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愛不可 第九章
    盛家大宅裡。

    她慢條斯理的吹著熱粥,然後一小口一小口的放進嘴裡,完全無視餐桌另一端的老人詢問,一個字也不吭。

    「死丫頭,你以為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轍,連個男人也搞不定,你還能做什麼!」她的滿不在乎讓老人沉不住氣重拍了一下桌面。

    厲聲厲色裡,她看見了老人掩藏不住的頹敗之氣,彷彿在恨意消失時,也削弱了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姨婆,您得多保重,您還得看著盛氏垮掉不是嗎?」她又吃下一口粥。

    「怎麼?想撒手不管了?那小子得罪你了?」老人抿著嘴笑。

    「沒!姨婆說得對,我公婆不是好的經營人才,把錢丟進去也許是個無底洞,垮了也不見得是壞事,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臭丫頭,想用激將法?沒用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再求您了,我想我就是在地上學狗叫,您也不會對盛氏高抬貴手的。」喝完粥,抹抹嘴,她推開椅子。「我今天就會搬走,您以後就不用老生我的氣了。」

    「誰准你這樣做的?」驚異出現在冷鷙的眼底。

    「人家都要跟我離婚了,我還賴在這兒做什麼?」她笑道,然後向老人深深一鞠躬,「謝謝姨婆幾個月來的照顧,我李家感激不盡。」

    「反了,全都反了!張嫂,打電話給那兩老!」老人捶打著輪椅扶手,鬢髮漸形散亂。

    她拾級而上,直到踏入房間,都沒有回頭。

    梳妝台上,盛士-沒有帶走的銀色手提電腦仍躺在那裡,所有他的換洗衣物也都整整齊齊折迭在床沿,她還買了他愛吃的洋芋片整整一箱塞在衣櫃裡,只是買的時候,她不知道他不想再回來了。

    她沿著電腦邊緣摸索著,把它小心謹慎的抬起,放進敞開的行李箱裡。

    「這是你欠我的,盛士。」

    指尖抹去眼角溢出的一滴淚,她將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移出門外,仔仔細細再看一遍她最深的記憶,然後才把門輕輕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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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將最後一箱行李放妥在休旅車的後座,她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致謝道:「余大哥,不好意思,煩勞你了。」

    余延方接過水,不以為然道:「你愈來愈客氣了,小事不必言謝。不過,這麼做,真的沒有關係嗎?」昨晚接到她的電話,本以為是夫妻間的小衝突,沒想到她是認真的,今天就將家當塞滿了整個車廂。

    「你不用擔心,我很好的。」她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今天晚上我請客,謝謝你抽空幫我。」

    余延方的目光轉移了,越過她的肩,定在不遠處,她好奇地轉過身——盛士-剛下車,緩緩朝這走來。

    「宛霏,我在車裡等你。」余延方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

    她不想回頭,靜靜佇立在那裡,雖然很想走開,卻寸步難行。

    「你速度很快,這麼迫不不及待?」盛士-繞到她面前,沒讓她有猶豫的時間。「老太婆氣炸了!」

    「彼此彼此。」她眼眸垂下,視線定在枯黃的草皮上。

    原來他的出現,是老人催逼的結果,剛才她還以為,他對她有這麼一點留戀。

    「打算住哪兒?我送你一程。他的車都塞滿了,不好坐吧?」

    「盛先生,這不該是你操心的事,我早習慣這些事了。」她瞇眼笑,眸子裡依稀門著水光。

    「你不介意要替他打一輩子的蟑螂了?」溫暖的指尖掠過她涼涼的面龐。

    「不介意。那種小事哪及得上你對我做的萬分之一!」

    他現在才瞭解,從前張牙舞爪地與他對抗的青梅竹馬,原來都是虛張聲勢,她真正的憤怒是不形於色的,涼涼淡淡在談笑間。

    「夫妻一場,送你一程不為過吧?」他微現慍色。

    「都是假的,不是嗎?」她笑的幅度愈大,眸子就愈閃爍,指節握得愈緊。「我得走了,山下待會會塞車的。」

    她只跨出一步,纖臂便牢牢被他握在手中。

    「霏霏,我們之間,不是假的。」

    「放手,盛士。」她輕輕地、不動情緒地說。「你欠我的,永遠也還不了,所以,就別在這些小事上惺惺作態了,回去吧!」

    她奮力掙脫他,衝進車裡。在車子駛離盛家,後照鏡中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時,她掩住臉,不顧余延方的驚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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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街櫥窗映照出兩個女人,正對著新上市的秋裝評頭論足一番。行道樹掉落的葉片,在風中旋舞後,停留在其中一人的肩上,秋天來了,微微的涼意,就和她的心的溫度一樣。

    「宛霏,待會去買件新衣吧!瞧你,約你出來可不是要看你發呆的。」王黛青不滿的搖搖頭。

    「那就去逛逛吧!你看,我像結過婚的太太嗎?打扮一下,人家還會追我嗎?」她一手撐著下巴,無精打采的問道。

    「你那副德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今早剛從搖頭派對裡嗑藥出來的咧!走吧!」王黛青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攙起她,推開咖啡廳的玻璃大門。

    午後陽光不具威力,但她仍感暈眩,兩腿彷彿懸浮在街道上。

    走了一段路,整個人幾乎掛在王黛青身上的她幾乎舉步維艱,她停下腳步,氣喘吁吁。

    王黛青美眸圓睜,質疑的目光在她身上巡繞良久,最後終於忍受不了,將她推靠在牆上,嚴聲問道:「你多久沒吃東西了?你想掛點嗎?」

    「我沒事,我只是沒睡好,有些累罷了。」她扭開被抓住的手腕。

    「老實告訴我,你愛他愛多久了?」王黛青不放棄地逼近她。

    「你胡說什麼!」她驚懼地推開對方,怏步獨自向前行。

    「別瞞我!你那副棄婦的模樣,不是用情太深還會是什麼?你口口聲聲說從小恨他,誰不知道愛的反面就是恨,若沒有愛,誰會把另一個人從小到大幹的好事記得那麼清楚?你恨他,是恨他沒有照你想要的模式愛你、是恨他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選擇你!你恨自己不是他的首選,你強迫自己去喜歡余延方,是想維持你的尊嚴,你恨他自小總是為了想達到某種目的才接近你!李宛霏,再這樣下去,你會完蛋的,知不知道?」一字一句,如利刀般向她疾射,沒有遲疑。

    「黛青!」她回過頭,淚濕滿襟。「別弄哭我吧!我承認了,別再說了,求你!」

    王黛青向前一步,抬起她單薄的下顎,用衣袖拭去她的淚,再伸出雙臂,緊緊擁抱她。「明天開始,你要振作起來,沒有他,你也能活得很好,知不知道?」

    她點點頭,將臉埋在好友的肩窩裡,再次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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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太冗長了,超過十二點了,早晨只喝了杯牛奶的他,胃開始抗議了。他皺著臉,不耐地舉手示意,所有與會的設計師皆看向他,等著他指示。

    「散會吧!時間到了,有什麼事可以和陸小姐商量,她可以回答各位問題。」他合上資料夾,回到座位。

    所有的人魚貫而出後,陸影娟走向他,敲敲他的桌面。

    「會只開了三十分鐘,你就喊停;昨晚你十一點就睡了,精神還不好?」

    他揉揉額角,「我餓了!」

    陸影娟不予置評,將手上的產品目錄丟在他桌上。「這是上次你提過的傢俱訂製商最新的型錄,做好空運過來要兩個星期,不急吧?」

    「不急,謝了。」他似乎精神一振,一頁頁瀏覽起來。

    「真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籐椅了?別看了,不是餓了,一道出去吃吧!最近開了」家新餐廳,聽說不錯。」

    「不用了。」他不加思索回道,「便當在冰箱裡,熱一熱——」

    他陡然停頓,兩人陷入了必然的靜默空白。

    「對不起。」良久,他合上型錄,沒有抬頭。

    「她還是留下了東西,在你的心裡,對吧?你不必對我說抱歉,你該說的對象是她,自始至終,損失最多的是她不是我。」她冷笑,不再說服男人去吃一頓心不在焉的午餐,以一貫優雅的姿態離去。

    他疲倦的支著額頭,閉上眼,透過黑暗,仍能看見那張笑盈盈的娃娃臉,將熱燙的兩個飯盒放在他面前,笑著問他,「你今天要吃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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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仔細的看著在財經版面左下角不大的報導,兩眼瞪得老大,王黛青拍了她的報紙一下,不悅道:「吃飯了,別再看了,等一下還要到別家公司面試不是嗎?」

    她不動,眼前淨是那幾個字在跳躍「盛氏掏空案……資金流向不明……幾位小股東聯手控告負責人……限期內說明帳面虧損……」

    「黛青,我不吃了,我有事,下次再找你。」她抓起報紙,留下愕然的好友,衝出餐館。

    她掏出手機,直撥倒背如流的的號碼,響了三聲,又毅然切斷。

    她這是在做什麼?求男人收回決定?他不在意的事她急如星火又有何用?她是個外人,再過不久離婚協議書一簽,她連關心的資格也沒有了。

    她漫無目的疾走,天色異常昏暗,恐怕是要下雨了。

    她走進熱鬧的地下道,小販的叫賣聲不絕,她低著頭穿越狹長的甬道,皮包內的手機響了。

    她停步,看了眼來電號碼,拇指停在接聽鍵上不動,終於,她還是讓鈐聲響到盡頭,沒有按下去。

    她繼續漠然前行,幾次和擦肩而過的路人碰撞,她暫時側讓到一邊,不跟著人擠人。

    「小姐,不要擔心,你的一切都將否極泰柬,你要保重身體。」陌生男子的聲音在一旁竄出,她嚇了一跳,眼角餘光往旁一探——是個算命攤。

    「你在對我說話?」她指著胸口。

    中年男子點點頭,笑道:「對!良言贈你幾句——不要擔心,一切都將水道渠成,柳暗花明。」

    她客氣地笑道:「謝謝你,不好意思,我沒時間算命。」她不會讓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對她評頭論足、指點迷津。

    「走路別太快,多保重,當心小孩。」中年男子在後頭拋下幾句。

    她登時止步,駭然回頭。「你說什麼?」

    「你有孩子了不是嗎?」男人指指她的額頭,得意地說:「我看得出來。」

    她怔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麼,緩緩拿起手中的報紙,尋找上面的日期。

    十月二日了,日期有一陣子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她也不太在意,但今天這個日期很重要,它代表著一個事實——她的生理期慢了兩星期,她竟忽略了!

    她搗住嘴,迅速離開地下道,在大雨中奔跑,回到方纔的餐館。她推門而入,拉起飯才吃到一半且一頭霧水的王黛青。

    「走!陪我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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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那間熟悉的暗室,老人斜靠在軟墊上,面無表情的望著靠近的年輕女人,用明顯疲弱許多的低沉嗓音問道:「死丫頭,回來了,想看我死了沒嗎?沒那麼容易!」

    她不以為件的笑道:「姨婆,你要好好活著,兌現你的諾言。我回來是想告訴你,你贏了。」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張醫生證明,放在老人膝蓋上。

    老人戴上眼鏡,拿起那張白紙黑字,手明顯抖晃著,那雙混濁的眼珠因紙上的內容而發出了異光。

    她接著說下去,「你贏了,一切都照你的預想走,你想要加諾在我身上的痛苦,會在這件事上到達頂點,我會一一承受,但是我也要得到應得的代價。姨婆,你不會食言吧?」

    老人咧嘴笑了,用盡力量發出暢快莫名的笑聲,灰暗的臉浮起了紅點。「一天之內,我會讓律師處理一部分動產,挹注盛氏的帳面虧損,遺囑我也會順道更改。但丫頭,孩子得平安生下來,否則盛氏想全然起死回生,還得要靠士-祖父在天之靈保佑。」

    「我明白,謝謝姨婆!」她行了個九十度躬身禮,然後回身離去不再逗留。

    「慢著!」老人叫住正要掩上門的她。「你這幾個月,不搬回來住?」

    「不了。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姨婆暫時保密,我不想受到干擾,姨婆還請記得對孩子的諾言。」她遠遠再對老人行禮。

    「你很愛他,對吧?」老人聲音放輕,如同嗟歎。

    嘴角漾起了幾不可見的笑容,她想了一下,答道:「如果肯定的答案會使你更開心,那就是了,姨婆再見。」

    她下了樓,對守在客廳的張嫂及僕傭點頭致意,穿過庭院,上了等待的計程車,她吩咐司機道:「別開太快了!」

    滿山秋色已降臨盛家庭院,她再度離開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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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了車,吃力的提著兩大袋重物,橫越車來攘往的馬路,在公寓大門前放下東西,緩了氣後,才拿出鑰匙打開門。

    她屈膝想再度提起購物袋,兩手卻抓了個空,疑惑地回頭尋找,兩個袋子好端端在後方男人手裡,她抬起頭,面對著等候她已久的男人。

    「有事?」她友善地問道,卻沒有請他進門的意思。

    她思索著再度搬家的可能性,心不在焉的看著對街。

    「看看你,需要什麼理由?」

    她豐潤了些,比前次看到她時臉色好得多,卷髮變直了,披散在肩上,穿件連帽運動外套和牛仔褲,過得似乎不壞。

    「看好了嗎?」她攤攤手。「我可不可以進去了?」

    「我看自己的老婆不需要限定時間吧?」她愈是裝作不在乎,他心裡就愈是在乎,她甚至不想單獨和他相處,她到底有多不想見到他?

    她耐著性子道:「我只買了一份晚餐,沒辦法請你吃,我也不想陪你在外頭餐館吃,所以——」

    「我不是來吃飯的。」

    他伸手就奪過她手中的鑰匙,直接進了大門,跨上樓梯,直奔三樓,看了門牌號碼,試了兩次終於開了門,回頭等待後頭跟上來的她。

    「你老是這樣!」她氣急敗壞的捶他的肩膀,搶過他手裡的袋子逕自進屋。

    他關上門,輕笑道:「不這樣你不知道要在樓下耗掉我多少時間。」

    她板著臉,脫下外套,把袋裡的東西一樣樣的擺上桌。瞥見他好奇的在各處東張西望,她不安地制止他,「你別到處逛,坐著吧!」

    他挑眉,不再硬闖,配合的在她身邊坐下。她拿起筷子,也不看他,一口接一口吃著用紙盒裝的六樣菜,專心一致地,像盡義務似努力地把份量不少的飯菜吃下去。

    他暗自一驚,她食量很少這麼大,這些菜色遠不如在盛家時所享受到的,她竟能大塊朵頤!

    「你想說什麼?」她邊吃邊問。

    他想了一下道:「盛氏——暫時沒事了,老太婆最後還是幫了爸一次。」

    她注意到他眉宇間的褶痕放鬆了,他只是來告訴她這件事的?盛氏沒事了,他們之間更不需要有瓜葛了,他何必再跑這一趟?

    「那恭禧你了。」她沒太大訝異,彷彿事不關己。

    「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想開了,不過,最近她身體差多了,跑了幾次醫院。」

    她停下了筷子,顯然這個消息比較引起她的關注。

    「她不會有事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收起快速掃完的空菜盒,她猛灌了一大杯水,瞄了他一眼,「你看夠了嗎?盛先生,我要休息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默然不語,只一逕瞅著她,瞅得她開始坐立不安,那研究的神態使她的鎮定快要露餡,她霍地站起來,掩飾地笑道:「我要洗澡了,你請便吧!」

    她撫著胸口,逃也似地快速進房,門來不及掩上,他尾隨而至,冷不防地輕易闖入她的禁區,直盯著她瞧。

    「你這樣很沒禮貌耶!」

    「你是不是去求老太婆?」他來勢洶洶,她一慌,跌坐在床上。

    「沒有。」她毫不猶豫地否認。

    「沒有?那真的奇了,難不成她病瘋了,反而正常了?」他一臉存疑。

    「你都搬出去了,我找她有什麼用?」她不以為然的白他一眼。

    他點頭同意,暫且相信她的說辭,原本精銳的眼神放緩了,身軀卻還是籠罩在她上方,視線沒有移開她的娃娃臉。

    「我這個姿勢很累,能不能麻煩你讓讓?」她半撐著身體的手肘麻了,又不願貿然推開他。「喂,我可以站著說話嗎?」

    他態勢依舊,動也不動地俯視著她。身體兩側是他的雙臂,她在他的牢籠裡進退不得,目光尷尬的停留在他前襟,氧氣似乎變稀薄了。

    也不知對峙了多久,手肘終於撐不住了,她頹然仰倒,懊惱地想咒罵男人;可一開口,一片陰影瞬間覆蓋,他追尋到她的唇,用力吻住她。兩人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做深入的探索,她心驚不已,來不及體會這個吻的意義,眼珠不停驚惶的轉動著,他嗤笑一聲,「眼睛閉起來,霏霏,你這樣會鬥雞眼的。」

    「盛士-,你真是本性難移!」她驚怒交加地推開他,趕緊跳下床。

    她打開衣櫥拿了幾件換洗衣物,慢慢讓呼吸平穩下來,再面對他道:「我今天在外面一天了,有點累,想先洗個澡,你還有事嗎?」

    「你先去洗吧,我等你。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用不了太多時間的。」他無視她的逐客令,神情愉悅地在床沿坐下。

    她不放心的地看著他,「那,你得有禮貌,別到處亂動我的東西喔!」

    他忍著笑頷首——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夭真女人,和小時候沒什麼兩樣,吃他的虧不知要要吃到什麼時候。

    她滿懷憂思地進了浴室,揣測著他的來意,機械化的做著每個洗浴的動作。

    他才說要離開她,現在又輕易的吻她,只要他一出現,她的世界就會被攪得翻天覆地的,她永遠不會是他的對手。而他,轉身又是一個新天地,陸影娟也從未離開過他。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幸運兒,而她只是個襯托他的超級配角;但這一次再也不同了,她會好好演完最後一場戲,然後徹底退出他的舞台,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得堅持自己不被左右的人生。

    草草的結束淋浴,穿好衣服,打開浴門時,心霎時漏跳了一拍。

    他竟在門外等候,背靠著牆,兩手插在長褲口袋裡,表情和方才不太一樣,百般心緒難解地望著她。

    「你想對我說什麼?」她不再試圖理解他情緒的變化來源,宜接問明來意。

    他不發一語了好一會,右手從口袋伸出,攤開手心,一包藥袋乍現,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她的名字。

    「你到婦產科拿藥做什麼?」

    她面色轉白,一時語塞,忙把他手中的藥搶回,轉頭走開。

    「我在問你,你聽見沒?」他扳住她的肩頭,不讓她前進。

    她甩開他的手,一臉強硬。「我經痛可不可以!」

    「我沒見你痛過!」他得理不饒人地逼問。共同生活過幾個月,他很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我不是叫你別亂動我東西?你還凶!」她也不相讓。

    「你如果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有什麼好怕的?」

    「盛士-,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閒事?你很煩你知不知道!」她掩耳大喊。

    「是我的孩子,怎麼會是多管閒事!」他吼回去。

    她踉蹌後退,倉皇的眼眸浮起一層水霧。「你不要亂講!」

    「你抽屜裡的媽媽手冊難不成是電影道具?」

    這道最後的質問終於讓她心防失守,她眨著淚,轉身背對他。

    「老太婆是因為這件事才答應的吧?你何必再受她牽制?你可以自由決定要做什麼,盛家不會怪你,你這麼做是婦人之仁——」

    「盛士-,你聽好,你去過你想要的日子吧!你要是再騷擾我,我就走得遠遠的,讓你永遠找不到!」她決定不和他糾葛下去,走出臥房,來到大門邊。「我很累,不想再和你討論我的人生,你也不要一廂情願再干涉我的生活,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你到底走不走!」她厲吼,憤怒的眼眶泛紅。

    「霏霏,我愈來愈不瞭解你,你到底想要什麼?」他平靜地看了她一會,才輕輕帶上門離去。

    她隱忍著洶湧而來的悲憤,走到沙發旁,硬生生吞下淚水,握緊拳頭,一下又一下猛捶沙發上的靠墊——

    「混蛋——混蛋——盛士-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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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已濃,院子裡高大的槭樹已相繼換裝,風帶著涼意盤旋飛舞著,老人卻意外的在庭院裡曬日光,看著園丁種下新一季的花卉。

    聽見他踏著落葉走過來的足音,她沉穩的先發制人。

    「小子,怎麼不學學你爸媽,公司沒事了就該額手稱慶,他們連問也不敢問一聲我為何要慷慨解囊,因為知道了又如何?難不成要把你老婆供上桌,讓他們膜拜?」

    他靜靜聆聽,屈膝蹲靠在輪椅旁,握住老人的手。

    「我只是單純的想知道,你為什麼恨她?」

    老人縮緊枯瘦的手指,閉起日益深陷的眼睛。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因為你無權決定她的人生,何不在你人生的最後時刻,放過她。」

    老人淡笑,不因這些直言而覺得被冒犯。

    「我現在的確可以告訴你原因了,反正木已成舟,她也不能反悔做這件事了。」

    「到底是為什麼?別告訴我是因為那隻貓。」他撇嘴一笑。

    「小子,人都會死,更何況是貓。」她緊扣他的手,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籍著這個動作得到力量。「二十多年前,我丈夫到南部工廠巡視時,在路上出了車禍,走了。你應該知道這事吧?」

    「我聽奶奶說過。」

    「他死的時候,同車的除了副廠長外,還有他的行政秘書——」個當時只有三十歲的女人,做了他三年的左右手,重傷送到醫院捱了兩天後,也走了。」她顫著身子再吸一口氣。「那女人留下一個未滿週歲的女嬰,是我丈夫瞞著我和她在外頭生的。那女人的母親事後拿著出生證明找上我這兒來,想要一筆錢,我答應了,但要她封口,且孩子得留下。」

    「你說的孩子——」他驚愕的半張著嘴。

    「是,那孩子就是宛霏,你的老婆。」

    「你做了什麼?」

    「我們做夫妻二十多年了,也膝下無子二十多年,他從未抱怨過這件事,當時同業圈中還津津樂道這回事呢!」她乾笑了幾聲,眼角出現了透明的液體。「他快五十歲時做了這事,我就明白,他是真心愛那女人;但他又不想讓我傷心,所以沒把女兒帶回家認祖歸宗。可女人最難忍的是什麼?不就是背叛,同床共枕的男人竟變了心!」

    「那不關宛霏的事!」他倏地站起來,老人沒有放開手,緊掣住他。

    「是不關她的事,但我還來不及向他們討公道呢,他們就一走了之了。我恨哪!宛霏那丫頭,長得和她母親一個樣,我不想看著她礙眼,於是把她交給了偶爾在我宅子裡幫傭的遠房親戚扶養,一年見個幾次。那孩子乖,倒是不吵大人,就是剛好便宜了你,讓你耍著玩。」

    「你想報復她母親,計畫多久了?」

    「不久。如果不是盛氏出了問題,也沒這麼好的機會;何況要你這兔崽子就範娶個冤家哪這麼容易!宛霏那頭好處理,李家那沒大腦的兒子隨便找人煽煽風、擺弄擺弄,就進了賭場了。」

    「你真不簡單,費了這麼多事就為了成全你的私心!」他冷哼。

    「我嘗過的苦,那女人怎能不嘗過一次?她女兒得替代她,還我日夜不得眠的痛苦!我要李宛霏嫁個不愛自己的丈夫,兩人互相折磨,還得為恨的人生下孩子,餘生都不能忘記。你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苦的?」

    「你心理有問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不可思議的甩脫老人的手。

    「士-,我沒有對不起我死去的丈夫,我讓他女兒嫁給人人稱羨的大戶人家,吃穿不愁。我雖沒有虧待過這孩子,可是相對的,她該受的苦一個也不能少。」老人猛然用力捶打扶手。經過這些事,她多年的宿怨還是難消解。

    「你不能這樣做,我會中止這件事!」他彎下身,湊近老人耳際,輕輕耳語,「不是每件事都會盡如你意,我不是你報復的工具,宛霏也不是,她不想做的事,誰都不能勉強她。」

    老人轉動沒有生命力的眼珠,看向他,「來不及了!孩子,來不及了!你說的對,世事並非都能盡如我意,我機關算盡,也沒算到她竟會愛上你這渾球,心甘情願要替盛家生下這個孩子,哈哈……」

    他僵硬地直起身,回想起昨天,娃娃臉的神情帶著一股堅毅,努力地吃著滋養孩子的菜,獨自承受身心巨大的變化,也不吐露一字一句。這個傻女人,她不知道她在做一件令男人永生難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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