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億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薄暮時分,園裡的百花好像都蒙上了一層煙霧,朦朧中一位絕色女子雙目含淚,凝望著他,一聲聲吐出「長相思」的詩句,那含幽帶怨的語聲,幾乎要把他的心肝都摧折了?
「沁梅,沁梅……」在睡夢中受苦的風曉寒,神魂不安的扭動頭顱,枕上已是一片汗濕。「沁梅,你在哪裡?沁梅,你不要走,沁梅,沁梅——」絕色女子訴完了「長相思」,漸漸消失於迷霧中,如同過去所做的夢一模一樣,他焦如焚,怎麼追也追不回,便狂呼不已,倏然而醒。
此時夜半三更,月寒湘竹冷,風切夜窗戶。風曉寒獨坐淒然,含淚喟歎。「『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沁梅,你究竟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只肯與我在夢裡重逢?」回首前塵,不禁淚下。
正感傷不勝之際,忽然聽到悅耳的男子聲音附和吟道:
隨水飛花,離弦飛箭,今生無處能相見;長江縱使向西流,也應不盡千年怨!
風曉寒驚醒,只見淡月侵簾,冷風拂面,西窗下的坐椅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雍容飄逸的神貌氣質使他很快辨認出來。
「是你,白天那位大夫。」倒不驚怪他闖空門之舉。
「多謝閣下尚記得區區在下。」
「大夫凜凜然如天神,教人欲忘也難。」風曉寒飽經世故的一雙眼睛雖然血絲充盈,但眼力還在。這年輕人不動則已,來了必有他的道理。「『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需先同調』,是杜甫說的吧?!我看你不是一般人,大概不是來向我噓寒問暖,若有什麼話可以直言。」
「我此來討一個公道。」
「討公道?向一個病人討公道?」風曉寒真不明白。
「病人?」楚少-冷冷的說:「多少位名醫因為你的病而名譽受損?將心比心,我很替他們悲哀。」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只是沒有勇氣承認。」他很殘酷,不答他反而直言。「你的身體根本沒有病,只是心魔作祟,以至於終日食不知味,連旦睡不安枕,漸漸地使精神萎頓,目光渙散,宛如病夫。」
風曉寒彷彿見鬼了,驚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假如你沉迷於自憐自艾而不願自救,甘心作一個病夫,那是你的事,不過為了別個大夫不再受貴莊為難,你乾脆坦白告訴太君:你的病沒藥可醫,你要自生自滅,不必再找大夫了。」
他的話可夠尖酸、冷酷,不像大夫該對病人說的話。風曉寒頓時一股氣上湧,從小,他就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天生的權威人物,除了母親和大哥,人人都服從他,不過他生性快活,使人樂於親近,但這不表示有人可以對他如此無禮。
「你好大膽……」
「聽我說完!」楚少-喝止了他。「要醫好你的病很容易也很困難,因為這病完全要靠你本身去擊退心魔,將你的心結打開,只要你自己肯振作,再輔以營養的食品,不出半月,不藥自愈。如果你繼續放任心魔糾纏,不是我危言聳聽,一個人吃不下、睡不好,不出一年,就會病入膏肓而死。」
「我……我哪來的心魔、心結?」他馬上反駁。「你這個烏龍大夫,沒本事治我的病,生怕拿不到診金,結果,卻來言詞恐嚇。」
「你這個人簡直自私自利,不是男子漢!」楚少-嚴厲的截斷了他的指責,十分嚴肅的說:「你以為單憑『風雷山莊』四個字便請得動我嗎?不,是令嬡小蝶姑娘的一片孝心感動了我。為了替你尋訪名醫,她一個姑娘家不懼江湖險惡的出門單闖獨鬥,用盡方法去打聽名醫的下落。假使你不顧惜女兒,那麼想想已經年邁的母親,她中年喪夫,能夠指望的只有兒子,你如果還愛她,怎忍心教老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風曉寒深抽了口氣!那對因病而失去神采的眸子開始閃動起來,看了他一眼,愈看意驚奇,意看愈激動,這一眼不像病人,充滿了灼灼逼人的力量。「你……你懂什麼?你這樣年輕,哪能體會我的心情!」「我懂,我能。」楚少-的語氣反而溫和。「不,你不會懂的。」風曉寒的神情蕭索,眼睛卻堅定而狂野。「我有人人稱羨的背景,有好的家庭,母親疼我如寶,妻子美麗賢慧,女兒聰明伶俐,照理說,這一生我已經沒有遺憾,我應該滿足了,可是,『應該』並不等於真理!想要愛的人不能愛,沒有本事保住愛我的女人。或許你說的對,我太自私自利了,我不是男子漢,我沒有勇氣割捨現有的幸福,活該今日受報應!」他的眼睛在昏暗中發出亮光,或許是夜的黑給予人一層保護色,使他有勇氣說出這段話,話頭洶洶而來。「這種難言的苦楚,這樣的心情,有誰能瞭解?我又能對誰說去?」
「我是大夫,可以說給我聽,說出來或許病就好了。再說,我不是你的親人也非你的朋友,只是浪跡天涯的無名郎中,和你之間沒有利害關係。」
「你太年輕了。」楚少-只覺得心裡一陣激盪,用悲哀的眼光看著他,幽幽的說:「世上最苦的莫過於有口難言,『啞子漫嘗黃柏味,難將苦口向人言』,這等滋味才是最苦的。你和你所愛的女子不能在一起,但至少你們相愛過,而我,連開口表白心跡也不能,只有將情意沉埋心底,只因,身份的懸殊是一道永遠跨不過的深谷。」
「啊!」風曉寒動容了,此人竟與他同病相憐。「你的她,此刻在何處,你可知曉?」
「京城王侯府。」聽他這一說,風曉寒大約可歸納出下列情節:他進入某王侯府為主人診洽,機緣巧合碰見主人的女兒或者籠妾,驚為天人,心生愛慕,但因身份懸殊連表達的機會也沒有,只好黯然離去。
好可憐,真令人同情。
楚少-可以推算他心中所想,無意再多加解釋。「你至少有一點比我幸運,你知道意中人在何處,是否平安快樂,我卻連沁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風曉寒基於同病相憐的共通點,有了傾訴的勇氣。「年輕人,讓我告訴你一個極尋常的故事吧!或許,在每一個富貴人家的屋簷下都曾發生過這樣的故事:少主人愛上了伺候他多年的丫頭。」他溫柔的眼神似乎只看到以前種種。「她的名字叫沁梅,父姓莊,不幸罹患絕症,耗盡家中微薄的資財也挽不回他的性命,最後為了籌湊喪葬費用,她的母親賣她為婢,原是賣斷的,但太君同情她家的遭遇,答應五年內可以照賣價來贖回去嫁人。奈何佳人多劫,莊母捱不過三年跟著病亡,兄嫂無情,搬去他鄉另謀發展,沁梅成為孤零零的一個人。賣過來那年,她才十三歲,就已生得明眸皓齒,柳腰蛾眉,十分討人喜歡,而且稟性伶俐乖巧,在太君身邊服侍兩年,從沒犯過一點錯處。太君疼愛我,派她來伺候我,一開始,我只是得意,因為大哥也想要她。日子久了,朝夕相濡以沫,若沒有愛上她,愛上像她那樣嫵媚多情、百依百順的絕色女子,那筒直不叫男人了。」
「並非為自已後來的薄倖找藉口,我真心癡戀著她,絕非假情假意,沁梅對我更是絕無二心。年輕人血氣方剛,既然彼此有情,忍不住先做了接翼鸞鳳、交頸鴛鴦,從此如膠似漆,宛如夫婦。沒料到好事多磨,大哥婚後兩年,太君接著為我擇定名門閨秀為妻,眼見婚期迫在眼前,我和沁梅均彷徨無主,終日愁臉對淚眼。年輕人,你或許感到不可思議,娶丫頭為妻或許不成體統,納為妾不是兩全其美嗎?那是你不瞭解家母的個性。」他臉上浮現痛苦之色,再抬起眼來,幾點水光閃爍。「太君治家嚴明,公正無私,不輸給男子,唯有一事她最不能容忍:就是納妾。她堅持夫妻之間不能有第三者插入,女子不能有二夫,男人也沒資格享齊人之福!當年家父曾迷戀一名歌妓,有意為她贖身從良,太君得知,先一步買下那歌妓,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北嫁予馬販子。家父怒火騰騰,責她是妒婦,已犯下七出之條,家母性烈如火,自已寫好休書,要家父蓋好手印,她寧願自動出妻也不願便宜臭男人左擁右抱!家父反而怕了,自此不再有異心。」如今回想,父親抑鬱寡歡,已種下英年早逝的因子。只是,涉及最愛他的母親,他不敢多想。「大哥娶妻的前一日,太君將我們兄弟叫到跟前,宣佈*不准納妾*的家規,連命丫頭侍寢也不准,若有違者,丫頭打死,兒子逐出家門,而且是一文不名,終身被摒棄在家廟之外。」
楚少-聞言挑了挑眉,這倒是聞所未聞。大戶人家別說三妻四妾,貌美寵姬數十名亦不在話下,潔身自好或獨鍾一妻者並不是沒有,但都是男人心甘情願不被美色所惑,至於妒婦古來有之,沒啥稀奇,可是,要求兒子「比照辦理」,那只有隋朝楊堅的獨孤皇后可以比擬。楚少-感到不可思議,風太君給他的感覺並不是那種會計較姬妾小事的女子,以她的手腕、作風,再美的女子進門也不敢興風作浪,不過多一個伺候的人罷了!
除非她對丈夫的愛太深,產生獨佔性。但,也不至於干涉到兒媳的閨房之內吧!只要媳婦不反對,多一個人照顧兒子,母親不是更覺安慰嗎?
他怎麼想也想不通,風曉寒更百思不得其解,且深受其害。「我是太君最寵愛的小兒子,我有所要求,一百次中總有九十九次能准,憑著這一點依恃,我鼓足勇氣去向太君試探,*假若要納妾的是我,又如何辦理?*她冷冷看了我一眼說:*照樣打殺了出去!*我嚇住了,沒有勇氣作進一步表明,像只縮頭烏龜回到住處,終—只能長吁短歎。婚期日近,我沒有一絲喜悅,反倒愁眉不展,而且屋漏偏逢連夜雨,沁梅有孕了!孩子使我產生勇氣,打算將一切向太君挑明了說,沁梅反過來阻止我,生怕此事傳入白家耳中,令婚事生變,等於加倍觸怒太君。不如等成親後,再行稟明,太君或許會看在孫子面上網開一面,而且她聽說白家姑娘不但貌美出眾,而且十分賢德,她若是大肚能容,事情就更易辦了。惶亂失措的我,輕易被她說服了。」
往事歷歷在目,甚至沁梅的一顰一笑彷彿在眼前一般,伸手可以觸摸。
「後來呢?夫人不容?,」
「不,拙荊從來也沒見過沁梅,甚至不知有這個人。」
楚少-不言了。這世間的故事總是悲劇多喜劇少。「在我結婚前數日,幾個朋友邀我出去飲酒作樂,我心情正煩悶,便答應了。一日酒醉而歸,不見沁梅來服侍,以為她懷有身孕提早安歇,也不以為意,次日晌午酒醒,才發現她留言出走!我一看非同小可,幾乎給她嚇去半條命,發了狂似的四處尋找,始終找不到她的蹤跡,我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場,昏迷了好幾日,等我恢復神志,忽見一名端麗女子身著紅衫,在榻邊伺候著我,詢問之下,才知她是大哥代我迎娶回來的新婚妻子,已在床邊照顧我三天三夜。她如此賢慧,我反而心中有愧,新婚之夜卻來伺候一位病丈夫!待我病癒,與夫人交談,深覺投契。此後兩年,我一面派人暗中尋訪沁梅和子的下落,一面做我妻子的好丈夫。也許男人多是善變的吧!享受著幸福的婚姻生活,很容易便將情傷淡忘。待第二年春,小蝶呱呱落地,囡囡可愛的模樣完全佔據我的心靈,小蝶一天天地長大,我一天天地減少對沁梅的思念,只是偶爾想到那個未曾悟面的孩子,不免心懷歉疚,有些悵惘!除此之外,我幾乎不再想起。」
楚少-沒有批評,因為他會那麼做也是人之常情。
「為何又突然為情消瘦呢?」「大約在半年前,我夢見沁梅,她流著眼淚吟誦李白的『長相思』,那首詩是我教她念的,她唯一會背的一首。起先,她幾日來一次,復來,天天人我夢中,只吟詩一首即去,似乎在怨我恨我,可是,我並不知道她在哪裡呀!我開始害怕入睡,吃也吃不下,時日一久,終於病倒了。」說完,他長長吐出了一口大氣,胸中積鬱的情結終於解開了。楚少-不瞬的望著他,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此人有救了。
「要怎麼做才能令你安心呢?」
「我希望沁梅能告訴我,她想要我怎麼做?」
「把你的夢描述得愈詳細愈好,或許我能解。」
「你又變成解夢者了!」這是他的評語,又像一聲歎息。「好吧!最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都教你聽去,難道還吝嗇一個夢。」
夢境很簡單,況且日復一日沒有改變,熟悉得像是又夢了一遍,風曉寒帶著痛苦的神色很快描述完。
「夢裡的她,依舊是當年模樣?」
「我無法看得很清楚,但的碓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楚少-第一個反應是站起身來,回轉身,窗外已是朝霞初露,長夜將盡了。
「怎麼?莫非此夢不祥?」他說著,嘴角抽動了一下。
楚少-輕歎了一聲,說:
「夢中佳人依舊是當年容貌,那表示她已不在人間,唯有死人不會變老。」「啊!」一陣昏沉難受的痛楚使他眼前有一剎那時刻的漆黑,覺得淚水一下子全湧進了他的眼眶。「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楚少-不去看他流淚哽咽的模樣,免得他日後尷尬。
不多時,風曉寒克制住情緒,問道:
「她夜夜來托夢,可是要我為她安葬?」這次,他將不計後果,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恐怕她已入土多年,不勞你費心。」
「可是……那……她到底想暗示我什麼?」
「時間過去十八、九年,當年她若能平安產下孩子,到今日也差不多像她當年那個年紀。或許,她一再提醒你憶起舊情,是暗示那孩子即將和你重逢,但願你能看在她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善待那個孩子。」
「老天!」風曉寒無意義的呻吟了一聲。「是我的女兒——清虛道長曾為我。算,說我命中無子,只有一對女兒。」傷感之後,為父的心情自然欣喜,愁容一掃而空,簡直把楚少-當成布衣神算的再問:
「依你看,我和沁梅生的女兒何時可以見面?」
沒等到回覆,卻等來可怕魔音越窗而入:
「啊、啊、啊——」像負傷的野獸般哀嚎著。
「小蝶!」屋裡的男子同時衝口而出。
風蝶影破窗而入,面色蒼白,滿是淚痕,衝著風曉寒便是一陣鬼吼鬼叫。「爹,我討厭你!我鄙視你!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男人了!你是個偽君子!我討厭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她哭著叫,叫完又穿窗而去。
「小蝶!」風曉寒嚇傻了,趕到窗前。「你聽爹解釋……」待看清楚,一顆心又像千斤一般的重,幾乎掉落地上。
窗外碧竹下,風太君魁偉的身姿宛若石柱佇立,怕一開始就已經來了。
再回首,激得他全盤托出往事的楚大夫、布衣神算,已不見蹤影。
或許,他該再次病倒,事情會容易得多?!
★☆★
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風蝶影立即放聲大哭。
她圓滿的家庭破碎了,不再完整無缺。
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父親,到頭來竟只是一個哄妻子女兒開心的騙局。
她愈想愈傷心,哭泣得更厲害,淚水像崩潰的河堤般奔瀉下來,一發不能收拾。
「唉,女人的淚水到底有多少?」
聽到這聲音,小蝶愕然了,忘了哭泣,張大了嘴,嚇愣愣地呆望楚少-,但很快地,又想起自已可歌可泣又可憐的身世,「哇」的一聲,重新哭倒在他懷裡,哭得那樣天崩地裂,一對小拳頭在他的後背捶擊著,邊哭邊喊: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讓他說了出來……你還我的爹爹!還我原來那個爹爹!哇啊……我不要這樣子,你還我原來的幸福,你還給我……」
她那淚痕遍佈的面龐,傷心欲絕的哭聲,一聲聲的抽泣,都把他的心給攪亂了,竟像被刀剜一般的疼痛,他無法出聲,只能回擁住她那顫抖不已的小小身軀。
「這不是我要的,我不能接受……」
「我寧願沒有聽到,我應該一開始就出聲的,偏教祖奶奶點住穴道,這不公平!我不要……你讓他收回去,求求你讓他收回去……」
「小蝶!你住口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我知道……」
話沒說完,她的嘴已被堵住,在她還來不及抗拒時,他的唇已吻上了她。
有好一會兒,她被這突來的強吻炙得昏亂了,忘了傷心,忘了思想,更忘記了掙扎。他的唇緊緊貼合她的,激烈而有所渴求,令她心靈震撼,又情不自禁的為之銷魂。
她也不禁熱情回報,似乎只有他的懷抱,才是她永遠的靠岸。
這給小蝶一種奇異的安心感覺,更加陶醉不已。
她全身緊靠著楚少-,戰慄著。有股難以言喻的激情,渴望著。
除了他的雙唇和他的擁抱,整個世間彷彿靜止了。
直到一隻早起的鳥兒——向花霞——撞見了這一幕。
花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來歷不明的郎中竟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意圖染指她可愛的小表妹!他都敢欺到她們頭上了,那她還客氣什麼?
走過去,朝他的腳狠狠地跺上一腳!本來想打他耳光的,可是他太高了,只好轉移攻擊地點。
縱然感覺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但楚少-仍活像遭雷劈的跳了開去。
他在做什麼?他居然吻了一個姑娘,別人的未婚妻!老天,他是怎麼了?他的意志力、克制能力都跑到哪裡去了?
他從來不曾失控,還失控到完全失去警覺性,教一名手無搏雞之力的弱女子欺到身上還不自覺。
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又是如何發生的?
他竟感到茫然。
不待他思慮清楚,向花霞已迫不及待要將小蝶帶離危險地帶,一邊走一邊回頭警告他。「今天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不准你到處亂說!還有,你最好趕快滾出*風雷山莊*,永遠不許再見小蝶!」
再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無恥之徒!」連忙把神志不清的小表妹給拖走。
楚少-給人罵一句「無恥之徒」,心裡的羞恥念頭一下子冒了起來,生平還沒給女人罵過,尤其罵得這麼難聽,簡直自作白受!他抽了口冷氣,閉上眼睛,覺得五臟六腑都翻攪著、抽痛著,他不應該違背自已做人的原則!剛剛,他一定是發了失心瘋!不,不,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豈可推卸責任!
當他把嘴唇壓在她的唇上,那一瞬間,他已失去為自己辯解的藉口。
當她情難自禁的回吻他時,他有片刻醒覺,卻放任自已繼續纏綿沉醉,他的罪過更不容推托。
他喜歡她,甚至有一點愛她,他無顏再自欺欺人。
如果他有膽子承擔責任,此刻他應該回到風太君和風曉寒的跟前謝罪,並提出締結鴛盟的請求,然而,「羅敷自有夫」,行蹤漂泊不定的自己和能夠提供安穩生活的段拂,相較之下,誰才值得托付終身?不言自明。
況且此事一傳揚,頭一個受到傷害的就是小蝶。
流言,流言,可以殺人於無形。
他如何忍心看她這逢不幸呢?
離去,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事如春夢了無痕!」今生,注定是個孤獨的人。
*」*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個人真是我們的冷面小師叔嗎?」龍湖搔首抓耳,嘖嘖稱奇。
早起的鳥兒不只一隻,還有一聽到老婆懷孕就將興師問罪、修理逃妻的念頭全拋到九霄雲外去的龍湖,他喜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到老婆就呵呵傻笑,眼睛朝下一看到老婆尚未隆起的小腹,更是笑得齜牙咧嘴,就這樣,興奮過度、神經兮兮的對著老婆又是笑又是摟又是抱,到了清晨,總算恢復正常,但已無心安眠,便到園外走走,遠遠撞見那精采的一幕,不同的是,他在花叢裡打滾過來,對這碼子事見怪不怪,很有道德觀念的轉身走避,但小師叔的作為怎麼也抹殺不去。
「以為他神聖不可侵犯,原來也有著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慾。」
龍湖笑自已從前太傻,只要是人總會有人的弱點嘛!
「幸虧沒給藥兒瞧見,以她的劣根性,那是一定會當場捉姦,然後以此威脅小師叔,然後從中猛撈好處。」
「什麼猛撈好處?」
說鬼鬼到。所以說嘛,不要在背後講人家壞話。
「沒什麼,我在自言自語。」龍湖連忙一語帶過,然後關懷而激動的問:「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是不是孩子踢你?覺得今天精神好不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想不想吃點什麼東西……」
「停!」秦藥兒挖了挖耳孔,真是受不了,男人一聽到即將升格為父,都會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神經兮兮的嗎?希望這只是暫時現象,否則難保她不會再一次離家出走!
「藥兒,你怎麼啦?」他很緊張的貼掌摸她額頭。
她的招牌動作是:拉下他的手,塞進嘴裡當雞腿啃!
「哇!你幹嘛又咬我?」
「你很囉唆,我快被你煩死啦!」
「我……我囉唆?哼,哼,真是好心沒好報。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以為我會輕易就原諒你做的好事嗎?」
「哈,可說到重點啦!你逼我離家出走,然後意圖倒果為因的以此指責我的過錯。我的好少主,果真英明睿智,你永遠都是對的,相信青龍社日後在你的領導之下,將走上獨裁之路,成為你個人的一言堂。」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龍湖粗著嗓門說:「你這項瘋狂、毫無理智的指責,完全沒有根據。事實是你把一杯茶水倒在沈姑娘的頭上,然後自已畏罪潛逃,丟下一堆爛攤子要我收拾。」
「這是我的錯嗎?」她以不可一世的聲調反駁道:「當然不是。你和沈女妖當我是隱形人還是瞎子,在我面前眉來眼去、互相挑逗,你隨便說一件小事,她就笑得花枝亂顫,故作嬌態的掩口呢噥道:*表哥果然神勇,換作別個男子可辦不到。*你的樣子更加可笑了,給捧得飄飄然,差點上得去下不來。如此善解人意,懂得將男人捧成英雄的妖女,你自然喜得心癢難搔啦!所以為妻的我,很有成人之美的往她頭上倒一杯茶,成全你英雄教美、保護弱女子的機會,瞧,她可不是躲進你懷裡嚶嚶哭泣嗎?設計這樣美的機會給你,你能不感謝我嗎?」
她的揶揄太過分了,龍湖沒義務照單全收。
「你不要顛倒是非吧!沈姑娘是我一位很遠房的表妹,人家隨母親來訪,我們能不招待嗎?事情根本不像你所形容的那般不堪,純粹是你自己心理作祟,看人家不順眼。」
「她又不給你當小老婆,我看她順眼不順眼,你何需如此在意!」
龍湖想到她一人兩條命,不得不忍氣。「沈姑娘已經隨她母親回鄉去了,聽說已有婆家,此來主要是買幾匹顏色較鮮的布料。」說穿了,就是打秋風,龍家不至於送不出幾匹布。
「原來如此,佳人留不住,只好出來找我這黃臉婆了。」
他忍不住笑出來。「得啦!你心裡明白,她不及你一半美麗。你這樣若叫黃臉婆,江南女子全成了醜八怪。」
高帽子人人愛戴,秦藥兒自然照收不誤。
其實,她早看出丈夫對沈女妖沒幾分姿色卻使勁的賣弄媚力很不耐煩,很忍耐的在應付著,只是,她若不興風作浪一下,哪能堂而皇之的離家出遊,還振振有辭哩!
夫妻倆很快和好如初,在花園中游賞。
秦藥兒,你簡直是天才,想到御夫有術,她內心暗自得意。
「咦!」龍湖突然打斷她的自我陶醉,順勢拉了她一把。「過來看看我發現什麼?」
大戶人家的大花園少不了假山流水、曲橋石洞,但不免也有一些容易忽略到的死角地方。假山裡的石洞是孩提時玩躲迷藏的好地方,但孩子都大了,孫子又尚未出世,石洞裡會長出什麼東西,可就很難講了。
「一雙繡花鞋!」秦藥兒感到刺激的低叫著。這當然不會是家眷洗了鞋子拿到此地晾乾,兩人同心,一齊鑽進洞內。
「烏七抹黑的,誰敢在這裡過夜?」
「很難講,我就敢一個人在樹林裡過夜。」
「什麼?你沒帶錢出來嗎,去住那種地方?」
「又來算舊帳,討厭……」奇怪,怎麼腳下軟軟的?一抬腳,「吱吱」兩聲,一隻老鼠由她腳下逃生。「哇,老鼠——」尖叫著像旋風一般跑出洞口,還不住蹦跳。「老鼠!老鼠!啊,老鼠——」
龍湖沒被老鼠嚇住,反倒給她的尖叫聲和跳蚤一般的姿勢搞得啼笑皆非。
「好噁心!好噁心!我踩到老鼠了,怎麼辦?」秦藥兒抬起踩到老鼠的右腳,愈想愈噁心,全身寒毛直豎,不住甩腳,終於把那只怪噁心的鞋子給甩脫了出去。咚——漂游在水面宛若一條小舟。
「藥兒,你別丟臉丟到別人家了。」
龍湖正要去拾鞋,突然,又有一隻「跳蚤」直衝了出來,蹦著、跳著、叫著。「老鼠吃人!老鼠吃人!老鼠吃人!」
夫妻倆面面相覷,龍湖奇怪石洞裡居然真住了一位姑娘,秦藥兒奇怪的問:
「她在幹什麼?」
「跟你剛才一樣。不過,她可能比你可憐些,被老鼠兄偷吻了一下。」說老鼠吃人是誣告,看她全身上下沒一點血跡嘛!
「她的樣子好醜,像一隻跳蚤。」
「是啊,和你一樣。」
「我哪有?」
龍湖也不反駁。
那位姑娘模樣標緻,肌膚微褐,但很有光澤,布衣荊釵亦不掩明麗。
突然間,她平靜下來,瞧見一對男女在眼前,自己卻曝光了,有一陣子,雙方靜得連呼吸聲都停止了。她木愣了半晌,然後不由脫口問道:
「你們是誰?」
「我們也正想問你是誰哩!」秦藥兒回答得更快。
她看著出聲的女子,美得驚人,不由暗自讚歎,待目光往下一溜,突然升起了一股新的憤怒。
「我的鞋子!那是我的新鞋!」彷彿這樣便足以解釋一切。
秦藥兒低頭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她不願弄髒腳下的白襪,所以右腳踩在人家曬乾的繡花鞋上。
「那又怎樣?」她好歹是貴客,對小賊不必太客氣。
「把你的臭腳拿開!」
「你賊人的賊鞋才臭呢!我這雙正義之腳願意踩它,算是它的造化了!」
她忿怒地大聲說:「我才不是賊!」
「不是賊又是何方神聖?瞧你打扮,不像這家的小姐,又沒穿丫頭的服飾,自然也不是客人吧,我從來沒聽過有錢人家將石洞當成待客之所。」
「我自有我的苦衷,但我絕對不是賊。」
「每個作賊的見到官,都說自已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龍湖聽她們再吵下去也吵不出結論,不著痕跡的打斷藥兒的話,問那姑娘。「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因何在此地落腳?」
那姑娘深吸了一口氣,把頭往上昂。
「我叫櫻吹雪,」她一副驕傲的樣子。「至於其他的,我見到二莊主才會說。」
此時天光大亮,陽光耀目,「風雷山莊」又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