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一朵香花 第一章
    夏天,是盛開的玫瑰花與裸露的雙肩,是池畔打扮宛如原始叢林少女的季節,似乎冰塊在玻璃杯裡碰出響聲,又彷彿漫長的黃昏與情人相偎走在夕陽下。

    你看,熱情的光,純淨的白,百花齊綻,蝴蝶展翼,夏,是最浪漫的往日情懷。

    岳雪釵嘴裡吟哦著,腳步輕盈地走進家門,還不忘回首向那多情的大男孩揮揮手。一身無袖緊身洋裝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她是屬於夏天的。

    「嗨!花靈!你看小羅送我的玫瑰花,美不美?」

    這一年的夏天,岳花靈走出校門,正逢院子裡的紫薇花開了。她立在花樹下,感覺非常快樂,從暮春到初夏,等待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但是她不急,情知它是有內涵的,所以醞釀期較旁的花樹長。這等待十二分有價值,它帶來的驚喜令人歎為觀止,彷彿在你轉身不注意時,它揚起了千百朵紛紛靄靄的綠色祥雲,隨著太陽光灑下,暈紅了少女雪白的臉頰,增了大地的光彩。

    一旁的八仙花、小蜀葵也不甘寂寞的慇勤綻放,杏花已落,而桂花才剛抽出綠芽,粉宮仙丹和去年一樣,遠看一朵大碗花,近看才笑上當,原是一團花序中含有二、三十朵的小小花,十足幽默大師的派頭。

    「又在照顧這些不起眼的花卉,真搞不懂你耶,怪人!」雪釵向來認為只有玫瑰花才配得上她,對堂姊的興趣只有取笑。「你看,這些玫瑰怎麼樣?是不是比你這些阿花阿草更奪聲色?」

    花靈笑笑。「很適合你。」

    「這我知道。喂,花靈,黃玫瑰和白玫瑰混在一起代表什麼?」.

    「和諧。」

    「不是愛情嗎?」雪釵紅唇微翹。「死小羅,看我跟不跟你和諧!」

    「和諧的愛情不好嗎?」花靈抿嘴淺笑的模樣兒,予人一種遙遠而陌生的感覺。「黃玫瑰表示『嫉妒』,白玫瑰表示『純潔』,愛情之中不正包含這兩大要素嗎?羅先生真是細心的人。」

    「你沒見過他怎麼知道?」她最受不了花靈那種笑,似乎她是一個陌生人。

    「羅思通我見過的,他上次送你二十四朵紅玫瑰,你特地介紹給我認識。」

    「哎喲!要笑死人了!都已經是去年的事,你還記得?此小羅非彼小羅,這一個叫羅菊峰。」

    「為什麼呢?雪釵,羅思通有什麼不好嗎?」

    「他呀,死腦筋,不知變通,即使我再愛玫瑰花,也不希望每次都收到最便宜的紅玫瑰。他為什麼不送別的呢?枉叫思通了。」

    「就為了這個原因?你未免太兒戲了。」花靈也知道她聽不進去,微微歎息。「這位又剛好姓羅,你真本事。」

    「嘻!這正是我聰明的地方呀,花靈。每一個我都叫他小羅,免得一不小心叫錯名字,那才糗大了。」

    「這次是認真的?」

    「得啦,我的貞潔淑女,你真相信誰跟誰能夠一生一世?我才不那樣冬烘呢,有緣就在一起,無緣即各奔東西,誰不是努力在尋找下一位有緣人?」她輕蔑地哼一聲,那股瀟灑勁兒,是花靈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雪釵若非本身很有自信,當會嫉妒花靈的美了,聽母親說,花靈簡直是失蹤整整二十年--李雲雀的化身。她完全傳承了生母的美。一張典雅復古的面孔,迷濛地、細長的眼睛,優雅嬌弱的氣質惹人憐愛,淡漠的笑容使人感覺神秘,岳花靈是一本上了十二道金鎖的書,沒有人瞭解她在想些什麼。

    在心情適當的時候,雪釵也不勝同情花靈的身世。別人沒有父母,至少還可見到實在的兩座墓碑,而花靈的父母卻拋棄尚在牙牙學語的她,不知所蹤。

    岳引宏和李雲雀這對夫妻,在家族中若有人一談及也總是閃閃躲躲的。雪釵還記得念小學時,花靈由學校哭著回家要爸媽,因為導師發現她的家長是伯父,當著很多同學的面問她的父母上哪兒去了……,那是花靈哭得最凶的一次,結果吃了岳引商一耳光,從此她就不再問了。

    她說:「我就當他們死了。」

    事實上,再也沒有人見過她悲歎身世。

    不過,在成長過程中,從親戚們斷斷續續、遮遮掩掩的談話中,雪釵因常膩在母親身旁,沒人去認真她一個小孩子,所以聽了不少,還跑去告訴花靈,炫耀自己的本事。

    原來岳引宏是非常有魅力的男子,大家都說比岳引商漂亮十倍,而且人又聰明,可惜就是不認真,喜歡新鮮,一連換了三所大學,結果沒等畢業就和年紀比他大的女人結婚了。聽說那女人是跳舞的,跳哪一種舞呢?雪釵一直搞不清楚。總之,這兩人因為彼此的喜好新鮮而結合,生下一女後不久,李雲雀走了,有人說她跟了別的男人,淪落到舞廳去,也有人說跟著外國舞團到世界各地表演。答案每次都不一樣。至於岳引宏呢?岳引商說他早料準他不是肯安分的人,遲早死在外頭沒人哭!

    可是,花靈並不感激呢,反過來掃她的興:「我不想知道他們的傳說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這人,最沒心肝了!」

    明白自己的來歷,失去了美麗的幻想,花靈如何能不傷感呢?誰要一雙背後遭人指指點點的父母?

    花靈是渺小的,沒有可與雪釵相媲美的條件,是讓她羨慕過一次:「我好想跟你交換名字。岳花靈,花靈--這名字一念出來,就足以教男生神魂顛倒,詩情畫意,好有氣質的樣子。」

    這樣沒腦筋的話,聽的人只有微笑而已。

    如果生命中的個體可以交換,花靈非常樂意作岳雪釵。有神氣的爸爸作靠山,又有媽媽可撒嬌,還有個在當兵的哥哥好炫耀。岳家的富有與權勢,使她活得理直氣壯、順順心心,有誰會喜歡做岳花靈呢?

    雪釵才不去管這些呢,她是明麗光鮮的,屬於人上之人的大三日語系系花,彷彿生來就是要享受生命的,沒有太多空閒站在別人的立場發出同情之聲,何況她不以為花靈過得比她差,只是被管得嚴一些,再加上個性保守,才顯得較為孤僻。

    在電視新聞播放立法院鬧事消息時,你一定常見到這樣一個人:個頭粗粗壯壯,一張大臉,獅鼻闊口,聲若宏鐘,極具權威相,可以赤手空拳對付圍堵他的其他立委。對了,他就是岳引商,花靈的伯父。

    在夏天開始時,花靈還鄭重的先徵求他的意見,看是否要她去他的公司或事務所幫忙?

    而當初勉強讓她去請大學,卻規定她選擇家政系,學習做一個「好女人」的大忙人,自開春以來,頭一回有空正視她:「你長大了,又有了很好的學歷,我的責任就是替你挑選一位好丈夫,然後我對你的教養責任就算了了。」

    「大伯!」人生才剛開始,正可以逐漸喘口氣說話的時候,他要她結婚?

    「難道你不想結婚嗎?」

    「太快了,大伯。我想出去工作一段時間,然後……」

    「放屁!你是想談戀愛,自己找對象,什麼工作?掛羊頭賣狗肉!」岳引商以對付政敵的渾厚有力的聲音震住她:「你可別忘了,讓你上大學是有條件的,就是不准交男朋友,必須聽我安排。」

    花靈悲憫地想到:伯父這輩子都不曾原諒過我父母!

    他嘴上大談民主政治,其實一腦門的士大夫階級觀念,花靈的父母無疑是辱沒家聲的罪人。一個敗家子和來歷不明的跳舞女郎所生的女兒,流的血不再純種、尊貴。最可恨的是,還不負責任的將教育女兒的義務推卸到他的身上。

    在伯父母面前,她完全沒有發言的立場,即使心有不甘,也無處可逃避。在她的生活中也找不出一個可以互相知心的朋友,岳引商的權柄包括限制她的行動,害她不時自我懷疑:我的身上真有那樣顯眼的壞因子嗎?他如此苛刻地局限我的生命,是害怕我重蹈父母覆轍?

    或只是單純的想控制我?

    很自然的,雪釵成了她最常談話的對象,因為她懂得「聽」話。雪釵有一點脾氣跟郝思嘉很像,那就是談話的內容若不以她為中心,很快她就要不耐煩起來,說出令人難堪的話了。只有在她心情奇佳的時候例外,比如熱戀時。

    獲得新的愛情,使雪釵容光煥發,美得像一株盛開的玫瑰,相形之下,花靈宛如孤影自憐的水仙。

    「你怎麼啦?幹嘛一天到晚悶悶不樂的。」雪釵邀她:「明天我約了一票人去海邊玩,你也一塊來怎麼樣?」

    「有男生嗎?」

    「當然有。」

    「那我不去了。」

    花靈情願在家看書,也不想再看大伯的臉色。

    「岳花靈!你少沒出息好不好?男生又不會吞了你,怕什麼嘛!」

    雪釵有時真的很討厭花靈的沉靜,一副世事不與我相干的神態,真令人氣結。沒辦法!

    家裡不是沒有空房,老爸卻堅持她們合住一間,表面上是熱鬧點,其實岳引商的目的是想女兒監視花靈有無男友。

    可是雪釵才不做這種無聊事呢!她曾得到很慘痛的教訓。有一年夏天,她突然異想天開,偽造一封男生寫給花靈的情書,捉弄她一下引以為樂。再也想不到引起一場大風波,害得花靈被岳引商痛打一頓,拿她無恥的父母所犯的罪加諸於她身上,罵她「賤種」!

    雪釵被嚇壞了,一直不敢說出真相,心中卻不免抱憾內疚,所以當她心情好時,就會想對花靈好,平常也不會用對付男生的那一套拿來欺負花靈。

    她一直纏著花靈,花靈只好告訴她:「大伯要我相親結婚。」

    「相親?跟誰?」

    「不知道。」

    「哦,所以你在煩惱,因為不知道對方是圓是扁,有沒有少只胳臂缺條腿?」雪釵當這是好玩的事,咯咯吃笑。「沒問題,我去幫你打聽。」

    「跟誰打聽?」

    「我媽啊,她一定知道。」

    「如果可以的話,請伯母幫我跟大伯說,我不想太早結婚,我想工作。」有了工作就有收人,假以時日再不需仰人鼻息,可以搬出去獨立,花靈的心為之熱切。「拜託,雪釵,我真的不想現在結婚。」

    「好,我去說。」

    ※※※

    繆華裳正準備到婦女會,忙著化妝打扮。

    雪釵使盡水磨工夫:「媽--告訴我嘛!」

    「你真煩人,不能等我回來再問嗎?又不是要你嫁,你急什麼!」

    「好,我不問。那你答不答應不逼花靈早嫁?」

    「誰逼她了?」繆華裳不由得變貌變色,氣轟轟的道:「花靈這樣說的嗎?你叫她來,我跟她講……」

    「不是啦,媽咪,是我說的。換了我也不喜歡一畢業就結婚。」

    「有什麼辦法?你爸爸決定的事,反對也沒用。」

    「爸對花靈也太嚴了。」

    「這要怪她自己命不好,你爸這樣做也有他的苦衷。」繆華裳不免也有感慨。「其實不只你爸擔心,我也擔心。看她一天夭的長大,容貌一天比一天更像當年那個壞女人,每次見到她那張臉,我心裡都會有疙瘩,害怕舊事重演。她早嫁出去早好,將來發生什麼事,也跟我們沒有關係。」

    「你講明白點嘛!」

    「總之,你叔叔和那個女人都不是好人,花靈在咱們家二十年,虧你爸爸管得嚴,沒出任何差錯。但將來的事誰料得准?還是早早把她嫁過去,作了別姓人,省得我們再擔這副重擔。」

    雪釵捉住話柄,追問:「別姓人?你們找好對象了是不是?」

    「你呀,就是太精靈了,將來非找個壞婆婆管你不可。」

    「哎喲,媽媽咪,你不心疼死才怪呢!」

    母女倆笑成一團。

    「告訴我嘛,媽咪。」雪釵很會撒嬌。

    「好啦!好啦!別搖了,肩膀都快給你搖散了。」繆華裳言笑晏晏。「是有幾個人選,但還沒真正決定。畢竟我們養了她二十年,隨便嫁一個沒份量的人也太可惜,總要找一個差不多的親家,你爸最在乎他的面子了。可是,我們挑人,人家也挑我們,她的出身將會是一個障礙,要真死了父母倒也乾淨,偏偏這樣生不生、死不死,留下老長一隻話柄,流言至少有二十種版本……」

    雪釵急急打斷母親的埋怨,又是捶肩又是搖膀:「你別哄我,你一定知道誰是最有可能的人選,快跟我講嘛!」

    「是花靈托你來問的?」

    「嘻!其實我比她還好奇。」雪釵笑道:「媽咪--」

    「我也不能確定,但我想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王董事長的二公子。」

    「他是什麼樣的人?」

    「不似一般企業家的兒子,但也因此可能不在乎花靈的來歷。相親的照片已經送過去了,就等回音。」

    翌日,雪釵興匆匆的找花靈談論「王棟」這個人,可花了不少工夫去探聽哦!

    「要不要聽聽我的第一手資料?」她活脫是只報喜的喜鵲,不留一點給別人開口的空隙。「他老爸就是那位有名的糖果大王嘛!他排行老二,有一兄一弟,王家就屬他是異數。

    他啊,大學念的是美術,對食品生意沒興趣,他老爸原本還指望他加入公司的廣告宣傳部門,因為他點子多嘛,結果他甩都不甩耶,從大一起就一個人住在外面,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兩年前,遊學歸來,他老爸硬是將他插進公司的包裝設計部門,他卻照樣我行我素,好瀟灑哦!」

    王棟,就是要和她相親的人嗎?

    「花靈,你安心啦,我爸沒有亂挑,王棟好歹是有錢人的兒子,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看樣子雪釵也改變主意,和父母聯一陣線。「想想,嫁給那樣有趣的人,一定很好玩。」也只有岳雪釵會將結婚當成好玩的事,她才適合嫁給「有趣」的人。

    「現在心情好多了吧,準新娘!」她嬌女兒式的咯笑聲沒有人會討厭的。

    「我們還未見過面呢!」比起來,花靈不但不活潑,還鬱鬱寡歡,她想,王棟若真是有趣的人,絕不會看上被鎖在象牙塔中的岳花靈。

    「你放心,我爸出面,絕沒有問題。」

    花靈無法向雪釵敘述自己的心情。要她當一位藝術家的妻子,她做得來嗎?她先前暗自猜測伯父會替她找一位學者型的人,沉靜內斂,和她相似。

    「一個我行我素的男人,怎肯相親結婚?」

    「又掃人家的興!你不乾脆的個性很討人厭耶!反正,你等著當新娘子準沒錯。」雪釵平白辛苦一場,得不到預期的驚喜笑臉,露出了慣見的不耐煩神色。「除非你想一輩子待在我家,受我爸媽管束,要不然還是結婚的好。不過,你也真沒用,要是有人強迫我相親,我一定反抗到底。」

    「你不一樣,你有許多追求者。」

    「那些統統不算,我只是跟他們玩玩而已。」雪釵陶醉於自己的憧憬中,忘了花靈和相親的事。「總有一天,我會遇上命運中那位白馬王子,他非常優秀,而且愛我,愛得瘋狂,我們雙雙墜人情網,熱戀、結婚……」

    花靈羨慕她還有作夢的本錢,或許,過得太幸福的人,都會忘卻人生包含了酸、甜、苦、辣各種滋味。

    ※※※

    週末一早,繆華裳就叫花靈和雪釵好好打扮起來。

    原來相親的時候到了,兩家人約在「來來湘園」吃中飯。岳家由伯母和雪釵作陪,王家除了王棟,王母和弟弟王梁也會到。

    雪釵很興奮,將自己裝扮得耀眼非凡,彷彿要相親的人是她。她本是慣作女主角的人,即使客串,也不放棄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

    「看看你,花靈,不許穿白的。」繆華裳用似乎威脅的口吻說:「你已經夠蒼白了,三分像幽靈,再穿白的,人家還以為你家死了人。雪釵,快幫她挑一件紅的或紫的,刷點腮紅,別等我開口才知道要做。」

    雪釵哦一聲,等她媽一走,又著手為自己戴首飾,只用嘴指揮:「你穿新買的淡玫瑰紅洋裝好了,我的一副耳環借你。喂,你真的很被動耶,不像我姊姊倒像我妹妹,所以我從來不叫你姊姊。」

    花靈無言換了衣服。總要有人讓伯母管吧!雪釵不如她看透她父母。

    其實花靈也很喜歡穿翠藍、薄紫、嫩黃等彩裝,但總不如雪釵明艷,岳雪征又不只一次笑話她:「色感奇差。」不如穿白的省事。

    「大哥若曉得你要結婚了,一定會嚇一跳!」雪釵也想到雪征,嘻嘻笑道。

    女孩子的想像力比噴射機更快,還未相親哩,就談到結婚了。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大哥為你挨打的事。」就是雪釵偽造情書惡作劇那一次,最後雪征出面承擔下來,反挨岳引商一頓打:「兄妹戀?更不像話!」最後雪征承認他只是想開開玩笑,事情才不了了之。

    「不記得了。」花靈搖搖頭。

    「你這人,最沒心肝了!」

    ※※※

    車上,繆華裳不住叮嚀花靈該注意的事。

    到了來來湘園,男方已經入座。

    花靈端莊優雅地坐著,並不把視線固定在她應當注意的人身上,這是唯一她能做的反抗吧!

    王棟也好,王梁也好,王伯母也好,在她看來都沒什麼兩樣,這一類型的人,她在岳家見得多了。很奇怪是不?類似背景、相同水平的人,總是相似的。這指的不是外貌,而是散發出來的特質而言。

    她可以感覺到王棟打量人的目光。花靈心情平靜地維持淺笑,伯母不該叫雪釵來的。有雪釵在,沒有男人會注意到她。王棟也在比較吧,回去之後就會要求父母換新娘吧?

    席間伯母和王伯母交談最多,其次是雪釵和王梁,至於對面這位被形容為「有趣」的男人一點也不有趣的沉默時候居多,既不問她的興趣是什麼,也不好奇她有哪樣特長,光用眼睛不動口。

    於是花靈產生一種錯覺,彷彿來相親的是雪釵與王梁,而王棟與她才是陪客。若非夠機警,她險些當眾笑出來。

    好不容易熬到最後,繆華裳終於提議兩位當事人到飯店的庭園走走,這是一早說好要有的。

    當然,她不行自己急猴猴的站起來。花靈看著王棟,眼睛在說話。他對她注目了一會兒,神秘地微笑著,她感受到了那笑容中含帶的魅力,不覺害臊地將視線下垂至她的茶杯。

    他走過來引領她出去,然後很快地,她發現他們不但走出了飯店,他還很自然的牽她的手,頂著艷陽壓馬路。

    「這樣可以嗎?」花靈小心抽回手。

    王棟聽到這話笑了起來。

    「不要緊。三十分鐘後我們沒回去,他們自己知道要回家。」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你也沒反對啊!」

    她是沒反對,卻不表示她贊同。

    過馬路時,他又牽起她的手,然後放開。

    花靈很感意外,這個男人竟將她帶往巷內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店,不太乾淨不說,室內光線也有欠講究。

    「這裡的ㄘxㄚ、冰是現吃現ㄘXㄚ、,很爽口;牛肉是陳年老鍋鹵的,所以牛肉麵特別好吃。」他說著即高聲向老闆各點了兩份。

    她像個傻子一樣看他表演。他脫掉西裝上衣,鬆開領帶,襯衫第一顆扣子接著打開,然後才說一句:「希望你不介意。」她委實不願承認,有些人天生就適合來點小小的不整齊、小小的亂,反而有股瀟灑不羈的魅力。

    「我不喜歡大飯店裝模作樣的氣氛。」他懶洋洋的聲音非常性感。

    「我不覺得。」花靈淡然的說。

    「是嗎?」

    他的眼睛閃爍著,撐起左手,托著臉頰,微微歪側著的面孔和目光不太老實的將人相了個夠,在她形狀姣好的紅唇上停留了許久。

    「你不是一個單純的人哦!」

    她很意外。一直以來她都過著平靜而乏善可陳的生活,還能不單純嗎?

    「為什麼你要這樣子說?」

    「這只是我的直覺。」

    「它不會出錯嗎?」

    「很少。」王棟看她的眼神益發專注。「你很敏感,其實我並沒有其他意思。你的反應使我好奇,似乎人家一把話題扯到你身上,你就全神戒備起來,為什麼?花靈?」

    第一次聽見他喚她的名,不像別人在稱呼某某人一樣的空洞沒有感情,只把名字當作是人的代號;他卻不一樣,似乎名字本身即有生命,他要喚醒它,聽在耳裡感覺很特別,卻又自然得像已喚過千百次,她的心為他劇動數下。

    「你將自己保護得太好了。」王棟放棄了等她告白,將眼睛對正了女孩的臉,放肆地看著。「在單純的氣質中眼神卻是複雜的,這就是你,花靈。」

    有一瞬間,她幾乎被他說服了。單純中帶有複雜的氣質?說得多好,多能滿足平凡女孩的虛榮心!可惜只是藝術家的敏感罷了!花靈為自己找不到適當回應的話,略為困窘的低了眉。

    老闆適時為她解危,牛肉香使人食指大動。

    「快吃吧!在飯店裡你根本投吃什麼。」

    地有一點點感動,心頭暖洋洋的。

    如果嫁給這個人是未來的命運?如果只有這麼做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這一刻花靈非但不排斥,反而有點期待。

    ※※※

    花靈早料到雪釵不會放過她,果然「快將你們約會的經過告訴我。」她比只麻雀還鼓噪吵人。「畫家總有跟常人不一樣的地方,而你以前又沒有經驗,一定有許多新鮮事發生吧!」

    「沒有。」花靈希望她因此死心走開,讓她安靜的看完這本新的音樂雜誌。顯然上帝沒聽見她的禱告。

    「騙人!我常把約會的經過跟你分享,你不可以這樣吝薔,太過分了!」

    可是我並不想知道你的戀愛經過呢!花靈一直都是好聽眾,她不會批評,也沒有多餘的意見,所以雪釵很習慣往她身上傾吐垃圾。

    「跟你的比起來,我們淡得像開水,沒有可以讓你感到希奇的事發生。」

    「不是藝術家都與眾不同嗎?」

    「他是成年人,懂得如何對待女孩於。」花靈心知若不透露一點,雪釵不會罷休的。

    「他很正常,不邋遢也不奇怪,不似你的男友三天一封情書、兩天一束玫瑰的巴結討好,也不至於使我感到無聊。」

    「沒意思!」

    「我覺得很好。如果他太過與眾不同,你想跟我合得來嗎?」

    「一定是你太保守啦!男人時常是需要女方鼓勵的。」

    「鼓勵什麼啊?」

    「我敢打賭,你們一定連接吻都沒有。」

    「雪釵!」花靈輕喝,不高興的別過臉去。「我不知道你有這種探人隱私的嗜好,真討厭!」

    「幹嘛啦!我是怕你沒有經驗,好心提醒你,以免王棟覺得你索然無味,不向你求婚,那才沒面子。」

    「這跟面子扯得上關係?」

    「當然囉!我媽說咱們家專出美女,被人求婚是應該的,反過來人長得美若天仙卻無人求婚,那可要笑死人。」

    「美若天仙的是你不是我,我才不擔心。」花靈苦笑,雪釵還真像伯父的女兒。「我和王棟才約會了兩次,你別想太遠了好嗎?」

    雪釵偏不。她花言巧語,小心刺探,這可比她自己談戀愛有趣多了,因為這位堂姊從小就被教育得像聖女貞德,地很好奇花靈敢不敢放開來愛一次?

    「他有沒有誇你長得漂亮?說你的名字好聽?」

    有。花靈不自覺地抿嘴一笑-

    他說:「你叫花靈,是管理百花的花神呢?還是嬉戲花叢間的精靈?」-「到底怎麼樣了嘛,一點進展都沒有嗎?這麼點出息!」

    花靈知道如何移轉地的舌頭:「你自己呢?跟新的小羅先生準備定下來了嗎?」

    「他啊,算了,約會幾次就沒味道了,跟我的白馬王子相差太遠。」雪釵的歎息聲可以壓垮男人的自尊心。

    「你最好別太過分,姓羅的並不多。」

    「這一個不姓羅。」雪釵想到目前所遇的一個難題,有點懨懨的。「媽跟我說,王梁打電話給我,想約我。」

    「王棟的弟弟,那個王梁?」花靈不無意外。.:「就是他,那時我不在,是媽接的。依你看他下次約我,我要不要答應?」

    「你喜歡他就答應,不喜歡就別答應。」

    「就是不曉得喜不喜歡才問你嘛!」雪釵顯得很苦惱:「他長得還可以啦,但配我這樣的美女未免不太登對,可是,他的條件又很好,跟我們家可說門當戶對,爸媽也樂見其成,所以我才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花靈很想乾脆裝昏倒算了,免得再聽雪釵說一些自我矛盾的話,她執意非經過生死相許的熱戀,否則不結婚,而內心的某個角落卻另有一雙手緊抱住算盤不放,斤斤計較著彼此的財富與地位。

    最後她又自己下結論:「如果你跟王棟結婚了。而我又嫁給王梁,那我們不成了妯娌嗎?可好玩了,我得叫你一聲『二嫂』耶,呵呵……」她半點不認真的開玩笑。

    「瘋小姐!」

    「花靈,這很有趣耶!有我作你的戀愛顧問。保你一次成功,走進禮堂,到時你如何謝我這位紅娘姊?」

    「如果每次約會回來都得忍受你的『事後檢討會』,不如我去向王棟求婚,早點把自己嫁掉算了。」花靈丟過去一個衛生眼。

    「你--向男人求婚?」宛如見到天下最滑稽的事,雪釵倒在床上,檀口大張,一手指著她,活像一隻快樂的小母雞,笑得咯咯咯:「你?你敢?我拿我的全部首飾打賭,要是你敢開這個口,我就陪嫁過去做你的傭人,哈哈……」

    花靈自然不敢。岳二小姐根本不會做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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