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妻如命 第四章
    翠綠色的羅紗帳懸掛在雕花床兩側的銀勾上,王之鐵起床伸了個懶腰,看妻子仍睡得香甜,垂著長長的睫毛,秀髮散落在鴛鴦枕上,一隻玉臂伸了出來,這時候的她毫無防備,神態流露出天真。

    「到底,夏銀秋在神氣什麼?」他沉思著。「我的清清可美得緊哪!」

    他覺得清清美得非常生動,很合他的心意。

    晨曦中曙光初露,清清踢了踢被子,半露出豐滿的胸脯,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油然生出一種新的生命感動。

    他愉快的搖醒她。「起床了,小懶豬,我們一起去泡澡。」

    她嚶嚀一聲,仍與周公糾纏不清,「一睡萬事休」的本領高強,王之鐵習慣性的將她抱起來遠離床鋪,終於使她慢慢睜開眼睛,雙手勾住他脖子,早晨清新的笑容流露出天生的風采,足以撩動一個男人的心。

    「鐵哥,早。」

    「太陽都曬到你的屁股,還早?」

    「那快點躲進澡房,別讓太陽把我的屁股烤焦了。」

    「遵命!老婆大人。」

    王之鐵挺沒形象的逗趣道,抱著清清閃進最裡面的私人浴池,以竹管接取山間的溫泉水,浸泡其中,使疲憊的身心得到紓解,實在是大大的享受。

    半個時辰後,王之鐵填飽肚子,一身清爽的步出「臥龍軒」。

    花如雪探知他已離去,特來拜訪幫主夫人。

    「雪姨。」清清面對這位嬌艷的婦人,怎麼看都不像未亡人。

    花如雪從來不曾入主「臥龍軒」,這裡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她想望過,卻不曾擁有過。也好,免了今日觸景傷情,正好可把全副心思放在親侄兒身上。

    她想成全花少傑的癡戀,讓他迎娶夏銀秋為妻;而且,一旦與那個負心漢結為兒女親家,夏居正想在白天避不見面都不行。

    作為一個女人,她畏懼年老,害怕無依無靠。

    才三十八歲,怎麼就該槁木死灰的活下去?

    花如雪還不打算說穿她與夏居正的舊情,卻不甘心被他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所以,她請幫主夫人做媒人。

    「啊!要我作媒?」有十九歲的媒婆嗎?清清大惑不解,提議道:「雪姨,你找錯人了,總堂主或大總管比我合適多了,而且他們與夏護法有多年的交情,我去替你請他們過來如何?」

    「有許多大人物出面為少傑說媒,我自然歡喜。」花如雪永遠懂得先逢迎別人,再為自己說項。「可是,如果能說動幫主為少傑美言幾句,相信夏護法會更看重此事。」

    「若是幫得上忙,相信幫主不會推托。」清清笑道:「其實,我們早看出花大夫對夏姑娘柔情一片,若能玉成此事,也是一段佳話。」問題是,夏銀秋擺明了就不愛花少傑!可是,她不想直接傷了花如雪的心,生怕一句「花少傑也知道夏銀秋不愛他」的老實話,會惹來花如雪的一陣哀嚎,那可吃不消,還是把問題丟給男人去傷腦筋吧!

    這一聊可久了,喝完一壺香茗,花如雪繼續回憶她與老幫主恩愛十年的點點滴滴,以及一直不能扶正的委屈與落漠,憂鬱難排。

    好沉重的氣氛哪!清清有點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苦笑道:「雪姨,你對未來的生活可另有打算?」

    「我……我能另有打算嗎?」花如雪想要微笑,卻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意。她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說:「我是寒不英的遺孀,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就怕我出一點差錯,丟老幫主的臉。」

    話中有話,是不安於室羅?

    清清一笑。「雪姨,我想義父也是心疼你的,你們紅顏鶴發,年紀相差甚多。」

    「什麼意思?」花如雪謹慎地望著她。

    「如果你沒有其他打算,『寒不英的遺孀』是可敬的身份,誰也不敢欺負你;若是你另有打算,那麼你已經是自由身,天涯海角,什麼地方都可去得。」

    「真的?哦,其實我對亡夫的思念不變,一時哪能想到其他?」花如雪心裡偷偷雀躍著,原來她的命運不如自己想的悲觀,或許,她可以大膽要求幫主作主將她改嫁給夏居正?

    當然,不能操之過急,要一步一步來。

    看她神清氣爽的離去,清清這才吐出一口大氣,再也沒有比聽人發牢騷更難受的事。難道,這就是「幫主夫人」的工作?

    叫人牽來馬匹,她馳騁至小松林一帶,沿著河邊跑馬精神爽利。

    知曉自己武功不如人,她更勤學苦練掌法與劍法,直到夜色悄俏降臨。

    上弦月像一隻玲瓏的小船蕩漾在遠方的山頭,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王之鐵回到住處,用過晚膳,笑睇嬌妻道:「聽說雪姨來找你聊天?」

    「是啊!」清清乘這機會提醒丈夫別忘了叫陳真言和張經略去說媒。

    「這事簡單,我會跟他們兩人說,但不保證成功。」

    「只要盡了力,對雪姨也就有交代,畢竟她將花少傑視同親生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她有點頭疼道:「我很不願意教她失望,可是明擺著,夏銀秋看不上花少傑。」

    「姻緣之事難說,你也無須為他人煩憂。」他對她招招手。「過來讓我抱抱,看今天有沒有煩惱瘦了。」

    清清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已經很習慣了。

    「還好,沒瘦。」他輕咬她的耳垂,她怕癢,格格笑著往他懷中躲。嬉鬧一陣,兩人很自在的相擁私語。

    「雪姨也可憐,老夫少妻,又不得扶正,怪不得她心裡悶。我只好安慰她已是自由身,禮教的束縛套不到她身上去。」清清斟酌著說。

    「雪姨可是另有打算?」他眉峰微皺。

    「她當然不會明說啦,只是,我總覺得她好像在試探我,我也不好明問。」

    他沉默地摟住妻子,撫弄她的長髮,可是她感覺得到他的心不在焉。

    「鐵哥,」她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你在想什麼?雪姨的事讓你困擾嗎?」她仰頭望著他。

    「我在想,義父曾對我提過的某些事。」

    「什麼事?」她更好奇了。

    「義父說雪姨嫁他之前,曾有過情人,所以他不能將她扶正。」

    清清張口結舌,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不會吧?如果她另有心上人,怎願意嫁給垂老之齡的義父?」

    王之鐵笑了。「因為他是幫主。」

    清清嗤笑,「幫主」兩個字又不能帶給女人幸福,繼而又想到,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她一樣渴望五湖四海到處雲遊,絕大多數的女人只求生活安逸,能過舒服的日子就好了,因為沒有謀生的技能。

    她沉默了一會,才道:「義父也太小家子氣,既然結為連理,雪姨在婚後也真心待他,這樣還不夠嗎?他有本事創下一片輝煌基業,應有廣闊的胸襟,除非……」她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不會吧?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雪姨的舊情人,是『天龍幫』內部的人?!」她一字一句,很謹慎的說:「鐵哥知道他是誰嗎?」

    王之鐵輕喟道:「義父一生剛強好勝,當然不會說出坍自己台的話,即使最信任我,也不曾說那個男人是誰,我也不敢追問。」

    說的也是,這種瘡疤是男人最在意的,不要命了才去揭穿。

    「義父好強,又怎會說出雪姨婚前不貞之事?」

    「那是他老人家臨終前對我說的,就是要我明白,在他死後雪姨若肯守規矩便罷,如果恃寵挾恩想要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教我不必理會。」

    「唉,男人的心眼還挺多的。」清清沒想到老男人也這麼彆扭,都快死了仍放不開心中的疙瘩。「鐵哥,你可有打算?」

    「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那雪姨……」

    「假使她有意再嫁,我不會干涉。當然,她若想替義父守節,『天龍幫』會給她應得的地位。」

    「還好,你沒有反對她再嫁,那我也不算亂出主意說錯話了。」

    看她吐吐小舌的可愛模樣,王之鐵忍不住想逗逗她。

    「清兒,若有一天我先死了,你會不會再嫁?」

    「你不該這樣說的!」她斥責道。

    「我想知道答案。」

    她緊緊抱住他的腰。「當然不會啦!」

    王之鐵伸手托趄她的下巴,俯下臉道:「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清清,一起老,一起死,誰也別丟下誰,嗯?」

    「好啊!好啊!如果不能一起死,我先死好了,我怕寂寞……」

    「噓,別胡說。」他更用力的抱緊她,索求她的吻。

    夜色如水,好柔,好柔。

    幫中大老要為花少傑作媒這件喜訊,花如雪只說了一半,興奮的情緒便被無情的打斷了。

    「不必了!」花少傑以不同以往溫和的暴烈語氣道:「姑姑,你不必再為我操心了,我決定離開這裡,行走江湖,行醫救人。」

    「為、為什麼?」僵窒了一下,花如雪急道:「你在這裡大有可為,何苦出去受風霜之苦?你又何忍拋下姑姑一人?」

    「我不想留在這裡傷心。姑姑,這裡是你的家,自有人照顧你;我長大了,是該出去闖一闖,老是寄人籬下,難免受人瞧輕。」

    「誰瞧輕你了?」花如雪驚問:「是夏銀秋嗎?」

    花少傑別過臉去,默認了。

    他沒辦法忘記,當他鼓起勇氣向佳人表白,得到的卻是極為不屑的冷嘲熱諷。他想逃開這一切,逃得遠遠的。

    花如雪感到無比淒涼,像一個人被拋棄在孤島上。

    家……少傑說這裡是她的家,在一間華屋裡死氣沉沉的活著,連個陪她吃飯的人都沒有,也算一個家嗎?

    當夏居正如一隻偷腥的貓兒,興致勃勃的前來,從背後一把擁抱住她,她沒有以往的芳心悸動,反而有股鬱怒積在胸中,需要狠狠地發洩出來,否則她會抓狂!

    「雪兒……」他濃濁的嗓音飽含情慾。

    「走開!」她尖吼一聲,掙開他的雙臂,霍然轉身面對他,狠狠地注視著。就是這個自私自利、妄自尊大的男人毀了她的一生,如今,他的女兒也將要毀掉她的少傑!

    在他手足無措的目光中,她對他的憎惡開始燃燒,雙唇緊抿,雙眼噴出憤怒的火花,雙拳不自覺地攻擊過去,像瘋了一般。

    夏居正不明所以,一步一步敗退,承受她的花拳繡腿,直到他背部抵著牆面,而她仍不停手。

    他來時滿腔的熱情已化為厭惡,雙掌一出,將她平推了出去,蹬蹬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這瘋婆子,想幹什麼?」他兇惡猙獰的怒道。

    花如雪跌坐地上一會兒,感到燃燒在血液中的瘋狂衝動消失了,一股悲怨的情緒湧現,不禁嚎啕大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怕別人聽不見啊!」他破口大罵。

    她只有更委屈地啜泣著。

    「真是晦氣!」他上前一步,斥責道:「好端端的發瘋起來,枉費我冒著名譽受損的危機跑來看你,想給你一點安慰,真是忘恩負義的浪蹄子!」

    她站了起來,而他彷彿看到她眼中噴出他從未見過的怒火。

    「我知道你從來不在乎我的感覺,因為你自私、冷酷,輕易踐踏我的心,就像踏死一隻螞蟻一樣。」她的臉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著,失去平日溫柔婉約的氣質。

    夏居正這位美男子,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冒火的女人。

    她以一種令人恐慌的態度慢慢說:「既然你完全無視於我的感覺,我還顧慮你什麼狗屁名譽?你這個不要臉的偽君子!下三濫!今天你給我聽清楚了,我要你以大紅花轎迎娶我進門,求我做你的妻子,並把你的女兒許配給少傑,如此雙喜臨門,皆大歡喜。」

    他的表情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一樣,怪笑起來。

    「瘋子!瘋子!鬼才理你!」他作勢要走。

    花如雪擋在房門口,冷厲道:「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想走?可以,把我殺了,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你……你究竟想幹什麼?突然發失心瘋。」

    「都是你那個寶貝女兒幹的好事,跟你一樣空有外表而沒有良心,不知道她是怎樣刺激少傑,詆毀他的男性自尊,竟教少傑情願浪跡天涯,也不肯留下來!夏居正,我要你馬上對外宣佈招少傑為東床快婿,少傑得到消息,也許就會回來了。」

    「你在說哪門子屁話!」他叫了起來,馬上又想到要避人耳目,放低嗓門嚴厲道:「你侄兒去他奶奶的浪跡天涯,卻要我主動放話招婿,萬一他若是不回來,銀秋豈不是要守望門寡?更何況,他根本配不上我女兒,銀秋會拒絕他也在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少傑活該被夏銀秋羞辱?」

    她陰森森的質問他,卻見他那鄙夷的冰冷眼光,以及嘴角那抹輕蔑的笑,只差沒再毒牙毒語的-激她。

    「夏居正,你當真從未想過要補償我?」

    「所謂補償,源於虧欠。奇怪,我虧欠你什麼啦?」他冷冷地笑了笑。「今天老幫主死了,你就來埋怨我;寒不英還活著的時候,怎麼沒聽到你埋怨?當年我提議你嫁給寒不英,你若執意不肯,我還能拿刀逼你不成?分明是你自個兒貪圖富貴,妄想一步登天……」

    花如雪氣得渾身打抖,萬分痛心,並感到絕望。今夜撕破了臉,注定她與夏居正情已盡,緣已了。

    其實,他們何嘗有緣?有的也只是孽緣。

    「我恨你!」她的聲音顫抖著,淚水源源湧出。「夏居正啊夏居正,你可知我為何一直沒有被扶正?就因為你毀了我的清白,寒不英何等精明,豈肯白白便宜我背後那個男人去做『呂不韋』?所以他不准我懷孕。可是,我從來不曾因此怨你,因為我愛你,也相信你仍愛著我,所以甘心忍受這一切。沒想到,我錯了!大大的錯了!我早該供出那男人是你,好教寒不英先殺了你!』

    他有點心虛,仍嘴硬道:「可惜哪,你後悔莫及。」

    她淒冷地一笑。「不,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他頓時覺得全身僵硬。

    「你想幹什麼?」他憤怒地想,自己當初是愛上這女人哪一點?

    「怕了?」她驀然厲笑起來。「過去你毀了我,今天輪到我毀掉你,這就是正義……」她突然猛烈地扯破自己的衣服,轉身拉開房門,朝外尖叫:「來人哪!救命啊……夏居正要強姦我……」

    「瘋婆子!」夏居正氣壞了,也嚇壞了,奪門要走,花如雪卻瘋了般抓住他不放,淒厲的喊叫:「快來人,夏居正要……啊……」

    情急之下,夏居正想也不想,使勁將她揮開,這力道可使了十足十,只見花如雪跌飛在床前的地板上,無聲無息,從嘴角流出血絲。

    不會是死了吧?夏居正心慌之餘,正想上前查看,卻見窗外有人影晃過。是誰?他不敢再逗留,先溜為妙,決定給她來個死無對證!

    郎心如鐵,花如雪的一番癡心算是空付流水了。

    寂靜的院落,被遺忘的女人,直到天方肚白,才有丫頭踏進,驚見懸樑自盡的女主人,尖叫不己,兩腿發軟的跪爬著出去。

    「來人哪!來人哪!花夫人死了……」

    等到把人喊來,花如雪早已斷氣多時,頓時「天龍幫」上下如捅了馬蜂窩,亂成一團。

    老幫主屍骨未寒,他的小妾竟自殺殉夫?

    果真一心殉夫,辦喪事期間早該以死全節,既落得貞婦美名,也可葬在老幫主墳墓旁邊,一舉兩得。當初既已苟活下來,何以今日又來懸樑?

    此事非同小可,王之鐵夥同張經略和陳真言前來驗屍,這一驗可驗出了大疑問,花如雪是先給人以掌力打死,再將屍身上吊,兇手企圖以此來為自己脫罪。

    王之鐵十分震怒。「是誰殺了花夫人?又故作懸樑狀,意圖欺瞞世人?」他冷硬的語氣著實嚇人,「花夫人身受內傷,十分明顯,而且衣衫不整,一看便知究竟,兇手意圖僥倖,真當天龍幫沒人了嗎?」

    沒人敢正眼看他,大家都感到心臟快要停止跳動。

    「花夫人乃先父之遺孀,向來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想不到今日遭此橫禍,我委實難辭其咎。」王之鐵激動的握緊雙拳,厲聲道:「我勢必抓出行兇之人,將他碎屍萬段!」

    「我知道兇手是誰!」驀然暴起一聲,人人紛紛朝外看,讓出一條路來,使那個人來到王之鐵跟前。

    原來是花少傑,猛然看見姑姑的屍身,放聲大哭,跪了下去。「姑姑,你死得好慘哪……」其哭聲之悲,聞者也跟著鼻酸。

    好不容易將他勸住,都說先為死者伸冤要緊,花少傑才哭聲漸止,由眾人扶著步出房門,王之鐵佇立在小庭園中,但見秋風起兮,艷蕊凋零。

    「幫主,求你一定要為我姑姑伸冤!」花少傑跪了下去,王之鐵扶起他。

    「事起突然,大夥兒皆痛心莫名,誓死為花夫人伸冤報仇。」他神情肅穆地說:「你說你知道兇手是誰?」

    「是左護法夏居正。」花少傑恨聲道。

    眾皆嘩然。

    「你可有證據?」王之鐵慎重地問。

    「除了他,沒有別人。」花少傑悲慟地說:「本來,我打算把這個秘密埋在心底,永遠也不說出來,但今天姑姑慘死,我再也顧不了許多,我……我曾經看見夏居正半夜從姑姑的房裡出來。」

    「胡說八道!」王之鐵喝道。

    「是真的。我花少傑賭咒發誓,若有一字半句虛假,願遭天打雷劈!」

    這下子,連王之鐵都瞪眼了。

    花少傑沒道理撒這種謊,死者為大,又是教養他長大的親姑姑,誣蔑她的清白,天也難容!更何況,如此一來,連花少傑都難在「天龍幫」立足。

    本來花如雪一死,大家還會顧念他是被害者家屬,齊心同情他;如今若證實花如雪生前紅杏出牆,給老幫主戴綠帽子,連花少傑都臉上無光,無顏再待在幫中。

    這證明了什麼?花少傑所言不假。

    花如雪倘若有靈,也將偷笑夏居正逃不過這一劫了吧!

    王之鐵感到一個頭兩個大,就為了這幾天戲劇性的變化。

    一開始,夏居正全盤否認他與花如雪有絲毫瓜葛,更別提犯下兇案。

    「他也實在低估了沈拜金的智慧。」王之鐵告訴妻子道:「自古女人偷情,瞞得了父母,卻瞞不了身邊的丫頭。一開始,沈拜金就將雪姨身邊的兩名丫頭分別幽禁,各別審問,很快便問出了真相。」

    郭清清卻只注意到一個名字:沈拜金。

    「她是誰?我是說沈拜金……」那個死小孩宋遲口中人盡皆知的沈拜金。

    「刑法堂堂主。」

    「刑法堂堂主沈拜金?!」她料不到是這種答案。「我記憶中沒這個人。」

    「哦,我們設宴補請喜酒那晚,她因父喪不久,沒有來參加喜宴,所以沒介紹給你。」

    「原來如此。這名字好特別,是個姑娘?」

    「不錯,她是前任刑法堂堂主沈公平的獨生女,藝成歸來,我看她的資質很適合待在刑法堂,便破格擢用。」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資質?」清清非常好奇。

    「不談同情,不悲天憫人,只問對與錯,是與非。」

    她似懂非懂,還是給他裝懂好了。

    王之鐵聲音沉穩的說:「打一開始,夏居正就全盤否認他與雪姨有絲毫瓜葛,大聲喊冤,先是質疑我想陷害忠良,後來得知告發他的人是花少傑,又破口大罵花少傑向他女兒求婚不成,由愛生恨,故意陷害他,想置他於死地,連帶的使夏銀秋沒臉見人,再也神氣不起來……唉!真是好的壞的全由他說完了,大夥兒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垂死掙扎,人之常情。」清清知道,這幾天鐵哥的心情很不好受。

    「我下令一切交由刑法堂堂主調查,連我都不插手。沈拜金初接堂主之位,也有些顧忌幫中全是些叔伯輩,聽我這一說,也就放心大膽的去查了。」王之鐵心平氣和道:「雪姨身邊的兩名丫頭被隔離訊問,卻說出一致的供詞。自義父去世後,雪姨很多次提早打發她們回房睡,不到天色大亮不用進去伺候。起先她們高興可以偷個懶,幾次下來也起了疑心,半夜窺視,才知有醜事發生,驚嚇之餘,卻也不敢聲張,怕被夏居正殺了滅口,加上雪姨待她們極好,倒也安寧度日。

    「直到案發那晚,她們說睡夢中隱約有聽到花夫人在喊『夏居正要強姦我』之類的話,卻不當一回事,又睡著了。事後她們辯稱,既已通姦在前,又何來強姦之說?所以才沒放在心上。」

    一陣沉寂。

    「真可憐!」清清歎息道:「雪姨那麼美,真應了『紅顏薄命』那句話。」她也同情夏銀秋,短期內,父親的羞恥也將成為她的羞恥,那麼驕傲的一個美人,還能像以前那樣不可一世嗎?

    「夏居正那老滑頭肯認罪嗎?」她問出重點。

    「起先他還要強辭奪理,妙的是,雷恆一不知怎麼說服了夏銀秋,由夏銀秋去向她父親點明厲害之處,今天早上,夏居正總算鬆了口。」王之鐵也稍稍鬆口氣。

    「他承認他殺了雪姨?」

    「不,」王之鐵很快地說:「他只承認與雪姨私通,案發那晚兩人發生爭執,他推了雪姨一把,看她倒在地上,當他要上前查看時,發現窗外有人影晃過,他心驚姦情敗露,急忙逃走。到底雪姨是傷是死,他不敢確定,但他一再發誓,絕對沒有將雪姨弄成上吊的模樣,那是別人的栽贓。」

    「窗外有人影晃過,那是誰?」清清存疑。

    「不知道,大家都說那是夏居正的推托之詞。」

    「你信嗎?」

    「我?」他怪異地瞥了她一眼。「我不予置評,這正好考驗沈拜金的智慧,證明她能否勝任刑堂堂主之位。」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幫派生活很嚴酷的。」

    「不錯。不能軟弱,不能撒嬌,最好忘了自己是女人。當然,這是指公務上,私底下要如何向丈夫獻媚那又是一回事了。」

    「她有丈夫了?」

    那宋遲又算什麼?

    「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不過因為重孝在身,暫時不能完婚。」王之鐵覺得妻子對沈拜金太有興趣了些,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大概女堂主很稀罕吧!

    清清直覺宋遲不是那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那他與沈拜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不過,如今最重要的是趕緊偵破雪姨的命案。

    「夏居正即使沒殺人,他與雪姨通姦,也是千夫所指了。」

    「怪的是,他突然不斷強調他是愛花如雪的。」王之鐵微皺眉。「他坦承他是花如雪的舊情人,他們相識在前,並且論及婚嫁,誰知後來殺出一個老幫主,為花如雪的美麗所傾倒,而花如雪也因此另棲高枝。從此,他只能將愛意深埋心底,堅持不肯續絃,直到老幫主仙去……」

    清清張著一雙大而無邪的眼睛,聽得入神。

    「我不信!」他冷硬的說:「夏居正似乎企圖塑造『癡心男兒』的形象,使他的通姦罪名顯得不那麼該死的可惡!但我瞭解義父,他不會奪人所愛!他需要女人,但不會癡迷,沒有花如雪,換另一個差不多的女人也行。」

    「也對,以前不曾走漏風聲,防得滴水不漏,怎麼如今卻巴不得天下皆知?」她也覺得不合理。

    「夏居正的風流債多得數不清,大家從沒放在心上,因為他很自戀,不會為了女人而阻礙他的前程。假如他真是花如雪的舊情人,而義父卻因緣巧合看上了花如雪,那只有一個可能——夏居正說服花如雪嫁給義父。」

    「可恥呀!這男人。」清清啐道:「鐵哥,你一定要將這不要臉的男人處以極刑!」

    她憤慨的提議。

    「不管夏居正如何花言巧語,即使他真心熱愛花如雪,畢竟她已做了我義父的女人達十年之久,今日紅杏出牆,又死於非命,夏居正無論如何都別想完好如初的走出刑法堂。」他聲音冷冽,目光更寒。

    清清留意到,他開始直呼「花如雪」而不叫「雪姨」,看來鐵哥也是心口不一,前些天才說不在乎雪姨另尋出路,骨子裡其實非常老古板。

    她冷哼一聲。

    「怎麼?」他怪怪的瞅住她。

    她不客氣的把她的想法說出來。

    「那不一樣。」王之鐵直視她的眼,輕聲一歎。

    「哪裡不一樣?」清清不明白男人的邏輯。

    「我是不反對她離開『天龍幫』的束縛,另尋出路,但在幫內,和亡夫恩愛過的床上與人偷情,就變得齷齪、可恥、不可饒恕。」

    原來如此。「你恨雪姨嗎?」

    「我恨她不給義父留面子,可憐義父一生英勇,死後不久便遭人背叛。」

    比起來,「被人姦殺」還比較能博取同情,不至於在老幫主臉上抹灰。大家同仇敵愾的為花如雪報仇,多好?

    真相往往都是很醜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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