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我帶你回房間裡靜養好嗎?這裡是治病的地方卻不是養病的場所……太冷太濕,會讓你傷勢的復原力降低。」格柞無聲地走到池邊蹲在花月身邊說。
等了半晌,沒動的花月倒是未語淚先流。
格柞自懷裡取出一條帶著微溫的乾淨布巾為花月拭去眼淚,花月是很能忍的孩子,從小看到大,當人家師傅的還會不瞭解嗎?
這次花月該是忍無可忍才爆發,可惜一馬卻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當了炮灰。
「老師,我很過份嗎?」
花月的聲音在幽暗的石室內迴響,無奈與失望參半。
「花月讓一馬離開是出於自願的,現在不甘心了嗎?」格柞撫了撫自己垂至頰邊長長的白髮問。
「不是不甘心,只是……只是……」花月緩緩地自水池裡半坐起身。
「花月後悔嗎?」慈祥的格柞問道。
格柞取了放在池邊寫了無數咒文的寬大白布起身,折了兩折後將從水裡站起來的花月包住。
「恩恩!不後悔。」花月搖頭。
「既然不後悔,花月就該更高興一點。」格柞不動聲色地說。
話語迴響在幽室,花月忍不住地又哭了。
他……一點都不開心吶!
「可是……可是我一點都不快樂,師傅,我該怎麼辦呢?」花月流下一串又一串的淚。
為什麼失去一馬會是這麼地苦?
為什麼失去一馬會讓他眼淚掉個不停?
「理想和現實像在天平的兩邊,哪邊重呢?」格柞讓虛弱的花月倚靠著自己。
「師傅,我想和一馬比翼雙飛是錯的嗎?我想陪在一馬身邊四處去是錯的嗎?」花月嗚咽著。
「那花月覺得一馬想保護花月也是錯的嗎?」格柞問。
「我不是不知道一馬的心情,只是……」花月窩進老師的懷裡哭泣。
「只是認為一馬會懂,因為一馬愛著你所以他就必須懂,花月是這樣想的嗎?」格柞微笑著拍拍還是小孩子般的花月。
「師傅……?」花月抬頭不解地看著正在微笑的老師。
「愛一個人……是不容易的事,能敞開心胸將那個重逾生命的人納進生活裡更是不容易的事,一馬……若不是被選上的那個人,他和你將會是兩條平行線,他不需要認識你,更不需要把你納進他的保護羽翼下,可是現在你們的人生有了交集,你愛戀著一馬,一馬也會希望你接受他的愛,這些長篇大道理你應該懂的。」格柞對花月說。
「嗯!」花月點頭
「知道每個人對愛的表達不一樣吧!有的人認為愛是賺很多錢讓所愛的人不虞匱乏,有的人相信愛是每天在所愛的人枕邊放一朵玫瑰花,有的人成天纏在所愛的人身邊片刻不離,有的人費勁心神就是想讓所愛的人毫髮未傷,這些都是在強烈的愛意之下所造成的行為。」格柞牽起花月的手。
「咦?」花月吃驚地抬頭。
不……一樣嗎?
每一個人對愛的表現方式是不同的嗎?
「花月不知道?」格柞輕輕一彈指。
隨著清脆的聲響,一個長髮武侍打扮的高大式神出現,默不作聲用兩手輕鬆地將花月抱起。
「我以為是殊途同歸。」花月依在式神的懷裡說。
「確實是殊途同歸沒錯,然而,同歸都是愛,表現出的方式卻如天上的繁星。」格柞轉身往外走。
「老師是指一馬用他的方式愛嗎?那方式卻因為不是我要的……所以……」花月垂下眼睫。
所以才會被他用殘酷的方式……拒絕。
如果那時他不衝動,如果那時他能冷靜地和一馬好好談一談,現在一馬是不是還在他身邊?
「花月是聰明的孩子,懂得怎麼做了嗎?」格柞頭也沒回的問。
「一馬……一馬已經離開了,我……好後悔。」花月的淚又沾上式神的前襟。
「後悔會讓人成長。」格柞下了結論。
出了石階,格柞讓式神送花月回房,清風送來月下香的味道,彎彎的明月高懸著。
平靜,讓人心曠神怡,晚風中有著間斷的不詳,這幾天鬼堂家會發生事吧!
「難得看你有好心情出來賞月。」格柞對著明月說。
「呵呵!只是好奇,你怎麼突然想插手了呢?」鬼堂流雲一點都沒鬼主樣的敞著衣衫坐在廊下喝酒。
「我只是想讓花兒開得更美罷了。」格柞慢慢地轉身朝鬼主走去。
太多的肥料、過度的陽光、超量的清泉加上生長的限制反而會讓嬌貴的花兒枯萎,要讓花開得的璀璨方法無二,除了控制外在因素,勤加照料之外還必須讓花兒有自由呼吸、自由發展的空間。
「咱們的小花兒想開了嗎?」
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鬼堂流雲伸手牽住格柞隨風飄起去的衣帶、拉近。
「你不是無所不知嗎?」格柞微笑。
「你無聲的微微一笑,牽動我心魂萬縷,在你面前我如白紙,因為,我的一切感情都懸在你身上啊!」
深深地吸入格祚身上特有的味道,此刻是幸福。
「分我一口,別喝太多,明天很多事要忙。」格祚輕握流雲手上的杯。
共飲的是溫而濃烈的酒,分享的是長而纏綿的情。
不出格祚所料,等不及的對方甚至連幾天都不想等。隔天一大早,晨間的薄霧尚未消逝,鬼堂家大門就熱鬧異常。
一大群拿著經文穿得很有法師派頭的男人,左三圈右三團地將鬼堂家本宅圍得連螞蟻都爬不出去,正對著大門口的那個光頭男人拿著羅盤看著表,時辰將近。他讀者秒並準時地毫不猶豫地把手舉高,剎那間誦經聲大得把住附近的鄰居們全都吵醒。
身著一襲正式禮裝的鬼堂流雲像是漠不關心地站在水池前,將手裡的魚飼料一一投進池裡。對外面的聲響沒有一點反應。
「奪魂術?這人真有心。」格祚從屋裡走出來。
縱是對方的來歷與來意不明,格祚可是由經文的內容知道很多訊息。
隨手捻了供在堂前的小菊花化成幾位身著鵝黃色「無地」的式神,格祚輕聲喃喃數句咒語並以食指在式神額上一捺,讓他們頷首領命而去,成為為花月所布下的反咒替身。
昨夜睡前已吩咐過僕人在房子的四面八方貼上符。讓門內的鬼出不去也讓門外的「式」進不來。若非屋裡有人開門將外人請進門,不然要在鬼堂本家傷鬼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花月如何?」鬼堂流雲低聲詢問。
花月可是他揣在心裡的寶貝,雖然表現出的態度是不太在意,但是再怎麼說自己的繼承人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樣,自己不疼怎麼說得過去呢?
在鬼堂流雲的角度看來,不管今天花月出了什麼事都好,只要傷心的人是花月,惹花月傷心的人就是有錯,縱是他也知道是花月自己在感情取與捨之間有了疑惑才導致一雙好好的天成佳偶分離。
私心下流雲依然認為這事只要相川家的傻小子肯低頭就沒事,不過眼前的事得先解決才行。這群吵人的蒼蠅們不趕遠去,遲早會惹出禍端。
「我布下結界,這些吵人的聲音他聽不見,為防萬一又做了幾個應聲的替身,所以對方想置花月於死地很難,雖然你不會受傷但是還是會有點不舒服,穿上吧!花月的事你別多手省得頭疼。」格祚遞了黑色描金邊的羽織給他。
這件羽織是特別加工過的,外表看起來像嚴謹中帶點花俏的短大衣,裡襯卻縫了反身咒加上保護咒,為了確保一見危險就異常興奮打算當前鋒的伴侶,格祚下了好幾番苦心。
在流雲身邊守了這麼多年,基本上很多事已成了默契,他知道流雲想插手花月的事,可是感情可不是旁人插得了手的,花月的心結是自己結上的就必須學會自己解,不然還會生出更多不能解決的問題,或許別人可以幫一次兩次,問題是旁人不能幫花月與一馬走完他們自己的感情路。
「我不怕疼。」流雲露出裝傻似的微笑。
「你不怕我怕啊!快穿上,等時辰一到開始忙了我可沒空理你,你可要安靜站一邊別出聲。」格祚殷殷交代。
「哪一次我沒有順你的意呢?」流雲痞痞地接過羽織穿上。
寅時整,天已大亮,一身潔白狩衣打扮的格祚隨手摘了兩片葉子走到前院,念了幾句無聲的咒語後輕輕地朝葉子吹口氣,兩片葉子當下成了兩位高大威猛的帶刀武士。
格祚指示武士從正門穿牆出去,因為式神事先有被吹過生氣,身上帶有格祚的咒語,輕易地就穿過了貼上符咒的正門。
換了幾個繁複的結印手式,格祚動也不動地凝望天空,嘴裡嘀嘀地數著數字。還數不到一百,外頭的誦經聲已停止,接踵而至的是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鬼堂流雲安份地立於一旁,心裡暗自竊笑,外頭有群有眼無珠的傻子,要上門踢館也不先做做功課。
格祚雖然心腸好不傷人,但是這可不代表堂堂首席陰陽師的他不會欺負人,跟著格祚幾十年,鬼堂流雲早就深知枕邊人的惡趣味,格祚可是很喜歡欺負那些自己送上門來供他開心的人。
等格祚數到一百二十時,外頭傳來有力的敲門聲,強而有規律。
「想看敵人的真面目嗎?」格祚轉頭問。
鬼堂流雲點頭,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出聲。
格祚伸手在流雲身上畫出幾個字形,嘴裡念了幾句咒語。
「安靜的看,別出聲。」格祚再次交待。
不遠處的大門在無人狀態下自動開啟,門口站著一個黑髮平頭的中年人,細長的眼睛露出不懷好意的目光。
「請問有何貴事?」格祚語氣和緩地說。
「在下來自滋賀,受人之托前來,敢問貴府可有異事。」男子大刺刺地說。
「異事到是沒有,不過今日一早來了群外地人可吵得很,鄰居們都抗議著,因為我會一點小把戲。所以就很快讓那群外地人離開了。」格祚平靜地回答。
男人屈了屈手指後臉色大變,像受了什麼嚴重打擊一般,原本意氣風發的臉頰頓時老了幾十歲,連語氣都變得跟畏首畏尾的老鼠一樣。
「明人之前不說暗話,今日打擾鬼堂大宅是在下的不是,當主不是,希望站在那邊的少主,花月少爺,寬寬手放我徒弟們一馬,他們突然遇襲失蹤。請您告訴我他們的下落。」男人朝站一邊不說話的人裝出恭敬的樣子。
「啊!那些人是先生的徒弟嗎?很不好意思,雖然依了當主的指示而行法,可我習藝不精,他們的下落我也不知道,就請您自己多費心。」格祚搔頭苦思一番後說。
可以確定的,來人的目標是針對「花月」,格祚悄悄地結了幾個手印化去男人暗中朝鬼堂流雲所施地咒。因為就算那些是指名給花月的。找不到受詛者的咒語仍是不潔的。
「什麼?」男人大叫,「你怎麼可以連轉移術所轉的地方都不知道?」
擺明就是在裝傻的格祚因此裝出比對方還震驚的神色,看起來就是一付完蛋大吉的樣子。
「什麼是轉移術啊?我不知道呢!我還以為我使的是萬里日行術。」
格祚話一出口,那人就像見鬼一樣驚惶失措地往外跑走。
只是移物基礎的轉移術最遠只能將東西轉到一里外,相形之下,萬里日行簡直成了比這小法術強上百倍的告訴法術。
看到那男人跑遠,格祚不懷好意地掩嘴偷笑,這個自以為是大師的男人不愧是學未到家的半桶水。
「啊啊!要撿那群笨蛋記得搭飛機,他們可能在沖繩島。流雲,你想笑就笑吧!別憋著。」格祚朝抱著肚子的流雲說。
「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服了你了,把他的式神運到沖繩島去,哈哈……哈哈哈哈哈……身為陰陽師居然讓忍人把手下的式神給捉走,他不羞死才怪!」流雲笑得連身子都彎了。
「他只是個修行過幾年時間的中級陰陽師,花月只顧一馬根本沒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安全上頭才會著了道。不然以花月的資質,這種小角色根本不用放心上,我還以為是什麼大有來頭的異人,一不小心就使了五分力。剛剛聽他說,他是受人之托,我倒想知道那個委託者是誰。為什麼要針對花月做這種事。」相當細心的格祚注意到了幕後有黑手這一點。
幫腔的逃走了,幕後那只「黑手」自然就會「跌」出來。
中國有句話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既然他不可能護著花月一輩子。那麼事先幫花月斷斷禍患的根也好。
格做對停在不遠處的那輛正準備跑路的黑車伸手指在空中畫了畫,念了些捉弄人的咒語,不到三秒鐘,「砰砰砰——!」一陣亂響之後。車子劇烈地搖動起來,車上地人在經歷過可比十級大地震的搖晃後。個個青白著臉搗著嘴爬出車外討饒,格祚朝他們露出很謙虛,很含蓄的微笑。
那群軟了腳的人見到格祚的笑馬上驚惶失措,不需排練也不需默契把禍首給供出來。
「對不住……小的不知你老人家在……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吧!」抱著肚子的「幕後黑首」乖乖出來認錯。
格祚半句話都不說地舉起右手,禍首就形同被催眠了般把自己是誰和為什麼要對一馬和花月下手的事全招得一乾二淨,聽得讓旁邊的共犯們冷汗直流。
原來這位幕後黑首就是當初花月在相親時被否決掉的男人,因為經商失利一直想找旁門左道來東山再起,他自信滿滿以為會雀屏中選,沒想到陣前中箭落馬,被命婦因長得太猥瑣而淘汰,不堪其敗的男人一得知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的一馬中大獎成了駙馬,惱羞成怒不在話下,立刻找到了鬼族人的天敵當幫手意圖演一出擄人勒鬼計,男人和那名陰陽師都是因為財迷心竅。為了錢財做起壞事時良心就不知扔哪去了,只是不幸臨門一腳踢上一塊名叫「格祚」的大鐵板,當下就被硬到不行的鐵板給修理得金光亂亂閃。
格祚看在男人也是分家一份子的份上處罰從輕,只不過要是他們在百般不願意之下還眼睜睜地自己扛著車到警事廳自首罷了。
「搶生意的或是搶親的都一樣,傻瓜,以為找了人來就會讓我們屈服,呵!吃癟,讓他們去自首還算便宜了他們這群壞胚子,若不是你攔著我,早踹他們個兩腳。」鬼堂流雲不留情地批評。
「讓他們去自首得了,這樣才省得麻煩,外面的阻礙解決後就等花月自己處理自己的心魔,我們的小花兒該是要長大了。」格祚走過來把手放進流雲手裡。
鬥法事件第二天,渾然不知發生過大事的花月在一番掙扎後醒來。
花月知道房裡的花是菊千代佈置的,身上的安神咒和圍在他身邊這些美麗的式神全是出自關愛他的師傅之手,而房裡那不惜重金混了龍涎香的寧魂薰香肯定是從鬼主大人的房裡移來的,收到這些疼惜,花月十分感動卻也有股無力感。
為了他能順利活下去,長輩們都花盡心思和時間在照顧。而他卻這麼沒用。
天底下怎麼會有他這麼笨的鬼啊?
身上的傷是好了大半。心傷的呢?
說來說去,他的心還是留在一馬身上,可人家一馬說不定……已經對他死心透底了,有誰會受得了被親密愛人以那些話拒絕呢?
解了身上的咒,謝過式神姐妹們勸他多休息的善意,花月決定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今天不做,他肯定會後悔一世,他要自己把一馬求回來。
花月化身行動派的門人。立即起身飄到師傅與鬼主的房門口求助。
被窩還沒偎夠就被「看起來非常可愛又非常可憐」的花月請出門。兩位老人家除了在心裡歎氣,點頭相陪外還能怎麼樣?
所以,日曜日早上八點整,花月在兩位重量級大人物護法下,登相川家的大門拜訪。
一聽到現任鬼主和未來當家親臨。正在做回籠美容覺的相川老爹立即從被窩跳起身,身手比二十歲年輕人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相川媽媽是頭一回開了眼界看到自己的丈夫印證了「此人果然是有潛能的生物。」這個事實。
一陣兵荒馬亂之下,相川家能出來見客的全出馬了,連兩天前好不容易在黑心肝司機的「峰迴路轉」,「九拐十八彎」下才抵達相川家做客的兩個外國人也被請來站台,可問題來了,這全家人裡卻獨獨少了花月想見的一馬。
一馬呢?
為什麼沒有一馬?
花月頓時急了起來,一馬不在家,那一馬會去哪裡?
會不會是出國了呢?
之前一馬說過,他在法國的時間已經和他在日本的時間差不多了,甚至於有時他會有法國比日本還像他家這樣的錯覺。
人家都說,若是受了傷,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家療傷。
可是一馬不在這裡,會不會……會不會是一馬已經飛往法國?
花月用求救的眼神望著他親愛的格祚師傅與鬼主,他是陰鬼啊!
需要不定時補充陽氣的陰鬼要如何出國呢?
因為血緣過遠的族人見不了鬼,在旁人看起來是「唯一活生生存在」的格祚就成了鬼與人溝通的橋樑。
「咳咳……你們別緊張,我們來這裡只是私訪。」格祚看了看戰戰兢兢的一家子說。
老爹知道經濟不景氣,各大公司都有所謂的「裁員計劃」,這次的私訪難道……另有所指?不會是要他退休吧?
不要啊!他還未滿五十五歲,上有高堂要養,兒子都還沒結婚,女兒也還未嫁,這叫他怎麼退得了休?
更何況他為了企業盡心盡力,沒道理不裁別人先拿他開刀。
啊!會不會是因為一馬?
真是該死,早知道他就不反對……嗯!現在說來得及嗎?
呃!不對!事實上他也沒反對過……呃!那現在再說一次可以嗎?
事實上,他是「曾」有那麼一點反對啦!可是他又沒成功……噯!這樣叫他怎麼辦,到底是要承認還是不說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馬已經非少主不嫁了,不是嗎?就算他再反對,也無關緊要了……不是嗎?
難不成那兩個外國鬼說的是真的?一馬這傻瓜真的將他的話當真,為了想當乖兒子,所以自己跑去拒婚了?
若是因為這樣被質疑,他這一生絕對會死不瞑目的。
「因為花月,所以一馬……」格祚用眼神安撫急的抓了衣袖直絞的花月。
話還沒說完。相川老爹臉色一白,搖了搖身子就跪倒在地。
沒想到……是真的!
千錯萬錯都是他這個為人父的錯,報應來得又快又猛,眼看工作就這樣沒了,他真是悔不當初,如果時光能倒流,他一定會支持一馬,不管一馬愛的是誰啊……!人也好鬼也行,不管男女老少要娶要嫁都沒關係。
事出突然,眾人楞不到一秒,有力出力,有心出心,立即要把狀似「中了風」的相川老爹救上一救。
救人如救火,特別是中風病患更是要搶時效,知道可以放血救人的馬上捉了老爹的手指頭啃得指頭冒血珠,提了老爹雙耳猛撮的,賣力地將耳朵撮得得只差沒皮破血流,會按摩的立即往老爹身上要穴按去,緊張的相川媽媽則是拚命地拍老爹地胸口。
「你們在做什麼?怎麼一群人擠在門口?」
噹噹噹噹!——一鳴驚人的本日最紅「話題主角」出場。
見到一馬的出現,花月不自覺地閃到格祚身後,「不敢見一馬」和「勇敢見一馬」……兩種心情在花月的心裡大打出手。
原本坐在地上的相川老爹揮開眾手一躍而起,露出猶如頻臨飢渴境地的難民見到大餐一般的神情,令一馬受寵若驚地僵在門口。
也不能怪一馬會那麼吃驚。想想……算算……一馬已經被頑固地老爹「半遺棄」了十年,任憑他神經再大條,對於老爹轉型走「慈父路線」的文藝演出仍然無法全然適應。
在深深的印象中,老爹的形象早就被定位了。
老爹的頑固腦袋是除非人證物證俱在或是此事以威脅到老爹自身的權利與驕傲問題,不然任憑旁人解釋到以跳樓威脅都沒能撼得動的狀態。
一馬不以為自己在這短暫的時間能有多大作為,竟然能使老爹一夕轉變。
「一馬,是我錯了,我不該阻止你。」老爹語出驚人。
乍聽之下,一馬聞言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圍在老爹身旁的眾人也都楞住。
今天是啥日子?
以靜制動的一馬觀察著詭異到不行的狀況,本來是為了找那兩位聽他訴苦,訴到一半就跑掉的好友,等到找到人,一馬打算要告別家人從此遠離日本。
依他「很正常」的推理,狄茲應該會先到他家興風作浪,做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煽動舉措。
因為狄茲向來以「謀士」自認,搞人海戰術更是他的專長之一,而那傻瓜般的達內特則是狄茲的「頭號試驗品」,只要確定狄茲的行蹤,不難發現被栓在他身邊的達內特。
所以沉沉的一覺醒來,一馬立即做了決定。
沒想到,竟會在家門口遇上此等場面。
混亂中,一馬在腦袋當下做出一下判斷。
第一,這一定是「幻覺」。
「老爹是不會道歉」這和「顧客永遠是對的」這句話一樣,是真理。
凡違反真理著,必定是胡說八道。
眼前所看見的和耳朵聽到的全是他一廂情願的幻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是不夢,是未進被窩。
第二,這一定是「陷阱」。
古時候的獵人捕捉獵物前一定會先在陷阱上布下好料,和現代人的釣魚是一樣的道理。
料用得越好,表示上鉤率越大。
老爹使這一招的用意不明,誰知道後頭會發生啥事。
搞不好他一時不察被老爹設計掉,後頭就會有個女人抱著肚子說裡頭有他的孩子。
「一馬你說句話好不好?」老爹著急地說。
「我……我喜歡男人,我愛著花月這是一輩子都不會改地事實,就算今天花月不要我,我也不會因此喜歡上任何一個女人。」一馬注視父親的眼。
相川老爹的眼底閃過一絲難解的光芒,他私心裡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一馬會喜歡男人,可是為了大局,他可以犧牲一些堅持。
「我可以接受,真的,不管你今天選的是男或是什麼都好,我都能接受。」老爹遲疑一下對一馬說。
一馬笑了,微微地顫抖著。
「您……真的……不用勉強自己,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反正您都已經不接受這麼久了,不差剩下的幾十年。放心好了,我不會再做出什麼有辱門風的事。」一馬對老爹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
一馬無法強求自己的父親接受一個再怎麼解釋都無法解釋出個所以然的想法,為什麼一個男人會被其他男人吸引,一馬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何在。
身為同性戀者的悲哀只有同類才能理解,就像對於打從一出生就是素食主義者的人而言,肉到底好吃在哪裡……任憑再多的解釋,素食主義者仍是不能瞭解的道理一樣。
「我真的一點都不勉強,你哪裡覺得我勉強?」老爹不是很高興地說。
他都退一步了,一馬這傻瓜怎麼還不領情?快領情啊!
「您……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一馬不把老爹地話放在心上。
他不明白為什麼反對了這麼久地父親竟會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過,既然人家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麼倘若塞翁得馬……又焉知非禍呢?
不管怎麼說,今天他回來就是打定主意要跟媽媽,哥哥和妹妹道別,父親原不原諒這個問題已不再能左右他的心。
回家前,一馬繞到奶奶長住的山裡,他把自己與花月婚約失效和即將遠行的事全告知最心疼他的奶奶,奶奶只說:「路是自己選的,不管以後多後悔都要走完。」及「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話就同意他的決定。唯一的要求是要他再到鬼堂家把事情處理好再走。
剛好該在鬼堂家的大頭頭和當事人都在場,一馬不假思索的把握了機會。
「然後……咳……咳!鬼主大人,師傅,請原諒我的失態,因為我……我仍然不能放下……也放不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對於你們親自前來解除口頭婚約一事,勞煩前來,十分過意不去,我……我同意取消婚事,日後……不會……也沒有機會……到本家糾纏不清,請您放心。」一馬握了好幾下拳,斷斷續續把話說完並且深深地鞠了躬。
此話一出,全部的聲音都像退潮般消失。
這算是「雙方面」的退婚嗎?若非如此,本家的大師前來是為了什麼?
但是先前並沒有傳出一馬和少主之間有任何衝突,難不成是人和鬼之間觀念不同?或是理念不合?
大家都還在為婚事忙著,怎麼一夕之間風雲變色。
「一馬!」
沉默了半晌,相川媽媽喊了保持鞠躬姿勢,動也不動的兒子一聲,昨兒個聽那兩個外國人比手畫腳半天知道一馬被拋棄,她還不當回事,認為是一馬患上結婚恐懼症……正想今天打了電話給一馬,安慰一下胡思亂想的兒子,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目睹了整件事,兩個聽不懂日文只能靠「猜測」來自己「接劇情」的法國人被遺忘在一邊竊竊私語。
「這下可好了,看來一馬不會結婚!」狄茲偷偷對一言不發的達內特說。
「有哪裡好?我一點都看不出來。」莫名其妙生氣起來的達內特小聲地叫。
「你在氣什麼?你想幹什麼?」狄茲伸手把想衝出去不知要做什麼的達內特拉回自己胸前固定。
「我想打醒一個懦弱的王八蛋!遇到小挫折就低頭,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一馬,就算是被大家反對,堅持自己的理念才對啊!人生是自己的,哪有讓別人控制這回事?」達內特在狄茲懷裡張牙舞爪地掙扎。
正當達內特與狄茲在一旁拉扯不休,低著頭地一馬看見自己眼前出現一雙鞋,緞織地夾腳配上繡著銀色小花的雪白布襪子。
花月……這雙鞋,這雙襪……它們的主人……是他嗎?是他的花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