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愛 第一章
    她喜歡夏夜。

    尤其是那種薰風習習、繁星燦若華燈,且蟲在靜謐裡喧鬧的夏夜。

    即使在城市已生活多年,她對如此夏夜的想望卻依舊。因此,當她離開處處是密閉式空調的大樓,逐漸遠離過多塵囂煩擾、不近人情的氣味後,她一坐上她那輛二手白色歐寶車,隨即搖下車窗,在速度的帶動下,讓夾雜人間氣息的晚風源源不絕地灌入車廂內,在不夠純粹的空氣裡,努力汲取著屬於記憶中相仿的夏日氛圍。

    拂面而來的氣息並不清爽恰人,但她並不太在意。意外地,從廣播頻道裡緩緩流瀉出的法國女歌手低吟的香頌——“我的心是一把小提琴”,軟化了她繃緊的肌肉,融解了她冰封在城市的心。

    她不自覺的微笑起來,無論在何時、何地,這首她鍾愛的歌曲,總能將她從沉淪在泥濘地的心緒,拉升至繁花似景的巴洛克幻境。她僵硬的肢體柔軟了、輕盈了,飄蕩在小提琴搖曳的旋律裡,恍似在雲端的幸福快感蔓延至胸膛——太美了!不要停止,就讓她多耽溺幾分鍾吧!讓她能有勇氣去面對明天更多的現實傾軋。

    她輕快的轉動著方向盤,左腳打著拍子,車外的喇叭聲和叫囂聲都暫時被隔離了。她的笑容在唇角維持著美好的弧度,甚至在後照鏡中瞥見了自五分鍾前就緊跟在她車後的一輛黑色賓士轎車,也妨礙不了她的好心情,她決定要保持著白棉花般的腦袋直到洗完澡、上了床。

    賓士車在車流中覷了個空,從左後方超越了她的小歐寶,與她並駕齊驅,敞開的車窗有五只宛若雨傘節的黑白彩繪指甲搭在上頭,並對她揚揚手。

    她瞟了那五只毒蛇般的手指一眼,又繼續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徜徉在末段的音韻裡。

    但尖銳的女性喳呼聲,隔著十公分不到的距離,劃破了她的美好結尾,硬生生地插入她的耳膜裡,將她拉回灰撲撲的世界。

    她微皺起弦月眉,緊握方向盤的指關節開始泛白,當最後一個音符終止時,女性的咒罵聲字字句句串成有意義的符號侵入她的思維——

    “媽的!原來是女人。你會不會開車?沒看見我的車燈已經閃了五分鍾、喇叭都叫得快啞了,你不會先讓讓啊,擋在路中間做什麼!”

    她的腦袋有一半還未抽離方才的幻境,故仍噙著笑左右很快地瞄了一眼——右手邊是機車群,左邊是汽車並列,下班後的夜晚,在四線道的馬路上中規中矩的開車又礙著誰了?

    “在做夢啊你!不會開就別開!真是,這種車也敢上路!”

    她微偏頭看了眼女人,火紅的嘴唇仍絮絮叨叨個沒完。緩慢的車流阻礙了賓士的前進,被迫與她並行;車內駕駛另有其人,女人卻耐性盡失,野艷的面貌火氣十足,畫了煙熏妝的大眼大刺刺地瞪著她,讓她最後一絲的虛浮幻境立時湮滅,只能冷淡的短歎一聲,“你不是女人嗎?羅唆什麼!”

    “賤女人,下次敢再擋我的車就讓你好看!”向她豎起中指的雨傘節後,賓士車很快地竄進車流已松動的前方,一晃眼即消失無蹤。她只瞄到車尾的“S600”字樣,一部她一輩子也買不起的房車。

    繚繞的歌聲隨著那三個字的咒罵散逸,心頭的篝火卻“轟”的一下被點燃了,烈火迅速蔓延至全身,咬在下唇的貝齒留下了印記,她不加思索,右腳下足了力道,車身在車潮中不停地奔竄著,像已嗅到獵物的血腥味似,很快的追尋到了賓士車。

    瞧!連天也幫她,紅燈了,再名貴的房車也得停止。十字路口的各方車輛都規矩的停下,等待號志轉變,她越過目標,車身以令人咋舌的九十度轉彎嘎然而止,不偏不倚的停在斑馬線上、黑頭車前。

    黑頭車內的女人紅唇張成了O字型,不可置信的瞪著如一陣風般乍然出現的白色汽車,車門旋即打開,穿著白色套裝的她下了車,向目標走近。

    她敲敲賓士車門,冷漠而簡單的命令道:“下車!”

    車內的女人呆頓了一下,但不久前盛氣凌人的小臉很快又活絡了起來,精修的斜眉一挑,挑釁的推開車門。她這才看清,著了黑色網襪及超短迷你皮裙的女人,在高跟鞋的助陣下超過了一百七十公分;半截雪白的胸脯隨著一上一下的動作令男人驚心的顫動著;兩只眼睛正斜睨著纖細、中等高度的她,沒有一絲懼意。

    她很快的了然,這是一個在生活中全然沒有受挫機會的女人,習慣成自然的對全世界散發出頤指氣使的模樣。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並且向我道歉。”她漾著異樣的微笑。

    “我說你是賤女人,聽不清楚嗎?道什麼歉!”女人凸起前胸,欺上她交抱的手臂。

    “我再說一遍,馬路不是你家開的,請為你的出言不遜道歉。”她還是微笑。

    “笑話!馬路不是我家開的,那也不是你這種開車像烏龜逛大街的女人開的,你才該跟我道歉,潑婦!誰理你啊!”一只手指戳向她胸口。

    “夠了!Sherrry,快上車,別鬧了!”車內的男人不耐的出聲了。

    她冷笑一聲,陡然抓住女人的衣襟,那張攝影棚裡才會出現的美麗臉孔,霎時驚愕地瞪大了雙眼。“潑婦?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作潑婦!”

    她冷不防的扯下女人前胸的衣襟,薄而脆弱的布料禁不起撕扯,倏地讓女人春光外洩,無肩帶胸衣搖搖欲墜。

    “你——這賤人——”女人怒不可遏,揚起手往她的臉揮去。

    她雙目生輝,動作迅速的攫住那只百無一用的柔荑,猛勁一推,女人撞在車門上,不可思議的杏眼怒瞠。女人沒有軟下姿態,反而愈挫愈勇,兩手抓住她衣領左右一揭,欲扯脫她的外套;她蔑哼一聲,提起膝蓋往女人腿上狠狠撞去,像撞在杏仁豆腐上一樣,女人痛嚎,搗住大腿。

    “看到了沒?這就叫潑婦。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在大馬路上囂張,我車裡的棒球棍可就不長眼睛了,呸!”她啐了女人一口。

    奇異的是,此時路口仿佛凝結了,沒有任何人、車對這場乍現的爭端表示意見,連行進問的行人也停了下來了。仔細一看,這才發現交警在對面的路口,癡癡地往這兩個外型回異的女人身上瞧著,渾然忘我。

    吃痛的女人不甘示弱的抬起頭,驀地撞向她的小腹;她踉蹌了幾步,平底鞋穩住了重心,抬手正要以空手道標准姿勢往女人頸上劈下時,一股勁道托住了她的手腕,穩穩的削去了她的反擊力道。不知何時下車的男人介入了她們,沉厚的嗓音有著明顯的不耐。“夠了吧?你怎麼當街打人!”

    她未及看清男人的長相,空著的一手五指收攏,將所有高漲的憤懣傾注在指節上,准確且痛快的朝比她高上一截的男人臉上襲去。“砰”的一聲,男人往後仰倒,以誇張的弧度下墜,直挺挺地躺在路上。

    “臭男人!找死!”她甩開呆若木雞的女人,仰首往白色歐寶走去,發動引擎,繞了個彎,以完美的行徑路線離去。

    駛離了那條路口,她將車停在不遠處的靜巷內,深吸了一口氣,待劇烈的心跳平撫後,才揉揉發痛的“凶手”——距離上一次打人是多久了?痛快嗎?好像惆悵更多一些,惆悵得之不易的美好感覺如此容易逝去。

    她伏在方向盤上,啃噬著不斷滋長的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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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快是最後一個了。

    今展出門前還信心滿滿的,可在看到一個個競爭對手後,便逐漸像洩了氣的皮球,讓她再也無法用嫻雅的坐姿冷靜地等待。

    更正確地說,她一踏進這棟外型前衛明亮的辦公大樓後,就開始混身不自在了。這裡和她預想的有很大的出入,她的事前功課做得太差了,她以為“永億”和她以前待過的小型貿易公司一樣——大約幾十坪的辦公環境,職員們肩挨肩的在閒嗑牙、道八卦,老板一進來,大家才鳥獸散,故作忙碌狀,然後猛瞄手表等待十二點午餐時間的到來。

    她錯了!看來偶爾還是得看看財經報紙和商業周刊才對,免得還需要透過其他競爭者的耳語才知“永億”是“永達”集團的關系企業,這兩、三年在證券業的發展蒸蒸日上,最近已通過上櫃核可,今天是為了挑選國際部副總的秘書在安排第二關的面試。

    被引領至會議室等候的一路上,她沒有看到半個閒雜人等在閒晃,明晃晃的照明,驅逐不了石材構築的冷凝空氣;錯落放置的巨大綠色盆景,也緩和不了經過的職員們面無表情的臉;偌大的辦公面積,大多以半截透明玻璃牆隔成一個個部門。雖沒見到什麼人走動,卻到處彌漫著戰戰兢兢的氛圍,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力鎮定地與其他應試者一起等待召見。

    “聽說言若濤喜歡艷麗豐滿型的女人,我看他挑女秘書也不脫這個標准。”坐在她身邊的女人如此說著。

    她掃了一眼女人的扮相,她肯定是競爭者裡頭的佼佼者,穿的雖是上班族套裝,剪裁卻合身到令人擔心她胸前那顆鈕扣會崩落,飽了面試者的眼福;沒有瑕疵的化妝技巧、立體生俏的五官輪廓,怎麼瞧都會令其他女人氣短。

    “誰是言若濤?你怎麼知道他喜歡那種女人?”她好不容易開口。這女人實在是太美了,方才她戴著金色太陽眼鏡,所以沒能看清她的長相。

    女人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拍了一下額頭作昏倒狀,但也很快意識到眼前一臉茫然表情的傻女絕非自己的對手,便友善的拍拍她的手背,低聲道:“他是這家公司的副總啊,就是永達董事長的大兒子,你都不看壹周刊的啊?”

    她豈止不看壹周刊,如果不是為了要找工作,她連報紙副刊都不看。她通常只看社會新聞版,就是充斥著血腥暴力、光怪陸離和慘絕人寰消息的版面,她不單是瀏覽,而且是仔細到連某個搶劫犯失風被逮的小小新聞都不放過。

    “應征前還是得好好打探一下老板的作風比較有勝算,否則搶飯碗的人如過江之鯽,要脫穎而出可不容易。”女人在進去面試前給了她一個忠告。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心裡已經有拍拍屁股走人的打算。

    慢著!她正缺錢不是嗎?之前做的都是些吃不飽、餓不死的小公司的秘書工作,沒有讓她存下太多備用的錢,且又必須按時寄錢回鄉下;這次若僥幸被錄用了,依這家公司的規模,也許可以讓她存點錢起來,然後慢慢實現她的願望。雖然這個機率十分渺茫,她過去的履歷實在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反而可以被挑揀出來的缺點應該不少。

    據耳語所言,她們這一批應征者是三天來的第三批,所以在事前履歷篩選時,被踢除的競爭者便不知凡幾。她畢業的大學雖然在台灣是屬一屬二的,但以現今博、碩士滿街跑,且人浮於事的就業環境而言,她能有機會面試,理應感謝在不知名的角落裡默默保佑她的祖墳風水。

    只剩她一個人的會議室裡空蕩了不少,她歪著上半身在沙發上出著神,思緒飛入空白的國度裡,直到有人拍敲她的肩、喚她的名。

    “蘇-衣,到你了。”

    一位年紀稍長、素臉包頭、穿著像上一輩老處女教師才有的女人,正皺著細眉俯視她,她連忙跳起來,整整歪斜的窄裙,尷尬得直笑。

    “我是吳秘書,總經理底下的人。雖然以後各事其主,不見得常有機會共事,而你能否被錄取也未可知,但是在你進去面試前,我還是要多話一句,專業的秘書有項必須的本領,就是對頂頭上司的作風視若平常、不置一詞,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眼睛放亮、毋須多言,面試時請謹守此項要點,記住了吧?”

    她點頭稱是,守份乖巧的模樣讓吳秘書滿意得笑了。

    “那跟我來吧。”

    她尾隨著吳秘書穿過寂靜的甬道,在一扇沉厚的雕花木門前停下。

    吳秘書輕敲了兩下門,裡頭隨即傳來簡短的回應:“進來!”

    吳秘書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接著便轉身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讓肺部鼓脹了滿滿的氧氣後,再一次吐出,確信膝蓋不再發顫後,轉動把手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敞亮的辦公室,中央放置著一張偌大的L型棕色古典辦公桌,俯首疾書的男人坐在後頭,沒有看她一眼。

    “坐!”男人指著前方的一張木椅。(謝謝支持*鳳*鳴*軒*)

    她四肢拿捏得宜的落座,並且很快的打量了周遭一眼——沒有一樓大堂的疏離冰冷,大量的暖木色系使她心情很自然的平穩下來。她雖對上流社會認識不多,但也看得出來入眼的每一項物品都價值不菲,那是一種直覺,就像正前方的男人身上所穿的灰綠色襯衫,絕非是幾仟塊就可以打發得掉的。

    “蘇-衣?”這個男人,也就是上個應征者口中的言若濤,繼續低垂著目光,翻閱著貼有她兩年前大頭照的履歷,平靜沉穩的音色裡,沒有流露出一絲可供參考應對的情緒。

    “是!”她恭謹的點頭。

    “你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今年二十四歲,兩年內換了六家公司,公司性質相同、規模也差不多,所從事的職務也幾乎一樣;你畢業的學校算是頂尖,你的工作還必須和國外接洽,所以外語能力理應不會太差,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你的定性問題?”言若濤雖沒有抬頭,但顯見已將她的經歷研究了一番。

    她吸了口氣,將早已預備好的答案一字不差的說出,“我運氣太差,公司倒的倒、裁員的裁員,我有心無力,只能繼續尋覓下一個東家,希望這次運氣好一點,可以待久一些。”希望他不會視她為掃把星。

    “只要你的能力符合公司要求,要在永億待多久都不會是問題,不過——一家公司裁員要裁到秘書那裡去,也不太容易吧?”言若濤突然抬起頭面對她,她驀地一愕。

    倒不是他形貌丑陋、或表情詭譎,而是在光線柔和的辦公室內,他戴了一副造型極為前衛的墨鏡,乍看之下,還以為基努李維從電影“駭客任務”裡跳出螢幕與她對話。

    她失神了幾秒,想到吳秘書的好心叮嚀,努力的調整好不受控制的面部神經,正想張口回答,卻突然想不起來他的問題,只好歉然的干笑一聲,“對不起,您剛才的問題是——”

    言若濤卻不說話了,墨綠色的鏡片完全遮掩住他雙眼的情緒,從他微僵的上半身和半張的嘴看來,他此刻似乎正處在驚詫當中。唉,一定是她的反應太失常了,竟然輕易的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是專業的秘書不該犯的錯誤。

    “對不起,我剛剛沒聽清楚您的問題——”她想亡羊補牢。

    “你平常開不開車?”在突兀的安靜後,他終於開口。

    她又再次楞住,她雖記不起他剛才的問題,但也不至於糊塗到分辨不出他的問題前後有別,而且莫名所以,難道當他的秘書還要兼司機?

    “我會開車。”她據實以告。

    “我是問你平常開不開車?”他語氣裡已有些不耐煩。

    是了,她的回答不夠精准,她被他問得有些緊張起來。

    “開。我以車代步,只有到住家附近買日用品才用走路,偶爾還是得找機會多運動——”她似乎說得多了些,但這個男人有股氣勢,使她險些語無倫次。

    他點點頭,手指摩挲著有些青髭的下巴。“開什麼車?”

    真妙!他老繞著車的問題打轉,莫非是超級車迷?但她又想到了好心的吳秘書,只得鄭重的回答說:“歐寶,舊款的二手車,剛開一年。”她存了好久的錢,才向上一個公司的同事買下這部差強人意的舊車,雖然外型不是很炫,但非常符合她的需要。

    他凝滯不動,似乎在打量她,過了好一會兒,像話家常般的問道:“技術不錯吧?”她幾乎要懷疑他是在找司機了。

    她思索了一下,琢磨著用詞。“還好,看跟誰比。”

    “喜歡開快車嗎?”

    “呃——視情況而定。”這是另類心理測試嗎?她該怎麼回答才能切中秘書的角色?

    “你猜,我們兩個誰開得快?”

    還真是與眾不同!如果沒有吳秘書的事先叮囑,她此刻必然會流露出傻子般的迷惑神情吧。不過還好,求學時的打工生涯至今,她也算是閱“主”無數,所以鎮靜如常還難不倒她。

    她小嘴彎起美好的弧度,有禮的欠身。“副總您說笑了,別說女人一般技術比不上男人,就算是勝過男人,彼此車子性能差異也大,無從比較的。”

    他咧嘴笑了,一口白牙讓膚黑的臉生動不已。

    “蘇小姐,我決定用你了。雖然你的條件在眾多求職者中不是最好的,但我今天給你一個機會,原本我的秘書敘薪是四萬五,如果你願意和我比賽,從這棟大樓一路到圓山天文台下,只要你勝了我,先到達終點,我再加你兩萬月薪,怎麼樣?”

    擋不住的驚愕使她瞠目結舌,她遇到了個前所未有的怪老板,但怪得美妙,她眼前有無數個拍著翅膀在環繞的“$”符號,莫非她開始走運了?

    “如果——如果我輸了呢?”她雙瞳發出異光,喜色泛在嘴角。

    “別擔心,輸了還是原本的敘薪,但是我想你應該不會一點野心都沒有吧?我可不希望我的手下只會墨守成規、呆板、不知進取。”

    言若濤寬薄適中的唇抿成一條線,隱藏在墨鏡後的視線仿佛能穿透鏡片,灼灼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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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濤是認真的!

    為了表示公平,他不知從哪個員工那裡弄來同款的舊車,在上車前對她輕松愉快的笑了笑。“先讓你一個路口,現在是比技術、比運氣,和車子性能無開,公平吧?”

    她點頭如搗蒜。慢!今天的比賽對她而言,輸了仍算是贏,因為她得到了秘書的工作;贏了則是錦上添花,行有余力她自然做得到,反正到處都是紅綠燈,誰運氣好也未可知。可今天她是為了錢才捨命陪“瘋子”,以後成了他的手下,萬一他心情一爽就叫她奉陪,紅單滿天飛不用說,他老大自不用擔心那些小錢,但所謂十次車禍九次快,她可不是次次都能向天借膽,這麼辛苦的活了二十四年,她可不想在這種無厘頭的比賽裡栽跟頭。

    “副——副總,我可不可以確定一下,以後還會有類似的賽車嗎?我覺得——如果是常態性的就不大好了,我運氣可沒您好——”她小心的問。

    “放心,只要你贏了,這就是唯一的一次。”絕對沒有人能在這麼燦爛的笑容裡,看出那異於常人的瘋狂,這樣的男人竟能穩坐如日中天的位置,想必他二世祖的身分幫了他不少。

    他在逼她上梁山!

    默禱了一分鍾後,她直視車水馬龍的敦化北路,握緊方向盤,啟動引擎,高跟鞋踩上油門,車身瞬間如箭飛射,徹底地將言若濤甩在後頭,在圓環轉個彎後,疾馳在仁愛路上。

    Lucky!全都是綠燈,真是天助我也。她的小小愛車在早上十一點不算擁擠的車潮中游刃有余,短短幾分鍾內穿過了數個路口,後照鏡中也沒見到言若濤的蹤影,她笑逐顏開,打開收音機,接收美妙的音樂為她慶賀。

    直行中山南路時,遇上紅燈了,她猛力的踩下煞車,發出巨大的輪胎磨地聲,在大白天裡仍嫌刺耳。

    在柔軟的女聲情歌中,她露出了喜不自勝的微笑,直到她眼角不經意的往右一探,言若濤神不知鬼不覺的與她並停在斑馬線前,對她瀟灑的揚揚手。

    她大驚,綠燈一亮時,她加足馬力,早他一個車身沖出,在車流中見縫就鑽,已近蛇行。

    四周響起了此起彼落的警告喇叭聲,她聽若未聞,極力想脫離緊黏在屁股後的言若濤。她忽然發現他是在逗弄她,他根本早可超越她,卻故意左右不離她幾尺的激發她的危機感。

    她咬牙再加油門,一路上在車輛間險象環生的左拐右彎,在下一個紅燈時,飛竄過路口,闖越紅燈。

    不怕不怕!她大口喘氣想抑制同樣激烈的心跳,仿佛回到從前騎機車在大街小巷與人追逐的時候,她睨了一下後照鏡——言若濤,她可不是被嚇大的!

    已屆中山北路了,快結束了,她看到鈔票在對她招手了。

    等等,擋在她前面那輛同型車駕駛正伸出左手,是在對她示意嗎?她目不轉睛的瞪視著——言若濤什麼時候超越她的?

    收音機裡的音樂已然結束,交通廣播網的節目有人正熱烈的在CALLIN,一個嗓音粗糙、國語不甚標准的中年男聲傳出,“主持倫哪,太過份了啦,這個時候竟然有倫在大台北市飆車,在中山北路和X  X路口差點撞上偶,你快點叫警察去抓啦!偶有記下其中一輛車號啦,是G——”

    慘了!她關掉節目,決定傾全力一搏。趁交警未及攔車,她盯住言若濤的車尾,兩旁街景如梭,她眼裡只有目標車輛,在旋轉上圓山彎道時,兩車近乎並行,但言若濤略勝一籌,她聽到他得意的連串朗笑聲。

    就差那麼一點,她絕不輕言放棄,天文台就在眼前了,她緊催油門不放,兩車的輪胎摩擦聲,讓佇立在天文台前依偎著的一對小情侶目瞪口呆、僵住不動。

    “讓開!讓開!”她尖聲警告著,絲毫沒有退縮,直沖向天文台前。

    小情侶下意識地朝另一端跳開,言若濤在電光石火間踩住煞車,車頭就在魔音穿腦的煞車聲中,停在那對男女膝蓋前約五公分處。

    小情侶抖著四條腿,互相扶持著驚駭而逃。蘇-衣下了車,彎腰在車頭前檢查了一遍,接著興高采烈的手舞足蹈,對著剛下車的言若濤尖叫,“我贏了!我贏了!我車頭超過你一個手掌寬,你可不能食言而肥,你答應我的——”

    “閉嘴!”言若濤抓住她的手腕,繃著一張臉扯近她,起伏的胸口不知是憤怒還是驚魂甫定?

    “你——你沒事吧?”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兩人同時頓住。

    “你——果真是要錢不要命,你沒看到前面有人?”聽得出他在咬牙切齒。

    “滿——滿街都是人,你也沒說危險——”她囁嚅著。他施在她手上的力道不輕,她已隱隱作痛。

    大概察覺她臉色有異,他忽然放開了她,她噘著嘴,看著地面。

    早知道先跟他來個書面約定,看他一副不甘心的模樣,百分之百是不會認帳了。她可沒精力再跟他交鋒,這個錢真是不好賺,她轉動著眼珠,思量著要如何安撫他大男人的自尊,忽然聽他沉聲道:“蘇-衣,抬起頭來。”

    她不覺有異的抬起頭,頓時錯愕的僵住,食指指著他的臉,好半天才縮回手。

    他拿下眼鏡了!

    恐怖嗎?並不!若不是右邊那只眼睛,他稱得上是好看的,不,是十分好看,起碼完好的左眼傳遞了一個訊息——他有著極具吸引力的五官。

    但是,右眼卻可悲的躺在一個紅、青、黑三色的泳圈裡,眼皮腫得只能張開一半,眼白泛著紅絲,像是不久前才遭到辣手襲擊似。

    難怪他在室內戴墨鏡,是不想嚇到那些慕名而來的應征者吧?

    “看清楚了?有沒有見過我?”他盤起雙手,俯視著尚未回神的她。

    她微傾著臉,困惑的眨著眼。“不好意思,我平常不太看坊間雜志,所以……”

    “我不是指在平面照片上。”他冷著聲,斜咬著下唇。

    “在社交場合嗎?那機率更低了,我不可能會和副總有所交集的,我以前待的都是小公司——”她已經說不太下去了,因為他的表情仿佛在說不認得他是種罪過。

    她禁不住又瞥了一下他的右眼,真慘!看來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恢復原貌。

    “好,你好——”他停了一秒,又悶悶地開口,“下星期一准時上班。”撂下話後,他轉身打開車門入座。

    “等一下!那您剛剛說的還算不算數?”她扳住他的車窗。

    “我言若濤說話算話!”他搖起車窗,迅捷的轉個彎離去。

    她咬了一下食指,眸光燦燦地晃動著,接著屈起膝蓋,在無人的空地上跳躍起來。

    “耶——”不是夢!

    歡呼聲在初夏的晴空裡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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