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以儂第一天到公司,就見識了老哥「前任秘書」的厲害。
她知道自己半途插隊,形同搶了別人的飯碗,更杜絕了對方親近黃金單身漢的絕佳途徑,但這並非她自己選擇的呀!
李衣雲自認為有資格鄙棄眼前這位靠裙帶關係來擠掉她秘書寶座的千金小姐。她可是憑實力考進來的,在秘書室待了一年,又陸續在經理、副總經理身邊待了幾年,最後才憑借實力由辜重鳴親自點名,成為董事長的左右手。「鷹羽集團」名下的公司有一半都由辜重鳴掛名董事長或總經理,接班的局勢已定。可想而知,成為他的貼身女秘書是多麼光采的事,連以前曾經是她上司的經理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如今,莫名其妙失去她曾擁有的優勢,教她如何心服口服?她當然清楚辜以儂是老總裁的掌上明珠,但她何不老實的待在家裡當她的千金小姐,等著吃相親飯,等著嫁人另一個名門世家當好命的少奶奶就好了?千金小姐拿工作當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卻不知道這是人家費盡心血才努力得到的職位。
可以每天待在俊帥的董事長身邊,即使已經二十八歲,思想十分成熟的她,也忍不住要幻想上演一出「台北仙履奇緣」。如今,尚未「入夢」就被人敲醒腦門,她怎能甘心?
李衣雲的父母都在大學任教,也算出身書香世家,自覺並不辱沒辜家;況且,康淑貞來公司幾次,都與她相談甚歡。看得出來,她並不排斥李衣雲接近她兒子。李衣雲不是愛作白日夢的女子,但「得隴望蜀」是人的本性之一,鳳凰棲高枝更是美女的特權,因此不能說她對辜重鳴只是單純的上司下屬關係。
在她奉令調回副總經理辦公室之前,有一星期的時間和辜以儂共事,協助辜以儂完全接手她目前的工作,包括接收她身邊的兩名助手。
即便心有不甘,李衣雲也不得不討好這未來的「小姑」——雖不知成功率有多少,但至少不要被倒扣分數;最好能與事以儂結為好友,以便親近她的家人。所以,李衣雲的心情縱然複雜,教導辜以儂倒是竭盡所能、善用秘書親切怡人的笑容,企圖收攏辜以儂。
諸不知這位千金小姐自幼得寵於父母,加上上頭有三個比帥比酷的哥哥,多的是女孩子想借由討好她來釣金龜婿,使她早已就一身金鐘罩,免疫力超強。不過世故的富家千金通常教養良好,人家笑臉巴結,她也笑著接受,在她眼裡,李衣雲只是另一個江夢美,差別只在相中的獵物不同罷了。
「董事長習慣喝茶,很少碰咖啡。」在說明一天的工作流程,李衣雲開始簡述辜重鳴在上班時間的飲食細節,「根據我的經驗,董事長只有在碰到很煩心的事,才會點一杯黑咖啡。」突然想到對方是他妹妹。她笑笑說,「當然,這是你早知道的事。」
「不,我不知道。」辜以儂誠實道。
李依雲即使驚訝,也絕不會表現出來。「等一下到茶水間,我試泡一次符合董事長口味的茶,請你學起來。」
「泡茶的事,交給助手就好了。」以儂皺了皺眉說。
李衣雲挑高了眉,「當然,你可以叫助手去做,只不過,董事長一向稱讚我泡茶的濃度剛好。」其實是可以親近董事長的機會,她都一手包辦了。
「我的哥哥我瞭解,我情願讓他稱讚我的工作效率好。」辜以儂也許不瞭解辜重鳴愛喝什麼愛吃什麼,卻明白他鐵面無私的一面都用在工作上。
李衣雲的眼神一冷,皮笑肉不笑,「這也是大家拭目以待的。」
「哦?」對於她的暗示,辜以儂不改她一貫明快的口氣,「我最喜歡接受挑戰了,這也是我們辜家人的血統。」
「真教人羨慕。」李衣雲笑嘻嘻的說:「我們面對董事長無一不是戰戰兢兢的,唯恐出差錯被炒魷魚,當然,辜小姐是例外的。」
辜以儂搖搖頭,不想再逞無謂的口舌之快,她有心以時間來證明她是有實力的。她配坐這個秘書寶座。不單單因為她是辜鴻宇的女兒,更不因為她是辜重鳴的妹妹——笑話!別人如果知道他對待妹妹是什麼態度,只怕再也不會把她當寶了。
「啊!」李衣雲突然換了一副臉色,「董事長來了。」
辜以儂也不由得一本正經起來,她老哥就是有這種本事。可是,左看右看,也沒見著辜重鳴的影子。
「我哥在哪兒?」她一肚子的疑問。
李衣雲聞言。老不客氣的把驚疑、訝異寫在臉上。「你不知道嗎?董事長辦公室裡面有一座私人電梯,直接通往他的停車位。」此刻,她可真有點瞧不起辜家小姐了,呸!她是做假的呀?
「那你怎麼知道他來了?」
「董事長會按電話,而我桌上的電話顯示燈會亮,發出嗶的一聲。」
辜以儂注意看,果然,是自己疏忽了。「然後呢?」她不恥下問。
「進去報告今天的工作行程,包括幾點開會,跟誰有飯局等等。」李衣雲也不多說了,抱起行事表便去敲董事長的門。
「請進。」果然是辜重鳴的聲音,在李衣雲打開門時,又傳出第二句指令,「請辜秘書一起進來。」
李衣雲向她使個眼色,辜以儂終於有機會一睹董事長辦公室的真貌。如她想像中的,就是一間董事長辦公室,你不可能把它聯想成別的。
紫檀木的櫃子,L型的大辦公桌,前可面對整個大辦公室,而另一側的透明玻璃窗則可觀賞市容,這裡的設計及佈置都是現代化的,呈現出一種古典而高尚的品味,鋼腳皮椅配上意大利沙發,椅面全是黑色皮製,而沙發上兩、三個色彩鮮明的靠墊及名家面作、雕塑品,沖淡了些許嚴肅氣氛。
辜以儂突然想起歌德曾說過:「每一座高山頂上便是安靜。」
辜以儂敢斷言,沒有人走進這間辦公室還能夠嘻笑怒罵,因為它正代表著「鷹羽集團」的最高權力中心。而她的哥哥在二十九歲那年,便坐上這個位置,教人刮目相看。
許多世伯、世叔均盛讚他是天才,他聽了只是莞爾,「依據蒲豐的說法,天才只是長期的忍耐、工作;卡萊爾說得更直接,天才就是忍受無限痛苦的能力。」辜重鳴戲稱自己是一隻苦命的工蟻,白白生在富貫人家,卻無福安享榮華,工作量奇大,常常累得比人家做三天泥水工還累。他沒想過要逃避責任,但有時不免會譴責辜重德另外創業,不肯替他分擔,又毫無顧忌的利用「鷹羽集團」的人脈,充份凸顯出ど兒的任性、自私。
今天,他如往常一般準時抵達辦公室,準備接見他的新任秘書。對於自己的親妹妹,倒也沒辦法太板著臉。聽完李衣雲報告完今日的工作行程,辜重鳴皺眉沉默著,李衣雲也同樣沉默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不敢多言,免得打斷他的思緒。
他終於下了決心。「把下午的時間空下來,我有事要出去。」他忘了今天下午要和元正則見面,洽談一項合作方案,但應該可以延後。
「什麼事呢?」李衣雲厚著臉皮說:「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他平靜地接著說:「你先出去,我有話對辜秘書說。」
李衣雲看著他親自撥電話給元正則,將約會時間改在明天早上,只有轉身離去。她覺得自己已漸漸自辜重鳴的生活中退出,他們之間的鴻溝也會不斷擴大。或許,她該接受他堂叔的追求,雖是繼室,又是老夫少妻,但好歹也算是嫁入豪門,勝過當一輩子女秘書。
辦公室內只剩下兄妹倆,辜以儂可忍不住了。「我不介意在公司裡叫你一聲『董事長』,但你可不可以不要辜秘書長辜秘書短的,叫名字應該沒關係吧!這也不是沒有先例。」
他望著她半晌。「上班第一天就向老闆發威,你果真與眾不同。」
「我無意享受特權,卻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緊張。」她無懼地迎向他睿智探詢的眼眸,即便那冷靜安定地看著她的眼神中沒有熱情,她一樣不怕。她的哥哥雖談不上與她兄妹情深,但也不是吃人老虎。
「事實上,你已經在享受特權了。」他抬手阻止她抗辯,冷淡地說:「生為辜家人,你有權享受一切,即便你開口說不要,你身邊的人也會把特權捧到你面前,而你也會很自然的接受,因為這是你從小習慣的,你已經不覺得它是『特權』。」
「就算如此,是我的錯嗎?」她隱忍住怒氣說。
他搖搖頭,唇邊浮起一絲笑意冷傲的笑。「你必須承認,你當秘書不大適宜,我在爸媽面前也是這麼說。你當我是你哥哥,你就無法忍受我對你呼來喝去,支使你去泡茶,替我買東西。」
辜以儂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怒氣。「你會發現我是個極為稱職的好秘書的,董事長。你有什麼吩咐?儘管告訴我就是。」
「是嗎?」辜重鳴揚揚眉,「我就暫且試用你幾天。現在,你去買最新的推理雜誌和幾本女性雜誌回來;另外,再帶一盒你常吃的巧克力和小蛋糕。」
「這要做什麼?」緊繃的她乍聽他這些吩咐有些錯愕。
「好秘書的條件之一,就是少發問。」他冷冷的說。
辜以儂為了證明自己是好秘書,只有很快地達成使命。直到買好他交代的東西,重抵公司大門時,她才猛然想起,「我是不是中了他的激將法?」另一個疑問隨即浮上檯面,「這些東西是為誰買的?打死我也想像不出二哥一邊吃蛋糕、一邊看女性雜誌的模樣。」
她極聰慧,馬上想通前因後果,連忙奔回董事長辦公室,連門也不敲,便直接闖入。辜重鳴不在座位上,難道在洗手間?
她知道她如果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老闆起衝突,那麼她最好馬上退出門外。但她畢竟不是普通的女秘書,她同時也是辜家人,所以她毫不避忌的走向那扇虛掩的房門,輕輕推開三寸寬,探頭一看——
裡面是一間十六、七坪大小的套房,一名年輕女子坐在床沿,雙手朝後支撐著,纖長的頸項朝天仰成一弧形,一頭秀髮垂落於背上。一瞬間,她看起來猶如蕩在鞦韆上的小女孩,如鈴的聲音也如孩子般舒坦、自在。
「這天花板好高啊!重鳴,空間又大,一點壓迫感也沒有,舒服極了,而這居然只是你上班時的一個休息空間,真奢侈!」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低頭俯視她,毫無保留的對她敞開心胸,「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忙得像個奴隸,可不是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
她失笑。「重鳴,……呵!」將視線從天花板住下平視,正好瞧見呆楞在房門口的辜以儂。
辜重鳴旋即轉身,目光如炬逮著偷窺的人。「辜以儂,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作偵探啊!」辜以儂將推理雜誌舉在面前,索性大方地走進房裡,用參觀者的口吻道:「厚軟的地毯、高雅大方的佈置、舒適宜人的床、粲然怒放的一盆鮮花,真不愧是董事長級的享受。看來我得加把勁,把董事長的位置給搶過來才是。」
「歡迎之至,而且最好快點。」辜重鳴可不會就此被她打混過去。「然而,在你還沒『鳩佔鵲巢』之前,你最好解釋一下你的偷竊行為。」
「偷竊?」辜以儂的眼中露出好戰不馴的光芒。「我哪有?我只是遵循董事長的命令去購物,買齊了好回來交差;誰知你人不在座位上,我當然要四處尋找,以防你被人綁架啦或出了什麼意外……」她一緊張就烏鴉嘴。朱麗兒在一旁噗哧笑了出來。
辜以儂立即逮住機會向她詢問:「朱麗兒小姐,昨天中年我們一道用餐時,我可不知道你認識我二哥。」
「我並不曉得他是你二哥,而且作夢也沒想過會在飯店中巧遇。」麗兒溫柔的回望她,又對著辜重鳴露齒一笑。經過一夜,她對他的態度已恢復了她平時輕鬆自如的模樣,她一向隨遇而安。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是最近相識的,還是老相好?」
「以儂,」辜重鳴警告道:「我不喜歡你問東問西的態度,況且,現在是上班時間,你馬上給我出去工作。」
「你為什麼不把她留在家裡?老闆不須以身作則嗎?」
「我是打算讓她在家裡休息,但想到媽會趁我不在時去『拜訪』麗兒,而她比你更令人難以招架,我只好帶她來公司。」辜重鳴也是一早起床,突然改變主意的。他唯恐剛自雪封寒巖中冒出一朵嫩芽的愛情,在尚未茁壯時就被人揉散了。
他的護衛姿態,隱含著寵愛的味道,辜以儂心想,他們之間絕非一天兩天的事,但看眼前這情勢,酷老哥絕不會再容許她追根究低了。
辜以儂轉念一想,唉,管他的!如果朱麗兒有一天將成為辜家人,那麼她早有機會弄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辜重鳴不可能沒日沒夜的護衛左右。
「好吧,我出去上班了。」辜以儂很乾脆的放下手上的東西,退出房外。
她想,至少朱麗兒比李衣雲強,也比江夢美好些,她喜歡這樣的嫂子。
法國文豪伏爾泰說:「當人類沒有什麼話可說時,老是說人壞話。」
屋裡的三個女人都嘴巴不閒,不過,她們可不承認自已在說人壞話。正確的說法是,二名未婚女子和一位含苞待放的少女。
朱家的和室,也是朱麗兒的書房,與客店相鄰,是家裡視野最好、空氣最暢通的地方。有一扇落地玻璃門,門外是種花草的寬敞陽台,夏日太陽正毒時,必須放下細密的竹簾子遮陽。而此刻,夕陽西下,涼風習習,合該敞懷相迎。
和室裡擺著一張長條形的矮桌,黑色木頭,樸實耐看,朱麗兒習慣在這張桌子上面發呆、寫作、喝茶、待客,女兒不在家時,也在這張桌上吃飯。
秋必娜和徐巧盈也是這張桌子的常客,兩人都愛咖啡,秋必娜慣喝黑咖啡,徐巧盈比較愛嘗鮮,今年流行拿鐵就喝拿鐵,前一陣子則愛用卡布奇諾。兩人都把煮咖啡的器具和咖啡豆寄放在她家廚房,便隨時來都能喝到香濃的咖啡。
朱千喜為自己沖了一壺母親慣喝的藥草茶。依照心情選了薄荷茶,再搜出母親珍藏的杯盤——用藍色為花邊,並繪上牡丹花,藍白對比,充滿東方氣息與美感的一組珍品,並要兩位「阿姨姊姊」不用客氣的選用她老媽的收藏品。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徐巧盈眼波流動,輕笑道:「必娜,今天你就等著吃現成的吧!不一樣的心情要來點不一樣的咖啡。先煮好兩杯藍山咖啡,把專用的皇家咖啡匙架在咖啡杯上,在咖啡匙裡倒上一點白蘭地後點燃,看它冒出藍色的火焰,如何?好迷離奇幻的氣氛吧!喝的時候把咖啡匙裡的白蘭地倒入杯中,慢慢享受其中的滋味,這就是道地的『皇家咖啡』。」
「我也帶了好東西來,有巧克力、杏仁餅,還有六色花式小蛋糕。」秋必娜把點心用美麗的花草盤子裝好,擺在長桌上,剛好配咖啡或花茶吃。
朱千喜揀起一塊水果蛋糕便往嘴裡送,像跟誰有仇似的大力咀嚼,一臉談不上愉快的表情,又像在跟誰賭氣似的。
「你是怎麼啦?小千喜。」徐巧盈巧笑倩兮地端著她的咖啡傑作加入她們。
「千喜在想媽媽啦!」說著,秋必娜又補上一句:「雖然,這個媽媽不可靠。」
千喜蹙起眉心,兩眼發愁,「你們想,我家的笨媽咪會不會再一次的被騙失身?」她愈想愈煩惱,萬一老媽大著肚子回來怎麼辦?
「失身?」這似乎是十多歲少女終結童貞的專用詞,秋必娜差一點就把口中的咖啡噴出來。「拜託哦!千喜。你媽老早失身於你爸爸,要不,這世上怎會多一個你?」她眼中開始閃射出光,壓低嗓音說:「如果說是『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我就很難保證了。你媽雖然三十好幾,但比你好騙多了,最受不得別人對她使出軟磨工夫。」
「必娜,你就別逗她了。」見千喜擔憂的瞪大眼睛,徐巧盈不疾不徐道:「虧你成天在編織愛情故事,就不能想得浪漫些嗎?」
「怎麼個浪漫法?」秋必娜問。
徐巧盈的聲音軟如棉絮,「這要問你呀,你才是作家。」
「大小姐,浪漫的愛情是用來騙稿費的,現實生活中可沒有。」秋必娜沒好氣道。如果小說中的故事情節能發生在她身上,她享受戀情都來不及了,還寫這什麼小說?
滿灑多金的男主角,或許有一點霸氣,更多的是對女主角的溫柔體貼。傳奇性的相遇,戲劇性的情節,充滿不浪漫、玄妙的氣息,教男、女主角深陷在愛情漩渦中而不可自拔,而這份愛是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的。他們只需要盡情的享受生命、享受愛情,沒有煩人的工作壓力,沒有老死,不用害怕癡肥。男主角永遠的氣宇軒昂、出類拔萃,女主角永遠的麗質天生、靈巧慧心,他們之間至情流露,情意彌堅,是永遠教人羨慕的一對。
這就是愛情故事的經典。他只會待她以柔情,愛她以蜜意。洗衣、煮飯、拖地板、刷馬桶、換燈泡……多麼不浪漫,是愛情故事中沒有的。
「現實生活中有可能嗎?」秋必娜喃喃道:「又不是在編故事。對呀?我就是一個編故事的女人,自己卻不曾熱戀過,真夠悲哀。」
「你在叨念什麼呀?」徐巧盈斜睨她,自然流露出嫵媚的女人味。秋必娜最嫉妒她這點,只因嫵媚的氣質是天生的。
「你這位好命的大小姐,哪裡知道爬格子的辛苦。」必娜沒好氣的說。
「你以為我畫圖就像喝咖啡一樣輕鬆嗎?死沒良心的,枉費我把最性感的美女封面都印在你的作品上。」徐巧盈不服氣的道。
「是是是,你的大恩大德,我銘感五內。」
「這還差不多。」
朱干喜失去耐心地說:「兩位阿姨好像離題了。」
秋必娜受不了的叫道:「千喜,麻煩你叫我『姊姊』就好,我還不夠德高望重啦。「
千喜不在乎的露齒一笑。「你們是我媽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徐巧盈熱切地說:「我們關愛你不亞於關愛你的母親,各人交各人的嘛!而且,以前你都叫我們『阿姨姊姊』,不是很好聽嗎?」
「可不是,我也比較喜歡你那樣叫我,很親切。」秋必娜也退而求其次。
千喜翻了個白眼。「你們不覺得叫『阿姨姊姊』很囉唆嗎?」
「一點也不會。」兩位美女異口同聲。
真服了兩位大美女,斤斤計較,就怕叫老了一歲。秋必娜抬起頭,對千喜微微一笑:「你不用擔心你媽。朱麗兒是過慣了單純生活才顯得好騙些,但她絕對不是傻瓜。傻瓜可寫不出好看的小說。」
千喜突然惡狠狠道:「那個老色鬼如果敢再一次佔我媽便宜,我絕對要他好看。」
兩女同時傻眼,「哪個老色鬼?」
「我那個沒緣的生父。」千喜語氣充滿了不屑。
兩女互視一眼,秋必娜挑起眉,頗不以為然。徐巧盈慢條斯理道:「千喜啊,你媽凡事都沒啥心機的坦白相告,唯獨有關你爸的事,她咬緊牙關不肯吐露些許蛛絲馬跡;所以!你爸是不是色鬼已『不可考』,但應該跟『老』字扯不上關係吧!」
「我偷看過我媽的日記。」這句話從千喜唇間滑了出來。
「啊?」她們兩人驚訝的瞪大了眼。
「我必須保護我媽,這是阿公臨終之前交代的。」好像這個理由足以解釋她的偷看劣行。
千喜哼口氣繼續說:「她的日記裡沒有寫明我爸的年齡、長相,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在他們那一段短暫的戀情中,我爸是十分寵愛我媽的,他會牽著我媽的小手去逛街,看到適合她穿戴的美服、首飾,他都不吝惜的買下來妝扮美嬌娘,還會有些霸道的不允許她拒絕。他曾帶著我媽去看過淡水落日、去陽明山賞櫻、到圓山飯店吃飯……」她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我媽是個愛浪漫的小傻瓜,他就寵著她過一段不知人間疾苦的浪漫時光。」
好羨慕啊!兩位大美女在彼此眼中都讀到同樣的訊息,哪個女人不愛浪漫?不喜歡備受寵愛的感覺?難怪麗兒一直沒有再交男友,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這種大男人哄騙小女生掏心掏肺的伎倆,是千古不變的絕招。」千喜的聲音有點氣憤。「我媽當年才十七歲,能夠為她製造浪漫氣氛的男人,少說也要比她大上十歲吧?才有那種經濟能力來哄女孩開心。同樣十來歲的少年,是沒錢又加沒耐心,一個個都是自以為是的痞子。」她為自己倒第二杯藥草茶,繼續道:「我媽今年已經三十有三,照我推算,我爸少說四、五十歲,不是老色鬼是什麼?」
兩女同時點頭,「有理。」
千喜頗以自己的金頭腦為傲。「嘿嘿,我媽買的推理小說,我也看了不少。」
「原來如此。」徐巧盈不禁好笑,「我想不到麗兒會欣賞比自己大很多歲的男人,我記得她欣賞的是湯姆克魯斯,而不是勞勃瑞福。」
秋必娜說:「男女之間相差十歲也不算什麼,別忘了,你上上任男友……」
「好啦!好啦!」徐巧盈舉手投降,「好朋友就是這麼討厭,對你過去的歷史一清二楚,人家早忘了,她還記得。」
千喜好奇的眨眨眼。「必娜『姊姊』,你把徐阿姨的故事說詳細點給我聽好嗎?或許,可以作為我處理我父母問題的參考。像是在何種情況之下認識的啦,約會的地點大概不同於少男少女吧,約會幾次就開始上床啦……」
徐巧盈瞪眼道:「千喜小鬼,對別人的隱私感興趣是不道德的。」
「就是啊。」秋必娜也不以為然,「居然還好奇人家約會幾次就上床,你媽知道了不尖叫才怪。小小年紀,思想太不純潔了。想當初我們……」
「少來!」千喜嗤之以鼻,「兩位『阿姨』若是有一個月沒來我家,我媽就猜到你或她又陷入情網了。我就不相信以兩位豐富的戀愛經驗,至今還沒有『第一次』,現代不流行做老處女啦!」
兩女面上掛不住,同時反攻。「你以為我們是很隨便的女人嗎?」
「當然不。」千喜馬上見風轉舵,以免慘死於兩位美女手下。「你們的心仍在飄揚擺盪中,因為沒有一個男人能真正開啟你們的心門,駐進你們的心田,所以,你們只好不斷的談戀愛,又不斷的分手。」
「你果然是懂事的,怪不得麗兒稱你有一顆水晶般剔透玲瓏的心。」徐巧盈覺得幸遇知音,千喜懂得她一直在期盼令人靈魂沉醉的愛情。
秋必娜則揚眉道:「像你這樣一身機伶水靈的女孩,再過幾年,我們全都要靠邊站了,小心避免與你同行。」
「怕什麼呢?各人命中自有一位真命天子。我媽說的。」
徐巧盈輕喟。「麗兒是太早遇到了,以至可惜了十多年的青春歲月。」
千喜卻知曉母親從來不後悔,因為她讓自己生活得很恬適,也因為她為女兒取名「千喜」,便是滿心歡迎這個「意外」的降臨,陪伴她身畔,用初的餘溫來潤澤自己。只是,往後呢?
那個「負心人」再一次闖進了母親的生命,那個「沒種的爹」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她眼前?千喜真等不及母親回來,好早點弄明白平靜的生活會起波瀾嗎?她真不習慣教一個「陌生男人」介入她們母女之間。
千喜並不怕事,她比母親勇敢,甚至更有應變能力。她擔心的是,母親會再一次受騙,受傷害。雖然,那個男人是她的生父,她是該叫一聲「爸爸」的人,但卻沒有半分真實感。人家搞不好早有老婆孩子,早有一堆異母兄弟姊姊,單純的朱麗兒肯定怎麼樣也搶不來別人的老公的,她只會黯然神傷的走開,獨自躲起來舔傷口。
「我可憐的媽媽。」她想看,縮脖子做了個苦相。
「怎麼啦?」秋必娜輕拍一下她的後腦勺,慧黠的看著她說:「可憐的小千喜,你的年紀還有權利活得無憂無慮,卻老是為你媽操心。朱家兩名小女人,彷彿你才是當家作主的那一個。」
「我是被逼上梁山。」千喜無奈的說。
「你以後可以放下擔子,不用再操心了。」徐巧盈的聲音是那麼的輕柔,「你爸爸很快會發現麗兒是個雪府花貌的大美人,依然一身的清靈柔美氣質,他將迫不及待的迎娶麗兒入門,你有了爸爸,就不用再煩惱你媽的事啦!」
「可不是?」秋必娜咯咯的笑了起來,「人呀,最懂得珍惜『失而復得』的寶貝。只要麗兒動了凡心肯結婚,她想再嫁十個丈夫,都不愁找不到對象。」
徐巧盈笑一笑。「你這麼說,我也想起來了。兩年前,有一對父子搬來她們隔壁,真不得了!父子倆,老的帥、少的俊,雖然住不到半年,我的印象卻很深刻。必娜,你記不記得他們的名字?我只知道姓潘。」
「老的叫潘鼎元,小的叫潘化智。」秋必娜的記性一流。
「說老也不老,大約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渾身充滿了男性的成熟魅力。那少年和千喜差不多大吧!看來,早婚族也不少。千喜,潘化智還給你寫情書嗎?」
千喜繃著臉,把頭甩向一邊,「我才懶得理他。」
徐巧盈笑呵呵.「你們本來挺談得來的,後來潘鼎元起意要追求麗兒,你就不理人家了,只記得要捍衛母權。」
秋必娜同意道:「這鎮上有房有業的無家累男子,垂涎麗兒的不知凡幾,麗兒卻始終不動心,我看她也不是偉大到怕傷了千喜的心,而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我猜想,她心裡始終忘不了你爸爸,會在心中做比較,一比,就比下去了。」
「現在可好了。」徐巧盈一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神情說,「初戀情人有緣千里來重逢,麗兒將再度敞開心門,我們等著喝喜酒吧!」
「可惜,她所愛的男人偏偏是個負心漢。」千喜提高聲音,帶著嘲弄的味道。「親愛的阿姨姊姊,不要把現實和小說情節混淆在一起。在愛情故事裡,男主角會為女主角守身如玉十幾年,等待兩人的重逢。但生活是現實的,男人是感官的動物,他當初拋棄我媽,自然是為了投入另一個條件更好的女人懷抱,說不定如今早已兒女成群這還算是好的。更槽的是,他已結婚婚好幾次,而我媽仍是一張白紙。」
兩位成熟又知性的時代女性,聞言簡直呆楞住了。她們基於朋友立場,自然為朱麗兒的未來設想完美,就像秋必娜隨心安排她小說中的人物走向園滿的結局,卻忘了現實人生中是充滿變數的。捫心自問,她們週遭的男人有哪一個會為了守住一段情不婚不娶?沒有。最癡情的也不過兩年就淡忘了,而且很快就結婚了。
遺忘,是人類最大的救贖。否則,老是淚珠亂彈、觸景傷情,這漫長的一生如何心平氣和的走下去?
「千喜,」秋必娜收斂了笑容,認真又嚴肅的說:「我相信你媽不是傻瓜,她已經從生活中得到經驗和教訓,而且,她是個成年人,她有她的選擇,不管她選擇走哪一條路,我們都應該支持她,不要隨便左右她。」
「即使她的選擇錯誤?」千喜皺皺眉。
「那也是一種經驗啊。」秋必娜含有深意的說:「忘了誰曾說過,『唯一不犯錯的人,就是那些從來不做任何事的人』,寧可她放膽去愛,即使再次失戀,也總比一輩子沒愛過的人強多了。」
徐巧盈跟著輕念:「Life is like a bowl of cherries——some are sweet,some are sour.」那是說,一碗櫻桃裡總是有酸有甜,生命也是苦樂兼備。
千喜一陣默然,她想起母親常常吟念古今中外的情詩。
為此,朱麗兒永遠保持著一顆純淨無垢的心,只求再結一段塵緣。千喜恍然明白了母親的心,不覺有點淚濕。
吃過晚飯,秋必娜留下來陪千喜過夜,徐巧盈對此不無懷疑道:「你最近有點懶哦,該不會想趁機躲開老編的催稿電話吧?」
「別小看我,我可不是拖稿女王。」秋必娜眨眨眼,不怎麼理直氣壯。
「隨你啦。」徐巧盈拿起皮包,臨走前不忘關懷千喜,「好女孩,我明天再來看你,需要我幫你帶什麼東西嗎?」
千喜喟然,「幫我帶一本書吧?」
「沒問題。書名呢?」
「教你如何作月子。」
砰鏘!兩女同時作昏倒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