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愛花朵朵 第四章
    典麗的樂曲,如飛霧輕漫客人的心。

    在「天鵝蛋」的一角,柳善耘喝完一杯白酒,看看時間,向蘇緋衣笑了笑。「抱歉!我去打個電話。」

    不一會,他神色不悅的轉回來。

    緋衣不懂,是誰令他如此牽腸掛肚,一小時一通電話追蹤,問他也得不到答案,於是她明白,自己終究空作了一場好夢。

    「我不懂,你這樣的人才怎會去高中當小教員?」藏了好久的疑問,終於問出來。

    「為人師表很不簡單。」善耘自然又友善的笑。「女校長長我姑姑的老友,請我代課一年,不好拒絕,就去了。」

    「你不到公司來上班嗎?」

    「那也是以後的事。公司有姑姑、姑丈撐著,沒有我也倒不了,當然,我無法逃避我的責任,可是他們還年輕,我所能把握的也就是趁這段時間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當老師?」

    「不完全是。」他淺淺一笑,拿冰開水當酒吃飲。蘇緋衣覺得他的自制力異常堅定,不受氣氛迷惑而快意暢飲美酒,所以當他對她微笑時,她也不敢再自作多情的心跳加快。「老師的生活單純,很適合我目前的處境,可以名正言順的管教她。」

    「誰?」

    「我姑丈的女兒。她的成績一團糟,媽媽縱容她,爸爸只知道補償她,你可以想像她是多麼的肆無忌憚,似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再不勒緊韁繩,遲早會闖禍。」

    「聽起來仿-一出『訓悍記』。」

    他哈哈一笑。「也沒那麼糟,只是我的生活變得多彩多姿,好像在上戰鬥營,她隨時都有可能出狀況,我若不及時解決會讓她爬上天。」

    「可是,為什麼你心甘情願在她身上花一年的時間?」

    他良久無語,再開口竟是無比的莊嚴。

    「我欠她的。姑丈疼愛我,待我情同父子,我願意報答他,他疼朵兒,所以我也疼她,這叩愛屋及烏吧!而且這十多年來,我享受了原本屬於朵兒的父愛,為她花一年的時間,值得,也應該。」

    他說完立刻改變話題。「你還要再來一杯嗎?」它的聲音裡有一種力量,使對方遵從他的意思。

    「好的。香瓜酒加可樂加冰塊。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你忘了我現在是老師?一身酒味的回去,那小鬼絕不會放棄任何攻擊我的機會。」

    他招呼酒保,面朝向吧檯,心中「咦」了一聲。

    *****

    「郭大哥,快救我!」

    花朵朵趴在吧檯上,指著醜少年,同郭凡德投訴。「這個人跟蹤了我一下午,告訴他你是我的男朋友,他還不死心的跟來,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吧!」

    郭凡德微笑了,一個溫柔的、使人信任的微笑。「含苞的玫瑰吐蕊初放,光艷四射,有心摘取的人自然多了,不過,要小心扎手啊!」

    沈滄浪咧嘴笑問:「你真是她的男朋友?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不要說!」朵朵搶先一步。

    「連名字都不屑讓我知道,你太殘酷了!」

    「想激我?省省吧!」朵朵上下打量他,臉上閃過一陣鄙夷的臉色。「瞧你不像高中生也不像大學生,穿著名牌服飾成天在街上遊蕩,不可能是規規矩短的上班族;見了漂亮女孩就像蒼蠅似的黏過來,活生生是有錢人家的敗家子!不是我瞧不起你,我所認識的男生若非學生便是努力工作的人,實在看不慣游手好閒的人。」

    「我也很努力在工作啊!」阿浪簡直哭笑不得,誰像他這年紀便時常忙得昏夭暗地、日月無光?說他游手好閒,他會跳起來尖吼抗議!

    「請問在哪高就?」她擺明不相信他。

    「在唱片公司,做……宣傳。」

    「你幾歲?」

    「十九。」他一開口立刻知道錯了。

    「你們有誰聽過唱片公司會錄用未成年的人當宣傳?」花朵朵笑望周圍的人,果然,一串訕笑聲弄得他面紅耳赤。

    「給我一杯最淡的酒。」阿浪終於嘗到假扮身份、有口難言的苦楚。「你是我見過最難纏的女孩,以前我只要拿出鈔票,自然有人頗意陪我玩。」

    「由此可知你是多麼下流的人,我的『先見之明』不是蓋的。」

    「活該,自討罵挨!」阿浪抹鼻子認栽。

    朵朵不再理他,轉向郭凡德。

    「我肚子好餓哦,想吃你親手做的炸雞,也想喝酒。」

    「你可以喝酒嗎?」凡德把炸雞端給她。

    「喝雞尾酒總成吧!」

    「你只能喝可樂。」

    「這裡又不是麥當勞,喝可樂太小孩子氣了。」

    「你也不是大人。」凡德開了一瓶玻璃瓶裝的可樂給她。

    「我們這年齡好麻煩哦!大人說我們還是小孩,小孩又嫌我們太大了。說的話沒人當真,還笑我們為賦新詞強說愁。」

    沈滄浪順手拿一塊炸雞丟進嘴裡,邊吃邊道:

    「出了杜會人家就不會把你當小孩啦!尤其在演藝圈會逼得人早熟,不到二十歲已活似老油條,想強說愁也沒人聽,反遭人取笑。」

    他連吃三塊,意猶未盡,手又伸過去,被朵朵痛打一下。

    「你好大膽,偷吃我的炸雞。」她杏眼圓睜。

    「我付帳。」他一臉討好。

    「不用了。」凡德笑道:「我請朵朵。」

    「哈!原來你叫躲躲,躲迷藏的躲!」阿浪一臉得意兮兮。「姓什麼?寫給我看吧!要不然我以後都叫你躲迷藏呀躲迷藏。」

    「天啊!誰來救救我?」朵朵呻吟一聲,趴在抬面上。「救世主啊,快現身吧,幫我把這個牛皮糖撞走。」

    「我可以效勞嗎?」身後有人道。

    這聲音讓花朵朵倒抽了口涼氣,一篇回頭。「大……大哥。」

    「你也出來兜風。」他竟是一臉和善。

    「是啊!」她太瞭解他了,眼珠子不安分的滴溜轉,尋求反擊之道。

    柳善耘兩掌抱住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抱離高腳椅,再放她落地。

    「吃飽了嗎?」

    「飽了。」看到他哪還吃得下去。

    「好,回家吧!」

    這時蘇緋衣來到他們身側,見朵朵之容光清艷,引得店內各色男子蠢蠢欲動,若非柳善耘及時出面霸住她,上前搭訕的絕不只醜少年一人。而花朵朵一見她瞧柳善耘時的那種愛慕神態,辛酸辣味直衝上腦門。豈有此理!就許你約會女朋友,不許我玩一玩,存心找我麻煩!

    「她就是你的小表妹了?」緋衣笑問。

    善耘點點頭。「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我不要。」花朵朵哼道:「電燈泡我是不做的,你送你女朋友回去,我自己會走。」

    「你必須跟我回去。」他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

    「我偏不!」她把頭一甩,說有多任性就有多任性。

    沈滄浪更激賞她了,厚著臉皮靠過去。「我送你吧!」

    花朵朵叛逆心起,欣然挽住他胳臂。「好啊!讓你有表現的機會。」她有幾分故意做給郭凡德看,怨他不夠重視她,明明那天承諾過愛她的呀!

    「朵朵!」凡德看出她的不滿,招她近吧檯,輕柔的說:「乖女孩,和你大哥一起走,我才放心。」

    「我可以等你下班,反正明天不用上學。」

    「太晚了,他不可能答應。」凡德看了善耘一眼。「他看起來很溫和,但眼神犀利,是個不輕易妥協的人物,聽我話,別跟他硬碰硬,你硬不過他的。」

    「你可以幫我嘛!」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關愛你。」

    「你近視啦?」

    「你瞧,他在盤問牛皮糖了。」

    一旁,柳善耘一臉和氣的詢問沈滄浪。

    「我是花朵朵的表哥,你認識她多久了?」

    「今天剛認識,嘿,終於給我知曉她名叫花朵朵,我對她可說一見鍾情,就不知她名字怎生寫法,家住哪裡?」

    「告訴你名字不打緊,寫成鮮花朵朵就對了。」

    「鮮花朵朵,滿好聽的。」阿浪笑開了眉。「住址呢,等我送她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麻煩你迭朵朵也行,不過,初次相識難以知心,因此務必請你留下姓名、電話、住址,我當場打電話向你父母確認,你願意嗎?」

    柳善耘的要求很合理,卻難住沈滄浪,一說便拆穿西洋鏡,他怕朵朵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再也無法真誠,他不要她拿他當明星看待。

    「怎麼,有困難?」

    「我……我父母都出國去了,家裡沒人。」

    朵朵見他受窘,心倒軟了,同情起他來。一聽他父母出國,更生「同病相憐」之情。

    「又不是選女婿,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她不領善耘的情。

    「你一定很少照鏡子。」他盯視她稚氣猶存的秀麗容貌,那屬於男人看女人的、評頭論足的、赤裸裸的目光,未經人事的朵朵也羞覺其大膽,不由飛霞撲面,一顆心亂糟糟的。「看來你有點明白了。美麗固然是上帝的恩賜,對男人卻充滿了魔鬼般的誘惑,稍一不慎就足以懊悔終生。」

    「噁心!」她羞極反怒。

    他敲她的頭。「不許你篤我。」又擺出一副「你最好乖乖聽話」的嘴臉。朵朵縮頭叫痛,他照常置之不理。「走了吧!」

    朵朵氣嘟嘟,偏又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們前世定然是仇人,她心想,怎麼也不甘心受他擺佈,拿出筆來在沈滄浪的手臂上簽下電話號碼,壞心眼的斜睨身邊的討厭鬼,心想,柳善耘最好氣死算了!

    「看你年紀和朵朵相若,歡迎你來陪她讀書。」他倒滿欣賞阿浪不自卑臉上的胎記,有勇氣追求朵朵這個嬌蠻女。

    他擁著她肩膀步出「天鵝蛋」。朵朵明白,他不是愛護她,而是在防她逃跑。

    「你不反對我交男朋友?」

    「正常的社交,我沒有理由反對。再說,當你男朋友只有吃苦受氣的分,我很高興有人自願當你的出氣筒,樂得我輕鬆。」

    「哼!你真笨,女孩子在戀愛時可是非常溫柔體貼哦!」

    「我等待奇跡出現。」他瞧扁她的語氣真令人咬牙。

    柳善耘打開前座助手席的車門,花朵朵習慣又自然的坐進去,在這方面柳善耘很有紳士風度。

    「朵兒,你坐後面。」

    「哪有主人坐後面而客人坐前面的道理,你不懂禮節嗎?」她心中則得意:你們想坐在一起說情話,我偏不讓你如願。

    「對不起,緋衣。」他打開後座的門。

    蘇緋衣笑笑,總不好跟年紀小的計較吧!

    一路上,朵朵嘴巴不停,寧可和他鬥嘴也不想聽他們情人間的私語,並且三言兩語就把緋衣的來歷和他們認識的經過弄明白,忙得仿似一隻雀鳥兒。

    「口不口渴?冰桶裡有茶和果汁。」

    「我在幫你們製造話題耶!」朵朵接受緋衣的服務,喝家裹煮的麥茶。

    「你有這麼可愛嗎?」他洞悉她目的的眸光,使她有點臉紅。「算你老實!」

    送排衣返家後,就只剩他們倆。先去百貨公司取回背包,善耘好奇一問之下,「嘿」了一聲,便不作聲,看得出他不以為然。

    「你跟她是認真的嗎?」朵朵低聲問,如今這話題反而安全。

    「你在胡說什麼?我只是謝謝她曾當了我幾天導遊。」他臉上的和氣消失了。「別以為你東扯西扯,我就會忘了你的不可信任!你不懂自律為何物,不明白自動自發才是進步的原動力,我一不在你就搞怪,花朵朵,到底是你要考大學還是我?」

    花朵朵緊閉著嘴,眼裹充滿了憤怒。心想,我再也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柳善耘一言不發的把車開回家,拖著她直奔上樓,把她擲在沙發上,自己往茶几一坐,四目相對盯死地。

    「你道歉不道歉?」

    「為什麼我必須道歉?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就許你帶著女人玩一下午,不許我跟同學去逛百貨公司,天底下也只有你這種人,強詞奪理!蠻橫不講理!我考試考了第十八名,你沒有一句獎勵,就會凶我、凶我……」朵朵忍不住內心激動,臉上的表情愈見委屈,淚水湧出了眼眶,哇的一聲哭起來。

    善耘瞧她哭得真切,坐到她身旁哄著,「別哭了。我不是生氣你跟同學逛街,而是氣你事先不說一聲,我不斷打電話回來,找不到你自然會擔心啊!我知道,這次月考你表現得令人刮目相看,但一時的好成績並不代表你往後不再退步,只要你能保持在全班十名內,不用我督促也能亮出實力,我自然便不再管你了。」

    「十名內?」她駭住,但瞧他的表情再認真也不過,根本沒得商量,更知他話一出口從不打折扣,即使逼得她三天不睡他也在所不惜,心急之下,又嘩啦嘩啦大哭不停。

    大丈夫行事當機立斷,不可心軟。柳善耘拍拍她的肩膀,勉勵她再接再厲,見她兀自抽噎不停,掩嘴打個呵欠,回房梳洗、睡覺去了。

    *****

    很意外的,朵朵哭累了反而一夜甜睡無夢,只是當她醒來時,情緒陷入更深的沮喪中。

    「我不能再忍受了,我要離家出走!」

    過去媽媽待她冷淡,爸爸一個月難得見一次面,她心中盈溢著不滿與傷感,但偶爾也感到無比的輕鬆自由,沒人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如今,她好比一隻籠中鳥,任何行為都受到管束或修正,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她反叫苦連天了。

    她貪玩不愛用功,過慣了逍遙懶散的生活,心裡也想上大學,但無人督促便一日混過一日,直到柳善耘出現,一下子將她趕上聯考的競賽跑道,鞭策她、追逐她,決心不讓她逃遁,她若敢慢上一步,責罰立至,不暇辭色。想到往後還有一段好漫長的路要她拿出全副心力去努力、再努力,不由一張俏臉拉得出苦瓜還長,倒不如像以前沒人約束來得好過,不上大學也就算了嘛!

    問題是,柳善耘肯罷手嗎?

    她第一次覺得與這麼一個堅強如鐵的人作長期戰爭,彷彿墜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夢魘中,且恐到頭來徒勞無功,他一定有法子要她乖乖順著他鋪好的路走下去。

    「不,絕不!」花朵朵一腳踢掉薄被坐起身,一副枯木寒巖似的表情。「再讓他牽著我鼻子走,我會發瘋,我要離家出走!」

    這種事問爸爸訴苦也沒用,前兩天月考成績單寄回家,他著實誇了柳善耘一頓,很放心把這個女兒交由他管教。

    向柳善耘抗議,他倒有耐心聽她把話說完,聽完後不是像清風過耳不縈念在心,便是罵她一頓,罵完後照常把她盯住桌前,少念一分鐘也不行。

    「事到如今,只有離家出走!讓柳善耘良心不安,讓爸爸後悔他沒有知人之明。」朵朵迸換衣服搜想,「你們都不在乎我快不快樂,我只有自己共尋快活去!」

    拿出背包,塞兩件隨身衣物進去,把現金和提款卡帶好,一看時間才六點十八分,家人應未醒,正適合出走。

    剛要打開房門,聽見外面有動靜,朵朵嚇一跳,不料有人這麼早起,又不是馬兒猴急什麼?不甘心計畫受挫,拉開一線門往外窺,一顆腦袋探出一半左看右瞧,只瞧見柳善耘的背部,他立在冰箱前倒牛奶,端著牛奶往遊樂室走去。

    「他在做什麼?他一向都這麼早起床嗎?管他的!我都要離家出走了,快溜為妙!」

    背好背包,要溜下樓之前,不知怎麼的,很想再瞧他一眼,那份好奇引逗得她心癢難熬,若不弄明白,只怕她往後數天都要猜東猜西,猜他這樣早起究竟想做什麼?

    說是遊樂室,其實只是一閒十多坪的空房間,滿室鋪上榻榻米和幾根橫桿,爸爸說,那是善耘小時候遊戲的地方。

    「他不是小孩子了,還要玩?真浪費地方!」

    嘻!去取笑他一頓,出口惡氣。

    花朵朵說變就變,走向遊樂室,直接開門走進去,一見驚心。

    柳善耘整個人吊在單槓上旋轉,忽兒腳上槓,忽兒左右換手轉了個方向,看到朵朵,他躍下,喘口氣。

    「你來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她同時出聲。

    他笑。「沒看見嗎?我在運動。」

    他穿著運動背心的上身佈滿細小的汗珠,結實的肌肉透著光潤健康的色澤,她瞧著不禁有點臉紅,忙把臉轉向其他地方,但一室空空也實在沒啥看頭,遂胡亂問一通,「你那麼棒,為何沒當上體操選手?」

    「我個子太高了,而且我志在求學,運動只是增強體力與耐力。」善耘也在打量她。「星期天你不是習慣睡到八、九點才肯起床嗎?」

    「肚子餓了,自然醒過來。」朵朵沒好氣的說。昨晚他突然現身,害她炸雞沒吃完,一回家又弄哭她,力氣全使光了哪有不餓的道理?可是看善耘的表情啊,像沒事人一樣,再無辜也不過,登時新仇舊恨襲上心頭。

    「今天傭人放假,你會做飯嗎?」

    「沒人教過我。」

    他皺一下眉頭。「冰箱裡有蛋糕,你先吃一點,半小時後我會準備早餐。現在,請你出去,別再來打擾。」

    神氣兮兮,誰希罕看猴子蕩鞦韆!朵朵哼一聲,走出來背上背包,想想又放下,她沒吃過男生做的早餐呢,印象中,媽媽一年難得進廚房一次,更別提弄早餐給她吃。要走也等吃過早飯再走,若不好吃也能取笑他一番──捨不得放棄任何可以反擊他的機會──出口怨氣。

    柳善耘若知道她內心有這麼多不滿,必然嚇壞了。她一面吃蛋糕一面幻想他被她整得慘兮兮的狼狽樣,嗤嗤而笑,過足乾癮。

    他走出來時看她吃得一嘴奶油,又想笑,又覺得她可愛,「瞧你,像個娃娃。」伸指在她唇旁一抹,放進自己嘴裡硫了添。「嗯,好甜。」說完就回房沖澡去了。

    他無心的一個動作,弄得她心跳劇烈、害羞不已。女孩子天性的敏感,對異性的碰觸無法與出自同性之手相等看待,善耘若是邪惡之人,他一碰她,她必然深感嗯心而避開,偏偏他平時一本正經,她是討厭他管教她,卻不排斥他英俊得要命的外表,再加上他運動後渾身散發的男人氣息,不由朵朵敏感臉紅了。

    她驀然想到郭凡德告訴她,不要和善耘硬碰硬。「說得也是,爸爸支持他,我與他作對無非是雞蛋碰石頭。離家出走不也等於是向他認輸?!不行,不行,花朵朵不是軟弱的人……嗯,以柔克剛,明裡順著他,等他完全信任我後,再大大幹上一場,讓他灰頭土臉。」

    她一天三變,馬上回房換下牛仔褲,穿上羅曼蒂克的粉藍色洋裝,似夏日溪畔的一朵小花,在驕陽中舞出清新脫俗的自然氣息。

    「大哥,需要我幫忙嗎?」

    她難得走進廚房,乖巧的問上一句。

    善耘當場教她做一道最簡單的炒蛋。

    「大哥在美國都自己弄飯吃嗎?」知己知彼,兵法首要。

    「是啊!不過我什麼都能吃,很快適應美國食物。」

    又不是豬,什麼都能吃!朵朵不遜的言語差點又脫口而出。

    「大哥真了不起。」朵朵語笑嫣然,露出迷人的酒窩。

    她主動親近他,和他談天說地,態度斯文,言詞有禮,說稀奇可真稀奇。善耘卻像是非常高興般,以相等的溫情回報,如此一來,反而使朵朵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親情溫暖,一整天都笑咪咪的。

    「我爸爸和你姑姑這對夫妻,可真藝術哩!」

    「你又妙想天開,夫妻之間跟藝術扯得上什麼關係?」

    「保持距離,互不侵犯,不是一種生活藝術嗎?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過去,你姑姑明知我媽媽和我的存在,也曉得爸爸偶爾會來見我,她卻裝作沒這回事,爸爸呢也不跟她爭什麼,我像空氣似的不妨礙他倆的視線。現在,我住進來這麼久,觀察之下更加佩服了,一個到大陸出差,一個到美國出差,夫婦兩人一月半月不見面,彼此相安無事,也不曾聽聞你姑姑質問我爸有沒有走私,這份涵養我媽媽自歎不如,難怪爸爸不捨得為我們母女離婚。」

    「你心裡終究還在怪姑丈。」

    她搖頭。「男人的心理大概都是這樣的吧,只要老婆不鬧就絕不離婚,享盡齊人之福。停妻另娶,一來麻煩,二來新妻子若要踢倒醋瓶子,下回想外遇就沒那麼便利了。」

    「轉來好像我姑姑不夠『妻管嚴』。」

    「我沒有權利怪任何人,畢竟我是被意外生下來的。」她的聲音遙不可及,盡露悲傷。

    「胡扯!」善耘的音調嚴肅,一臉認真的糾正道:「做人最愚蠢的行為莫過於為自己無法做主的事情憂愁煩惱、自怨自艾!生下來硬生下來了,你做得了主嗎?我做得了主嗎?不能夠的。生、老、病、死,任誰也無力做主,所以我們更要把握自己能夠做主的這一刻,玩時開懷,讀書用心,工作盡力,才不枉這一有用人身。你因身世而不舒坦,但你曉得有多少女孩羨慕你嗎?別的不提,你姿顏株麗,明媚照人,遂今鶯慚燕妒、桃羞杏讓,天下絕大多數的女孩子恨不能與你交換身份。」

    他第一次讚美她、恭維她,說她好看,這些話不斷在她心田里迴響著,若懷劇動,眼羞半合,她濃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嬌美的姿態如何不震撼男人激起愛慕之心?柳善耘心中歎口氣,心知肚明他只需稍稍軟化,固然可贏取芳心,但從此墜入情海,再也不得平靜,他過去在她身上投注的心力也勢必付之東流,反誤了她的前途。、

    他輕咳一聲。「有人說,男人的愛情長久卻不專一,我不以為然。姑文和令堂當時苦戀一場,不是作假,所以說你是在愛中出生的孩子,雖然後來環境不許他們長相廝守,好歹你有爸爸也有媽媽,比起我父母雙亡,就夠我羨慕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還念著父母,在我印象中,你很獨立,做事有主見,對我神氣巴啦的,我實在想像不出你也有小時候……」

    說沒說完,善耘已伸手過來,她邊笑邊躲,結果他只是輕輕敲一下她的頭。

    「讓我看一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嘛!」

    他做晚飯的時候,她就在一旁觀賞照片。

    「你從小就俊,交過的女朋友怕是屈指難數了吧!」

    「少自作聰明。交女朋友太花時間,我才不幹。」

    「一個也沒有?」

    「你有空盤問我,倒不如過來幫忙。老是想吃伸手牌!」

    「我說出去吃,你自己不嫌麻煩的。」

    「你除了麥當勞便是披薩,恕我不奉陪。」

    「你可以請我去餐廳吃各國美食,我不會反對的。」

    「不要忘了我現在只是一名窮教員,奢侈不起。」

    「那你幹嘛當老師?」

    「你們校長找上我姑媽,姑媽又找上我,教我代課一年。」

    「真倒楣,剛好被你教到。」這兩句只能小聲埋怨。

    她發現,只要不跟他耍性子、鬧淘氣,他其實很好相處。這個發現其實早該發現了,不過要花朵朵不鬧淘氣、不要花樣,可真難為她了。「江山易政,本性難移」,她早安於好玩、有趣、沒有壓力的人生,成天抱書本猛啃,她不叫救命才怪,自然而然對柳善耘不存好感,非找他麻煩不可。

    現在她逐漸養成讀書習慣,比較能夠忍耐吃苦,若是柳善耘再給點甜頭,離家出走的念頭將不易再發生。

    「如果接下來的月考和期末考,你都能擠進十名內,寒假我約姑丈陪你出國瘋狂玩一陣。」柳善耘提出誘人的戰利品。

    朵朵自幼欠缺父愛,不曾有過和父親同游的歡樂,一口咬下誘餌。

    「爸爸到時候有空嗎?」

    「等他從大陸回來,我找時間和他談,離寒假還有好幾個月,可以先行調整工作行程。」他又加注,「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只要有一次掉到第十一名以後,很抱歉,你留下來顧家,我們去玩。」

    「太狠了吧!一下子要我進步那麼多。」她討價還價。

    「其實你很聰明,記憶力也不錯,因為人生沒有目標,才養成愛偷懶的毛病,可是我相信你有能力進入十名內,才作如此要求。」

    「你難得誇我一次,也不忘損我兩句,你真是討厭!」

    花朵朵嘟起嘴,撒嬌撤嗔,柳善耘一笑無語。

    *****

    秋葉翻紅,多思的季節悄悄來臨。

    白天仍然酷熱如暑,這從福利社的冰品暢銷上口看出來。

    零用錢既多,人又瘦了點,朵朵自是毫不顧忌的大淡冰淇淋,看在怕胖的舞冬眼裡,半好心半酸味的勸她,

    「把冰當飯吃,當心肚子作怪。」

    「我一看到便當就沒胃口,冰淇淋營養又好吃。」

    「就怕營業過剩,全成了脂肪。」

    「我哥說我多長點肉比較健康。」

    「我哥、我哥,愈叫愈順口了嘛!」

    「你嫉妒還是羨慕?」

    「我才沒那麼無聊。」舞冬鋒利的反擊。「他畢竟跟我們身份不一樣,人家視天姿和喬嵐音並稱K女雙嬌,對柳老師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我看柳老師再厲害也難逃這兩名尤物布下的情網,遲早會被其中一個收伏,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朵朵停下吃冰淇淋的嘴,聽得目瞪口呆。

    視天姿是國文老師,又柔又媚,嬌滴萬狀,一入女中,少數未婚的男老師便磨拳擦掌,有一陣子聽說和女教官的哥哥走得很近──校慶時,一見駕為天人──後來也沒傳出結婚的消息。喬嵐音是數學教師,屬於不同型的知性美女,比視天姿早來一年,教書很有一套,學生大都喜歡她多於視天姿。

    「我投喬嵐音一票,視天姿像書上說的狐狸精,我不喜歡。」

    「花朵朵,你真的不在乎?」

    「在乎什麼?」朵朵只想到柳善耘鬧戀愛鬧得一塌糊塗,沒空管她,大大有好處。

    「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標準的美女無大腦。」舞冬搖搖頭,好心的點醒她。「你不想嫁給他嗎?從此可以永遠和你爸爸團聚。」

    朵朵驚訝得張開了嘴。

    「他是哥哥呢,又大我那麼多,在家裡也神氣巴啦的,老是擺出老師的嘴臉管教我,當我是小孩、嬌蠻女,雖說對我不錯,但我每思及只要考上大學就可脫離他的魔鬼訓練,心中像有一百隻蝴蝶在跳舞呢!嫁給他,一輩子受他束縛,我可不幹!而且,結婚我連想也沒想過,我只想談戀愛。」

    「我也想。」舞冬歎了口氣。「可是沒空。」

    「這一點大哥倒是沒有限制我。」

    「他許你談戀愛?」

    「說是談戀愛,卻又跟書上描寫的差了一點。」

    「快,說給我聽。」不能親身體會,聽聽也過癮。

    朵朵的眼睛亮了起來,滿面癡迷的笑容。

    「郭大哥很疼我,我當然比較愛他,可是,白天我上學,晚上則換他上班,約會的時間不好安排,我哥倒不錯,建議我們利用我放學後到他上班前這段時間來我家吃飯,培養感情,可惡他一星期只來一兩次,我氣不過,為了懲罰他,我才答應沈浪的追求。」

    「什麼?你和那個丑八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也不能小看人,至少他很有誠意。」

    沈滄浪化名沈浪,三番兩次到校門口等朵朵放學,有時清晨又陪朵朵從家裡走到學校,次數一多,石人也感動。

    自古男追女,只需具備「三寸」之一寸,就很容易打動女人芳心。哪三寸?曰人才,曰錢財,曰奴才。身有兩才,前景光明,三寸齊具,無往不利。若只有一寸者,有的女人愛人才,有的女人愛錢財,當各有所獲;倘使不幸既沒人才也沒錢財,則只有使出奴才本事,屈意承歡,小心伺候,贏得佳人又窩心又開心又動心,則好事不遠矣!

    阿浪從十五歲出道即一炮而紅,數年問出國內紅到國外,自然不可一世,私底下氣傲得很,居然肯扮丑已是一奇;生平頭一遭主動追女孩,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朵朵開心,不時得低聲下氣,若教公司的人撞見,更要嘖嘖稱奇了。

    花朵朵連父母都不怕,素來穩居上風,只有柳善耘從一開始就不吃她那一套,她不得不敬畏三分外,其他人都得順著她些才能博得歡心。阿浪善觀顏色,朵朵沒事愛撒嬌,但脾氣也不小,心想即使亮出沈滄浪的招牌,她不高興時還是不會給他好臉色,九成九恨他欺瞞身份,後果堪慮。

    朵朵不明白他如今正陷於進退兩難的地步,只是很高興有人這麼巴結他,第一次坐享追求者送花、送禮物的美妙滋味。

    「他人醜手段倒厲害,」唐舞冬不免有點欣羨。「再鐵石心腸的人,鮮花、禮物收多了,也會感到此人果真有誠意。」

    「他知道我愛吃冰淇淋,倒花心思去訂許多外國廠牌的冰淇淋。又送我好多玩偶,到目前我已收到二十三個大大小小的玩偶,真把我樂死了。從小,我媽媽沒買過洋娃娃給我,我爸爸每次見面就帶我去精品店試衣服、鞋子,都忘了小孩子最喜歡的是什麼,自己買又沒意思,所以,阿浪算是送對了禮物,我很開心。」她可不知道,那些玩偶全是歌迷送的,拿來借花獻佛罷了。

    「怎麼他也叫阿浪?」

    「只有你的沈滄浪才能叫阿浪嗎?」朵朵笑睨她。

    舞冬不惱,反歎氣,「真是我的就好囉!」

    「有那種男朋友才麻煩。」朵朵嘴巴合著甜食,精闢的說:「跟那麼多歌迷分享男朋友,成天聽她們尖叫阿浪、阿浪,團團包圍住他,女朋友在這時候反成了局外人,換了我可愛不了,愛情是獨佔性的,絕不跟人分享。」

    「照你這麼說,男明星、男歌星都別結婚囉!」

    「自有受得了的女孩去嫁,但絕不是我,也不會是你,你太聰明了,我想你將來嫁的人必然是憑智慧而非靠外表出人頭地的人。」

    「這種事情很難說的,搞不好應在你身上。」舞冬吃笑。

    「我?我唸書不如你,能讀完大學就心滿意足,有才學的男生也會娶女才子才對。」

    「自古『巧婦常伴拙失眠』,多的是這種例子。」

    「那是古人沒有婚姻自主權,被父母亂點鴛鴦的結果。」

    「看過『射鵰英雄傳』吧!黃蓉有『女諸葛』之稱,她跟郭靖自由戀愛,嫁他可是心甘情願,而郭靖除了為人忠厚、曉大義外,簡直蠢笨如牛,然黃蓉依然愛他愛得要命,只能說愛情的魄力凡人無法抗拒,管他才子、拙夫,一旦愛上就莫可奈何啊!」

    「這麼多感歎!舞冬,有時太聰明只會加添煩惱哦!」

    「沒辦法!笨人想學聰明很難,要聰明人裝笨更難。」

    「你真不知害羞、謙虛。」朵朵白她一眼。

    舞冬蓋上飯盒蓋,瞪著桌上的空冰淇淋盒,雖然學校賣的均是小盒裝,吃多了也很驚人。

    「從第一節下課開始吃,你吃幾盒了?」

    「三盒冰淇淋、兩根冰棒。」

    「不曉得該羨慕你呢,還是咒你肚子疼好?」

    「你少烏鴉嘴。」

    偏偏烏鴉嘴往往特別靈驗。

    *****

    下午第一節上課花朵朵開始覺得不舒服,下課後跑了一次廁所,第二節課時轉為胃抽痛。過去媽媽沒空陪她吃飯,她往往興之所至才吃飯,三餐不定難免鬧肚子疼,最近幾個月生活正常,連胃也不鬧毛病,這時卻又來造反。

    朵朵用兩手抱住肚子,那份痛像是有人將她的胃五花大綁緊緊抽束著,疼皺了眉,疼彎了腰骨,今她咬牙想哭。

    「朵朵,你肚子痛?」唐舞冬輕點她背。

    她困難的點頭。「胃好痛。」

    「老師,」舞冬舉手發言,「花朵朵肚子痛。」

    視天姿微娥眉。「要不要緊?」驀地想到柳善耘剛好在隔壁班,理科找他過來。

    「朵兒!」善耘看她抱著胃,直不起身子,自己也半蹲,抬起她的臉,只見她好生蒼白。「來,我們去保健室拿藥吃。」他雙臂一伸,將她整個人抱離座位,快步走出教室,朵朵正疼著沒想那麼多,只覺得輕鬆。

    吃過藥後,她躺在保健室休息,善耘趕回去上課。

    當疼痛逐漸平緩時,回憶躺在他厚實的臂彎裡,有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當他輕輕把地放在保健室的床上時,她有一股抓住他的衝動,害怕安全與幸福的感覺離她遠去。

    這是怎麼回事?她有一會兒迷惑,然後她告訴自己,這是遭受胃疼而導致的軟弱。

    當她還在回想那一幕的種種,唐舞冬和貝皇珠來了。

    「好浪漫啊!王子抱起受難的公主,一臉的疼惜。」舞冬連說帶動作。「王子默默凝視著公主,公主也默默凝視著王子,此時無聲勝有聲……」

    「你少胡扯!我胃疼得連爸媽的名字都想不起來,還能凝視誰?唐舞冬,要不是你詛咒我肚子疼,我怎會剛好疼得要命,你倒好心情取笑我。」朵朵生著悶氣。在團體中最怕這種男女閒話,本來無一事,一經渲染不知將有多離譜。

    「花朵朵,你好沒天良,是你自己貪吃,一早上吃下兩根冰棒、三盒冰淇淋,拿冰當飯吃,鐵打的胃也受不了……」

    「原來如此。」

    柳善耘剛好走進來,從為求穩私而豎起的醫院用屏風後出現。

    「真有創意,拿冰當飯吃。」他話中含刺。

    舞冬吐吐舌頭,拉了小貝要走,小貝倒義氣,幫著說話,「老師,學校賣的便當不怎麼好吃,不用三天就膩了。」

    朵朵委屈道:「就是嘛!有時根本想不出要吃什麼,我又不像你那麼好,可以出去吃飯,聽說還有美女相陪。」

    善耘摸摸鼻子苦笑。上課鐘響,舞冬、小貝先走了。

    「你答應爸爸要好好照顧我,可是你除了在乎我考試的名次,根本不管我吃飽穿暖了沒,就跟學校其他老師沒兩樣,只重分數不重人。」

    「你話中有話,若有所指,到底你真正想知道什麼?」

    他灼灼的目光緊逼著它的眼睛,她很費勁才問出口。

    「視天姿和喬嵐音,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我跟她們只是同事。」他簡潔的回答。

    「你今年二十六歲,可以結婚了。」

    「結婚跟年齡沒有關係!」他粗魯的說:「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大多,三、五年內沒預備結婚……莫名其妙!我何必跟你這小鬼說這些……」

    「誰是小鬼!」花朵朵火大了。

    「拿冰當飯吃的就是小鬼。」柳善耘立刻駁回去。

    於是,和平破裂,舌戰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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