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進頭一次看見青春不解世事的女兒蒼白的臉上流露著驚惶、無助、哀傷、痛苦等諸多情緒,她的手緊握住皺成一團的文件,兩手還未停止抖動,坐在手術室外,怔忡的望著地面。
謝進推推她的手。「你身上都是血跡,待會警察問話別多說什麼,問完回去換件衣服吧!」
她睜著惶急的大眼,捉住他的手臂。「他不會死吧?」
謝進憂心忡忡的搖頭。「不會,他還年輕呢!你早點回去,手術不會這麼快結束,就算結束了也不會這麼快醒來,明天再來吧!」
「如果回去了,萬一他醒來會看不到我--」她低下頭。
「他為什麼要先看到你?他身邊多的是看護!」他有些動氣,她那驚痛的神情,在在證實了他多日來聽到的流言。
他所處的辦公室位置距闕弦喬有五層樓,平日除了會議或密商要事外很少涉足老板辦公室。他不常見到謝銘心,但耳語可以穿過層層泥牆到他那層樓,舉凡闕弦喬縱容謝銘心在辦公室撒野、謝銘心公然反抗闕弦喬、闕弦喬帶她盛裝出席時尚派對、闕弦喬的新情人是她……
他聞言並非無動於衷,但一則是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她不可能會趨炎附勢;二來是闕弦喬做事一向有定見,容不得人在他跟前說三道四,謝進老成持重,不會拿這種八卦消息質問頂頭上司,因而一直以來,流言歸流言,他並未采取任何行動。
但今晚獲悉闕弦喬竟是在送謝銘心回家時遭受槍擊,謝進當下的震驚多過憤怒。闕弦喬今天下午才從泰國返回,有什麼理由必須立刻和女兒相聚甚至排開下人單獨送她到家門口,依他的性子若非視之珍重,不會親力為之。
然而這種情況絕非謝進所樂見。
他一把抓住謝銘心的手往遠處拖離,小伍在另一角乍見訝然。
「爸--你干什麼?」她用力扭著手腕,十分不解父親的動機。
「住口!你給我過來!」他不由分說推開樓梯間厚重的門,將她推到轉角處空地,凝重的直視她。「你跟他之間有什麼?」
她揉揉發痛的手,不悅道:「你這麼凶作什麼?就算我跟他有什麼也不是做壞事,你生什麼氣?」
「你懂什麼?他不是你想象的這麼簡單!姑且不論他背後的復雜,他台面上的女人就有多少?你淌什麼渾水?」食指戳了一下女兒的額頭。
「我沒淌渾水,是他主動要我的!」她一臉倔強。
「他要你,你不會躲?你就送上門去?」他氣急攻心。
「他要的東西,躲得掉嗎?」她面對父親。
謝進止聲,背靠向牆,神情索然。「你真的跟他有關系了?」
「不到那個地步。」她也靠在牆上。
「那就離開吧!他不適合你。」他不禁松了一口氣。
「離開?」她將手中發皺、髒污的紙攤平。「他為我做了這件事,你要我離開?」
謝進接過一瞧,面色頓時灰白。「銘心,我從未要求過你非得做什麼不可,但這次,我希望你聽爸爸的話,離開吧!」
「我知道他做生意手法不見得正當、也不是什麼慈善家,而我也不是能視而不見的人,但這些真的是你的理由嗎?你不也在他手下做事?」她偏頭看著父親。
他喟然長歎一聲。「我從二十幾歲就跟了闕老先生,他不是做什麼正當生意的,但他救過我,對我有恩,簡言之,因為他保障了當時困頓的謝家生活,所以為了要還他這個情,我才沒能離開。」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我看著闕弦喬長大,他十幾歲時讓闕老的仇家傷得很重,他母親擔憂得心髒病發而過世,老先生毅然決然將他送到國外,一去十多年。他對兒子期望很深,二十四歲回來後,他安排了他的婚姻,對象是闕家長期隱憂的一派勢力的女兒,好鞏固兒子的身家性命。闕弦喬也不負所望,將闕老累積的財力轉投在他所學,弦天集團是他一手撐起的,闕老也欣慰他在別行光耀門楣。但闕老死後,他底下的人還得吃飯,即使闕弦喬無心繼續父親舊有的勢力,也不得不卷進去,因為弦天的資本當初是從哪裡來的,就算他想撇開他們,底下的人也不見得會放過他。」
她像不認識謝進一樣注視了他好一會,干笑一聲。「真沒想到,我父親居然一直在替黑社會做事。」
「銘心,有時候是非黑白不是可以分得那麼清楚的,對闕弦喬而言,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他從小看盡了名利爭斗,手段並不輸他父親,但是他長年在黑白兩道游走,必然也會得罪一些勢力,他的仇家不定時會找上門來,我不想你活在擔心受怕之中,你明不明白?」他嚴厲的語氣震醒了恍惚的她。
她直起身子,斂色問:「那你呢?你會不會有事?」
「我早已不管闕老底下的事了,再過一陣子也該退休了,你就別讓我擔心吧!」他拍拍她的背。「他們會封鎖消息不讓見報的,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會將他送回闕家老宅休養,你明天還是在家等消息好了。」
「我知道了。」
她手心裡仍捏緊那張紙,那上面沾有闕弦喬的血,即使已干,仍覺燙手,如果不是真心,他犯不著這麼做,她該如何面對他?
她掩住臉,深深覺得迷惘了起來。
她再度踏進闕家老宅,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老李見到她,笑開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忙不迭領她上樓。「先生在等著小姐呢!他今天好多了,前天嚇得我--」
她默然不語,隨老李在走道盡頭右側的房門口站定,敲了門。「小姐來了。」
「進來!」是小伍的聲音。
老李讓開,她踏進房門,小伍對她頷首,也跟著退出門外。
闕弦喬躺在一張偌大的英式古典木床上,半倚靠在床頭,遠遠凝視著她。
白紗窗簾隔絕了強烈的陽光,溫和的灑在他身上。
她走過去,站在床邊,垂眸探視著他的臉孔、身體。
他赤裸著上半身,白色紗布纏繞著半個胸,腰部以下覆著薄被,臉色有些蒼白,但不似想象中孱弱,眼神依然炯炯迫人,她終於放下了牽掛已久的心。
「能再看見你真好!」她低啞的嗓音讓他眉梢一抬。
他微笑以對。「坐吧。」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依言坐在他身畔,不知為什麼,失卻了直視他的勇氣。「爸爸說,就差那麼一點點,子彈就會穿過心髒--」她看著他的胸膛,咬著唇,不再說下去。
「看著我!」他聲音仍舊有力,「你害怕了嗎?」
她沒有抬眸,在他手心裡的指尖在戰栗,他緊握住。
「那一刻,我只怕再也看不見你,那個念頭,勝過子彈穿心的痛苦。」
她閉起了眼睛,強忍住眼眶湧泉,張嘴狠吸了一口氣,終於伏在他腰間,細細地啜泣起來。
「你心裡有我吧?我算是你規則不認可的人了嗎?」他溫柔的撫著她的長發輕問,她的淚水滲入被面。
「我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想要一個人的念頭,即使你從不順從,但能見到你一天,我就心安一天,這是我不放你走的原因。」
她抬起頭,淚眼迷蒙的看著他。
「你難得掉淚,這一掉就是為了我,我很開心呢!」他長指拭去她的淚水。
「我能為你做什麼?」她笑中帶淚。
「我想天天看見你。」他撫著她的面頰,「還有吻我,就當是我受傷的福利吧!」
她傾向前,學著他捧起他的臉,他微瘦了些,五官更形深邃,卻少了嚴刻,她用自己的溫熱觸碰他微涼的唇,再貼上去,稍事停留了一會兒,舌尖輕探他的齒間,略微吸吮,再離開,算是結束。他喉間發出笑聲,大手托住她的頭,悄聲道:「你缺乏訓練。」
她聳肩,不以為意。「是不能和你比。」
他愛憐地看著她,傾下頭重重地回她一個深吻,猛烈的像要把她吞噬,她被動地承受。他的吻宛若他的人,逐漸令她的呼吸短促、窘迫,他的手順著她的細頸滑下,慢慢的覆在低領外的肌膚上,她開始心慌意亂,在沈溺的同時卻又警惕著自己,當他手指往下深入探索時,她抵不過一記記回響的警鍾,硬是抽身離開他。
她整整微亂的長發,兩腮現酡顏。「我怕壓到你的傷口。」
他不以為忤,替她拉好衣領。「沒關系!我們有的是時間。」
於是,她給了他整整兩個月的時間。
每天早上,她九點准時到闕宅,下午七點吃完晚餐後離開。
為了不牽動傷口,他多半坐或躺居多,她則隨侍在側。他原就寡言,因此聆聽是他最常有的表情,她伶俐聰慧,敘述起從前工作上的所見所聞、或新閱讀到的文章時,往往能說得生動有趣,常引他會心一笑。
她是他過去人生裡絕無僅有的經驗,從初時的毫不掩飾對他的不滿,到後來親膩如相識多年的情人。她對他的態度和常人大相徑庭,尤其是他的外表和世俗的成就絲毫沒有增加一點她對他的敬畏或收斂--她視他為平常人,那是她身上最珍貴的東西,她不會為了浮面的東西愛他。
公司的事他仍遙控掌握,除了與高階主管定時視訊會議,他常在床榻上用便攜式計算機處理公務,她累了就蜷縮在他身邊休憩,並不避諱偶爾出入的小伍。
他復原得很快,五個星期後,精神已與常人無異,只是仍不能做劇烈運動。
星期一早上,她比平時晚到,和老李打個招呼後直接上二樓。
她特意躡手躡腳的不發出聲響,心血來潮的想和闕弦喬開個玩笑,靠近房門口時,半掩的門內傳來闕弦喬與小伍的低聲交談,她原想避開,但他的一聲低斥讓她停下了腳步。
「混帳!你確定是他們下的手?」
「人已經抓到了,拿了吳家的錢沒錯,不過也只是聽命行事,他們本意並非要致人於死,是誤殺。不過殷老說,你下手太狠了,弄得他們斷水、斷電不能營業不說,還放風聲說他們的小姐有傳染病,導致客人都不敢上門,這不是想逼他們走上絕路?」
「恐怕老鬼也從中在煽風點火吧!」
「那是一定的,他說--銘心小姐何時送上門去,他就何時調解這件事--」
「你沒和他挑明銘心是我的人?」
「他知道,但老鬼說你女人這麼多,不缺這一個--」
「夠了!只要他再提,下個月他的生日就會變成為祭日!」
她瞠目結舌,定在原地不動。
闕弦喬在她背後回異的面目不由得令她背脊生涼,她困難的輕移步伐走到一樓,老李訝異的停下打掃的動作。
「小姐要拿什麼東西嗎?」
「沒有,他們還在談事情,我下來晃晃。」她走出客廳,在廊簷下的涼椅上坐下。
她該走了吧!只要他康復了,她就不能再留下來越陷越深,父親或許是對的,他不可能脫離那些孕育出他的背景,而這絕不是她當初所能預見。
她抬頭看向遠方,忽然瞥見一輛火紅的跑車迅速從花道竄出,極其流利的拐了個彎停在她面前。
一雙雪白的小腿跨下了駕駛座,天空藍的衣袂裙擺在夏日裡耀眼奪目,謝銘心視線一觸及那張帶著墨鏡的妍容,立時站了起來。
女人款擺的走向她,摘下墨鏡,媚眼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咯咯笑了起來。
「他帶你來老宅了?倒真是認真起來了!我以為是方曼菲,沒想到是你!」
她沒有響應,女人似乎更為清瘦了,但表情的張狂依舊。
「我真是不懂,他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雪白的臉湊近謝銘心,「他很行吧?上了你幾次了?」
她下意識往後拉遠距離,沒料到女人會出言猥詞。「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很尊重我。」
女人笑容停頓,庥盅銎鵂庀擄痛笮Γ尖銳的笑聲令人皺眉。「他什麼時候尊重過女人了?」她再次湊近謝銘心,濃濃香氛撲鼻,「他沒告訴過你嗎?結婚七年來,他就碰過我一次,就是結婚那一晚,從此,便沒有正眼瞧過我,無論我在外面如何亂搞,就算搞上他身邊的人,他也無動於衷,這就是他的尊重!」
「你們的事不必告訴我。」她不由得後退。
「你怎麼能不知道他的事呢?你不想了解他嗎?我還不如他豢養的那批人,他連句話也懶得跟我說,我知道他自始至終是為了闕老頭才結這婚的。」
「你很在乎他吧?」謝銘心站定不再退讓,女人反而楞住。
「在乎?是恨他吧!我不介意他跟任何女人有瓜葛,他那種人,要真愛一個人也是很難的。他很少維持常久的男女關系,但這次為了你,竟然一口答應我開出的價錢,只要我簽下字。」女人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我知道,就算我不答應,他也會想出狠招對付我逼我簽字的!但是--憑什麼?」
媚眼芒刺盡收,僅余茫然空洞。「憑什麼他能得到愛情?又憑什麼我就得被他一腳踢開成全他的愛情?不!我不會讓他好過的。」
「如果和他在一起不開心,分開不是種解脫嗎?」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那層濃妝下有掩蓋不了的失落與絕望。
「是嗎?他試都不曾試過,連點機會都不給我,又怎麼會知道和我在一起會不會開心?」媚眼瞇起,鮮紅指甲刮過她敞露的肩胛,她瑟縮了一下,「還是干淨的身子嗎?他視之如珍寶的掌中物,若讓別人碰了,必定會暴跳如雷吧?也許深受打擊也不一定。」那笑容轉變得很快,紅白彰顯無遺的尖銳臉孔使她臂上寒毛豎起。
「程雪如!有什麼話直接和我說,會比較快達到你的目的。」闕弦喬下樓來了,兩手從後搭上謝銘心的肩,吻了一下她的頭發。
「咦?看起來不錯嘛!還真沒人對付得了你!」程雪如拿出一根煙點上。
「銘心,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處理。」他示意小伍。「送她回去。」
她仰起臉看了他一眼,他淡淡的朝她微笑,一如往常的神情。
如果,他的柔情只在她面前展現,她真的走得了嗎?
她今天話比平日少了些、中飯吃的也少,眼眸少了先前的靈動,多是半垂著追隨他活動的手,明顯的心不在焉,卻又盡責地抿唇淺笑著。
他停下在計算機鍵盤上舞動的指尖,抬起她的小巧的下顎。「說吧!你在想什麼?」話剛落馬上一個愛憐的吻堵住她的唇。
她觀念並不保守,在男女之間的親膩接觸上卻稍嫌生澀矜持,今日她卻一反常態,不再被動承接他的吻,直起上半身捧著他的臉回吻他,模仿著他的吻技攻進他的口中,他雖訝異,但可不會傻得推拒,兩人旗鼓相當的唇舌交鋒,直到他血液快要沸騰,才暫離她的唇,將膝上的計算機移放床下,回首擁住她,唇在她粉頸上游移,停在她鎖骨上,輕嚙著肌膚,手掌從她上衣下緣滑進摸索著她的腰間,漸進往上。
她依舊沒有拒絕,他反而停下了動作,審視她的表情,濃眉抬高。
她維持那個淺笑,伸手沿著胸口,將鈕扣一顆顆解開,衣裳敞褪,淺綠色內衣半攏住秀挺的胸呈現眼前,在緊致纖腰的襯托下顯得比想象中飽滿,他很想毫不遲疑地覽盡秀色,但那雙缺乏欲望的眼睛阻止了他的躁進,他停下不動。
她一臉不解,微現羞澀。「你不想要嗎?」
他沒有回答,手指順著她的頸項滑下,覆在她的左胸上,輕按著。
「你心跳不快,你想要嗎?」她顯出訝色,他拉攏好她的衣衫,替她扣好。「我遲早會要了你,但不是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了吧!」
被婉拒的她沒有面露不豫,只輕輕觸碰一下他的胸膛。「不要緊了吧?」
「不要緊了,我年少時受的傷比這還重,躺得更久。」
她點點頭,眼神復雜、欲言又止,挪動下盤,下了床。
「闕弦喬,」她看著地面,深吸一口氣,「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既然沒有大礙了,我就該走了,我不會忘記你為我做的一切。」
他眼露驚疑,目光銳利再現,一跨步便下了床,手掌虎口托住她的下巴。
「你說什麼?!」他逼視著她,「再說一遍!」
她一點也不害怕,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我們的世界差太遠,堅持不了多久的,與其到時難受,不如現在就分開,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原來--你以為,把身體給了我,我就會甘心放手?你難道不知道我要的是你完整的人,我要你的心!」指尖愈緊束,就代表他愈怒不可遏。
「我們都不會為了對方而改變自己!」她提高聲量,他捏痛了她。「喬,你想讓我難受嗎?」
「你不需要改變自己,和我在一起你不快樂嗎?」他松了手指,攬緊她的腰。
「你的一切,我都明白了。但我答應過爸爸,等你痊愈,我就得離開,我不想教他難過,請你體諒我!」她將臉伏在他肩上,困難的說出一字一句。
他猛然推開她。「是謝進?他要你離開?你有這麼聽話?」
「是我!他只是站在一個做父親的角色想保護他的女兒,我不想他晚年還要擔心受怕,時時刻刻不能安然度日。」
「你總替別人想,我呢?你想過我嗎?」一抹受傷橫過臉龐。
「那麼我們離開這裡!遠離那些傷害你的人,我不在乎你的身分,我只要你好好的--」
「住口!」多日不見的冷冽重回他眼裡,「別教我要做什麼!我不是你輔導的對象。你不要弄錯了,銘心,你父親人老了、膽子小了,但我可不是,沒有人嚇得了我,誰敢不信邪,我就讓他好看!」
她眸光慘淡,盡是失意。「我知道你不會為任何人改變的,即然如此,我留下也沒什麼意義,請你放手吧!」
「你第一次求我,就是要我放開你?」他瞇起揚飛的眼,陡地冷笑兩聲。「你走吧,我不會勉強女人,不過我倒要看看,屬於我的東西,能走多遠?」他越過她,開門離去。
那一-那,她沒有得到解脫的感覺,四面八方湧來的是說不出的難受。
她三天沒有出門,渾身提不起勁,整個人似游魂在家中晃蕩。
她看著動也不動的電話老半天,拿起話筒放在耳邊聽了一下,確定沒問題後,頹然的放回原位,歎了口氣。
他真要放手了?一切來得如此容易?
不能再想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再不好受仍得受!她必須出去透透氣。
她很快的換了套衣服、拿了背包,走出大門。
她拿出車鑰匙,發動了引擎,忽然背後有人喚住她。
「謝小姐--」陌生的男聲,她回過頭。
「謝銘心?」她點頭,疑惑地看著他。他看起來很年輕,理著小平頭的臉其貌不揚,卻有一種厲色蘊含在面皮之下,隱約浮動。
「你是?」她警惕的看著四周,這裡是靜巷,下午不會有什麼人走動。
年輕人身形矮壯,向她走近,沒有說話但唇邊詭笑浮出,從身後拿出一團看不清的東西,迅雷不及掩耳的蒙住她的口鼻,她奮力的掙扎著,那股刺鼻味直竄腦門,年輕人拗住她晃動的手臂,說了句:「麻煩你走一趟!」
她無從回應,很快地四肢便無力的垂下,任由摩托車倒在路邊,接著便沉入一片空白。
她不知那段空白的時間有多長,她在晃動的感覺中醒了過來,眼前一片漆黑,偶有白光閃過,借著那隱微下明的光,她才漸漸辨識出身臥在汽車後座。
她斜著移動僵硬的四肢,不能動,看來她被束縛住了,就在同時,晃動的車身也停住了。
前座的人下了車,打開後車門,將她用力拖出去,她下意識地用縛住的兩只拳頭擊向此人,他輕易地閃避,一把將她扛在肩上,快速走動著,她還沒從天旋地轉中恢復,身體就被重重地摔在一張木床上,疼得她直掉淚。
她勉強坐起,從天花板上一顆昏黃的燈泡中,看清了她正身處在四壁蕭索無障物的磚房中,那圍繞在燈泡旁打轉的飛蛾群,及破敗木窗外傳來的氣味和唧唧蟲鳴,在在告訴她這絕非在鬧區裡,而是在不知名的野外。
恐懼迅速蔓延,她挪動臀部下了床,用捆綁住的雙腳跳到窗口,想看清身在何處,兩道汽車駛近的車頭燈光和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大喊:「救命啊!有人綁架啊!救命啊!」
房門被「砰」一聲踹開,小平頭年輕人將她一把抓住摔回床上,厲聲道:「閉嘴!再叫就劃花你的臉!」她識時務的止聲,驚懼地縮在床上。
年輕人狠狠的看她一眼,又走了出去。
剛才的汽車顯然是停在這裡,因為她聽到年輕人和另一個人的交談聲--是他的同伙,他們到底想要干什麼?他們又是誰?
門再度被打開,另一個男人走進來,當他瘦長的身影遮蓋住她頭頂上方的光源時,她不禁駭異的睜大眼,忍不住直往牆角縮攏--她看到一道肉疤,觸目驚心的橫斜過男人的臉,不忍卒睹!
男人在床尾坐了下來,她慢慢看清,如果不是那道疤,他稱得上是好看,穿得也不俗,就是那笑容,在皮笑肉不笑間,透著一股邪門和流氣。
「別擔心!我和闕弦喬聯絡上了,只要他將錢送到指定的地方,就可以帶你走了!」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
「你--勒索他?」她踢蹬被碰觸的腳,「我和他沒關系,你搞錯了!」
男人不在意地笑了幾聲,「我會搞錯,程雪如可不會搞錯,再說,闕弦喬可沒討價還價,很爽快就答應了,所以錯不了的!」
程雪如?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闕弦喬不是已經給了她一筆錢?
「她要錢,何必用這種方法?」
「不是她要錢,是我要錢,這是該死的闕弦喬欠我的!」他陡地目露凶光。
年輕人突然走了進來,將手機交給男人。「程小姐。」
「喂--」他聆聽了一會,視線轉向她,唇角斜勾起。「放心!我很快會結束的,等他趕到時,就會發現大勢已去,我還真想看看他的表情呢!」
他合上手機,交還給年輕人,命道:「到門口等著,我很快就好!」
他拿出一把銳利的小刀,割開她手腳綁縛的粗繩,重獲自由的她很快跳下床,避在一角,離他遠遠的站著。
「他錢送到了,真不是蓋的!五千萬現金呢!你可真值錢!早知道他把你當寶,就該多開一倍價!」他歪著嘴得意地笑著。
「那我可以走了吧!」她說著便往門口沖,男人手腳更快,有力的指爪按住她的肩,欺近她,「別急!他到這裡起碼要三十分鍾,足夠我們溫存了!」
她瞪大了眼,血液凍結,「你要的是錢不是嗎?」
「我要的是錢,但我更想讓他痛心!你知道什麼叫痛心嗎?」他臉上的疤痕扭曲著,貼近她,「這條疤就是他的傑作,他毀了我的臉,我就毀了他的女人,他還沒碰過你吧?我要他嘗嘗痛心疾首的滋味,那才讓我痛快!」他俯首舔舐她的臉。
「你不是人!」她猛力推開他,捧住胸口,彎腰干嘔起來。
「惡心嗎?你當他有多干淨?」他扯住她的長發,迫使她抬起頭。「別怕!很快就過去了,也許我還能令你難忘呢!」他手指伸進她襯衫裡,被撫過的肌膚瞬間起了雞皮疙瘩,她忍住欲嘔和發根的疼痛,提腳死命地踹向他,他手一松,-住大腿。
「媽的!臭女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老子可就不客氣了!」他走向蹲在角落瑟縮顫抖的謝銘心,一把拉起她狠狠的摑了一耳光,她眼冒金星的倒在地板上,他再次揪起她,她嘴角有血絲滲出,原本恐懼的眼神換成忿恨不屈。
「你打吧!你多打我一下,闕弦喬就會多刮你一刀,你逃不了的!」
「是嗎?美國這麼大,他怎麼找?」他將她兩手往後拗,疼得她竄心肺。
他一手攫住她的衣領,用勁往下一扯,幾顆鈕扣繃落在地,他眼露精光瞧著她只著寸縷的上身,整張臉埋進她胸口,她一慌,膝蓋一屈,半跪在地上,他跟著矮下身子,手掌搭上她的腰,她幾欲暈厥,得空的右手撐在污穢不堪的地上,她往後閃躲,後背抵住牆角的同時,指尖剛好摸到個硬物,沾著濕泥和苔蘚,她張開五指緊拽住,不加思索的朝胸口的頭顱奮力砸去。
她看清楚了,原來是塊磚頭,他抱頭半蹲在地,湧出的鮮血滴落頸間,她一躍而起,看見那扇破敗的木窗,顧不得窗欞上插著的零星鐵釘,她兩手一撐,忍住釘子刮肉之痛,躍出窗外。
一投身在黑夜之中,她便就著月光往前奔跑,她猜得沒錯,這裡是不折不扣的郊野,連路燈都沒有。她在長滿了野草的小徑上狂奔,背後傳來急遽的腳步聲,她邁開大步奔馳,幾分鍾後,卻在忽爾終止的盡頭前煞住步伐,她跪趴在地--沒路了!腳步聲也隨之在身後停住。
她轉過頭,年輕人和拿著毛巾-住頭頂的男人在兩步遠處站著。
「你逃不了的,謝銘心,後面已經沒有路了!」男人臉上的疤痕和著血水益發猙獰。
她看不清盡頭下是什麼,但卻在那秒間有個清楚無比的念頭--她若要活著,就得干干淨淨的見闕弦喬,而不是一具讓兩人心碎的殘軀。
她站起來,面向黑暗,在兩人的驚呼中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