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仲威衣著光鮮、步履輕快的走進競威建設的總裁辦公室。
「大哥。」他愉快的打著招呼,逕自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落座。
「喔,你來了,怎麼樣?這一陣子夠你忙了吧?」柴伯競很快的離開辦公桌,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也還好啦,第二次就比較有經驗了,不像半年前那樣,忙得昏天暗地的。」他的手擱在扶把上輕輕的打著拍子,一副胸有成竹般的悠然、自信。
柴伯競放鬆的靠向椅背。看小弟目前的樣子,最糟的時候應該都已經過去了吧。
他還沒忘記半年前他廢寢忘食的拚命模樣,那真是叫他吃了好大一驚。自小到大,不管面對的是學業或事業,仲威從未如此認真的投入過,原以為他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直至見他不斷的消瘦,甚至新店已進入軌道,營業額也扶搖直上了,他仍是毫無喜色,柴伯競才發覺情況並不單純。
「那距離你要的目標,近了吧?」他問。
柴仲威笑了笑。
「我想也夠證明了吧。既然我有能力獨自撐起兩家店,視市場的接受度和營業狀況,要繼續開第三家、第四家,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我想『那個女人』野心也不是那麼大,否則也不會放著堂堂副總夫人的位子『潛逃』了。」
柴伯競沉默了。小弟對孫習融的感情,他還是從汪嫂那兒聽來的,這又是另一項叫他吃驚的事。
一向被女孩子追著跑的小弟,竟然會反過來對一個特定的女人傾心,而且認真專注的程度,從他後來所做的事情就可以看得出來。可以確信的是,他這回是真的栽進去了。
柴伯競曾和柴仲威長談過一次,明瞭了他對孫習融的「承諾」,雖然對她竟可使一向放蕩不羈的弟弟有如此令人欣慰的改變,不免心存感激,但面對仲威的失意,他也無能為力。感情的事,在柴伯競的認知裡,一向是不可強求的。
「你打算去找她了嗎?」靜了一會兒,柴伯競還是忍不住問了。
「也許吧。」仲威並不正面回答,神色一整的反問:「公司這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前幾個月,她曾經隱約的透露過想回原先職務的意願,我沒有正面響應她。她的野心太大,留在身邊並不妥,最近我在考慮讓她接業務部門的工作,負責高坪、數高價位的項目。只要她肯安分的好好努力,這個部門接觸富商巨賈的機會一樣很大的。」
看仲威好像不太認同,柴伯競接著又說:「我知道她先前扯你後腿的言行讓你很不諒解,但芝敏畢竟是老員工了,能力也確實不錯,這麼多年來,她為公司出了不少力,若為了私人的緣故就開除她,很難教人心服。我是不可能再用她做特助秘書,但讓她接掌業務部門,也不算貶降了。」
「你要讓她當業務經理?」
「以她的能力,相信應該是可以勝任的。我會開誠佈公的和她談一談,以芝敏的聰敏靈活,我想她應該懂得如何取捨,相信以後不至於對你或孫小姐再造成什麼困擾才對。」
柴仲威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好,那這邊就交給你了。只要她少做非分之想,少在我們兩個身上打主意,你怎麼安排我沒話說。」
說罷,兩兄弟一塊兒大笑起來。
何芝敏的心眼柴伯競並非看不出來,只是他一向拙於應付這種事,又一心想留住人才,所以才藉著仲威尚不熟悉公司事務的理由把她調了過去。想不到她隨即又把主意打到了仲威身上,還毫不顧忌的當著汪嫂的面怒責孫習融,這事讓仲威知道了,哪肯罷休。
仲威原先是執意要開除她的,但柴伯競向來惜才重情,不想見她為此而丟了多年努力的成果,所以才又額外給了一次機會,就看她懂不懂得把握了。
何芝敏的麻煩算是輕易解決了,但--
「我們和宇軒的合作,還是一切如常吧?」仲威接著問。
「嗯,但這次推出的『尊龍豪邸』,對方總負責的是侯方德。案子太大,谷長風的意思是再讓孫習融多休息一陣子,不想一下子累壞了她。」
柴仲威也知道宇軒和他們的合作案不止是整個社區的室內裝潢規畫,連公共空間的綠化植被和庭園設計亦包含在內,工程可謂相當浩大,負責的設計師往往是小組進行,為配合工程進度,每個人的工作量均非常的繁重,在這種情況下,以孫習融大病初癒的身體狀況,確實是不宜加入的。
「那就好。」他點點頭。
柴伯競不解的望著他,但柴仲威並未再說明什麼,只一個勁兒的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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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遍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射出點點金色光芒。孫習融戴上墨鏡,按下車窗,迎接撲面而來的海風。
她的長髮已經過一些修剪,前額的部分也蓄起了短短的劉海,不仔細看,已發覺不到手術後的痕跡。
傍晚的風略帶涼意,但不至於到令人覺得寒冷的地步。她的心境就像初冬一望無垠的藍天--清朗遼闊,萬里無雲,但又隱藏了說不出的一種淒清,和一種無法填補的空洞和寂寥。
她已決心不再回想受傷時期那兩、三個月的記憶,雖然它們不時的會在午夜夢醒時困擾著她,但天色一明,她往往就能馬上把一切屬於暗夜的、隱晦的情感揮開,專心於手上的工作。和多年奮鬥努力的目標比起來,這短暫而幽秘的情思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啊!
所以她又來了。雖然公司有配合工地指揮進度的監督人員,並不需要她這專職繪圖構思的設計師親臨現場視察,但她就是忍不住要來。在手上的工作忙完後,孫習融總喜歡自己開車來一趟,名義上好像是來關心一下師傅施工的狀況和設計的配合度,實際上她自己非常清楚,她來不過是為了淡水海邊的落日和徐徐的海風。畢竟對鎮日守在繪圖桌前的上班族而言,季節轉換間的海岸別有一種教人心醉神迷的氛圍,讓人對逝去的過往更覺迷惘、遺憾。
當她把車停進家停滿工作車、正在挖上造池的庭園時,室內、室外工作的師傅們已三三兩兩的聚在一旁的空地上抽煙喝茶,準備下班了。
「孫小姐,怎麼這麼晚來?要下班了。」李老闆洪亮的嗓門自遠處傳來,其它的人見到了她,也紛紛點頭招呼著。
孫習融不習慣揚聲大喊,只是微笑致意,一邊隨意的瀏覽室外的進度。忽然,一個人影倏地進入她的視線,只見跑得氣喘噓噓的汗濕臉龐上溢滿熱情的笑容。
「孫小賊,你來了,好幾天沒有看到你夠來,素不素渾忙啊?」阿弟年輕的笑臉帶著真誠的關心。
又來了!又是那樣「有意思」的眼神。孫習融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唇邊,一路的悠閒心境竟被某種未知的慌亂取代。和他對面而立時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總使她有一瞬問的失措和迷惘。
「偶們裡面已經有個大概的樣子出來了,偶常常一邊在揍,一邊就在想,你尊素不簡單耶!一個擬孩子可以把房子設計得這麼好,偶想你注己的家一定也布柱得渾漂亮吧?尊素叫人羨慕耶!」阿弟不管她的反應,一徑說著,一面陪著她往人群處走去。
「沒有啦,我家也是很普通而已。你做得還習慣嗎?工地的工作很累人的。」孫習融極力撇開心裡怪異的感覺,一面找話回答他。
「累哦?不費啊!偶還年輕,揍一點工作不算什麼啦!」
「阿弟,你別看到小姐就跑得這麼快,人家孫小姐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孫習融還沒接話,李老闆已經笑著大聲打趣了。
他們已經走近了人群,一堆人看到阿弟纏著孫習融講話,又聽到李老闆的言詞,全都哄堂大笑起來。
「是啊是啊,你去吊碼頭邊的檳榔西施比較快啦!」
「還是市場包便當的阿菊也不錯啊!」
「喂,阿弟,你還沒有女朋友啊?我給你介紹我家附近洗頭店的阿妹啦,人家也是國中畢業而已,但是人很勤快,長得也不錯喲!」
「耶,你們這樣講不對,我們可弟衣服換一換,到學校門口一站,不用講話就包準有一大堆大學女生跟過來搭訕啦!」
「是啊,長得這麼『煙斗』,只要忍著不要講話,就一定萬事OK的啦!」
「對啦,不要講話就不會露出馬腳了。」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取笑建議,孫習融聽了,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她看看阿弟。對這樣近乎殘忍、惡劣的譏笑,他好像一點反應也沒有似的,還跟著大家一起笑著。
孫習融見到這種情形,不知怎地,心中老大不痛快起來,更加氣恨起他的好脾氣了。
她不管周圍熱絡的氣氛,逕自冷淡的對李老闆說道:「工程沒問題吧?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一群人見她突然板著臉把話題切進工作,紛紛識趣的閉上嘴巴,抽完手上的煙,解散下班了。
李老闆見狀,也收起笑臉,陪著她進去巡了一遭,順便估計著尚需的工作時間。兩人談了一會兒進度上的問題,便又先後走了出來。
「差不多了,我也要下班了。孫小姐沒事了吧?工地的人走得快光了,你也不要久留,不太安全。」李老闆關心的叮嚀一聲,轉身跨進了他的小貨車。
孫習融道了再見,卻不想馬上返回台北,驅著車慢慢的往碼頭駛去。
她知道她剛才的反應太過突兀了,恐怕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更甚者,或許會有些不太好的批評,但她已管不了那麼多,她心裡著實為阿弟感到不平。
她知道大家其實沒有什麼惡意,工地的工人原本講話就是沒遮沒攔、粗魯坦率了些,他們已習慣這樣的打趣方式,自己以前也不覺得有何不妥的。只是不知為何,阿弟那不當一回事的態度竟像根刺般刺痛了她,讓她氣悶不已又無處可發,惹得心頭不斷的躁怒起來。
海口處的風大了些,孫習融漫無目的的走著。不是假日,但石墩上仍有不少兩兩成雙的情侶在喁喁私語,親密依偎的身形在霞光的映照下拖出長長的影子,讓她的腳步不斷的絆到緊密糾纏的黑影。
愈近碼頭,人聲愈嘈雜了起來,下了班等著回到對岸或放了學無所事事閒逛的人潮,把一個小小的空地擠成了熱鬧的市集,賣烤香腸的、烤魷魚的、烘地瓜的、賣紅豆餅的,香味混合著魚腥味,吸引眾人的食慾。
孫習融動過幾次買來吃的念頭,但想到自己一個人坐在路邊吃東西,不免有些奇怪,終是打消了主意。她悶悶的在另一頭的石椅上坐下。
「嘿!請你出好嗎?」一隻烤得紅通通、串在竹枝上的魷魚忽然出現在她眼前,把她嚇得往後一縮,後腦「碰」的撞上了石牆。
「哎喲!」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嚇到你了,有沒有樽麼樣?」阿弟焦急的神情探到了她面前,拿著兩隻烤魷魚的手空不出來幫她檢視,他急得抖了抖手,烤魷魚的醬汁便滴濺在孫習融米白的長褲上。
「哎……喔,還好,沒有什麼關係。」她盯著大腿處的污漬,言不由衷的說著。
天啊!這要怎麼洗?孫習融在心中哀歎,但看著阿弟單純而惶恐的表情,她實在說不出指責的話來。
「偶……偶素在那邊買點心,剛好看到你夠來,好心想要請你出的,不曉得費嚇到你,害你撞到了牆壁,尊素不好意素喔!」他慌得又鞠躬又點頭,手上的魷魚也跟著又搖晃了起來。
孫習融一瞧,馬上伸手就接過一串,拿離身前遠遠的,匆促的說:「謝謝,你也坐下來吧,別一直站著。」她實在怕又給滴上幾滴做記號了。
阿弟聽話的在她身旁坐下,一邊高興的介紹:「這一攤的最好出了,你素素看,尊的,偶常常出,不費騙你的。」一邊胃口很好的張口就咬了起來。
他顯然沒有看到自己的「傑作」。孫習融想著,也跟著小小的咬了一口。
兩人專心的吃了一陣,孫習融想起了問道:「你不是早就走了,怎麼現在還在這裡?」
「喔,」阿弟口齒不清的回答:「偶肚子餓了,先來出一點東西再回氣啦!而且,這裡傍晚的轟景很漂亮,有渾多人都嘛喜歡來這裡噎費呢!」
噎費?
孫習融不作聲,一面吃著,一面在嘴邊無聲的學著他的話,搞不清楚他怎麼有本事把這麼饒口的發音說得如此順暢。
「對了。」阿弟吞下嘴巴裡的食物,接著又問:「你不素要回台北嗎?怎麼也跑來啦?素不素來噎費啊?」他自作聰明的猜測,不待孫習融答話,自己又說了起來:「哎呀!偶和你坐在一起,等一下你男朋友來,不素就要誤費了嗎?」說著就要站起來。
孫習融一把將他拉下,好笑的說道:「沒有的事,我只是來散散心,沒有約會,也沒有男朋友。」
「你沒有男朋友?不像啊!像孫小賊這麼漂亮的人,怎麼費沒有男朋友?」
「不是長得好看就一定要有男朋友吧?」
「素喔!有俗候偶嗦偶沒有擬朋友,人家也不相信。」他自顧的又咬了一口食物。
我們兩個狀況不同吧,先生!孫習融無奈的瞥他一眼。
她轉念想到了剛剛工地的事。
「他們常常這樣消遣你嗎?」
「隨?你素說工地那些人哦?」阿弟無謂的聳聳肩,解釋道:「開玩笑的啦!你豬道偶們做工的人比較粗魯嘛,大家做樣鬧來鬧氣的比較熱鬧啦!」
「你聽了都不生氣嗎?」
「哎唷,有什麼好氣的?再素,人家也沒有素錯啊!偶素不費講話嘛,這也素素責,幹麼生氣?人家又沒有淹枉偶。」
孫習融默然了。雖然滿佩服他這麼看得開,但想到那些話,心裡仍是不舒服。或許,她可以想辦法幫幫他,譬如介紹他去上個正音班或什麼的……正想著,耳邊突然傳來阿弟的驚叫聲:
「哎呀!你的褲子……」他視線一落,瞧見了孫習融腿上的污漬,以為是她不小心滴落的,拿著烤魷魚的手往斜一指,本是要提醒她注意,卻不巧將竹棍上只剩一小塊的魚片甩脫了下來。魷魚片正好飛跌到她併攏平放的腿間,「噗」的一聲,端端正正的黏貼了上去。
孫習融整個人愣住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米白的長褲在眼前報銷,雙腿開也不是,合也不是。
兩人驚愣了幾秒鐘,終於,孫習融首先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的長褲很乾淨,應該還可以吃吧。」她快瘋了。
而阿弟在聽了她的話後,回答更妙:「尊的渾好出,偶沒有騙你吧?」
兩人又對視了兩秒,終於忍不住,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激狂的笑聲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注意,兩人卻完全不在乎。
「吃啊!吃啊!-蹋了可惜……」孫習融用手指拈起魷魚片,嗆笑著塞到阿弟的嘴巴裡去,阿弟也老實不客氣的張開大口,把魷魚片連同孫習融的手指,一塊兒全含了進去。
柔滑而潮濕的唇舌溫暖的包裹住孫習融的手指,像一塊有溫度的絲絨,將她敏銳的觸感完整的覆蓋住,帶來一種陌生卻又教人留戀的溫柔顫動,她的心跳一下少了好幾拍。
意識到這樣舉動的曖昧,也為了掩飾突兀而起的心悸,孫習融用力而迅速的把手抽離了阿弟的唇邊。
阿弟亮晶晶的眼睛簡直「黏」上了孫習融的臉,直到笑聲漸歇,瘋狂般的大笑變成了尷尬的嗆咳,只見她匆匆的低頭在身邊的小包裡掏出了面紙。
「樽麼辦?」他吞下嚼爛的魚片,神色一變,又是惶恐不安的口吻。
「沒關係,我先處理一下,回去再送洗就好。」孫習融頭也不抬的回答,一面小心的將面紙印在污漬處吸油,藉以迴避他似會燃燒的目光。
「啊!那邊有水,我去弄。」
她來不及制止,阿弟已飛奔而去。
傻瓜!油漬是不能這樣處理的。
但她來不及把這樣的常識教給阿弟,因為一心想「贖罪」的他一跑回來,快手快腳的就拿開孫習融鋪在長褲上吸油的面紙,把一塊濕答答的手帕使勁的往她長褲上擦。
天啊!孫習融覺得全身都無力了。她氣餒的靠著身後的石牆,看著身前的頭顱和忙碌的雙手,見他努力的在米白的長褲上擦拭,把一塊原本明顯但並不太大的油污擦得變成了一大片深咖啡色的印象畫,她這下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欲哭無淚呵!
恍惚間,她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也想討她歡心卻老是搞砸了的人--他常常打翻要捧給她喝的茶杯,食物喂得她滿身都是,直嚷著要帶她出去散心,卻總害她一跌再跌……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耳邊傳來阿弟沮喪的聲音:「怎麼辦?孫小賊,擦不乾淨怎麼辦?怎麼愈來愈大塊了?」
他哭喪著臉抬頭看她,卻見她一臉疲憊,在暗沉下來的天光下,更顯得萬念俱灰的樣子。
再加上她一直都不講話,阿弟擔心起來了,驚聲的問著:「孫小賊,你怎麼了?是不是渾生氣?對不起啦!偶尊的不素故意的,你不要難過,偶賠你一件新的好了,不要生氣好不好?」他低聲下氣的湊過來想看清她的表情。
孫習融心裡茫茫然的,心思已不在弄髒的長褲上頭,見他一臉愧疚,不覺露出淡淡的笑容。
「沒開系的,我不會介意,我也不是在生氣,你不要這麼擔心。」說著站了起來,往停車的方向緩步走去。
路燈全亮了起來,岸邊已沒有多少人了,風勢大了些,剛抹濕的褲管黏黏的貼在腿上,不甚舒服,阿弟還追在一旁叨絮的賠著罪,不斷的說著要賠她一件新的褲子。
孫習融不勝其煩,立定下來,認真的對著他道:「阿弟,只是弄髒了而已,洗衣店會幫我洗乾淨的。你賺的是辛苦錢,要好好珍惜,不要再說買新的還我的話了,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你別再那麼介意了。」
「可素……可素,你看起來那麼生氣的樣子。」他仍是惴惴難安的表情。
「我不是在生氣,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一個朋友,不是針對你的。」她按下情緒,耐心的解釋。
「一個朋友?素不素你男朋友?他讓你傷心了嗎?」阿弟一聽不是針對他,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關心的脫口而問。
不關你的事,你太雞婆了--換作半年前,她或許會毫不考慮的這樣回答他,但她的性格卻已不再如同當年了。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反而口吻溫和的回道:
「不是男朋友,只是好朋友,他也沒有讓我傷心,是我讓他傷心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相識不深的人談這些,但話就是自然的說出口了。或許是他臉上誠摯認真的表情打動了她,又或許是鬱積得太久,而這樣的話,對一個完全不熟識的人是比較容易說出來的吧!
「不可能,像你這麼棒的擬孩子,怎麼會傷人家的心呢?素不素有什麼誤費?你氣找他,跟他素清楚就好了嘛!」阿弟把頭搖得似博浪鼓,滿臉的不信。
孫習融笑了,帶著深深的無奈和懷念的口氣:「我不能再去找他了,就算是誤會,也是他不能接受的理由。」
「為什麼?」他仔細的探看她的臉色,小心的繼續問道:「你渾想念他嗎?」
孫習融的眼神縹緲而遙遠,像是落在黑暗的彼方,她輕輕的歎一口氣,低低的說:「不為什麼,也不是想念,該是懷念吧。我只能遠遠的懷念他了。」
阿弟好像受到了感動,又好像聽得迷迷糊糊的,帶點傻氣的又問:「他……他已經屎了嗎?」
屎?
孫習融轉過身來,正色的說:「不,他活得好好的,活得很精-、很有意義:他知道他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也做得很好,不輸任何人的。」
「那,我就不懂了……」
「你不需要懂,阿弟,你這麼努力上進,以後一定也是很有成就的,到時可別忘了我這個朋友喔。」她口氣一變,神態又恢復了原先的輕鬆正常。
「啊……素、素嗎?可素,你那個朋友……」他還不死心的想問個明白。
「我們不要再談他了,反正你也不認識,而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再去回想也沒什麼意思。天全暗了,我也該回去了,謝謝你的烤魷魚,真的很好吃,再見了。」孫習融一口氣說完,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唉,那你的褲子怎麼……」
「別擔心,我會送洗的。」她朝他一笑,發動引擎,拉下排文件,車子很快的呼嘯而去。
「至少讓我出乾洗費啊!」阿弟仍在原地大聲呼嚷著,但響應他的,只剩一屢淡淡的車煙和愈來愈冷的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