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小女人 第一章
    我生來就是一個幸運的孩子,自然形成一個快樂的人。

    熟識我的人都叫我愛麗絲,其實這只是一個綽號,帶點甜甜、寵愛的味道。我的真實姓名叫張麗絲,在俗不可耐的名字充斥的世界上,我愛這名字還算差強人意,這是我第一件幸運事,必須感謝我的父母.

    還有就是我是一個敏感的女孩。舉例說明,我常發覺人們的同情心濫用得很,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好像不如此一番就不成為一個人似的.就拿我上個月去一家牙醫診所代理家務的情形來說,當那位好心的女醫師得知我四歲便成了孤兒,立刻額外加我一筆五百元的外快,告訴我可以不必向公司報帳。天哪,五百元呢,有錢人就是愛亂花錢,美其名為行善,其實天知道,我一點也不可憐。

    父母死於車禍,這不是我的罪過,除非我有自虐狂,大可不必終其一生都在悲歎自己的身世。父母出車禍那日,心血來潮想重溫沒孩子煩人的可愛日子,毅然將我交給敏柔姨媽代勞,因此我逃過一劫,不又是一件幸運事?

    克堅姨丈和敏柔姨媽順理成章留我下來陪伴三個吵翻天的表兄弟,大概想藉我來調和家裡太陽剛的氣氛吧!總之我在蔡家過得十分愉快,如果不是伯父母在墳塋裡抗議,早改口叫姨丈、姨媽為爸、媽了。

    克堅姨丈曾對姨媽說過一句話:「愛麗絲很像你。」

    這句話既褒且貶.

    我看過我親媽和姨媽合照的相片,兩人長得好像,都是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差別的是我親媽有天生的卷髮。我沒遺傳媽的卷髮,而是像姨媽一樣的直髮,都是長相秀氣但稱不上美艷動人的平凡女子.不幸,我也有教姨丈失望的事,那就是我不太會讀書,勉強讀完高職就升不上去了,以至於他對我的計劃——先念二專,將來再插班大學一—施展不開。我雖然很感激他的好意,更寧願順應自己的天性,不去強求得不到的事。

    姨媽說:「愛麗絲處理家務是一把能手,不像時下的女孩子都不大會做家事,所以不管我們的愛麗絲念不念大學,都不愁找不到好丈夫。」

    天真的姨媽!她一直認為現在的男孩子還跟當年追她的姨丈一樣,只求找個會顧家的貴妻良母就好了。

    不了,時代真的在變,時下的男生對太太的要求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自己去找草。」真正現實得很。

    克堅姨丈對姨媽的話不置可否,私底下還不死心的勸我:「沒有大學文憑,很難找到高尚的工作,我想你最好考慮一下、補習一年,明年再考。」

    我答應考慮:其實答案早已擺在眼前」我以及格邊緣的成績畢了業,如果我補習一年便考得上,世上也不會有「重考生」這個名詞。

    如此一來,我只有一個選擇:就業。

    姨丈在台中一家頗大的銀行當裒理,薪水不壞,所以姨媽於情於理都可以拒絕拋頭露面去嫌一份也許將很微薄的薪水。但我不能保證自己也能遇上像姨丈這一類的「稀有人種」,所以必須理智點,為自己謀個一技之長。

    好心的克堅姨丈曾想讓我進銀行當臨時僱員,方便日後考試成為正式職員。畢竟這是一份高尚的工作,我沒有理由拒絕,可是為了安心起見,姨丈替我舉行一場小考試,結果他臉色發白的呻吟說道:「愛麗絲,你的會計糟透了,借貸方怎會不相等?」姨丈怕砸了自己招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由於深受敏柔姨媽的影響,我志在當貿妻良母。信介表哥曾笑我跟不上時代,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我實在有做家事的天才。每回他放假回家,看到房間不沾點塵,襯衫、西褲熨得筆挺,餐餐吃富於變化的菜餚,對我的感激是溢於言表的,總不忘給我帶禮物,答謝我使他可以很稱頭的約會女朋友。信良表哥還是大學生,不太在平行頭,卻也說道:「愛麗絲,你讓我們嘴吃刁了,將來你表嫂有得罪受了!」

    一個擅於烹調的人最好的出路似乎是當一名廚師,只是我拒絕做這稱工作,我才不想煮給一大堆我不認識的人吃,他們若吃得滿意向詼道謝?我是很有點虛榮心的一我渴望得到讚美以增強我的信心.

    在家裡考慮了二個月,最後我嘗試當一名自由業者.我的好同學簡凡凡的大姊在當「雅芳小姐」,推銷美國名牌化妝品,她說我長得不賴,臉上沒有青春痘,聲音又甜,很是一塊材料一勸我不妨試試.

    克堅姨丈對我不再升學的事耿耿於使,罵他二個大兒子沒有為我扛好基礎,以至於我的成績糟到這種地步。這實在冤枉二位表哥,而且說來也是多餘的。克堅姨丈認清事實後便答應讓我嘗試一下,他說:「這是一份沒有工作時間限制的自由事業,反正你還小,試一試也好,萬一做不來便回來唸書吧!」他居然還沒有完全死心,真是了不起的固執。銀行界人士都這樣嗎?

    敏柔姨媽知道我從事的是女性化的工作,也沒有異議。

    信介表哥送我二套新衣加皮鞋,當作沒資。

    信良表哥帶我去他女同學家學化妝,教我要以身作則才能夠說服別人來買。另外他請他女同學幫我選一套化妝品,由他付帳。

    在台中一中當高材生的信實表弟祝我順利成功。

    得到家人的支持,十八歲的我——張麗絲正式加入「雅芳小姐」,由簡平平小姐帶我去見台中地區的經理,剛好也姓張,叫張雅生。姨丈告訴我不可太依賴不熟識的男人,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一開始即有好印象也不足為奇,當然,他親切、熱誠的好風度,也是理由啦!

    張經理為我講授雅芳公司的歷史,銷售的方法,聯絡消費者應有的態度,並告訴我:「以退為進,切不可批評別家化妝品的缺點,一退將使人反感,反而應該調美,愛麗絲——我也叫你愛麗絲可以嗎?」

    「可以。」

    「這名字真可愛,跟你很相配。」他繼續說:「比方你拜訪廖太太,請她使用本公司的產品,可是她告訴你她習慣用蜜斯佛陀白玉雙星系列、這是一個不小的軟釘子,你年青臉皮嫩,也許就此退縮,這不太好,你可以說:你真有限光,太太,曉得選擇好的產品,蜜斯沸陀是舉世公認的優秀化妝品,使用它絕對不錯;但是,雅芳探直銷方式,間接節省了事物使用權費及人察資,反映到消費者身上,將可節省一成以上的金錢。下回你若想換個廠牌,請給我一個電話,我極願意再來拜訪你,將產品直接送到你府上,不必麻煩你跑一趟。這就是以退為進的方法、對嗎?不批評別人,卻點中我們的服務最周到。」

    我點頭。

    張經理看出我的緊張和惶惑,對我微笑,解釋得更明白點,說道:「簡單的說,不管是太太、小姐,都不喜歡被推銷,所以,一個好的推銷員,必須能夠使消費者感受到是他們自己要買,而不是被推銷而買…」

    我再點頭。   

    張經理又說:「把每一位太太、小姐全當成朋友,而不是客人,這樣你便能逕自然地與她啊交談。女人是重感覺的,你不時的拜訪、關心,一定會打動她們的心。」

    他很有說服力,我除了點頭,也不知要講什麼。在「大人」面前,我深感自己天真幼稚,真想逃回溫暖的小窩,我從來不知道我要面對的全是陌生人。

    平平小姐適時鼓勵我:「凡凡跟我說過你很容易跟人交朋友,長得又討人喜歡,所以我才認為你很適合。」

    她真好,真溫柔。

    「第一次工作難免又興奮又害怕,我以前也是,」她笑著又說,「可是到了今天,我不僅有了不錯的收人,更交了許多好朋友,得到許多人生經驗,這是整天坐辦公室的人較不容易得到的。我真的很希望你勇敢的踏出第一步。」

    我坦誠我還是不僅如何去拜訪陌生人。

    「你可以從朋友、親戚開始。像你是應屆畢業生,十八九歲的年齡正需要保養、化妝,同學裡面一定有很多人還不明白保養皮膚的重要,你可以告訴她們、教她們。至於她們選擇那一廠牌,當然不能勉強,可是總有幾個會買你的產品,這完全靠口才啦!」

    平平小姐的話聽來很有道理,可是同學真的會買帳嗎?我能力有限,決定先回家求教姨媽和表哥,他們懂女人。

    提著「雅芳小姐」專有的提袋坐車回家,裡面有產品目錄、特價品目錄,以及趙迷你的十二色小口紅,送的。

    在公車上,我想到我應該去考機車駕照。

    那晚,姨媽、信介、倩良、我,在姨丈的書房開個小型會議。姨丈對這產品沒興趣,只說願意買機車給我;信實要聯考,正在拚呢!

    姨媽最得意她保有彈性的年輕肌膚,所以對這事很有興致,研究了特價品目錄,忙說划算,要拿去介紹她朋友。

    阿彌陀佛,生意有望了。

    信介表哥不愧是建築公司的電腦工程師,凡事從打好基礎開始,他先問我:「你畢業至今,跟同學有沒有一直保持聯絡?」

    「我當然有啊,大哥。」

    「那就好。你跟她們一直有聯絡,那你現在突然去找她們,人家不至於在背後說你唯利是圖。」

    「哦,我就怕這個。」

    「不用怕,因為你己經為自己打好基礎了。」

    畢業之後,原本天天見面的朋友突然分開,日子一久便生疏了起來,有時候我一想到便打電話給老朋友問問近況,偶爾約會一下見見面也不錯,沒想到這事在表哥口中成了事業的基礎。

    信良表哥說:「要愛麗絲一個一個的教她們保養,不是太累了嗎?」

    「我在學校就教過很多次了。」

    「教誰?全班嗎?」信良問。

    「沒有,誰問我,我就把姨媽教我的說一說。」

    姨媽聽了頗為得意。這賢妻良母也有虛榮的一面。

    信介表哥說:「我有個建議。」他對著我說:「你不妨寫信給同學,告訴她你現在的近況,然後附一張影印的保養肌膚步驟表,隔個四、五天再打電話過去,先議她心裡有個底比較容易說服。」

    信良表哥說,「這方法可行,愛麗絲,你臉皮要厚一點。我先給你來個心理建設,就是別把它當作推銷,把它想成,教學』,你會自在一點,是不是?」

    我點頭。表哥真瞭解我。

    「用慣某一種品牌的人要她突然換牌子,說服起來較難,倒不如推銷給從來不用的人,那種人對名牌的感覺是差不多,比較沒有偏見,不會一開始就認定誰好誰不好。」信介看看手婊,轉向信良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大學裡的女孩子,很多二十幾歲了還不知保養,那些女孩子才需要教育.」

    信良哥大笑。「老哥,看不出你會注意這些。」

    信介哥再看手錶;「我得走了,要來不及啦!」

    大哥要坐夜車回桃園,二哥開車送他去車站,小型會議更加縮小,剩下我和姨媽。信介哥臨走時拍拍我肩膀,「加油啊,愛麗絲,不要半途而廢哦!」

    「我知道,哥,路上小心啊!」

    「這話去對信良說,開車的是他。」

    大夥兒笑。家庭生活如此溫暖,所以當賢妻良母是我的第一志願。

    敏柔姨媽對皮膚保養經驗老道,幫我擬定一份護膚表,我拿去複印三十份,接下來就是給同學寫信,估計得花幾日工夫。不料,第二天凡凡就打電話來說要作我的第一號客人,我又驚又喜,對著話筒說:

    「你,吃裡扒外,你姊不生氣?」

    「我老姊嫌不到我一毛錢,常常還要貼錢。這賠本生意她做怕了。」

    「所以她樂意將惡客轉讓人」我笑。

    「對啦!」凡凡哇啦哇啦的大笑。

    「你說我什麼時候,拜訪』你較方便?」我即學即賣。

    「我剛領薪水,請你吃鐵板燒。」凡凡說話又急又快像機關鎗掃射,說好時間、地點,便啪的褂了電話。

    也難怪,現在正是上班時間,她一定「假公濟私」用公司的電話,連「拜拜」也來不及說。沒關係,等晚上見面,我可以好好問她工作的情形,討教一下工作經驗。

    有了第一筆生意,我信寫得更起勁了。

    數日後,還有一件更教我驚喜的事發生。

    那天是星期日,上午信實陪我去考機車駕照,他說他是來見習的,因為明年換他考了。順利拿到駕照,我提議去吃雞香堡,信實卻說:

    「二哥要帶朋友回來吃午飯,說是介紹給你的。」

    「上來吧!」我發動車子。「二哥的意思是要我回去露一手,喂喂離家求學的饞鬼。」

    「我猜他要給你作媒。」

    「作媒?大學生拿什麼養老婆?」我笑他驢。

    實際上我和信實都猜錯了。

    二哥的朋友叫吳恩齊,是高中同學,如今同在台中中興大學念大三,不同的是倍良哥攻食品科學系,吳思齊是未來的獸醫。他可不是饞鬼,非常斯文,這樣的人要當獸醫真奇怪,二哥將他介紹給我,並非像信實說的要替我作媒,而是請他為我設計名片,聽說吳恩齊對設計版面很有一套。

    二哥說用粉紅色的較適合我。

    我又不是名人,見人就遞名片多尷尬。

    斯文的吳恩齊說道:「其實使用名片可算是一種禮貌,讓人家初步認識你,自己也省得自吹擂。」

    我不慣爭什麼,印名片的事便由信良表哥和吳恩齊搞定了。當一盒漂亮的粉紅色名片送到我桌上時,我謝謝二哥,並誇獎他的朋友真有設計天分。我真的眼睛一亮。

    二哥突然說:

    「阿齊很喜歡你哦!」

    「真的?」

    「上次來的吳思齊,他說你是現在少見的女孩子。」

    「他怎麼說?」我很虛榮的傾身前問.

    「他認為你很可愛,沒有高唱女權主義。」

    我失望「男孩子說你可愛,表示他當你是「妹妹」。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表哥的同學、朋友總是說我「可愛」?我的娃娃臉是我最大的不幸!往後的二年.說好不好,說壞不壞。我的外型固然佔了便宜,無奈一瓶面霜可用數月,消費有限.開發新的客戶並不簡單,這時我才領悟姨丈說的話:「這工作適合家庭主婦。」因為它比較適合當副業來做。

    不過家裡的人都不認為我應該兼職,我亦自知不能與精力旺盛的凡凡相提並論,便不再另打主意,直到簡平平小姐登門拜訪,正式的故事即將上場。

    平平小姐和另外三位資深的「雅芳小姐」打算開創自己的事業,她們手中各握有一份客戶資料表,這是本錢,她說:

    「我平均每天拜訪三位到四位的客人,有年輕的小姐、太太,也有中老年的婦人,我發現家庭幸福的固然不少,也有很多有困難的人,他們各有大大小小的問題等待解決,很普遍的一個情形就是…突然感覺家裡少一個人。」

    平平小姐說到一半停下來,大概在等我的反應。

    我輕笑。我發誓當時我完全不瞭解她說那些話的意思。

    「我從來不覺得家裡人數多寡會造成問題。」

    她瞪了我幾秒鐘。

    「愛麗絲,」她縵續往下說。「那是你和你姨媽都待在家中,不像一般家庭夫妻倆出去上班,小孩去上學,留不來的問題誰解決?比如我普遇上的幾位太太都曾發生一樣困擾,晚上夫婦出門或想看電影,小孩誰照顧?還有一些時髦的太太或單身小姐,想乘假日休息或出去瘋狂一下,可是積下來的一堆衣裳、打掃家裡的事不能不做,不是掃興得很?這時候如果有代理家務的人出面幫忙,不就兩全其美嗎?」

    她端起茶杯解渴,眼睛卻盯著我。

    我有點明白她和另外三位小姐想開什麼樣的公司,可是我不以為這是好主意,還覺得她有點荒謬.想想看,天底下哪有道麼懶的女人,每天不做家事不洗衣服,堆積到禮拜天才煩惱是要洗衣服還是出去玩,有這樣的懶人嗎?出門赴宴會可以請親戚或鄰居照顧一下小孩,那是問題呢?真是的,這位平平小姐的腦袋裡似乎缺少邏輯細胞。

    我禮貌的問:「你們確定會有生意?」

    「當然,」她一派自信的口吻。「事實上,我們已試探過客人的反應,發現需要臨時代理家務的家庭不少呢。」

    我還是懷疑。

    「哦,你們決定開一家代理家務公司?」

    「有這個計畫,不過,先得招募人手才能開始。」

    她說著又盯著我看。

    我心虛的問:「你要拉我人夥?」

    .「你是最好的人選人愛麗絲。」她誠懇的說。

    「為什麼找我?」

    「凡凡告訴我,你對做家事有天分,不必特地去做,隨手收拾一下,家裡就乾乾淨淨。你在這方面非常的能幹。」

    我害怕「能幹」這二個字,會壓死人的。

    「我沒興趣,你去找別人好嗎?凡凡也可以啊,要不然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她們都充滿活力,可能適合些。」

    平平小姐移動位子,坐到我身還,一副打算奮戰下去的表情!在凡凡臉上也常可發現。

    「我需要一些有活力的男女助手,但煮得出一手好菜的人並不多,你知道現在的女孩子未嫁前是很少做家事的,說一句實在話,我需要有真本事的人。」

    「我不要。」

    「你不必立刻拒絕,你考慮一下。

    「我真的——」

    她按住我的手。「愛麗絲,你有沒有想過有些家庭需要你的幫助,不是長期的,只是一天二天,最長不超過一星期,對方因你的幫忙而解除困境,你也可賺些錢,互蒙其利,何樂而不為?」

    她的笑容溫暖、有力,真使我為難。

    記得克堅姨丈說過:誠實,是最好的護身符。

    「我對金錢沒有很大的慾望,夠用就好。」

    「你的錢夠用,不必向長輩伸手?」

    「不必。」我說老實話.

    「愛麗絲,年輕人應該充滿幹勁才對,怎可每天醉生夢死,躲在象牙塔裡。」

    這話說得過分了。

    「簡小姐,人各有志,我姨丈以前就說過,小小的世界,只容得下一小撮有野心的人,這樣世界會進步,如果有野心的人太多,將造成混亂不安。而我,剛好是胸無大志的平凡人,我對賺錢有我的一套道理。」

    「這是一項服務業,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跟野心扯不上關係的。」她三言兩語便否定我的話。

    「你有創業的雄心,我沒有。」

    「我只是想聘請你成為我們公司旗下的一員。」

    「為什麼不找凡凡呢丫.」

    「凡凡她換工作了,你知道嗎?」

    「我聽她提過,好像跟一位服裝設計師,叫什麼的,她打算在服飾業界聞出名號嗎?」

    「嗯,我看她有這個打算,怎麼跟她說也說不通,現在的台灣做她那一行很難出頭,不過,她才二十歲,試試看也好。」她平穩的說,「凡凡有她的理想,愛麗絲,你的理想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沒說,我怕她笑我沒出息,」雖然我不認為我的理想是可笑的,但能避免受嘲笑還是避免吧!

    平平小姐乘虛而人。

    「既然沒有特定的理由,為什麼不多做嘗試?就算你幫我好了,做了以後不滿意可以隨時不做啊!」

    我口拙,只好推出最後一張王牌。

    「我必須和家人商量一下,才能答覆你。」

    她暫時讓步。

    「好吧,你考慮一下再打電話告訴我答案。」平平小姐準備告辭,又說:「不管你願不願意做,我們都還是朋友?」

    「當然。」

    「謝謝,愛麗絲,你很適合做朋友,因為你不會唯利是圖,你使我安心。」

    我沒想到這些,只好笑笑。

    她又說:「以後叫我平平就好了。」

    我點頭。

    等她走後,我坐回沙發,深深的想:也許做賢妻良母真的落伍了,我自己不也知道,如今的男人娶太T太,女方賺錢多少也是條件之一。對,就因為我每天在家的時間太多,給人不上進的印象,難怪沒男生約我。

    我考慮:我應該改變對生活的態度?

    老實說,有時候我也很羨慕凡凡的衝勁和俐落。

    那天敏柔姨媽買菜回來,我將平平的提議告訴她,暗想如果家人都支持我該嘗試一下,我就去做做看吧!

    結果姨媽哈哈大笑。

    「從來也沒聽說過代理家務這一行,她不是異想天開就是在騙你。愛麗絲,所謂家事就是自己家裡的瑣事,誰也代替不了,就算真有那種公司,我也不要你去做那種類似女傭的工作,教我怎麼對得起你媽。」

    姨媽突然提起媽媽,今我感到唐突,但不贊成之意是很明顯了,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喜該愁,也許我天生是住象牙塔的料。

    克堅姨丈的反應更絕。

    「代理家務公司在國外不新鮮,但國內很少聽過,」你那位朋友很有創業精神,是個厲害的女人,你最好別跟那種女人走太近,免得喪失可愛的本性!」

    我莞爾。

    家裡和家外,似乎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家人認為我可愛,是好女孩;外人則看我沒出息,上不得抬盤。

    那時候家裡除了姨丈、姨媽,也沒人好商量。

    信實前一年如願考上政大,這一年暑假上成功嶺報到去了;信良表哥畢了業,正在當兵;信介表哥還在桃園工作,打算九月才調回台中的分公司服務。

    平平對於我的拒絕似乎並不意外,只說:「很遺憾,愛麗絲,我認為你是個人才,不過家人反對也沒辦法。」停了一下,又說:「什麼時候改變主意,隨時歡迎你加入。愛麗絲,我等你喲?」

    「好。」我佩服能堅持到底的人。

    此事到此該打上句點,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如果凡凡沒有來電話。

    「愛麗絲,我老姊去找過你吧!」凡凡劈頭就問。

    「都是你啦,幹嘛跟她說我會做家事。」

    「你怕什麼?這是光榮的事,像我就笨手笨腳做不好。喂,你拒絕我老姊了是不是?」凡凡在電話那頭起疑問。

    「我姨丈不肯啦!」

    「你算了吧你,」凡凡嗤之以鼻。「老同學了,我會不知道?每次你不想做什麼事,就拿姨丈、姨媽、表哥來作藉口,如果你堅持要做,他們阻止得了嗎?」

    我默然,因為想到當初堅持不去補習重考。

    「愛麗絲,你在聽嗎?」

    「有啊,」

    「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我大姊是我們四姊妹中最強的一個,她既然看上你,我敢說她不會放棄。不過,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如今正在儲備階段,大概過了陰曆年才開始接受電話預約,到時候她就是女經理了。」

    「你姊真不得了呢!」

    「我也很了不得啊!」哈!姊妹倆一樣的自信.

    「我知道,未來的設計家。」

    凡凡在電話裡暢談自己的抱負,使我既羨慕又慚愧,為什麼我不能像她一樣呢?

    最後她說:「小心我大姊的電話攻勢。」

    掛了電話,我準備出門拜訪陳太太,並沒把凡凡的危言聳聽放在心上。

    事實證明簡平平小姐不是省油的燈。

    大約每隔十天,我就接到一通她的電話。她不再邀我人夥,只是跟我閒聊,最後一定提到公司的儲備已到怎樣的地步。偶爾凡凡和我相約去玩,她也一定硬跟了來,慷慨的請我們吃飯。唉,她好像非讓我覺得欠她一份情不可。

    我迷惑,難道除了我,她找不到另一個會做家事的人?

    我問凡凡、她說:

    「我想她沒有惡意,大概是想多一個人有備無患吧!」

    「荒謬!」

    「愛麗絲,不是會做家事的人就可從事代理家務,還須有和悅的天性,討人喜歡的外表,三者合一,不好找啊!」

    我再聽到「代理家務」這四個字就頭痛,轉口說道:

    「我大哥調回台中了,現在都住在家裡」我好開心,找個時間約他一起去玩怎麼樣?」

    「算了,你大哥不會把我們這種小姑娘放在眼裡:」

    凡凡一副以事業為重的樣子,讓我感到陌生。

    信介表哥回家住的第一個星期日請全家上館子吃湘菜,席間我提到代理家務公司在北部是否開始流行的問題,大哥說,

    「到台北出公差時見過一塊招牌寫著,××包辦家事服務公司」,就在搬家公司斜對面,大概就是代理家務,前些日子報上不也刊載英國的週末管家嗎?我覺理家是很好的點子,提供不愛做家事或沒人可做家事的家庭一個解決的方法,由他們付出佣金,兩方各取所需,是好生意。」

    「我同學的姊姊打算在台中開一家。」

    大哥笑。「那位小姐很有先見之明哦!」

    「你以為在台中開這種公司會有顧客上門嗎?」

    「當然有,將來我太太若想偷懶一下,我不介意她請人代工,空下來的時間,夫妻可以好好聚一聚嘛!」

    姨媽搖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一樣,連做家事部可以叫人代做。」

    「媽,現代人夫妻都一道出去工作,晚上也許各有應酬,聚在一起溝通的時間就少了,正需要有個人幫忙,一星期一次或兩次,好把時間留給丈夫啊!」

    哦!如果時下年輕人的想法均與信介哥差不多,那麼平平的公司將大有可為。看樣子是我大落伍了!」

    直到一年後,「四麗家務代理公司」開張半週年,平平約我參加茶會,也是四麗——方、運、簡、單的慶生會。在小小的辦事處裡,平平介紹我認識其他三麗——高跳的方捷、端莊大方的還瑞穗,和嬌小的單玲紫。

    參加那次茶會,使我確信一件事!一—我情願做一個沒出息的弱女子,也不當強人所難的女強人。

    我的意志力不夠堅強,強者不斷的說服,很容易使我動搖,何況強者不只一個。唉,同樣做過銷售小姐,我想我再磨煉三年也練不成她們的好口才。

    她們使我答應去幫一位即將有女待嫁的主婦看兩天家,因為家人全出去了,一屋子的嫁妝需要有人守著。我可是騙姨媽說去陪朋友選嫁妝,那敢實話實說。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再拒絕更形困難。我有一種感覺,「四麗」己將我視為她們的「候補」人員,人手不夠應用的時候,就想起我來,一方面似乎也是想讓我明白當初我的拒絕是多可惜的一件事。這一點乃出於我敏銳的直覺,是對是錯,也沒膽去求證。  

    我喜歡家庭生活,也樂意擁有一份不佔太多時間的工作,互相調劑,卻不樂意吸汲追求名利,也許觀念改不過來,我總認為追求名利是男人的事。凡凡曾為此和我大吵一架!一—她自己在吵,罵我窩囊、沒出息,丟女性的臉。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態度跟「女性的面子」有哈關係,卻知道凡凡不肯幫我跟她老姊說一聲「愛麗絲不做」。她確定我需要改造,而「四麗公司」正是最佳所在,由公司派出去可以接觸不同的人與事,恰是我張麗絲的轉折點。

    好吧,我只好去找信介表哥商量了。

    他緩緩啜著即溶咖啡,一面若有所思的橫過堆滿圖表的桌面盯著我。他這副沈思的模樣兒可真吸引人。

    「小妹,」他終於發出男中音。「你來找我以前,自己心裡是不是已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

    「嗯!」他呷了口咖啡。「你實在很好。我是說,你對家庭有向心力,對長輩尊敬,對平輩和氣,可以跟任何人都相處得很好,大夥全喜歡你。你也努力為自己尋一份前程。可是,有時候,你有點,呃,優柔寡斷。」

    我沈默的點頭。

    「不是只有你,每個人遇到抉擇的時候,都不容易保持平常心,害怕做出錯誤的決定,難免三心二意。像我,請調回台中之前,心裡也委決不下,苦惱了好多天。現在你也遇到一個難題,不知道該不該加入四麗公司?是不是?」

    我發現他誤會了,連忙轉下椅子、努力傾向大哥。

    「不是啦,我不喜歡為陌生人做家事,所以我不喜歡那種工作,可是她們好會說話,我不知該如何去拒絕。」

    「你己做下決定了?」他抱撼的說。「既然如此,一口拒絕也就好了。你態度不堅定,她們以為你只是推辭一下,說說而已。」

    我心慌。

    「我是拒絕不了啊,她們不給我拒絕的機會。」

    「慢著,」信介哥舉起一隻厚實的巴掌。「你拒絕不了是什麼意思?以前你不是很實在的拒絕考二專嗎?」

    「那一次是我白知補習一年也考不上。我唸書一向很差,勉強讀畢業的,你也知道,沒興趣的事是做不來的。」

    「這就對了。」大哥指著我說,「你知道你做不好的事,所以很堅定的拒絕了,由於這種態度,老爸勸了你幾次也明白要知難而退。可是這一次,你對自己的能力還有些信心,你的拒絕是不願做而不是做不來,所以就不好意恩用太強硬的態度,而,四麗的女老闆都是資深的推銷員,自然聽出你的心態代表什麼,因此才會不斷來說服你。」

    我屏息。大哥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人。

    「可是,除了我,就找不到其他人可做嗎?」

    信介哥眨著眼。「這次她們托你的工作是什麼?」

    我坐回位子,兩手一攤。

    「很大的一件,瞞不了爸、媽。」我有時在表哥面前也直呼家中二老「爸、媽」,大都是在有困難的時候。

    「你先說說看。」

    「第一,工作時間六天,從早上九時到下午九時;第二,工作包括煮六位牙醫師要吃午、晚二餐,消毒醫療用具,和一些清潔打掃的工作。」

    「那一家牙醫院?」

    「長青牙科診所。」

    「有六位牙醫駐診,還叫做診所?」

    「我不知道。反正都一樣。」

    「四麗有沒有說為什麼那問牙科沒有請人做雜事?」

    「好像其中一位女醫師是還小姐的顧客,常買她的保養品,所以她知道女醫師的母親每天去幫女兒、女婿的忙,可是最近要和老人會的人結伴度假一星期,才想找個人代理。這件工作是邊小姐主動爭取的。」

    「嗯,嗯。」大哥一副沈思狀。

    我屏息以待,   一

    「你說的那間牙科是不是位於伯爵金星大廈的第一摟,大雅路那座紅色大廈?」

    「大雅路?」我回想,「平平說是伯爵金星大廈沒措。」

    「離我們家不遠啊!」

    「對啊!」我遲鈍的應著。

    「愛麗絲,」信介表哥終於說出結論。「你可以試一試看嘛,不實際做一下怎知道喜歡或討厭?」

    「啊?」

    「你聽我說完,」信介哥阻止我發言。「愛麗絲,你只有去做一次,如果真的非常討厭那份工作,到時候你拒絕四麗將很堅定、有力量,我想她們會知難而退的。」

    我懷疑。簡平平根本不是泛泛之輩。

    「聽老哥的準沒措。你試了以後,確定不喜歡,到時候我去替你拒絕總可以吧!」

    這條件好。

    「可是,我怎麼跟姨媽說?」

    「這個我來說好了。」

    「大哥,你真好。」

    「不好,我逼你去工作。」

    「「大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不積極?」

    「你已經很好了,順其自然吧!」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我去長青牙科代工還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醫生田習如得知我是孤兒後,決定加我五百元不必報帳的外快,我拒絕了:我跟她說我過得很幸福。

    「看得出來,」女醫生打量我說,「你總是面帶笑容,我很喜歡你的態度,我會向四麗反應,叫她們重用你。」

    天啊!怎麼會產生反效果?

    大哥聽了之後可笑死了。

    「哈,我就知道你人緣好,誰都應忖得來。」

    我不理他。

    「愛麗絲,這可是你最大的本錢哦!」

    就這麼回事,「四麗公司」己默認我是她們最佳的「候補」人員。

    不到一個月,平平又來電話「求助」。

    「愛麗絲,你在伯爵金星大廈工作愉快吧!」平平自從當上女經理,說話愈來愈像凡凡,又急又快,背後有「時間魔鬼」在催她似的。

    「平平,你還好嗎?」

    「好極了,愛麗絲,公司的生意已上軌道了,很歡迎你正式加人我們,不過,做臨時的也行。愛麗絲,現在就幫我一個忙吧!」

    上次在牙科診所過得不錯,不比上上次替人看守嫁妝那般無趣,印象有點轉變。

    「什麼忙?」

    平平得一寸進一尺,話聲如洪水傾下,不給人反抗的機會。「這一次的地點也在伯爵金星大廈,事主是三樓的奇章徵信社,你找一位叫陸星座的經理,他會告訴你該做什麼,總之不外乎家務代理。時間是八月十日星期三上午九時半在經理室見。愛麗絲,你一定要去哦,那裡你很熟了嘛,離你家又近。」

    「好吧,我可以順便去看看凡凡過得如何了。」

    「哈,她得意得很。謝謝你,愛麗絲,再見!」

    掛下電話,我在想,平平和凡凡這對姊妹有多久沒見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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