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男朋友啦,他是我的先生。」
狂歡之後,再重新開始規律的生活總要些時間調適,尤以第一天最提不起勁兒,特別的留戀與回味。
歌-一早被挖起床上學,就楞坐於床上良久良久,發出哲學家的歎息:「人生如鐘擺,一邊是歡樂,一邊是眼淚。」青戈笑斥:「你再不動,要哭也來不及了。」
不得已只好坐上車去上學,懶洋洋的。到學校發現跟她有一樣「症狀」的不在少數,詢問之下都是有過狂歡夜的同好,其餘和平常沒兩樣的同學想來皆不興這一套,還真覺得那些人沒味兒。
早上的課大家都上得漫不經心,臨時抽考的成績不問可知,好容易盼到中午,吃便當時幾個談得來的圍坐一圈大談聖誕節之美妙。歌-聽她們說的皆沒她精采,而且不像她親手佈置且又做了女主人,不免有點得意:要是她們曉得我結婚了,更會吃驚呢!不行,等上大學才能公開。
問題是,她考得上好學府嗎?青戈在瞭解台灣的升學管道後,不得不擔點心。
她在校人緣不錯,只是不太用心於功課,往往考個不上不下的二十名,當初轉學時校方看她在高雄女中的成績也只平平,猶豫過收或不收,最後青戈捐了五台電腦給學校,才順利入學,這事歌-並不知曉。
她總是說:「上學不討厭,可是有些課我不喜歡,隨便念一念就好了嘛,等聯考前再做衝刺,放心啦,我一定會考上。」她喜歡數理,卻懶得背誦文史,成績老是不好不壞。考高中前,她爸媽可一點信心也沒有,悄悄打聽美國的高中入學手續,她知道了就大發脾氣:「我不做小留學生,絕不!」閉門苦讀一個月,以第十六名考進雄女。
青戈希望她明年大考也能如此幸運,他也不願夫妻一分開就是四年,何況他不以為歌-異國求學能夠開心的適應,她始終熱愛親族生活,樂於受人圍繞。
吃完便當,用功的便拿出參考書,歌-和兩位同學一起上福利社,今天輪到陸雙琪請客,她們各要了一瓶果汁或可樂,邊吃邊走回教室,這在家裡唐媽媽絕不許她這麼做.
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開始談論男孩子。
尤芷君說:「真希望快點上大學,我要蟲蟲烈烈的大談戀愛。」
陸雙琪含蓄些。「找到知心者才好呢!歌-你說呢?」
歌-微笑。「我不行啦!他會生氣?。」
「他?」尤、陸大叫,開始做逼問狀。「他是誰?趕快從實招來。」「你在高雄的男朋友嗎?」「你們有多親密了?」「他是不是大學生?」
歌-笑著逃開,追逐間,奔向教室,看到一名高個子男人站在教室前,她意外地大叫:「雅貴哥哥!」
雅貴想到自己將做的,非常侷促不安。
尤芷君和陸雙琪已聯手笑鬧:「他就是你男朋友啊?!」
歌-嗔道:「不是啦,你沒聽我明他哥哥啊!」她問雅貴:「你來學校做什麼?」
「我……沒什麼,只是來看看你好不好。」那麼多女生好奇的打量他,雅貴也沒膽立刻做出什麼來,聽到鐘聲響,他道:「你去上課吧,我走了。」顛顛倒倒去也。
看他那副拙相,幾個女孩笑成一團。
「曖,」尤芷君抿嘴笑道:「他滿帥的,真不是你男朋友?」
歌-打她一下。「說不是了嘛!我的他呀,比他年輕,比他有學問,而且非常能幹,對我更是沒話說。」
「訂做的嗎?」陸雙琪打趣。「哪有人又年輕又能幹?」
「你以為年紀大的人才能幹嗎?才不呢,一個人的才幹是天生的,只有經驗是累積的。」歌-很懂事的道。
「帥不帥?」
「我覺得他很順眼,但一般人恐怕不會覺得他英俊。」
「好可惜哦!」尤芷君歎道:「要是我,我要選又帥又能幹的。」
「要那麼帥的幹嘛?好讓別的女孩跟你搶啊!」
歌-皺皺小鼻子。她也有過「白馬王子」的幻想,然而青戈使她對「白馬王子」有了新的看法,簡單的說,就是看對眼而已,若是不來電,再好的條件也無用。
***
放學前,雅貴用電話聊天方式拖住杜漁十分鐘,然後自公用話亭跑到大門前等候,十二分鐘後歌-輕快的走來,估計杜漁將晚十分鐘到,他忙向前招呼。「嗨!」
歌-大奇。「你怎麼又來了?」
「接你放學啊!」
「杜叔叔呢?」
「他臨時有事,我就自告奮勇來了。」
「可是我沒見過你開車?!」
「放心,我會開車。」
雅貴焦躁的氣色太過明顯,歌-正要開口,這時候一輛藍色小轎車突然停在她面前,雅貴急道:「這是我朋友的車,他下班順道過來,答應載我們回去。」深色而又封閉的玻璃窗教外面的人無法覷見車裡的情景,歌-覺得奇怪不想上,但雅貴已拉開後座的門推她上車,他自己正要坐進去,突然間有一隻巨掌使力在他肩上一按,雅貴跌出車子,還沒弄清情勢,那輛小車已如脫弦之前,瞬間無影無-
雅貴張著大嘴半晌合不攏,喉頭「O荷、O荷」顫動,發出動物般的低嘎,「歌-歌-」正當他驚覺上了范誠的當時,又有一輛同款同色的小車子行來,范誠將頭露出窗外,喊他:「喂,人呢?」
「你?什麼?什麼?」他結結巴巴不成句子,拚了老命也要捉住范誠擱在窗緣的右臂,厲喝:「你不守信用!你把歌-帶到哪裹去了?」
「我把她帶到哪裡去了?你神經病啊!我還問你人呢?」范誠第一次幹這勾當,人也緊張。「喂,她是不是還沒出來?」
「我明明看你把她載走了。」
「我哪有?我跟尤大哥算準時間來!」
「那剛才,歌-……歌-被誰載走了?」雅貴不自覺的顫抖,藉由手傳到范誠身上,心頭微涼,兩人已經感覺到在他們周圍醞釀的厄運。
「先上車!」范誠混過,精明多了。「趕快上車!」
雅貴六神無主,只有聽憑擺佈。
到了尤新住處,三人一對質,才知被人擺了道。
可是,有誰曉得他們的計畫,突然半路殺出程咬金?是這三人中的哪一個?范誠疑心雅貴,因為他膽小有可能中途變卦,讓杜漁接走歌-,偽裝被綁。雅貴懷疑范誠,因為他人手多,演一出釜底抽薪,將他踢出圈子,獨佔成果。
利之所驅,可以化敵為友。利之所在,可以反目成仇。以利合者也以利分,此時他們嘴裡不講,內心互相疑忌。既然談不出結果,只好分道揚鑣,卻不免互相告誡嚴守口風,以免惹禍上身,其實誰心裡也信不過誰。
雅貴步行返家,愈想愈覺心情沉重,腦子裡一團漿糊,此刻他倒希望歌-已然在家,照常享受她的玫瑰花茶。
事實上幸運之神似乎不肯眷顧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醒椏告訴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下周起在高雄有一連六場表演會,她已爭取到,所以明天起她將不在家。
她安慰他:「今晚和明天早上我完全屬於你。」
他問她:「不能不去嗎?」因為歌-的事,他非常害怕,老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異常渴望有人陪伴。
醒椏搖搖頭,不過態度溫存。
兩人在房裡待了一個鐘點,直至有人敲門。雅貴有了自暴自棄的心理,也不在乎別人知道他在醒椏房裡,出來應門。
杜漁不露驚訝的表情,只是請他下樓。
雅貴刺他一下:「你這人深藏不露,怎會甘人廝役?」
杜漁沒有表情。「沒本事的人只好深藏不露,因為根本無啥可顯露。」
雅貴臉一紅,逕先下樓,沒瞧見醒椏已打扮好出來,杜漁跟她說:「歌-小姐失蹤了。」醒椏不說二話隨他下去。
客廳裡,江清戈獨據一方,唐肖球、鍾雅貴、朱醒椏、唐瓦各自落座,杜漁站在沙發後,唐艾愛立在茶几旁。
「二十五分鐘前,」江青戈開口了。「杜先生打電話到公司,說他接不到歌。現在請他將詳細情形再說一遍。」
杜漁道:「今天我比平常晚九分鐘到學校,等不到歌-,進學校尋問,她的同學說她已經走了,並且告訴我中午有一位男子到教室找她,聽形容很顯然是鍾雅貴先生,我又想起我按時去接車之前,鍾先生曾給我電話,聊了大約十分鐘,全是些言不及義的話,於是我有點疑心」「對不起,鍾先生!我開始走訪附近的路人與商家,因為接車的父母很多,不見異狀,不得要領,又打電話到歌-可能去的地方,也說沒見她人,所以我懷疑她失蹤了。」
朱醒椏聽不出異樣。「你們也太緊張了,說不定她正在逛街看電影呢!」
「歌-並不愛逛街呢,哪一次不需要人接送?」青戈聲音很微弱的說:「她就算去逛街,也必會先回家換掉制服,我簡直不能想像她穿一身難看的冬季制服在街上走來走去,這在她是天大的丟臉行徑。」
唐艾愛嚴肅道:「歌-小姐很有教養,不會讓人這麼擔心。」
青戈問:「鍾先生可有在放學時去找歌-?」
「沒有,沒有。」雅貴搖手搖得那樣認真。
「你中午去見歌-有事嗎?」
「沒事!」他反駁。「你在懷疑我嗎?」
「只是有點奇怪而已。」
「有何奇怪的?我剛辭去工作,順路去探望歌-,不想會發生這種事。」
杜漁直指道:「你的解釋漏洞百出。第一,你不是剛辭去工作,那是一個多禮拜前的事。第二,你以前工作的地點跟學校是反方向,完全不順路。第三,我一直難以釋懷你為什麼用電話耽誤我十分鐘?是巧合嗎?」
「當然巧合!你……你以為我會去綁架歌-嗎?」
「綁架?!」杜漁以銳利的眼光看住他。「為什麼從你口中說出『綁架』兩字?是不是你看到什麼?歌-放學時你在附近是不是?」
「不是!不是!」雅貴急忙說,口沫四濺。「我只知道歌-曾被綁票過兩次,所以她一失蹤我就想到那方向去。」
有人冷笑。
「連她五歲和八歲所發生的事你也知道?你的調查不可謂不深入。」青戈揚起眉毛,毫不掩飾他的譏諷。
「你們到底什麼意思?竟將箭頭全瞄準我!我做了什麼?只因我去學校一次,和打了一通電話?」雅貴滔滔為自己辯護。「我曾以為歌-是我的妹妹,在接她同住之前,對她想多方瞭解又有何不對?這也成了把柄嗎?」
「不。」青戈深思地瞇起眼睛。「我們是太心慌了。」
雅貴為表示大人大量,並未緣桿而上再做激動之舉。
醒椏調解。「也許等一下她就打電話來了。」
雅貴附和。「對呀,十幾歲的女孩正值叛逆期,哪有不來點新花樣,平常規規矩矩回家,偶爾單獨行動也不錯。」
他愈說使得青戈更加心煩,躲到書房等電話。
夜深了,唐太太第二次送晚餐進去,青戈只喝咖啡,唐太太勸他多少吃一點,唐瓦為他做了一盤他在美國常吃的義大利面。
「我吃不下。」他憂愁地說:「我很擔心萬一真是綁票,歌-不知道會不會……唐太太,你知道歌-有超能力嗎?」
「我知道,但沒見她便過。」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歌-她並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而且每使用一次都將消耗她很大的精神,總之,她是位不成熟的超能力者,所以我勸她別在人前顯現,一般人對異能者既心羨又懷有恐懼與不信任感,她明白而且也答應了我。但現在,我不知道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若真又遭脅迫,會不會一怒之下放出能量,那股可怕的破壞力」青戈拿掌蓋住臉。「我委實不敢想像!」
「先生,」唐艾愛憂道:「太太的情況真的不好嗎?」
青戈搖首不語。
這一晚誰都沒能睡下。雅貴尤其確定歌-是真遭綁票了,他想提供一點線索,唯恐把自己牽扯進去而隱忍不發。
歌-一夜沒有消息,也無人來電勒索,因此沒辦法報警,失蹤未過十二小時,警察也不會受理。
醒椏支撐不住,歪在雅貴肩頭睡著了。雅貴卻合不上眼,杜漁一晚不放過他,目光緊捆著他,天將明之時,他終於發出恐怖的叫聲:「我什麼也沒做,你別再這樣盯著我看。」將醒椏也吵醒了。
杜漁圓睜帶血絲的眼,陰森森的道:「最好沒有!若是教我知道你與歌-小姐的失蹤有那麼一點關係,我會讓你同這杯子一樣。」話落,骨節突出的手掌硬生生將一隻硬度很高的骨瓷咖啡杯捏破。
雅貴表面鎮靜,靠著他的醒椏卻感覺到他在微抖。
「杜先生何必這樣激動?」她說。
「哼!」杜漁不語。
唐互歎道:「你不瞭解,溫先生和太太生前待我們極好,跟一家人沒兩樣,溫先生臨終之前,我們三個人在他床前保證一定照顧妥歌-小姐的生活與安全,直到歌-小姐自己說不需要我們為止。現在她人不見,誰都會擔心。」
唐艾愛露出慈愛的面容。「別提我們有多喜歡歌-小姐,就只為報答溫先生,我們也會遵守諾言,他生前待我們很慷慨,死後遺囑裡又給了我們每人一筆很大方的退休金,即使現在辭工,生活也沒問題。可是我們捨不得走,捨不得歌。她是好女孩,不應該受人傷害。」忍不住嗚咽起來。
醒椏有點明白了。這幾個人全帶點俠氣與傻氣,將溫達榮所給予的恩惠轉而報答在他女兒身上,這亦是溫達榮為人能幹之處。
她不瞭解,杜漁只是一名司機,又何必盡忠溫家?
只怕她作夢也想不到,歌-八歲第二次遭綁票的主嫌犯正是杜漁。從十來歲起,杜漁便是拘留所的常客,服役時認識幾位臭味相投的朋友,出來後一起混,誰知愈混愈是落魄,興起綁票的念頭,準備大撈一筆即遠走高飛。精挑細選相中溫家的大小姐,心想小女孩比較不麻煩,結果……唉!頁糗!正所謂偷雞不著蝕把米,幾個共犯受不了溫大小姐賜予的劫難,一個個藉故溜走,最後杜漁主動將她送回家,正欲開溜,被溫達榮逮個正著。一席談話,使溫達榮說出:「你這個人其實不壞,有一股古人之俠氣,所以容易受壞朋友的鼓動利用。你現在回頭還不晚,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小門小面,可以在我這待下來。」杜漁前半生一直受人歧視,當作壞胚子一樣的避若蛇蠍,不容易相信人,但後來溫達榮讓他開車,等於將一己之生命懸於他手,不久又明言:「我女兒很喜歡你,你願意每天接送她上下學,負責她的安全嗎?」杜漁太瞭解歌-對溫家的重要性,溫達榮的這番信任,徹底改變了杜漁的一生。
六點多時,青戈由書房出來,到浴室洗把臉,這時候電話聲響了,一家人亂蹦亂叫,引青戈急急來接電話:「求求你,求求你快來」對方語無倫次的叫著:「快叫溫歌-的家人來,還有鍾雅貴那王八蛋,……」
「喂,你們在哪裡?」
對方說了一個地址,並警告他不要報警,那聲音近乎哀求,聲言他們絕對沒有對她怎麼樣,等來了自然明白真相。
青戈反過來安撫對方:「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記住,不管歌-做什麼,都隨她去,你們千萬別靠近。」
擱下話筒,面對七嘴八舌的詢問,青戈皺著眉說:「我所擔心的事發生了。有人不知死活綁架了歌-,現在正不知如何是好。」
杜漁一聽就懂。「我去準備車子。」
青戈邀雅貴一塊去。
「為什麼要我去?」雅貴心虛。
醒椏自告奮勇陪他,他才去了。
行駛中,因人皆很沉默,以致車子停住,雅貴看清眼前乃陳老大所開設的電動遊樂場,發出極響的抽氣聲。
青戈問:「你來過這裡?」
雅貴壓抑道:「有幾次……打電動玩具。」
這時尚未營業,只把旁邊的鐵門拉開一半,一個瘦小個子的男人守望著,青戈四人向他走去,雅貴認得他是范誠,忙低頭裝作不識,范誠也沒心情理他,問明歌-的丈夫是哪一個,拉住青戈便往內行。
「你行行好,快去制止她,我們給她整得整棟屋子快毀了,……」
一路走來儘是東倒西歪的機器、椅子、刀械、電話、散了一地的銅板……有道是行路難也。雅貴和醒椏不斷驚呼:「這是怎麼回事?」「是小偷嗎?還是有人搶劫?」青戈和杜漁什麼也沒問,心裡有數。
最裡問的辦公室鋁門深鎖,門外有幾位胖瘦高矮老中青的男人,一個個活似見了鬼的老狗、大狗、小狗,寒毛倒豎,垂頭喪氣,還有人臉上帶著烏青。
青戈一見就鬆了口氣。「還好,沒有人受傷流血。」
范誠忙將青戈介紹給陳老大,陳老大一個巴掌將范誠撂倒在地,用刺耳的聲音吼著:「王八蛋!看看你給我惹的麻煩!」
青戈有幾分明白對方在做給他看,忙道:「我太太人在哪兒?」
陳老大強盜一樣的面孔浮現誠惶誠恐的氣色,表示人在辦公室內,又拉住青戈,不自在的說:「都是這畜生不好,竟敢做這犯法的事,幸好尤新來通報,你想我怎能眼睜睜看我大姊的兒子去坐牢,偏偏到處找不到他人,無論如何阻止不了他了,所以就派人搶先一步請尊夫人到敝處。我們可是非常規矩,什麼事都沒幹,她想喝茶我就奉茶,她餓了就叫人跑腿買日本料理,直到這王八蛋回來」
「原來是你綁架了歌。」
「誤會!這完全出於一番好意。你想你太太落在王八蛋手上會有多慘?再說我事業做得很大,不會笨得去犯法。」
青戈冷冷道:「是嗎?你什麼都沒做,那我問你,是什麼事教歌-這麼激動?你們可都見識了,她一激動起來結果有多可怕。現在她人到底怎麼樣了?」
大冷天裡,陳老大卻三番兩次的掏手帕擦去額頭冒出的冷汗。「的確可怕!的確可怕!
本來好好的,誰知王八蛋一回來,和尤新一對質,扯出了『鍾雅貴』這名字,原來鍾雅貴主謀和阿誠綁票勒索,因為他欠我一大筆錢期限快到了,尊夫人一聽到鍾雅貴是主謀者,就……大鬧起來,你看把我這個地方搞得亂七八糟。」
杜漁立即將鍾雅貴兩手反扣,鍾雅貴痛得慘叫連連。
青戈喝道:「杜先生,別動手。」
陳老大忙取鑰匙開了房門,一邊喃喃道:「希望我的辦公室沒事。」又解釋道:「她在外面玩夠了,走回我辦公室,我乘機把門鎖上。他們全怕死了你太太。」
青戈搶先進去。除了許多東西被掃在地上,倒沒什麼破壞。歌-呢,橫陳於地板上,像飲過酒,臉上一片酡紅。
青戈將她抱出來,杜漁忙問:「要不要緊?」
「有點發熱。」他繃著臉瞧向陳老大。「明天早上我等你們,討論一下怎麼解決這件事。明旱九點整。」
陳老大答應了。一干人走後,范誠少不了又受一番教訓,還挨兩個大耳光子。
至於可憐的鍾雅貴,溫家的人並不向他興師問罪,他有更嚴重的問題要面對,那就是朱醒椏,展現她前所未有的威猛喉力,直至出發前往高雄的時刻到了。
她下結論:「你有勇氣綁票勒索,為什麼不將這份勇氣用在事業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她臨走前又交代:「不管江青戈提出任何條件,你都必須答應。杜漁在口袋裡藏了一具微型錄音機,陳老大的口供全被錄了音,這其中也包括了你的罪證,就是剛才他詰問你,你自己親口承認的那些話。」她的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充滿了傷感。「你真是走投無路了嗎?這房子對你的意義大過於生命之尊嚴?」
她走了。
***
歌-休息了一個大白天,到了向晚時刻就能下床。
青戈說她耗神過度,不讓下樓。
她鼓起腮幫子。「我不想再見到那個人,趕他出去!」
「太太,你忘了他是屋主?」
「他不配住這房子!他玷污這清幽所在。」
她的話倒給了青戈一個主意:買下這棟樓。事業發展到台北來,有一方住處頗為理想,何況這房子地段好,交通方便,又因藏於深巷內,家居還算清淨。
可是他現在不說,想等辦成後讓歌-驚喜。
一會兒唐太太帶了兩名女孩上樓,說是歌-的同學:陸雙琪和尤芷君。
青戈很好奇,因為歌-的同學很少有這樣熱心的。
「兩位請進。」
歌-卻頗開心,瞧在青戈眼裡,安慰地想著這兩位女孩或許能與歌-結為好朋友。
尤芷君大膽打趣:「這位就是你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啊!」
歌-難為情了,掩飾不住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他是我的先生。」床頭巨幅結婚照印證了她的話。
青戈笑著走了,由得她們去一窩瘋。
***
放寒假時,這棟頗具歷史,外型古雅、內則裝潢得很安全很美觀的樓房正式易主,慶祝歌-即將年滿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其實在這之前,她實質上已是女主人,雅貴早已遷出。
那日在書房做一番舌戰,陳老大答應以八百萬元轉讓鍾雅貴欠他的一千萬元債權,房契、借據都到了江青戈手上。一開始雅貴還抗拒著不肯賣屋,直到醒椏回來力勸他別再讓債務拖累一生,失去大好重生的機會,終於使他收下青戈開出的一百二十萬元支票,心痛的讓出鍾家最後一點財產。
至於朱醒椏與鍾雅貴這封苦命鴛鴦結局如何?
愛的火苗燃燼,蠟炬成灰。
絕非哪一方刻意避著另一方,而是彼此的心結與過失,使他們逐漸冷卻,再加上彼此忙於生活,久而久之,像斷線之風箏,愈離愈遠。
頭一年還有聯絡,之後醒椏便失去雅貴的行蹤,一開始未能盡力去打聽,久了卻再也打聽不到了。
朱醒椏的心頭空虛處很快得到填補,日久成習,幾乎快忘了這個人。
她在舞台上的表演很成功,時常出現在電視上,名氣日增,交際頻繁,早已今非往昔。
有一天,她接獲一封邀請函,具名之「江青戈」「溫歌-」,勾起她不少回憶,那晚她盛裝赴宴陽明山一幢附有游泳池的別墅,場面非常盛大。
月之光華,花影扶疏。
芙蓉賓影,輕歌曼舞。
原來是一場服裝發表慈善會。開頭有一場二十餘款的服裝表演,由仕女出價買下,所得款項做為慈善之用。
在緊接著的舞會中,醒椏得與歌-重逢。
她已是風采耀眼的貴婦,只有臉上的笑容沒變,清純甜美,有如天使。可知她改變得有限,只有真懂得享受幸福的女孩會有這樣的笑容。
「這宴會你辦得很成功。」醒椏恭維道。
「我只是主辦人之一。」歌-環視會場,微笑道:「有錢有閒的太太真不少,我跟幾個朋友常辦一些活動,讓這些太太們也多少付出一點,回饋社會。」
閒聊中,醒椏問起那幢曾經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記憶的樓房。
「巷底那一棟啊?早賣掉了。」歌-率直地說。
「你不是很喜歡它嗎?」醒椏想起當初為它做下的犧牲,如何能不心痛。
「我是很喜歡,不過空間嫌小了點,住得一年便覺氣悶,賣給建築商蓋公寓了。」
「它不在了?」
歌-很驚訝她竟然這麼問,不過她很快就不在乎了,青戈離開男人圈,前來邀舞,他似乎已忘記朱醒椏。
她悄然離去。
今夜星稀月朗,在一池清水中倒映如畫,非常清晰。
醒椏立在泳池畔呼吸著新鮮空氣,心裡想不該來的。一個台北兩種世界,掙不脫既有的,更闖不進固有的。再見歌-,徒然引發深埋心底不願去觸及的響雷:當年假若不接來歌-同住,她與鍾雅貴,結局將有不同嗎?
一個人真能夠影響他人的命運?
然而星月含羞,水不與波,她得不到一點啟示。醒椏內心只能作悠悠歎息,有誰知道答案?有誰可以告訴她另一種可能性是否更好?
天曉得,她想,只有天曉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