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站在門外有五分鐘了。
頭上戴了頂方格紋報童帽,兩條粗辮子垂肩,背了個麻織大手提袋,緊身五分袖白襯衫下,是一條膝蓋磨破的復古牛仔褲,長度將髒球鞋遠去一半。
凸出的帽沿蓋住了女孩上半部的容貌,從身形和打扮判斷應該還很年輕。
女孩站在噴砂玻璃門外朝內張望著,從多層次的天花板看到亮潔的大理石地板,再從牆壁的後現代掛畫看到角落的創意插花,似乎很專注地在打量這間公司的門面。
櫃檯小姐接完電話,正考慮要不要揚聲招呼。有些客人要委託個案時,的確會從公司本身的裝潢來判斷功力及品味;但這位衣著「輕便」的女子,不像會砸大錢搞前衛的樣子,大概是要找人,摸錯了地方,這層樓還有另一家公司在走道對門。
思慮間,女孩終於踏進門了,壓低帽沿後磨磨蹭蹭的走到玻璃櫃檯前。
不等她開口,櫃檯小姐有禮的問道:「小姐找哪位?有預約嗎?」
「沒——沒有。」緊張得有些口給,「那個——我找你們——老闆。」
「老闆?!盛先生嗎?」她驚訝地歪頭想看清女孩的長相。「請問是有個案委託,還是有其它問題?」
「我——我是來——」女孩難以啟齒地咬了一下指甲。「那個——送便當的。」非常快速地說完最後四個字。
「送便當?!盛先生一向都到外頭餐廳用餐的,這是他本人訂的嗎?」直接告訴她訂便當不就得了,為何神秘兮兮的?「你放下吧,我待會替你拿進去就行了。」
「不用了,不用了。」女孩猛擺手。「我自己拿進去,我得親自交到他手上,否則,我會被老闆罵的!」
「啊?」這是哪一家怪怪便當店?難道白飯上面灑金粉嗎?「那我先通知他一聲好了。」
「不必,不必,我自己進去好了,不用麻煩了。」
電話筒才拿起,女孩一溜煙就朝中央明亮的走道拐過去,她驚駭地掛了電話,急忙追上去。「喂!小姐,你不能亂闖啊!」
她動作慢了一步,走道盡頭那扇門上明明白白地掛著「設計總監盛士-」幾個字的名牌,女孩不用費心尋找,門把一扭,閃身進去。
「喂!小姐!」她死定了,竟然隨隨便便讓個陌生人直搗老闆巢穴,她存在的功能完全被抹殺了。
她急忙尾隨而入,卻煞車不及,直接撞上立定站好的女孩。室內共有三女一男,突然呈現靜止狀態,原先在沙發上靠得極近的一對男女,不解地看著突如其來的騷動,方纔的親密動作只完成一半,男人長指還蓋在女人膝上。
「對不起,對不起,盛先生,陸小姐,這個女生硬闖進來,我攔不住——」她絕對死定了!這種場面,盛先生肯定不會饒了她的。
「你先出去吧!」盛士-面不改色地站起來,示意正在憂心飯碗問題的屬下退出。「我跟這位小姐有事要談。」
門迫不及待被帶上。他滿含興致地走向女孩,沒有被打擾的不悅。他微彎下腰細看遮遮掩掩的尷尬面目,笑道:「怎麼不說一聲就來了?」手一掀,拿開帽子,鼻頭還冒著汗珠的娃娃臉蛋顯出了惱怒。
「士-,這位是!」沙發上的女子走過來,好奇地看著不搭調的兩人。
「這是我太太。」
兩個女人同時一震,尤其是陸姓女子,沒想到盛士-會如此坦率地面對事實;再者,也很難想像這一個高中學生打扮的年輕女孩會是他的新婚妻子!和婚禮那天的端麗相比,有著天壤之別,她根本沒認出李宛霏來。
「盛太太,幸會。」即便兩個女人外型勝負立分,氣勢上李宛霏也矮了她一截,活像遭遠的小偷一樣惴惴不安,但由盛士-說出口的名分有她不能隨意僭越的界線,該有的尊重她得適時表現出來。「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看著那道淺棕色木門再度合上,他扶起李宛霏的下巴,嘖嘖有聲道:「你這番模樣是來出我糗的嗎?前幾天害我車子送修還不夠,今天是怎樣,又想出什麼點子來了?」
「我可沒叫你認我。」她嫌惡地拍掉他方才偷歡的手,從袋子裡拿出塑膠袋包裡妥善的三層式飯盒和保溫瓶,很用力地放到辦公桌上。「快吃吧!別浪費時間,特地為你做的,吃完空盒子我得帶回去。」
他訝異地看著一臉不耐的女人,笑出聲,「真的打算做個好妻子啊?我猜猜看,這裡頭摻有瀉藥、安眠藥,還是鹹死人、甜死人的菜?」
「我勸你最好安分點把它吃完,我要是不能回去向皇太后交差,你也沒好日子過。」她咬牙瞪著他。「快!司機還在樓下等呢!」
他聞言笑意斂去。老太婆搓合他們小夫妻倆真是不遺餘力,關心他的吃食健康是其次,增加他們倆見面機會才是真;順道表彰李宛霏的正宮地位,好讓其它虎視耽耽的女人死心收手。不過看她隨性到底的扮相,恐怕是希望沒有人知道她跟他的關係吧?
「原來是奉命行事。老太婆最近精神可真好,我看再過一陣子她大概連輪椅也用不著了。」他倚近她,小聲而別有會意地道:「怕不怕?看情形我們得耗上不算短的時間相處了,有沒有一種想買兇殺人的念頭啊?你可以早點獲得自由唷!」
「有。」她瞇眼笑。「不過想殺的對象是你。」
兩人涼森森地對笑著,他點點頭,有所領會道:「好,很誠實。不過沒誠立息的菜吃了消化會有問題,所以我不能吃,你還是帶回去吧。」他坐回辦公椅,打開設計草圖流覽。
「你存心的是吧?」她雙手握拳,又想揪住他的衣領動粗了。
「霏霏,我不很明白你為什ど對我如此反感,不過我們彼此在同一條船上,且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分道揚鑣,不再見面的,我不企求你友善,但你可以不要這麼張牙舞爪,日後有問題還可以彼此商量,這樣大家都好過,否則,皇太后不是你一個人就可以擺平的。」皇太后?虧她想得出來!
她慢慢放鬆了拳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撅著嘴,由於沒有更好的理由可反駁,只好勉強壓平了語氣道:「菜都煮了,沒誠意也來不及變有誠意,大不了明天改進,你今天就好心吃了它吧!」
「就這樣?」他平淡地問。
「不然還要怎樣?你不會叫我替你吃吧?」聲音跟表情都悶了起來。
他仰起臉,兩手交枕在腦後,斜靠在椅背上打量著她。
她很特別,不是在長相上特別——她那娃娃臉上的憤世嫉俗像個老和小男友鬧彆扭的青春少女,沒有半點可以誘惑男人的成熟因子;她的特別是在對他的態度上,在他面前,她不是劍拔弩張,就是懷憂喪志,要她為他而開懷,恐怕比登天還難。
記憶所及,他是讓她吃過幾次闖虧,但那些不是年少輕狂所為,就是誤會所致,值得她慢上一輩子嗎?小氣的女人他不是沒見識過,但她不單是小氣,對他還有濃濃的厭惡,活了快三十年,她是絕無僅有能被他引發出負面行為的異性。他承認,他對她除了隱隱的好奇興味在萌芽,還有「被百分百討厭」的反彈情緒在醞釀著,這麼一個小女人,他若有心出手會制服不了嗎?不過為了大局著想,他得找出一個平衡點讓兩人能和平度過這段危險期才行。
他閉目思忖良久,久到前方站了半晌的女人已不耐地想打拳伸腿了。李宛霏覺得腳跟有點酸,於是隨手拉了張椅子在一側坐下,粗魯的動作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睜開眼,挪動一下坐姿,沉寂地吐出一口長氣,習慣性的撒賴表情不見了,他定定地看住她,眼神中透著幾許失意與……她看錯了吧?那是不會和他產生關聯的情緒,盛氏就算一度岌岌可危,盛士-和「落漠」兩個字也搭不上邊。
「霏霏。」連音調也低沉了些,她詫異地起了警覺心。
「怎樣?」
「你別看我含著金湯匙出生,我長到這麼大,還沒有吃過我母親親手做的便當。其實,我自小就很羨慕那些同學,吃的菜色雖然不及我家廚子做的,但至少都是媽媽傾盡了關愛準備的愛心便當,這就是我所謂的誠意,有了誠意,再普通的菜色都很美味。可我的母親忙著家族事業,沒辦法要求她做到這一點,而我也習慣了家教或保姆陪伴的幼年生活了。坦白說,剛才聽到你親自為我準備便當,我是滿高興的,要這麼刻意地為一個人做這件事並不容易,只不過沒想到你是礙於情勢所逼。我知道你最近很痛苦,不但要放棄喜歡的工作,還要做這些流於表面的差事,這樣吧,我會和司機協調,以後便當做了就讓他就近吃完,不用大老遠送來這裡,只要別讓皇太后知道就行了。」他一本正經地傾訴完長串的心聲,說完還略帶憂鬱地掃了她一眼。
這是在告白嗎?為何突然對她說這些推心置腹的話?而且,他還叫她別再送飯來了,似乎並不想藉機為難她……
據她所知,他的成長過程的確缺乏父母的長程陪伴,在這種環境下養成他種種乖張的行徑也不無可能,她或許不該太過苛求他的過去。但是,前科纍纍的他,要讓她立即卸除心防有實際上的困難。
「我方才——撞見了你的好事,你不會惱羞成怒,想——耍弄我吧?」公然在辦公室裡調情,雖然不到限制級的程度,也夠令她臉紅了。
「怎麼會呢?如果你都不介意,我有什麼好介意的?你是我名義上的妻子不是嗎?」他平靜地回應著。
「我當然不介意。你其實不必向她介紹我的身份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會不自在的。」
他淡淡地笑,眉梢沒有一絲牽動——這是很努力抑制的結果。
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最好這段關係可以船過水無痕,她可以像消去電腦檔案一樣,快速地把這段被強迫勾連的關係化作一片空白,重新作人。
「但那是事實不是嗎?」他打開一層層飯盒,整齊排好,看了一下菜色,拿起筷子,正正經經地吃起來。
她有些驚訝,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這種家常小菜他吃得慣嗎?
「都是你做的?味道還不錯。」這是真心話,他家的廚子不做這種簡單的菜色,偶爾吃吃還滿特別的。「什麼時候學的?」
「我媽走了以後,家裡的三餐都是我弄的,直到我爸退休回鄉下為止。」她的神情並沒有鬆懈,回答時眼光帶著審查。
「真不容易,很辛苦吧?」他邊說邊吃,除了平靜還是平靜。
「還好,我們這種人家,煮飯、洗衣、打掃都是很普通的事,談不上辛苦。」她話中帶刺,卻沒刺中他,他繼續認真地進食。
「你的父親很幸運,有你這個女兒。」
「你的父親也很幸運,有你這個兒子。」她不加思索的回答。
她純粹是禮尚往來,沒什麼特別的含意,他乍聽卻讓移動中的筷子停頓了一下,一塊醃炸茄子滑落桌面。
如果是別的女人,這句回答肯定是在讚美他;至於出自於她的口……分明是在調侃他們共同的遭遇——為了上一代忍受這段契約婚姻。他們真的不能停止彼此嘲諷嗎?
他不動聲色地抽了幾張面紙,清掉桌面那塊失手的茄子,笑道:「我還好,我的日子改變得不多。」除了多了一個會讓他睡地板的室友。「倒是你,你辛苦多了,有什麼事是我能幫上忙的,你可以說出來我們商量商量。」
「此話當真?」她又露出戒備的神色。
「霏霏,成天在戰鬥狀態下是很累人的,饒了我吧!」所有的飯菜清潔溜溜,他將保溫瓶中的熱湯倒出,喝了一口。「從前我對你是多有得罪,但坦白說,那也是把你當自家妹妹鬧著玩的,你若當真了,對彼此都是折磨。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又不得不成為室友,難道不能成熟的相處?」
看著他捧場地解決掉午餐,她垂下眼睫想了想,過了一會兒抬眼道:「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你反悔呢?」
「反悔?那就罰我一直睡地板,不再跟你搶一張床。」他大方的應允。
這個條件很誘人,就姑且信之吧!反正事到如今,她還能有什麼損失?
「那我就說嘍!」她轉了圈眼珠。「第一,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後回到房間,衣服、襪子不要亂扔?」
他的內務之糟可真是讓她大開眼界,隨心所欲的程度只有她家鄉那不成材的兄長可以比擬。他只要一踏進臥房,不消多久地板就會佈滿他卸下的衣褲,然後他老兄就直接進了浴室享受他的按摩浴,完全不管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室友」。
她知道以往家中有僕傭隨時可供他差遣,替他收拾、清洗衣物,養成了他不拘小節的習慣;她也心知肚明他從不把她當「女人」看,所以才能不顧形象演出活生生的猛男秀,但她可做不到不把他當「男人」看,兩眼若無其事的吃他的冰淇淋。
「很抱歉,我習慣了無拘無束,忘了你也在房裡,既然會讓你不自在,我會盡量克制自己。下一個問題呢?」他的善意不減。
「呃——」她搔搔頭,面有難色地道:「這個——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後別在外人面前介紹我是你太太?你放心,我也一樣,就算看到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會給你難堪,跑到你面前揭穿你。你可以自由自在,我也會盡量不讓別人認出我,讓你不方便,你覺得怎樣?」
他眼光明滅不定,嘴角斜斜揚起,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她捉摸不住他的心思,眉間又現疑雲。
他慢條斯理推開椅子,走到她跟前,彎下腰,兩臂支在她的椅背上,寬闊的胸懷籠罩住她,她向後緊靠椅背,避開他說不出詭異的動作。
「你覺得,像你今天這樣打扮,別人就不會認出婚禮當天的你嗎?」他低柔著嗓音道,「也許,多數人是認不出來的,不過,這樣對你不見得有好處。萬一遇到了你心儀的男人,印象會不太好,到時要彌補可就很難了。這個風險,你認為值得嗎?」語畢,他直起身,友善地笑看著她。
她楞了一會,聽出他並無惡意,鬆了口氣,抬著下巴認真道:「我又不是喬裝成乞丐,不過是沒化妝罷了;再說,我喜歡的男人才不會以貌取人這麼膚淺。」
他摸摸下巴,掩蓋住抽動的嘴角,明知她並非有意譏刺他,但她對他自然流露的「不屑」卻讓他極不舒坦。
「你這麼有自信,我也只能祝你好運了。我可以答應你在一般場合不和你夫唱婦隨;不過今後既然你要擔負送便當的任務,為了減少麻煩,在我的公司裡,避嫌是不必要的,這點你不介意吧?」他修養十足地笑著。
「不介意。」她搖搖頭,不大習慣他的轉變,但心裡默默決定把他放在「留校察看」的位置,免得著了他的道後悔莫及。
「那麼,還有其它的問題嗎?」
「呃——現在還想不出來,等想到了再告訴你。」她一躍而起,把他桌上的空便當盒及保溫瓶收進袋子裡,看看表道:「我得走了,讓劉得化等太久不好,再見!」她匆匆轉身打開門。
「等一下!急什麼?等待是司機的工作。」他拉住她。「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麼走。」她疑惑地看著太過有禮的男人。
「他們現在知道你是我太太了,別讓人覺得我怠慢了自己的老婆。」他不由分說地攬住她的肩,走出他的辦公室。
「老婆」二字自他口中說出,總讓她渾身不對勁。她勉為其難地緊貼著他走到公司門口,尷尬地朝每一位恭敬致意的職員頷首,帽沿愈壓愈低,短短的走廊宛如一公里遠。
在電梯口站定,他驀地掀開她的帽子,唇輕輕在她頰畔點了一下,笑道:「晚上見,進去吧!」沒等她從驚愕中覺醒,他手一推,將她推入電梯,讓她半張著嘴消失在合上的兩扇門後。
他轉身走回辦公室,每個人都看到了他由衷的笑容裡閃現的白牙,以為他正沉浸在新婚的喜悅裡,殊不知他心裡角落蟄伏多年的惡魔,因為李宛霏的呼喚,已緩緩甦醒,準備大張拳腳。
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沒有感到如此興味盎然過,老太婆提供了他苦中作樂的一個遊戲對象,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話,就太對不起犧牲小我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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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腳有點不聽使喚,想將炒好的菜用鏟子盛起放進便當盒裡,卻不時灑在外頭,弄得桌面有些凌亂不堪。
「別緊張,我不會吃了你,把菜好好擺上,賣相不好勾不起他的胃口的。」低而沉肅的聲音沒有顯出病弱的氣息,且兩眼精光不滅。
「是。」她瞟了一眼輪椅上的老人,垂著頭將菜色整齊搭配擺好。
「你的確有老實地把飯送到他公司,這樣很好,你乖乖做好你的事,我不會虧待你的。」
她聽完暗自一驚,老人難道派了眼線觀察她?
「士-這渾小子,不盯著是不會安分的,只要我活著一天,我一定不會讓他在外面亂來的,你不用擔心。」
她可不擔心這個,她擔心的是不知得和他「勾勾纏」多久?
「當然,你得好好跟我配合,那我就可以保證你一生都能過好日子。」
她不禁訝然抬頭,脫口而出,「姨婆為什麼要選擇我作盛家的媳婦?我的條件並不是最好的,士-也並不喜歡我這一型的女人,這樣的婚姻,姨婆真的看好嗎?」這跟古代的「盲婚」有什麼兩樣?
老人接過張嫂遞上的養生茶,啜了一小口,潤潤唇道:「他懂什麼?什麼樣的女人對他最好,我比他清楚,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至於你,我雖然接觸得不多,但所謂三歲看大,你的品性不會差到哪兒去的,他娶你,我很放心。」
這番解釋並沒有讓她釋懷,她總覺得老人深幽的目光裡藏著不可測的心思,但她不敢再追問,低下頭,心神不寧的準備好便當。
「你們沒有避孕吧?」
這生猛的一問,讓她倏地呆怔,她前面沒有鏡子,但可以想像表情必然不夠高明,因為老人的眼眸瞬間暗下,神情轉冷。
「盛家人了不旺,希望能多子多孫,你們可別自作主張避孕;且有了孩子,要鞏固你的地位易如反掌,士-要造反也不容易,你別笨得聽他的話,懂吧?」
要和盛士-有孩子?那她寧願了結掉自己,也不願和他有一絲牽連。
老人過時且不合理的觀念讓她手腳發毛,她忘了今年自己的生肖有沒有沖太歲,可日子怎麼愈來愈難過了。
「我知道了,姨婆。」她應和著,將便當裝好,放進手提袋裡。
「可別應付我這老太婆!我人老心不老,你們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我的遺產,有一半是要留給孩子的,可我歸天之前,你若不懷上孩子,我就捐給慈善機構,到時你公婆怎麼想我可管不著。」枯瘦的手一招,張嫂便推動輪椅,將老人送出偌大的廚房。
她機械化的背起手提袋,感到寸步難行,老人的話若讓盛家兩老知道了,她恐怕就得「賣身」了,那她李宛霏還有出頭夭嗎?
這可萬萬不行!她得和盛士-商量好,想個好招對付難纏的老太婆。
她快步走出廚房,冷不防地在門角邊撞上來人。
「小心走好。」一雙白皙軟綿的手抓住她,她定了定神,瞧清楚是盛母。
「媽。」她抱歉的笑笑,原想盡快走人,但若有所思的盛母緊抓她不放。
「媽,我要出門了。」她提醒盛母。
結婚以來,因為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場交易,她一直和公婆維持著表面的有禮互動;加上盛氏企業的問題正在解決當中,盛家二老在家的時間不算多,彼此談不上熟悉,她在二老的心目中,大概和客廳角落的小小古董青花瓷瓶差不多——不起眼,很貴,放著美化不了環境,扔了卻也不行,像現在這般親近的接觸還是頭一遭。
「嘎?你要出門了?」盛母回了神,趕緊熱切地笑道。「最近辛苦你了,每天送便當給那孩子,他有你這個老婆真是幸運。」
她聞言額角暗自斜過三條黑線……老太婆並不在這兒啊,盛母的場面話是說給誰聽的?
「那我走了,媽,再見。」她滿腹狐疑地揮手道別。
「再見。叫小劉別開太快啊!」
「知道了。」她點點頭。
在盛母莫名的熱烈注視中,她走向停在庭院車道上的房車,停步,猛一回首,盛母還在對她揮手,她渾身一凜,趕緊打開車門坐進後座。
這一家子真是匪夷所思,她到底何時才能徹底和他們劃清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