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茵欣悅的和段兆陽下樓,感念郁晨的大力促成,心裡計劃著待會兒看完電影再請他去喝茶,好好聊一聊。就我們兩個人,可得好好的把握機會。胸口怦怦直跳,小鹿亂撞般,暗自竊喜著,幾乎忍不住想朗聲大笑,高聲歡呼。
到了機車停放處,兩人是各騎一台來的,羽茵一邊牽機車,一邊甜笑著問:「你想看那一部片子?」
完全沒有注意到段兆陽的異常沉默。
段兆陽坐上機車,抬腕看了看表,悶聲回道:「不早了,改天再看吧,你剛喝了酒,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羽茵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不知如何收拾。她一直以為段兆陽的意思是要兩人一起去看電影的。
來不及掩飾的失望明顯的攤在陽光下,她有著一瞬間的難堪。
段兆陽卻絲毫沒有任何安撫的言詞,逕自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等著她。
羽茵勉力收拾混亂的情緒,也跟著上車,帶頭駛向她租賃的宿舍。
全罩式的安全帽,暫時提供了她一個隱秘的空間,十幾分鐘的距離,使她獲得了一點舔舐心傷、平復難堪的時間。
她陷入了自怨自艾、自傷自憐的情緒中,一路順暢的路況,正是她忐忑不定心境的反諷。從來沒有一次如現在般迫切希望交通阻塞、大排長龍,好讓她爭取更多的時間來療傷止痛,在下一次與他面對面之前。
段兆陽不疾不徐、不遠不近的緊跟在她車後,透過後照鏡,她入迷的頻頻顧視他賽車手般的英姿,心底不斷的為他編借口、找理由,好安撫自己的失意落寞。
上了一夜的班,早上又接著做那麼多粗重的工作,任誰都會受不了的,他一定是很疲倦了。
車子即將到達宿舍之前,羽茵的情緒已又重新振作了起來,郁晨的叮嚀鼓舞響在她的耳側——
「借酒壯膽,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喜歡就要勇敢的說出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她仰望蔚藍的天際,郁晨自在無畏的表情在空中顯像,像個妖女教頭般對著她微笑。
羽茵深吸一口氣,強自鎮靜,摘下安全帽,對著停在身側的段兆陽擺出最自信的笑容,邀請他:「陪我上來喝杯茶好嗎?」
段兆陽凝視她鼓足了勇氣強撐的堅強,心下不覺一動!選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一次把態度表達清楚,省得讓她日後多傷心,希望愈大,失望也愈深呵,他並不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扮演欺騙感情的負心漢。
兩人前後上了樓。
羽茵住的是雅房,一層樓隔成幾個房間分租,共用一套衛浴。空間不大,一進門入目的就是一張雙人大床,簡陋的書桌旁一張椅子,無論是桌上、椅上都堆滿了雜物、衣服,一座老舊的布廚擺在角落,看得出已衣滿為患,歪歪斜斜似隨時會倒下來。
唯一一樣較新穎的擺設是一台廿九寸左右的大電視,正對著床穩穩的立在床尾的矮櫃上。
由慕郁晨的居所到這裡,環境有如天壤之別。段兆陽侷促的站在所餘無幾的空地上,霎時使整個房間顯得更擁擠不堪。
「坐啊,我這裡很小又很亂,不好意思。」羽茵歉然的指指大床請他坐,自己則忙著翻找乾淨的茶杯沖紅茶。
她不是不自卑的,對於自己的居所如此雜亂,她難免有著深深的無力感,覺得今天一切都走了調、失了控制。但以剛才的情況,不是請他上來,恐怕他也不會答應再去茶藝館坐坐的要求,為了留下他,也只好不管那麼多了。
段兆陽盡量讓自己舒適的靠著床頭而坐,由著羽茵開電視給他看,忙進忙出的燒水泡茶。比較起來,羽茵無疑是個慇勤的主人,盡力的「侍奉」著客人,使其安適。
而慕郁晨,段兆陽想起她大刺刺的把煮了一半的午餐交代給他處理,斜靠沙發讓客人幫她洗碗收桌子的疏懶,甚至連送客到門口都不肯,不動如山的窩在椅子裡懶懶的揮手……
唇上不自覺的綻出一抹輕笑,有著不易察覺的寵溺味道,像是想起家裡豢養的寵物貓。
忙碌的羽茵瞥見了那抹笑痕,心中一喜,忙得更起勁了。她把茶端到床邊的小檯子上,又準備了些瓜子、乾果,自己也在床沿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我這裡太簡陋了。」她紅著臉一再的道歉,為了不能提供更好的環境而慚愧著。
「也很好了,我覺得滿舒適的。剛下台中的頭兩個月,我住的地方才真的叫糟呢。」段兆陽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撫她,怕她真要自卑到去跳樓了。
「其實剛剛你在洗碗的時候,郁晨才對我說過,說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我也這麼覺得,現在的女孩大多好逸惡勞,只一味追求流行、享受,像你這樣溫婉勤儉又會照顧人的,真的很少了。」嘴巴說著,腦海又浮起郁晨的玫瑰浴、燭光晚餐,還有高掛雙腳,斜躺聽音樂的風姿,不由得又笑了。他講的不就是她嗎?
這樣磨人的妖女,卻壞到他的心坎裡去了,讓人只想好好的疼寵她,一點也不介意她的「無德無性」。
羽茵耳裡聽著讚美的話,眼裡瞧著他溫柔的眼神、笑意,心頭如沐春風,百花綻放,直想像窗外的鳥兒般振翅飛翔,大聲向全世界說出她的快樂。
畢竟是單純青澀的小女孩,嬌羞得紅了耳根,怯怯的問:「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很好?」期盼的眼神殷殷的在他臉上梭巡更明確的肯定。
「真的啊,以後娶了你的,一上定有福了。」但絕不會是我。
「那——那——」你有女朋友了嗎?「那」了老半天,這句話卻始終問不出口。
該說清楚了,段兆陽暗下決定。
「我也有個喜歡的女孩,可惜她不像你這麼溫馴體貼,擅於照顧人。」段兆陽露出一股苦惱之色,像要傾訴什麼心事般,低低的歎道。
「你——你有喜歡的女朋友了?」羽茵只覺一道閃電朝空劈來,雷聲在腦海轟隆作響,聽不清自己究竟講了什麼話。
「還不是女朋友,不過早晚就是了,我一定會把她追到手的。」段兆陽故作毫無所覺般喃喃低訴。
「你——你很喜歡她?」羽茵接著問下去。反常的鎮定,心頭只覺麻麻的,不覺得痛,還未從震驚的麻痺下回過魂。
「嗯,我很欣賞她。她很特別、很吸引人,如果她也有你的賢慧,那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不過感情的事是毫無道理可言的,我不該太貪心,對不對?」恍如已把眼前這個可憐的女孩當知己般對待。
先下手為強,這個法則段兆陽一向清楚。與其讓她鼓起勇氣表白,再面對殘酷的拒絕,不如讓他一刀斬斷她的綺思戀慕,明示此去無路。
長痛不如短痛,她還年輕,復原的能力還很快,不該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她——她在桃園還是台中?我們認識嗎?」段兆陽的讚美對她無疑是一個諷刺,羽茵強烈的想要見一見這個雖不「賢慧」,卻能讓如此英挺俊偉的男子心折的女人。
「她是來台中以後才認識的。」段兆陽端起茶喝了一口,掏出煙點上。
他想起第一次去溜冰的慘況。
他們幾個男生輪流教慕郁晨,因為只有她是全然的生手,第一次進場的,而且進場前還信誓旦旦的威脅一票人,膽敢讓她摔倒的話,皮就繃緊點,晚上進公司一定整死他們。
她單手叉腰擺出潑婦的茶壺狀,張牙舞爪的像只撒野的小貓,那模樣,當場就深深烙進了他的心版。
好不容易戰戰兢兢的教了一上午,漸入佳境,誰知在最後玩接龍時,倒溜的龍頭段兆陽一手沒接好,首位的慕郁晨望空一撲,驚慌中一急竟扯開了他的褲頭,害他差點春光外洩,一行人笑得東倒西歪,潰不成軍。
笑攤在地的老董還直嚷嚷要郁晨「娶」他回家,以示「負責」。慕郁晨則是豪氣干雲的纖手一揮,大言道:「有什麼關係!既然在大庭廣眾下壞了你的『名節』,我看你也只好委屈點,『以身相許』吧,我絕對會『負責』到底的。」
一句戲言顯出了她的不拘、豪邁爽辣。可她不知,他段兆陽可是謹記在心,一直在伺機而動,索討她的「負責」。
「台中?」羽茵在茫然的腦海搜尋。「是公司的人嗎?」腦中浮起了郁晨戲謔的笑容。
是她嗎?她是她所認識的人裡最特別的了,會是她嗎?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追到了,自然會讓大家知道。」段兆陽神秘的笑笑,賣了個關子。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喝酒的關係?」好像現在才突然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般,忽然關心的問道。
「也許吧,我覺得頭有點痛。」羽茵藉機佯稱,不想讓他識破已然七零八落的心。
「那你好好睡一覺,喝過酒通常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我走了。」段兆陽起身走到門口。
「好,拜拜,你也早點休息,路上小心。」羽茵倚門而立,直到他轉過樓梯口,消失了身影,這才頹然的合上門,撲倒在床褥中。
他坐過的地方還溫熱著,羽茵眷戀的撫觸,把淌淚的頰貼上去感受他的餘溫。空氣中有他抽過的淡淡煙味,她深深的呼吸著;這一刻,好想學著點起一支煙,在煙霧中追悼她黯然失落的初戀。
「唷!什麼好片這麼感人?改天我也去看看。」慕郁晨一進櫃檯就打趣的消遣羽茵。
看來心血沒白費,瞧她雙眼紅咚咚的,不是沒睡玩了一下午,就是看了什麼世紀感人、賺人熱淚的超級大悲劇,不管哪樣,效果一定好得出奇,搞不好明天就出雙人對,鴛鴦蝴蝶共飛了。
「晚一點有空再告訴你。」羽茵頭也不抬的繼續數錢。
今晚她良心大發自動搶著做工作繁重的上半夜,慕郁晨樂得清閒。看來這丫頭還頗懂得「知恩圖報」,曉得體恤我這個「媒人」的辛勞,也不枉我一番苦心,還把自己不欲人知的劣根性都拿出來招搖。
唉!慕郁晨「蹺腳捻嘴須」,閒閒的在一旁納涼,一面強自按捺住旺盛的好奇心,抑制下想「逼供」約會細節的衝動。
段兆陽來過幾次交錢,可俊逸的五官依舊是擺著標準的一號表情,精如慕郁晨硬是瞧不出一絲端倪。
而這邊的羽茵也是一徑的低頭忙碌,連抬頭偷笑一笑、講幾句小聲話都沒有,真是!難道是當著她這個「外人」,害羞了不成?慕郁晨不以為然的大搖其頭,狡黠的瞳眸在裡裡外外溜來溜去,一臉詭笑。
「你別看了,他早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了。」羽茵受不住她的窺探,悶著嗓子低低說了出來。
「啥?」慕郁晨斜掛的二郎腿倏地下地,差點從搖晃的秘書椅上翻下來。
「他自己告訴我的,他已經有一個欣賞、喜歡的對象了。」羽茵回過頭來對著她,清瑩的雙眸隱泛淚光。
眼角瞥到一群收了錢的唱號和助理正往櫃檯走來,慕郁晨即時反應過來,站起身推著羽茵,低聲吩咐:「換位子,接下來我做,你現在的情形先不要收錢。」太危險了,要是一個失神數錯了錢,當場雪上加霜,殃及她這個無辜。
腦子仍然亂烘烘的,塞滿了謎團,慕郁晨繃著臉,手上快速的收錢、對單、找零,絲毫不見含糊,專業的工作能力在無形中展露無疑。
一干閒雜人等,一見慕郁晨忽然目露凶光、殺氣騰騰的接下工作,以為櫃檯出了什麼差池,好奇得半死,卻無一人敢逗留詢問,交完錢後均快速離去,識相的馬上淨空櫃檯前方三至五公尺的距離,免得莫名其妙遭流彈波及。
忙完一場,慕郁晨一坐定便迫不及待開口:「怎麼回事?你們沒去看電影?」明明已經計劃好了的。
「一出了你家,他就推掉了,說要送我回去休息。我想你一直叫我喜歡就要說出來,於是就趁機邀他上樓坐坐,想探探他的心意。」
慕郁晨專心凝聽,頻頻點頭。是啊是啊!接下來呢?她催促她說下去。
羽茵吸吸鼻子,接著道:「可是我還沒表白,他就先告訴我,他有一個喜歡的對象了,是來台中才認識的。」
慕郁晨皺眉深思,沉凝的眼光在場外搜尋。「是誰?公司的人嗎?」一邊在心底過濾可疑的對象。
小琪嗎?她對段兆陽照顧有加,兩人又是舊識,可小琪已有一個如膠似漆的男朋友了,應該不會是她。
小朱是絕不可能的,早已死會了。
小宋嘛!機率還比較大些。此姝艷美多嬌,個性又活潑大方,追求者雖不計其數,但傳聞尚未有固定交往的對象。不過——
「他不肯說,好像也還沒真的在交往,只是他單方面喜歡她而已。他說那人很特別,很吸引人。」羽茵側身低語著,低垂著頭,迴避櫃檯前趁著交錢偷覷的好奇目光。
慕郁晨緊抿著唇,以快速的動作打發掉藉機張望的好奇寶寶,再用一記記凌厲的目光警告他們「閒人匆近」。
「這麼神秘!我們居然沒有人看出來,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段兆陽這人也未免太『悶騷』了吧?!他是政戰部出來的啊?」
慕郁晨低歎一聲,半轉溜身子繼續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看來我們已經失掉先機了。」
羽茵無奈的露出苦笑。「不怎麼辦吧,還能怎樣?幸好我還沒向他表白,不然丟臉都丟死了,以後連見面都沒勇氣。」
「沒那麼嚴重吧?喜歡一個人又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雖然沒有交集,他喜歡他的,你喜歡你的,互不妨礙啊!單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反而覺得單戀是一種很美的心情呢。」慕郁晨努力的開導她。實在不願看一個成日笑口常開的甜美小姑娘變成一個自艾自憐、背著人偷偷流淚的棄婦臉。
慕郁晨使出渾身解數的想幫她解開自縛的心結,甚至不惜扯出塵封已久,自己都不再想的陳年往事
「我高一的時候,暗戀我們班的一個男生。他不只是我們班功課最好的,而且人長得魁梧挺拔、俊帥而富男子氣概,是眾多女生心中的白馬王子,他本人瀟灑風流,交過的女朋友不計其數,只是不知為何他交往的都是別校的女生。
「我們都是住校生,我經常在校外的街道上遇到他用腳踏車載著不同的女朋友閒逛。每次我見了雖然不動聲色,當作沒看見般擦身而過,但其實心痛得要死。他常常在以為我不知道的時候偷看我,我雖然知道,仍是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只在心裡暗自高興,但他自始至終就是沒有來追我,加上那時我的個性又很『閉束』,只能任整個情緒忽高忽低、忽喜忽悲的在心裡翻騰,整整悶了一年。」她停下來歎氣,呷一口冰水。
「真的啊?那不是很痛苦嗎?你怎麼能忍那麼久?後來呢?後來他有沒有行動?」羽茵被轉移了注意力,全心同情起這個在她眼中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敢的大姐大了。真想不到她這樣的人也曾有這樣「慘痛」的過去。
「後來啊,到了高二他就轉學了,我也被別人追走,高高興興的大談戀愛,從此了無音訊,再也沒有機會去求證當時他是否也曾偷偷的喜歡過我。
「不過,雖然那是一段沒有交集的單戀,在當時也確實覺得很苦悶、很煎熬,但多年後我再回想起來,卻反而覺得那是一段很美的日子,一份很美的心情。而這樣的感覺,是需要時間去催化,去醞釀的。
「也許你這一陣子會很難過,很不舒服,但相信我,時間是最好的治療。你還很年輕,幾年後你再想起這件事,就會發現它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你青春歲月裡一份美麗的回憶,一點兒也不苦澀,反而還很甘甜呢。」慕郁晨講完,點起一支煙,在煙霧繚繞中,似乎又看見那個青澀無依、終日等待愛情的身影。
可憐呵,可憐的女孩!不懂得愛自己,又怎能一心奢求別人多愛她呢?
羽茵也陷入了沉思。她一向信服郁晨,這一番苦口婆心的經驗談,似乎替她解了迷咒,鬆了綁,心下覺得好過多了。
「我懂了,雖然我們做不成戀人,但還是可以做朋友啊。雖然還有一點點難過,但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好多了,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這件事我們就不要再講出去了,你也別為難段兆陽,畢竟他什麼都不知道,總不能拿槍硬壓著他喜歡我吧?以後大家仍是好朋友,就當沒這回事好了。」羽茵破涕為笑。
「想開了就好。」慕郁晨嘴巴應著,心底卻在想:他不知道?段兆陽精得跟鬼一樣,會不知道才是真見鬼了。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呢。
「好了,你幫了我這麼久,去吧檯歇歇,吃點東西吧,剩下的我來做就好。」羽茵推著她,自己換手收錢。
「那我走嘍,要不要先帶個什麼進來給你吃?」兩人為了這事,連消夜都沒碰。
「不了,交班了我再自己去弄,你先吃吧。」羽茵投入工作中。
慕郁晨聳聳肩,放心的走向吧檯。
「哈,惡婆娘來啦!」羅晉松一見慕郁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壓低了聲量在她耳邊嘀咕:「喂,聽說你今天把羽茵整哭了?」
望著他那張八卦臉,慕郁晨恨不得把手中的牛油刀往他嘴巴塞進去。
「誰說的?沒事亂造謠,生意不好嗎?工作太清閒了?」熊熊燃燒的殺人死光從瞪大的晶眸中凌厲飛射,吧檯前方三至五公尺馬上淨空。
只有不怕死的羅晉松仍老神在在的斜倚吧檯,看她洩憤似的在土司上「摑」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奶油。
「幹嘛?不用錢的不吃可惜啊?嫌你自己不夠胖嗎?」不知死活的繼續煽風點火。
「我今天晚上很不爽,非、常、的、不、爽,你再 嗦,信不信我拿你的舌頭來下酒?」慕郁晨咬牙切齒,卻口氣輕緩溫柔的低聲警告,一支牛油刀在空中揮來舞去。
「哇!嚇死我了,我好怕哦。」羅晉松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裡,依然故我的嘻皮笑臉,不過就是一隻漂亮的紙老虎嘛,他早看透了。
慕郁晨沉默的窩到吧檯下的老位子吃吐司,不屑搭理他,胸口一陣莫名的煩悶。
羅晉松見風轉舵,趕緊慇勤的親手調一杯蛋蜜汁,巴結的捧過來給她降降火氣,一邊拉張凳子在她身側坐下。
「喂,你今天很反常喔,誰那麼不長眼,敢惹得我們大小姐氣成這樣?」他就是按不下那份好奇。
慕郁晨瞪他一眼,不想告訴他:你就是其一。
羅晉松也不催,瞧著她悶悶的吃完吐司,怔怔的咬著吸管,有一口沒一口的喝果汁。
「喂,你瞧段兆陽這個人怎麼樣?」慕郁晨百思不得其解,抬頭問道。
「公司第一大帥哥啊?怎麼樣?老姑婆動春心啦?嘿,聽說『吃』幼齒的補眼睛哦。」羅晉松眼光掃視著外場,心裡尋思著對他的印象和瞭解,嘴巴卻仍是不肯輕饒的沒個正經。
「你去死啦,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會八卦。」啐他一口,慕郁晨還是一五一十的與他談起了羽茵的這段「孽緣」。
她並不擔心把羽茵的「秘密」洩露給他知道,反正羽茵對段兆陽的傾慕是人盡皆知,公司裡凡是長眼的都看得出來,只不過未成「事實」,大家心照不宣,不探問、不道破罷了。
而且羅晉松這個人,雖然平日瘋瘋癲癲,嘴碎得很,可倒也還頗知輕重,這等女孩子的私心事,絕不會拿出來說嘴,她對他起碼還有這一點點信心。
「這樣啊。」羅晉松聽完了郁晨的訴說,沉吟的思量了好一會兒。
「他這個年輕人是挺不錯的,比我們公司這些『人渣』都強,不是此道中人。而且他也跟我談過,他留下來除了缺錢的因素外,另一方面也想多看看社會百態,而賭場就是最易見識人心的地方之一了。程度和能力都不錯,以後發展不可限量。不過,你勸勸羽茵,感情的事不能強求,不是她的,強求也留不住。」他態度嚴肅,言詞中肯,一反往常的嘻鬧神色。
慕郁晨點點頭,喟然的說道:「是啊,我也是這麼勸她,不過能不能想得透就得看她自己了。」
「也對。」羅晉松附議,轉眼間又是一副輕鬆閒聊的神色。「你想,段兆陽暗戀的對象可能是哪一個?」
慕郁晨一翻眼!又來了,你不八卦一下真的活不下去啊?
「我管她是誰,只要別惹到我,是誰都與我不相干,我才不像你那麼變態,一天到晚打探小道消息。」她粗聲粗氣的回答。
「嘿嘿!話別說得那麼滿,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歹禍福。我看那個人搞不好就是你。」羅晉松一臉詭譎的朝著她好笑。
一隻腳驀地踹了過去,精準的命中羅晉松的陘骨,慘叫悶悶的傳來,隨即是一聲暴吼:「死女人,你謀殺啊!你不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嗎!這麼潑辣!」
慕郁晨冷笑:「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是女人,幹嘛裝君子?我就是潑辣,你想怎樣?」
羅晉松苦笑連連,人家說:惹熊惹虎,甭要惹到恰查某,是自己罩子不夠亮,挑錯了人。原以為這小妮子不過是尖牙利舌些,開口不饒人,沒想到跟只野貓沒兩樣,動不動就利爪侍候。哎喲!
「你——你——你——你這輩子要是嫁得出去,我就輸你。哪個眼睛糊了屎的娶了你,肯定倒八輩子霉!」
「哈!不用您老擔心,我吃得飽、睡得好,拜託我嫁還得看本姑娘有沒有那個心情。」口氣狂妄到了極點。
唉!羅晉松暗歎。真是有夠——有夠給它那個有點氣餒。
人長得好看就是有這點好處。如此囂張狂妄,仍是讓人無法不喜歡她,就是對她氣不起來,唉!真真教人氣短。「哼!我等著看你自打嘴巴,劣女自有惡男磨,可別哪一天讓我看到你追著人家屁股後頭跑。」話一說完,神色一整,又變得認真起來:「喂,不過說真的,剛才我仔細的分析了一下,倒是覺得你中獎的機率最大。」
語畢一跳,馬上離她三步遠,先求自保,再看她臉色。
慕郁晨捧杯的手一揚,險險就要將半滿的果汁潑出去,卻忽地一頓,怔了起來。
腦中倏然想起昨天段兆陽在她家對她說的那句話——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會放電?同一時間,「房子」警告的聲音亦在耳邊響起:你不知道自己那雙眼會勾魂啊?別又惹來一堆麻煩不自知。
天啊!慕郁晨抬眼一望,恰好看到羅晉松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噢!不會吧?她放下杯子,兩手使勁的搓著手臂上忽然冒出的一粒粒雞皮疙瘩。
羅晉松瞧著她反常的反應,好奇心更熾了,小心戒慎的緩緩靠了過來,笑道:「怎麼?不會是被我猜中了吧?」他謹慎的掩藏口氣中的嘲謔之意,就怕一不小心又引發這只野貓更強力的反彈。
慕郁晨真的不太對勁,居然「很不正常」的用著種茫然的口吻回道:「那是不可能的,誰不知道我比他們都大了好幾歲,我可是公司的『元老前輩』耶。」
最後一句是特意加強的肯定語句,但卻欲蓋彌彰的流露出不確定的疑懼。
羅晉松笑了,很「含蓄」的笑,但心裡卻樂翻了天。哈哈!看她栽觔斗,真是大快人心啊!瞧她的表情,嘿嘿!肯定「有事」。事情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呢?更是教人引頸企盼啊,肯定「有趣」極了。
慕郁晨甩甩頭,猶自作困獸掙扎,喃喃說著:「絕對不可能,我大了他們那麼多,誰會愛上一個老女人呢?除非他有戀母情結。」
「吧檯,麻煩一盤西瓜盤和一杯蛋蜜汁。」吧檯前一聲點餐,打斷了羅晉松原欲加油添醋、 風點火的玩興。
段兆陽驚喜的看著自吧檯下鑽出來的慕郁晨,原來她躲在這兒,正奇怪怎麼好半天沒看到人呢。
慕郁晨一站起來就看到來點餐的段兆陽,心下一驚,彷彿做了什麼壞事被逮個正著似的,粉白的雙頰居然微微染上了紅暈,她怨懟的瞪了一眼這個「罪魁禍首」,招呼也不打的逕自轉身離去。
只留下一臉愕然的段兆陽,莫名其妙的對著羅晉松滿臉神秘兮兮、曖昧的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