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你的目光中 第一章
    這是整座別墅視野最好的房間,隔著明亮光潔的落地窗,可以俯瞰遼闊壯麗的太平洋。

    卓允笙拿起置於窗旁高腳桌上的望遠鏡,架在眼前靜靜觀賞海景。

    「對於我的提議,你考慮得怎麼樣?」他身後一個威嚴的聲音說。

    海景再美,卓允笙也無心欣賞,只是被老人方纔的一番話給嚇著了,需要一點喘息的空間。他幾乎是希望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敢相信平素不苟言笑、威嚴自重的老人居然向他開這種不是玩笑的玩笑!

    「允笙,我需要你的回答。」

    擱下望遠鏡,卓允笙推開落地窗,讓海風洩進,吹涼他發熱的腦神經,深吸幾口清風,毅然轉身面對老人。

    「我一直試著說服自己這是一則玩笑,但顯然不是。」

    老人,他的父親卓。松築企業的總裁,沒有商量餘地的下令:「我要你結婚,給我生個孫子,就這麼辦!」

    「很好,好主意!」卓允笙愈說愈有氣:「但是這個太太能不能由我自己選擇呢?要我娶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女人,……哼!你強迫我接受一個陌生女人做太太,簡直……荒謬!

    豈有此理!」

    「我若由著你挑三揀四,到死也見不到我的孫子!你自己說,有那個女人留在你心中佔有過一絲份量?我人雖老,眼睛可不花,你的心緒思想,我這做老子的比誰都清楚。」

    父子倆一坐一站,怒言相向,劍拔弩張,凌厲的目光激撞在一起,若眼神能殺人,兩人已過招百次。

    卓-正色又說:「我給你挑的太太不會錯,家世清白,人長得漂亮不說,光聽孫先生的形容,我就知道她最適合當我的媳婦。」

    「適合當你的媳婦,那適不適合當我的太太呢?」允笙惱火地嘟嚷道:「到底是什麼鬼使神差把這個念頭送進你腦子裡?一張相片,你無意中見到孫法恭家書中的一張相片就下令我娶她,我懷疑這根本是孫法恭一手策畫好的。」

    「你對他的成見太深了。」

    「太深嗎?處心積慮想藉著外甥女攀龍附鳳的機會以鞏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你何不提醒他,乾脆將美女獻給你算了。」

    卓-怒道:「收起你差勁的幽默感。」

    允笙怒氣騰騰,一轉身面對著大海,竭力調勻呼吸。

    卓-不放鬆的又說:「允笙,你必須娶她,我給你半年至一年的期限,假使你辦不到,我將撤消你的繼承權,把財產全留給你弟弟。你看著辦吧!」

    允笙豁然轉身,憤然道:「玉樹?他能做什麼?」

    「這點就不必你替他操心了。」卓-冷眼看著長子額上青筋暴跳,「我知道你是天生的商場鬼才,玉樹則完全不適合這一行,但如今,我寧願要個聽話的兒子。我的死對頭──千越企業的總裁何玉姬,上個月讓她的繼承人乖乖的照她的意思結婚了,你想我肯輸她嗎?」

    這算那門子的理由?卓允笙對老子氣歸氣,但天生靈敏的直覺使他嗅出事情沒有表面上這麼單純。老狐狸吞了多少話在肚子裡?

    「秦雨樵結婚,老大秦雨晨可還打光棍呢!」

    「秦家和我卓氏相反,由次子掌位,你要學就學他家老二,聽話一點,你也二十八了,如果想有一天坐上我的位置就給我結婚。」

    「你怎能強迫我娶一個不認識的女人?」

    允笙氣勢上弱了點,因為他太在乎卓家名下的產業,從小就夢想有一天能坐上父親的寶座而努力至今。他瀟灑得起來嗎?不,不可能!他討厭、甚至瞧不起異母弟弟玉樹,絕不讓卓玉樹坐享其成。

    卓-說:「孫先生已邀請她前來度假。到時候你們自然就認識了。你可別一副臭脾氣,把人給嚇跑了。」

    嚇跑了最好!老狐狸!捉住了我的弱點就來逼迫我做我不願做的事。

    卓允笙不滿的盯著和他長相酷似的父親,真不幸,連脾氣都沒漏了遺傳。

    ***

    第二天,卓-、孫法恭和秘書邱碧綠回轉台北,留下卓允笙獨自「迎接」未來的妻子。

    當然,邱碧綠早將金盼盼的檔案資料送至總總理面前,供他參考。

    「金盼盼!金盼盼!」卓允笙不滿到連她的名字都可以挑出毛病,「想錢想瘋啦!取這種名字!可想而知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勢利女人。」相片掉在地板上,他也不撿,大剌剌地低頭就看,一怔,叫道:「搞什麼鬼!根本是……」

    ***

    回程的車上,卓-憂心忡忡的問他的顧問:「你放心讓盼盼一個人應付允笙?搞不好他會亂來。」

    孫法恭一笑。向後貼靠著椅背,他深深的說:「我正在為總經理祈禱呢!盼盼是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孩,非常的特別。」

    ***

    當中央山脈清楚的綿橫於整列車窗,那巍峨的氣勢,表示目的地快到達了。金盼盼突然感到心好酸,接著鼻子也酸了起來,眉睫之前旋即風雲變色,霧氣迷離,幾幾乎要洪水決堤,她忙剝了顆芳香的水果軟糖放進嘴裡,甜甜蜜蜜的氣息抑止了想哭的衝動。

    「你知道嗎?我早就想來花了,二十一年前,我父母因為婚事受到阻擾,雙雙私奔至花蓮,以山為憑,請海為媒,從此成就了天長地久緣,好美,好浪漫,是不是?」

    盼盼帶珠光的朦朧大眼望向他,黎知庸看癡了,連忙回神說道:「是啊,是啊!好感人,真是非常感人。」

    「我也這麼認為。可惜啊,自從公證結婚蔚為流行之後,就很少聽說有人私奔了。」

    盼盼情緒一轉,接過撲克牌快速洗著。「我們再來玩二十一點吧!」

    黎知庸搔搔腦袋,沒有異議的接受盼盼發給他的兩張牌。他從台北上車,認識了來自彰化的金盼盼,雖然盼盼滑得像泥鰍。教黎知庸摸不消她的脾氣,但他仍然不由自主的迷上了這位剛走出五專校門的女孩。

    因為盼盼很美,美得純淨、美得雅潔。短短的頭髮貼在細長的脖子上,像黑絲一般柔軟光滑,更襯得她雪膚晶瑩,眉似畫,眼如星,鼻若蔥,唇似櫻桃。丰姿盛態,舉止文雅。而她顯然對自己的美麗彷若未覺,自然地流露出一股純真,更加動人。

    盼盼星目流轉。「你很有鬥心嘛,老是輸!」

    黎知庸表情怪異的看著她。

    「你想追我,想加深我對你的印象,所以不肯贏我。」盼盼頗感動的說:「對於有心人,我不會不知好歹,一向都很感激,你早說明白不好嗎?我們可以下賭注,一次十元就好,哇!包我賺回旅費。」

    黎知庸原聽得陶陶然,以為就此手到擒來,情人冊上再添一筆,誰知她話鋒一轉。害他白高興一場。

    「從來也沒見過你這種女孩。」他真心的說。

    盼盼粲笑如花,黎知庸只覺唇乾舌燥,想說點什麼讚美她、討好她,稍一遲疑,盼盼已先吐納珠玉之聲:「你真會說話,用最簡單的字眼來女孩子歡心。」

    黎知庸一樂:「原來我說得甚好嗎?」

    「其實我根本瞧不起花言巧語的人,肉麻當有趣!像你,我只以最實在的兩個字形容:特別。」

    「謝謝!」盼盼露出狡猾的神色。「雖然這兩個字我早已聽得耳朵快生繭了,我仍願意為你再忍耐一次。」

    好啊!拐彎抹角又抹了我一鼻子灰!黎知庸很想發作一下,但面對美人盈盈淺笑的嬌悄模樣,不覺又想:只要她開心,我吃點虧又算得什麼呢?

    他那裡知道,這正是「小狐狸」金盼盼最拿手的把戲呢!

    當然,能使男人這麼寬宏大量的前題有三:第一模樣兒要長得漂亮,第二隻要美貌不要驕,第三要笑意迎人。

    在花蓮市下車,黎知庸聽說她是來找舅舅玩的,自願陪她等人,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天,發現盼盼是很有腦筋的女孩,不禁收起小覷之心,產生真正的興趣了。他衡量自己的條件:高頭大馬,人模人樣,大學畢業,父親服務於千越企業名下一家百貨公司當經理,自己則加入電子科技行列,很受總經理秦雨樵器重,甚至何玉姬夫人都對他另眼相看,特別指定由他前來花蓮為她處理一件私事。總之,黎知庸稱得上是前途光明的青年才俊,除了來頭很大的名門千金無緣高攀之外,他自信配得上任何漂亮小妞。

    他問:「我們可以再見而嗎?」

    盼盼頗俏皮的說:「可以啊!你正好測驗一下自己有沒有福爾摩斯的本事。」

    「你的意思是──不給我聯絡的地址和電話?」他幾乎口吃。

    「因為我也不知道!舅舅是借他老闆的別墅請我陪他度假,只給我電話說他會來接,然後就掛了。」

    「奇怪!萬一他沒來接呢?」

    「我舅舅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事。」

    說著一輛深色福特SIERRA無聲靠近,走下一位男士。

    盼盼眼睛為之一亮,聽著黎知庸感激的叫道:「秦先生,沒想到你會來接我,太客氣了。」

    「順便。」

    秦雨晨年約三十。長得白皙清瘦,配一副金框眼鏡,更現斯文學者氣質。他的眼睛只在盼盼臉上逗留一秒,問黎知庸:「我母親要你交給我的東西呢?」

    黎知庸自皮箱中抽出密封的紙袋,秦雨晨接過後,說道:「回別墅再談。」

    黎知庸只得向盼盼告別,說一些有緣再見的話,回首見秦雨晨已坐到後座,開始拆閱紙袋,他認分的權充司機,心中則想這位秦先生跟那位秦先生很不一樣。

    秦雨晨盯著一疊文件,習慣性的皺起眉頭,這使他有一股迷人的憂鬱,喃喃的說:「好巧啊!就這樣見面了。」

    黎知庸利用等紅燈時,由後視鏡瞄到貼在文件上的相片一眼,神色瞬間大變,疑雲浮上心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

    盼盼等得很不耐煩,買了飲料喝著,一對黑眸則好奇地東瞧瞧西瞧瞧,突然一輛烏賊車教她秀眉倒蹙,聳聳小鼻子。

    「死相!沒水準!」

    話落,噗!噗!噗!那輛沒水準的老爺機車以黑煙揚長十里,引擎聲震天價響的雄姿停在她面前,那騎士將盼盼從頭打量至腳,突然張開大嘴打了好大一個呵欠,睡眼惺忪,一副疲倦得要命的神情瞪著她說:「我就是卓允笙,上車吧!」

    盼盼環顧左右:他在和我說話?

    「怎麼?難道你非豪華轎車不坐啊?」卓允笙一副「果然被我猜中」的表情,厭惡的凝視這位「勢利」女人。

    盼盼兩排小扇子般的睫毛眨呀眨,冷笑道:「卓允笙是什麼東西呀?是人名?還是公司行號?」

    「你別踉我說你沒聽過這三個字!」

    「我就是沒聽過!」

    盼盼怒叱回去,換她上卜打量這怪物。

    允笙瞇起眼睛,兩臂交叉在胸前,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眼神帶趣的看著她。

    漂亮的女人可能有純潔無邪、真摯不作假的嗎?當她憤怒時,她的眼睛顏色轉深,黑玉似地閃射著清冷的光芒,顫抖的嘴唇卻使人看穿:原來她是如此弱小,對突來的打擊一點防備也沒有,讓人真想好好疼她一下。

    只不過,卓允笙是不會上當的,再擅於演戲的女人他都見識過,一個剛步出校門的菜鳥想在他面前玩花樣?省省吧!──他不屑一顧的身體語言這樣告訴盼盼。

    他可不知道自己在盼盼眼睛裡、心坎上,已經烙下極壞的印象。

    的確,除了還算結實的中等身材,卓允笙的長相有很多可挑剔的地方。寬額和方下巴使他看起來有點冷酷,若不是一對漂亮的深邃大眼引開他人的視線,其可以教人退卻三步了。

    他夠黑,而且顯然日曬過度,臉上、背心型T恤顯露出的肩膀和手臂肌肉都在脫皮,像魚兒掉鱗般,很不雅觀。即使他肌膚完好,在見過魁梧的黎知庸和儒雅的秦雨晨之後。盼盼一點也不覺得他好看。

    過去幾天,允笙奉命待在花蓮「候妻」,便又玩起大學時代每年必行之的秀姑巒溪泛舟,也不管什麼脫皮不脫皮,金盼盼若因此被嚇跑,最好!嘿嘿。那簡直妙不可言!妙得不能再妙!老狐狸總不能怪他吧!

    為了給盼盼一個下馬威,允笙特地找來這輛破車,果然金盼盼的反應使他更確信自己的看法:見錢眼開,見窮則現出原形的淘金女郎。

    他不耐煩的說:「你的行李就這一袋?」

    卓允笙沒有察覺到他的外貌、無禮的舉止和不耐煩的聲調引起盼盼的驚奇和不滿,便動手拿起地上那只紅色行李袋。

    「你是強盜嗎?還是別的什麼?」責問道:「虧你有膽子大白天做這種事。再不放手,我可要喊警察了。」

    「你是裝傻呢?還是那根神經接錯了?」允笙不屑的說:「你這袋行李總值不到五千塊吧!」他打量她鑲蕾絲的白襯衫和藍色裙子,眼尖的看出絕非名牌。

    「不勞你替我估價,拿開你的貴手。」

    「那你自己提,不知好歹,上車!」

    盼盼當他神經病,提起行李,遠遠走開。

    「金盼盼,你再同我玩花樣,是自找苦吃,我就丟下你不管,由你露宿街頭。」允笙大剌剌的說。

    盼盼回首。「你知道我的名字,那我舅舅呢?」

    允笙暗笑:要演戲?好吧!我陪你耍耍,看你什麼時候露出馬腳,我非好好羞辱你一頓不可。

    幾年前,也曾有一位看似純潔的妙齡少女故作不知他是誰的接近他,引起允笙的瘋狂追求,以為自己幸運的遇上看重他本人而非他父親財力的好女孩。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今天的卓允笙閱人多矣,再也不相信什麼純純的愛了。

    他撇了撇嘴回答:「你舅舅叫孫法恭,是家父的投資顧問,我呢!……是代替他來接你的。」她不提,允笙他樂得裝作不知兩人之間的婚約。

    「原來你是我舅舅老闆的兒子。」盼盼慢慢走過來。

    「如果我開跑車來,比較有說服力吧!」

    「那可不。」盼盼調侃:「假如我有一個兒子,又有許多錢,我會省下買跑車的錢,送他去禮儀學校受訓。」

    允笙懶懶一笑。「損夠了吧?損夠了就上車。」

    盼盼望著他,看到他帶血絲的黑眼中亮起一些愉悅、解嘲的神情,覺得自己的臉發熱起來,很為方才一頓尖牙利舌不好意思。

    「對不起!」盼盼輕快坐在後座。「我可以抱住你的腰嗎?側坐很危險。」

    「隨便。」

    盼盼照辦。「好了,隨便先生。可以走了。」

    允笙笑也不是,氣也不是,暗歎命苦:老狐狸以為我受他的氣受得還不夠嗎?找來這隻小狐狸給我,真他媽的!

    ***

    機車聲隆隆的駛過大街穿過小路,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地過了二、三十分鐘,停在一方依山而立的別墅區。每戶人家的前院均是花園,二層樓的建築,紅、白磁磚交替砌出美麗的圖形。盼盼隨著父母住在公寓裡,不曾有過弧形的窗戶、垂吊著籐蘿的陽台。她仰頭一望。正觸著陽台上一女孩的視線。

    允笙檢查著機車的油缸。「媽的,又見底了。」他踹了它一腳。

    盼盼輕哼:「吐納穢言,莫非情性?」

    允笙迅速瞄她一眼,看她有沒有打退堂鼓的樣子。

    轉眼間,剛才在陽台上那女孩已下來開門,允笙介紹:「她叫阿枝,幫忙家務和照顧房子。」

    阿枝是個膚色健美的山地女郎,眼睛大大、亮亮的,很勤快地提起盼盼的行李先走進去。

    盼盼好奇的問道:「這裡還算花蓮市嗎?」

    「不,是吉安鄉,在花蓮中的周邊。花蓮市並不大。」

    允笙不多廢話,客廳裡已有一位成熟型的艷麗女郎在等著他。允笙喜歡和世故的女人交往,不費心思,又可以互相滿足彼此的需要,他不願在感情上有所拖累,寧可簽張支票買回女人企圖從他身上偷走的時間,以用在事業上。

    宮小璐也是剛到,熱情地迎接他的出現:「難得你邀請人陪你度假,算你有良心,先想到我。」

    允笙先來個激烈的擁吻,心中自知表演的成分佔九成九,但宮小璐已醉了,黏在他身上再也捨不得放手,情人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也嫉妒盼盼的青春,嗔道:「她是第幾號?」

    「別誤會,一個小妹妹。誰耐煩照顧小女孩?」

    「誰不知道卓公子的品味一流。」

    允笙跟宮小璐一齊大笑。

    盼盼吃著水果軟糖,坐在印染粉白花卉的沙發上與他們相對,好不輕鬆優閒的樣子,等他們笑完了,才詢問:「我舅舅呢?怎不見他人?」

    允笙十分不滿她的沒反應,便寒著臉說:「他回台北了。你不知道嗎?」嘿!又來了,水仙不開花──裝蒜!

    盼盼傻了,舅舅回台北,那她在這裡做什麼?怎也不事先通知她呢?

    「不要緊,你儘管住下來好了,房間很多。」

    允笙說罷,摟著宮小璐的腰上樓去了。

    盼盼立刻撥電話到台北,好容易找到人,孫法恭歉意的說:「董事長臨時有事需要我幫忙。不得不回來,過個兩三天我一定去,你乘機熟識一下花蓮的環境,而且。我相信允笙先生會照顧你的。」

    「他?──」盼盼瞄一眼樓上。

    「有什麼不對嗎?」

    「舅舅,卓允笙真是你老闆的兒子?」

    「是長子,也是繼承人。」

    盼盼意味深長的下論:「真是人不可貌相。」

    孫法恭悶笑,匆匆結束電話,伏案大笑。

    盼盼無奈,瞪著空曠的客廳發呆。阿枝送茶給她,兩人聊了一會,阿枝帶她到二樓有玫瑰花紋窗簾的房間,行李就擺在白色衣櫃旁。盼盼只帶來幾套輕便的衣服,一個大行李袋有一半空間被一隻鐵盒子佔住了。

    「這是什麼?」阿枝問。

    「我的興趣,做布偶娃娃,我很高興我帶來了。」

    「我可以看看嗎?」

    盼盼點點頭,阿枝迫不及待的打開,「哇」的叫了出聲。只見一個縮影的花花世界。幾個小格子載滿了各式各色針、線、鈕扣、珠子、彩筆、小尺子……一個巴掌大的布娃娃已快完工,還有紅的、綠的、藍的,各色彩布皆有。

    阿枝驚喜道:「我知道,這是小丑娃娃。」

    盼盼也坐到床上來。「我打算再給它做件衣服。」

    「你的手好巧哦!」阿枝羨慕的說。

    「好玩嘛!而且擺在藝品店裡,可以賣好價錢。」

    「真的?」

    「嗯,我媽一個好朋友在台北開精品屋,由她寄賣價錢更高,原本五百可以賣到一千二到一千八。我就靠這個念完五專。」盼盼頗驕傲的說。

    「有這麼好賺啊?」

    「嗯!不過做這個很花時間,閒餘當興趣好,暑寒假我就另想賺錢的法子,總之,盡量不要增加父母的負擔。」

    「我也這麼想o也!不像有些女人只會賣騷。」阿枝指指天花板,一副鄙夷的樣子。

    「沒有亞當,夏娃也只能啃青蘋果了。」

    阿枝聽不太懂,又坐了一會,下樓準備晚餐。

    盼盼穿了根紅線,著手為小丑玩偶縫上大紅鼻子。

    她一沉迷其中,便忘記時間忘記吃飯,常要父母或弟弟提醒她。而今小丑的花布衣裳早已在她腦子裡有個概念,並剪妥布料。這一忙,即無視於天色逐漸昏暗,沒想到要起來點燈,直到突然間燈光大亮。

    「真專心啊!連別人站在前面都不知道。」卓允笙讚歎的說。

    房門半掩,他直接走進來,靜觀片刻,盼盼恍若未覺,連故意清喉嚨的聲音也叫不醒她,允笙不禁歎服,好心的為她開了燈。

    盼盼一時不能適應強光。連眨了好幾下眼,那裡知道她這副模樣真是可愛。她的美貌是生身父母也覺得驚艷的,肌膚白潤如玉,映著窗外紅霞,愈發突顯嬌艷,美麗的女子卓允笙在社交場合見識多矣,可從沒有像盼盼這樣漫不經心的灑落一身清新,自自然然坐在床中央,裙擺散在四周,露出一雙光鮮可愛的腳丫子。

    盼盼看不透允笙灼熱的目光。「有什麼事嗎?」

    「沒事!」允笙慌張的把視線移向窗外,突然生氣起來,惱怒自己居然覺得這丫頭片子很有魅力,一種他沒見識過的,渾然天成的自然風格。「下樓吃飯吧!」他沒好氣的拋下一句,轉身下樓。

    我可不能上了老狐狸和孫法恭的當!允笙警告自己。

    ***

    吃飯時,發生了一場小風波。

    原來阿枝不善烹調,只能做些簡單的炒菜、豆腐湯之類。盼盼在家吃慣了母親天南地北的各式口味,安然下箸。允笙不嗜口欲,有一盤買現成的牛肉切片也無妨,只有宮小璐感覺難耐,發作起來。

    「允笙,你為什麼不請一位好廚子呢?」

    「才住幾天,多麻煩!」允笙回身要阿枝添飯。

    「哼,連飯都煮得像小石頭似的,你怎麼吞得下?」

    盼盼見阿枝臉漲得像豬肝紅,允笙只顧填飽肚子,不理宮小璐的抱怨也沒有維護阿枝之意,她深感不滿,忍不住損了宮小璐一下:「阿枝,辛苦你了,你煮得很好吃。每次我小弟弟挑嘴,我爸爸就罵他:不會做飯也不能辜負人家一番心血,能夠飯來伸手菜來張口已經是福氣了,有本事自己煮煮看?」

    允笙驚訝的看著她,宮小璐一張充滿野性美的臉龐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怒視金盼盼。

    阿枝抿緊嘴,強忍住笑。

    飯後盼盼幫忙收拾碗筷,宮小璐逮住機會譏刺她:「很善於做傭人的工作嘛!我就怎麼學也學不會。」

    盼盼瞇起眼。「我可不會將天下偉大的母親稱呼作『傭人』。你敢說你母親沒有為你煮過飯,洗過一隻碗?」

    宮小璐轉身上樓,允笙搖搖頭,隨她而去。

    稍晚,盼盼正要回房,撞見宮小璐提了行李下樓,看到盼盼愈發怒不可抑,對跟在身後的允笙大發脾氣:「人家欺負我,你哼也不哼一聲,你當我宮小璐是無名小卒嗎?由得人作踐?你去模特兒界打聽打聽……」

    「夠了沒?」允笙說:「你要回去是不是?我送你去車站。」

    宮小璐見他無絲毫留戀,是冷靜,更是絕情,明知兩人廝守無望,也不能不傷感。

    好女不吃眼前虧,正需要他的車一用,於是沒有拒絕,只是經過盼盼時,宮小璐高傲的一仰頭:「你想氣走我,好獨佔允笙是不?我成全你,也可憐你,等你讓他嘗過甜頭,很快你就會知道他是一個沒心沒肝的人。愛情?哼,他既不懂也不希罕要!再見!」

    允笙只是注視盼盼臉上的表情,是迷惘,是不安,是歉疚,她對允笙說:「我不是有意要氣走你女朋友,我叫以向她道歉──」

    「那只會增添我的麻煩,而且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

    允笙聳聳肩,穿過她身旁。接著,便是大門關上的聲音。

    盼盼萬萬沒料到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居然造成男女兩地相思的局面。雖然宮小璐言語驕傲些,但總是主人的女友,自己憑什麼教訓她?如此想來,更要自責了。

    她從父母那兒學得:愛情是神聖的,不可兒戲!

    她無法想像男人跟女人之間沒有愛情也可以在一起,所以卓允笙說「她不是我女朋友」

    云云,想是寬慰她之辭,心中更是平添歉意,心想等他回來可要好好道歉,使他回心轉意,連夜追回宮小璐。

    她旋即一樂:這樣不是很浪漫嗎?比之父母當年私奔雖少了點刺激,卻也差堪比擬。一個中年千里來尋郎,一個夜奔萬里追妻,月作媒生為證,一定能復合的。

    盼盼愉悅的洗了熱水澡,待卓允笙回來後,便請他進房,非常慎重、誠懇的闡述自己的歉疚和不安,鼓勵他快馬加鞭追去,千萬別為了一點小口角,誤了一段真情。

    允笙先是睜大了眼,一副愕然的樣子,繼而漸感不耐,最後則露出輕蔑的表情,隨便往椅上一坐,大打呵欠。

    盼盼奇怪:「你不去追嗎?」

    「你戲演完了?」允笙上下打量她,評估道:「你的手段也算狡猾,換個傻子真會被你騙過。如果你不是在演戲,那就是一個白癡了,本來我以為你頭腦聰明,口齒伶俐,開始有點喜歡你,可惜一說到『愛情』兩個字,你就糊里糊塗,拿鍋蓋蒙了眼睛,只想如何一廂情願。哼!我父親和你舅舅是枉費心機了,你呢,也不妨卸下戲裝,輕鬆在這玩幾天,然後回去你該待的地方,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盼盼臉上的笑容遽逝,滿臉的疑惑。

    「我不瞭解你的意思,但你真的很不如好歹。」

    「還是不放棄?勇敢堅強的小狐狸,我不想撕破臉,你卻硬要往破鏡裡照。」允笙的表情逐漸僵硬。

    盼盼的腦子迅速思索著,一定有什麼地方斤錯了,「我不懂。」她說。

    允笙走到她面前,兩手搭上她的肩。「你真如外表這麼單純?我不信你在我面前真能不露出狐狸尾巴。」

    盼盼被他的動作困惑住,張嘴正欲說,突如其來的兩片嘴唇壓住她的,四唇交接,一剎那間,盼盼彷彿看見流星在她眼前奔竄,聽到喜鵲於她耳根鳴叫,腦子裡有個搗蛋鬼在踢正步,教她不能思也無法想,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感覺:濕熱的觸感、心跳的鼓動……卓允笙結束這個吻,抬起頭,用舌頭舔了舔唇。滿臉玩味的說:「原來你是位『觀察家』,而不是『實踐家』,吻起來沒滋沒味,不過,還堪造就。」

    盼盼神遊歸來,猛然聽見這幾句話,一時氣沖徒生,一揮手摑了他一記耳光,心中羞極,破口大罵:「你不要臉!下流!無恥!卑鄙!衣冠禽獸!我要告訴我舅舅你是個大色狼!」

    允笙撫著面頰,又氣又笑:「去說啊!他才高興呢!正好有借口強迫我娶你。」

    「你要娶我?」盼盼一時驚得忘了羞怒。

    「還裝?像我這麼有錢,長相又過得去的男人,你敢說你不動心?」

    「我只覺得你狂妄自大得教人討厭。」

    「一點也不心動?」允笙壓根兒就不信。

    盼盼只想在他那張傲慢的臉上抓出幾條血痕,「『富貴之於我,如秋風之過耳』,只要是有點腦筋的女人,都不會嫁給你這種有錢卻沒有道德的男人。」

    「說得好!真希望你能當面說給我父親聽。免得我變成你的遺憾。」允笙又是冷嘲又是熱諷。「你崇拜愛情我看得出來,高中時代我做了一首歪詩正好送給你。」

    天若不愛情,牛郎織女不在天。

    地若不愛情,鴛鴦蝴蝶疑雙宿。

    天地既愛情,談情說愛不愧天。

    盼盼何嘗聽不出他在取笑她對於愛情之嚮往的天真。

    「你也懂得真情真愛?」她反問。

    「以前相信過,現在不。所以,如果你想得到真正的愛,最好不要考慮找我。」他想讓盼盼主動求去,卓-就怪不到他。

    盼盼學他高傲的姿態,回敬他:「放心吧!卓先生,想我金盼盼委屈下嫁,除非你跪下求我,或許我會勉強考慮。」

    這話卻激起卓允笙極度反感,一把捉住她,「我跪下求你?嘿!一個窮丫頭出言如此不遜,誰給你撐的腰?」

    「我自己!」盼盼怒目以視:「放開我。」

    「我要看看最後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雙唇惡狠狠的壓下來,像在懲罰她,也是發洩這幾天累積下來的怨氣。

    盼盼一時迷失在他強而有力的臂膀裡,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掙脫他,順手又是一巴掌,卓允笙機敏的閃過,牢牢握住她手腕,警告道:「這是最後一次,沒有人能打我,尤其是女人。」

    「你無恥!下流!」

    「翻不出罵人新招,不如省省唾沫吧!」

    「好,天塌下來第一個壓死你。」

    允笙大笑,一點悔意也沒有。

    罵是罵不痛,打也打不贏,盼盼只能忿忿的瞪視他,其餘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的咽喉漲得作痛。同時一顆眼淚滾落她的面頰。

    她生平最仰慕的男子是「飄」一書中的男主角白瑞德,私心裡總想將初吻獻給像白瑞德一樣勇於冒險、懂得真情摯愛的翩翩奇奇男子。而今,這「甜頭」卻教一個傲慢、自大、荒唐、無情的臭男人給硬生生奪去。

    愈想愈傷感,也不顧卓允笙就在一旁,陰惻著臉,帶邪的眼光等著看好戲的樣兒,獨佇在牆角邊,悲悲切切,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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