誰一起教訓,即使我有『天龍幫』做後盾也一樣,在荒山野嶺殺人埋屍,誰會找上『金刀門』?」

    「好一個名門正派,如此威脅你也配叫英雄好漢?」

    「只要不被世人揭穿,誰說不配?」沈拜金冷笑道:「我告訴姓石的,石玉舟罪有應得,蛇心娘子往昔聲名再壞,並不曾害過他,他與人打賭,主動來招惹人家,即使要行俠仗義也用錯了方法,一點也稱不上光明磊落,傳說出去,誰能心服?他又用藥使蛇心娘子落胎,親手殺死自己未成形的孩兒,禽獸也不如!石玉舟私德有虧,用心卑劣,手段狠辣,論『蛇心』他才是當之無愧。蛇心娘子已遭他們酷刑一番,即使有錯也已補過,理該放了她,才算公道。」

    「他們肯定不遵。」

    「四個人打一個,我逐漸感到吃力,右手臂也被劃了一刀,正當危急之際,幫主翩臨而至,那四兄弟反而被打得東倒西歪。」沈拜金雖然輕描淡寫,但回想當時的危急,也有點後悔自己太過強出頭。

    「鐵哥怎麼那麼剛好救了你?」

    「後來聽幫主說,他預備往南京迎接未婚妻回總舵,途中經過,也聽見蛇心娘子的慘叫,只是他沒有馬上現身,留在暗處觀察,他發現我思路清楚,很適合待在刑法堂,交代我一定要回總舵,然後便走了。」

    清清瞭然於心,那時她人還在南京,只是說「迎接」也太客氣了吧,分明是一手逮住她,從此不得灑脫。

    「蛇心娘子還活著嗎?」

    「嗯,我照顧她直到傷口結痂,她也想通了她在中原已難立足,想往西域而去,化名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真教人羨慕,我也好想去西域諸國參觀。」清清突然好郁卒。

    沈拜金只覺得她有毛病,人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好明說,便告辭而去。

    清清又忘了問她與宋遲之間到底算什麼?心想來日方長,也不須急在一時。

    「無聊哇……」她大聲吟歎。

    「什麼事無聊?」

    天黑了,王之鐵回到居處,就聽妻子在埋怨。

    「畫像完成了?」

    「早完成了,又聽說沈拜金講她行俠江湖的故事,更覺得自己過日子好無聊。」

    「等孩子生下來,你就有得忙了。」

    清清細瞧夫君神色與往日不同,關心的問:「鐵哥有煩心的事?」

    王之鐵點點頭。「雷恆一夫婦扶靈回故里,居然留書掛冠求去,說他本是江湖浪子,一直不習慣幫規束縛,已與妻子取得共識,日後將效比翼雙飛,邀游五湖四海,逍遙終生。他懇求我成全他的心願,並發誓這一生絕不會做出有辱『天龍幫』的醜事。你想想,左、右護法同時出缺,繼任者是誰,夠我煩的!」

    老實說,王之鐵私心頗為羨慕雷恆一,索性成全了他。

    清清則是大大的、極端的不滿。

    「這不公平!」她大叫。

    「什麼事不公平?」王之鐵嚇一跳,納悶的問。

    她捉住丈夫的手,眼裡閃著精光,「我一心一意想行遍五湖四海,卻當了幫主夫人而行不得也。夏銀秋則一心三思想當幫主夫人,卻便宜了她五湖四海逍遙去!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她尖叫,愈想愈氣。

    「好、好、好,你別激動,小心動了胎氣。」他歎氣,把她抱在膝上,就像抱一個小孩。真要命,懷孕的女人都這麼任性嗎?

    「鐵哥你說,這是不是很不公平?」

    「不公平又如何?難道你想和夏銀秋交換丈夫?」

    「當然不是。」她悻悻地道:「我是覺得老天爺太會捉弄人了,根本是在開我們的玩笑嘛!可惡,我一定要想辦法反擊。」

    「反擊老天爺?」王之鐵的眉頭皺到了一塊兒,愛妻沒發燒吧?

    「我要老天爺明白,小小一名凡間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我一定會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反將老天爺一軍!」清清信誓旦旦地說。

    「你不是認真的吧?」

    「小女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看她意志如此堅決,王之鐵倒不知說些什麼好!只能將她放回椅子上,若有所悟的道:「那好,你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訴我。」他沒說的是,最好想久一點,想到孩子生下來更好,到那時,她總該恢復正常了吧?!

    他回書房去,煩人的幫務突然不再那麼煩人了。

    清清卻很認真的思考「脫困」之道,既可拐了鐵哥去遨遊天下,又不至於對不起「天龍幫」和義父寒不英。

    想得肚子一天一天大,由秋至冬,由冬至春,腹前頂起一個大西瓜,她忽然福至心靈,盯著自己的大肚子看了好久好久,驀然大叫一聲——

    「我想到了!」

    這真是天下無雙、兩全其美的妙招。

    好消息要趕緊跟好丈夫分享,忙將鐵哥請來,她清了清喉嚨,慎重宣佈道:「鐵哥,你聽好哦,我終於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願聞其詳。」其實早忘了是哪件事,卻聰明的不露聲色,以免節外生枝。

    她比著肚子,得意洋洋道:「我決定了,生一個兒子,交由你訓練加磨練,最好二十年……不,十八年就能出師,接任你的幫主大位,到那時,我們便可無事一身輕的遊走天下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她還沒忘啊?王之鐵恍然大悟。

    「果真是美好的遠景,對不?」清清的臉上不覺漾起了夢幻般的笑容。「『有事兒子服其勞』,把幫主這倒楣位子交由他去坐,也是天經地義之事。『百善孝為先』嘛,當兒子的自該一肩挑起雙親所卸下的重擔,好成全父母多年的心願。幫主換他當,父母出去玩,太棒了!」

    幸好我不是你兒子!這是王之鐵唯一想說的話。

    清清一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聰明,想出這麼棒的點子,便很高興的期待兒子降臨。

    可是,二十年的等待好漫長哪!十八年也夠長了。

    又萬一,生下的不是兒子怎麼辦?

    「女兒不行嗎?」她開始另一階段的苦思。至於嬰兒出生要用到的小衣服、小被子、小鞋子……粉抱歉,不在她煩惱之列,各位主事的夫人們早已送得堆滿一間房。

    「鐵哥!鐵哥!」找來丈夫,她重新宣佈道:「我改變主意了,生女兒比較好。你想想看,生女兒只須養到十五歲,自可為她招一個丈夫進來做幫主,比生兒子好多了,可以提早三、五年出去玩。嗯,還是女兒比兒子管用!」

    王之鐵除了點頭,還是點頭。天大地大,孕婦最大!要罵人,等生完再罵。

    臨盆之日。

    清清疼得死去活來,還不忘交代產婆:「我要生女兒,你可不要抱錯了……」產婆當她痛糊塗了,「是是是」的亂應一通。

    生下來是個帶棒子的,「天龍幫」的少主誕生了,立即放鞭炮慶祝。

    在一片歡聲雷動中,產婦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有史以來,女人頭胎生兒子,不是喜極而泣,而是失望的哭了,就只有清清一人。不過,大家都當她是喜極而泣,還跟著濕了眼眶呢!

    夏去秋來,很快又過了一年。

    滿週歲的娃兒已能滿地亂走,他的天才老娘覺得教育要趁早,開始有計畫的給他洗腦,告訴他「人子」之道。

    「兒子啊!男兒立志要趁早,十八歲當幫主會不會太老了?十六歲你看如何?」欺負兒子還不會講話,否則非罵出「死沒良心的老娘」不可!清清可不管兒子願不願意,天天給他洗腦:「十六歲就當幫主很帥哦!保證迷死一票女孩子,加油啊!以後全看你了。」

    王之鐵看在眼裡,好氣又好笑,這個娘是怎樣當的?想遊走江湖想瘋了?

    半個月後,王之鐵拐了妻子遠走山西玩了一個月,玩到心滿意足,開始良心發現的念起兒子為止。

    往後每年均如此辦理,清清終於不再對兒子碎碎念,還他一個正常的童年。

    只有一年是例外的,因為清清又懷孕了。

    王之鐵倒喜歡多一個孩子,好減輕清清對長子的期許,即使她懷孕期間的異想天開使人有些吃不消,他依然甘之如飴。

    月兒懸天,絕妙嬌妻又福至心靈了。

    「鐵哥!鐵哥!我又想到了。」

    「什麼?」

    「你聽我說,這回生下的孩子……」

    「好,我聽你說。」他抱住她,柔情地注視著。

    她永遠令他驚歎!

    多麼美好的未來哪!可不是?

    王之鐵綻開了難得一見的獨特、燦爛的笑容。

    【全書完】

    編註:欲知小笨妹郭甜甜的故事,請看銀子家族033《莽漢的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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