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猛一回神,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的一直盯著李廷玉看,不由得大是窘迫,又不肯示弱,粗聲道:「你這絆甲帶怎麼搞的?緊得要死,我解不開了。」
「解不開的不是絆甲帶吧?」劉元度笑著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走上前來道,「我說李將軍,你的屬下連絆甲帶也不會解,想來也沒穿過盔甲了,這樣的士兵,你不會還要奢望他上戰場吧?」
青璃頓時大怒,居然敢暗示他無能,他可是堂堂的狐仙,怎容得這些一無是處的凡人任意調侃?
見他又變了臉色,李廷玉忙伸手壓住他肩頭,道:「好啦,他是新來的,不會解盔甲也沒什麼奇怪的,大不了我自己來便是了。」
「總是須得把他教會啊。一日兩日便罷了,可我們在此是要長期作戰的,難道天天要你自己解?那他這個隨從又有什麼用?」劉元度看著青璃,冷冷的道:「你身為將士,如果連自己份內的職責也無法做到,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貓兒眼又瞪大了,大家講道理的嘛,怎麼都賴到他頭上了?他幾時說要保家衛國了?管他幾易朝代,管他誰坐江山,只消凡人不來擾他清修,他又何須來管這凡俗世事?但這些話他要如何告知他們知道呢?
見他面有不甘,又張口結舌,劉元度也不理他,只道:「我只做一次,看清楚了。」
青璃一怔,尚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剛一抬頭,就見劉元度開始解李廷玉的盔甲,絆甲帶在他指間輕輕幾繞幾轉便鬆開了,彷彿那是他自己親手結上去的一般,該如何解法自然心裡有數。
「絆甲帶比不得普通衣帶,是要束緊甲衣的,不用力不行,又是牛筋所制,解開確實不易。不過只要掌握了方法,多試幾次便會了。」劉元度一邊說一邊把李廷玉身上甲衣一片片取下來置放在身邊的架子上。
什麼跟什麼嘛,他還用得著那麼麻煩?只消吹一口氣,使點小法術,還不是輕輕鬆鬆就解開了?
劉元度見他不答,轉回身在他頭上敲了一記,「聽明白了嗎?」
青璃扁了扁嘴道:「知道啦。」小聲嘀咕一句:「囉嗦。」
劉元度似聽見般,瞪了他一眼,嚇得他趕緊住嘴。
李廷玉一直不作聲,見此情景,不由一聲嗤笑,青璃老是會和他賭氣,偏偏遇上劉元度連氣也不知道從何氣起。
劉元度左右看兩人一眼,終於還是歎口氣道:「夜已深了,你們倆也應該早點休息了吧。」
待他一出帳,李廷玉習慣回頭,「花木蘭,去打……」看一眼不耐煩又睡眼朦朧的青璃,自好認倒霉的道:「你先睡好了,我自己去打水。」
咦?
青璃詫異的揉揉眼,怎麼突然變得好說話了呢?
不管了,累了一天,他早就想睡了。
李廷玉前腳沒出帳篷,他已經倒上自己那張角落裡的小床睡了個天昏地暗。
說實話,有青璃這樣的部下,還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原本起了個大早,想去看看新兵的訓練情況,結果死活叫不醒青璃。
那也罷了,自己打水洗臉,自己更衣,吃過早點,換好了盔甲。
這下總行了吧?
「花木蘭,花木蘭,趕快起床了。」連推帶揉的,累及青璃身下的小木床也快被搖散架了。
眼睛根本睜不開,青璃低如耳語般哼哼了兩句就再沒了聲息。
李廷玉火了,這還像當兵的樣子嗎?真不知道這些天他早上都是怎麼矇混過去的,終於還是現了原形。
不客氣的一腳踢上床底,床板一翻,將青璃丟下床來。
「醒了沒有?」用腳尖踢了踢他,好像還是反應不大啊。
醒是醒了,青璃又窩了一肚子氣,「你沒長嘴啊?用叫的不就好了?犯得著踢人嗎?真是前世做馬的命啊。」
「日上三竿,太陽照屁股了,你前世是豬啊?」李廷玉閒閒的回擊過去。
向帳外探頭一看,果然,太陽已升得半天高了。只奇怪自己一向淺眠,怎地昨晚倒睡得如此香甜?
正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突然出現一隻包子,「要不要吃?」李廷玉拿著包子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肚子早就餓了,當下不客氣的點頭:「要啊。」
包子乖乖的遞到嘴邊。
也不及多想,青璃喜笑顏開的張大嘴就是一口。
「咯!」
上下牙互撞的聲音讓他知道自己又比李廷玉騙了。
別跟我說沒防備的一大口咬下去,什麼也沒咬著就沒事。
牙齒痛不說,還很容易咬到舌尖的。
青璃抬頭,雙眼噴火般瞪著李廷玉。
包子已經放在嘴裡了,見青璃發了火,李廷玉把包子取出來遞給他,「好啦,大不了給你吃嘛,眼睛瞪那麼大幹嘛?」
厭惡的看一眼還沾著口水的包子,青璃唯一的念頭就是砍死這個傢伙,然後自己回山上去,再也不要見這些該死的凡人。
不知死期將至的李廷玉還在廢話,「我說,這點小事不會就把你氣得不理人了吧?真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如此小雞肚腸,豈不成了女人家?」
不行,不能說話,不要理那個傢伙。
每次和他說話都會氣得自己要死,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忍不住開殺戒殺了他。
可是,雖然可以出口氣,但自己也要被處罰的,那就太不划算了。
不如,找個機會把他送進虎口,讓他死在敵軍手下,那就一了百了啦。
心下暗自打定了主意,青璃不動聲色的道:「你是將軍,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李廷玉反倒奇怪了,難得青璃這次一點也不和他計較,總覺得心裡毛毛的,怕他秋後算帳,不知道什麼時候和自己大幹一場。
看了半天的新兵訓練後,李廷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我說花木蘭啊,說起來你也是新兵……」
「我知道啊,不過,不是你非要讓我當你的隨從的嗎?」青璃並不覺得當隨從和當新兵和什麼不同。
「那是因為我每次從這裡路過都看見你躺在椅子上喝茶休息,根本就沒有認真訓練。」李廷玉說著,眼光冷冷的掃過那一群新兵,看得一個個都心驚肉跳的低下頭去,怕他拿自己治罪。
青璃趕緊挺身而出,「偷懶的是我,跟他們無關,如果你要懲罰的話,那就罰我好了,別故意找他們的麻煩。」
李廷玉眉心微皺,不知怎的,看不慣他如此護著別人,「我想,軍規軍法還不需要你來教我,何人該罰何人不該罰,我自然心裡有數。」
聽他這意思是要藉機拿自己開刀了,青璃心裡又給他記上一筆仇恨。
「身在軍中,如果不守軍令,目無法紀,算得上什麼好兵?軍法如山,絕不會為任何人網開一面,花木蘭,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李廷玉其實最擔心的就是他任性妄為,不知禮數又無法無天,若哪天真的觸犯軍法,自己又不能徇私。
不知他心思的青璃並不領情,「知道了,將軍!」轉過身對那幫新兵兄弟們暗施眼色,表示危機已過。
當然,一切都沒逃脫得了李廷玉的眼睛,「雖然你是我的隨從,但上陣殺敵是士兵應盡的職責,以後,就由我來訓練你好了。」
「啊?」青璃正在高興。突然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變了臉,那不是又得要害他辛勞了嗎?
李廷玉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想什麼了,忍了笑故作嚴肅的道:「身為男兒,難道不應該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嗎?」
眼珠滾了滾,壓制了想翻白眼的慾望,青璃為了不讓自己受苦,第一次對李廷玉露出了諂媚的微笑,「我是將軍的隨從,只要保護好將軍就夠了啊。」
「那也要你有足夠的本事來保護我啊。」李廷玉被他那燦爛的笑容吸引,怔得一怔才有了反應。
青璃繼續諂媚,「既然是將軍,當然本事好,不然也不會當將軍了是不是?」
難得聽他讚美自己一句,李廷玉心知肯定有後話,不鹹不淡的哼了一聲,也不接腔。
見他不吭聲,青璃有點失望,但打好的腹稿還是接著往下說:「本事那麼好的將軍,怎麼用得著別人來保護呢?不然豈不是會被人背後說三道四,怪將軍沒本事?」
李廷玉差點繃不住臉的笑開了,還真會胡攪蠻纏。
「廢話少說了,等下我就去校場親自教導你,如果你太差的話,別人可真會說我沒本事了,連自己的隨從都教不好。」
不是吧?
青璃險些哀號出聲,又不甘在他面前示弱,只好辛苦自己啦。
「聽說你要親自訓練那隻小狐狸?」劉元度的消息還真靈,他剛到校場人還沒站定,劉元度已經趕到他面前好奇的盯著他了。
李廷玉想到那個桀驁又不知禮數的新兵隨從就頭大如斗。
「小狐狸呢?怎麼沒見他?」劉元度四下張望著。
「我已經叫人去傳他了。」聲音悶悶的,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
肯定那小狐狸又惹禍了,劉元度一想到有戲可看就開心,急急的問道:「又怎麼了?」
「沒什麼。」太丟臉的事他才不說呢,安慰肯定不會有就是了,沒的被這損友挖苦一番就不值得了。
該死的花木蘭居然在離開新兵訓練場後,趁四下無人時丟下一句:「你說去校場就去啊,我又沒答應會跟你一起去。」然後揚長而去。
簡直就沒把他這堂堂大將軍放在眼裡嘛。
是嘔死他了。
看他那張氣得吐血的臉就知道肯定被某人擺了一道,劉元度努力忍住笑,好心的安慰他:「沒關係,等下好好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將軍之令不可違。」
真是難得啊,他劉元度也會安慰人了,簡直太陽打天上掉下來了。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好心過頭了。
李廷玉一臉不信任的看著他,暗自思忖著他到底在玩什麼鬼花樣。
劉元度無奈的歎口氣,看樣子自己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連充回好人都不被相信了。
「好啦,花木蘭來了,你要怎麼教訓他啊?」推了一把李廷玉,劉元度乖乖站去一旁等著好戲上演。
李廷玉轉頭,看著施施然走向自己的青璃,看他那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
「我說了不來這裡啊,又有什麼事?」青璃不耐煩到極點的開口。
李廷玉冷著臉看他,半晌才伸手從兵器架上抽了桿槍丟給他,「拿著。」
莫名其妙被一桿搶砸過來,青璃手忙腳亂的接住,哇哇大叫:「你好歹先說一聲啊,想趁機殺了我是不是?」
「拿好!」李廷玉低喝了一聲,不想讓站在旁邊的劉元度看笑話,他對這個花木蘭實在已經容忍到了極致了。
「喔!」被他嚇了一跳的青璃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槍拿好,「幹什麼?」
「練習刺殺。」李廷玉這次非但臉冷聲音冷,連眼神也冷了下來。他這個大將軍可不是說當就當上的,沒點威嚴如何能服眾?
困惑的看著手中的長槍,這東西有什麼好練的?
「準備好了沒?」李廷玉乾脆不去看他,免得自己被他那無知的眼光氣死。
管他呢,要練就練嘛,憑自己的聰明,玩桿槍還不是小意思?
「好了。」雄赳赳氣昂昂的端好槍,在腦中想像著參加訓練時好像有做過的動作。
李廷玉聽他回答得乾脆,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
「嘖,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標準的端槍姿勢?」青璃挑釁的一挑下巴。
「刺!」乾淨利落的喊出口號。
措手不及的青璃趕緊出槍,槍尖直直扎向李廷玉。
「啊!」收手不及,青璃懊惱的想著等下要怎生想個辦法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用法術幫他治傷。
身子微微一側,閃過槍尖,李廷玉皺了眉沉聲喝道:「你幹什麼?」
一個收不住的撲向前去,幸好槍尖越過李廷玉紮在了地上,倒阻住他的去勢,才不至於栽倒在地。
李廷玉怕他摔了,條件反射的伸手,不想他沒倒,手一送,便搭上他肩頭,耳邊聽得劉元度一聲輕笑,不知怎地心下覺得有幾分不自在,趕緊收回手來,臉已是漲得紅了,好在皮膚黑,倒也看不出來。
青璃站直身子,也沒搞明白怎麼回事,轉頭先看李廷玉有沒有被他扎傷,就怕李廷玉會藉機報復,給他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那可是足以殺頭的啊。
李廷玉本想訓斥他幾句,免得他上了陣也這般迷糊,但青璃一站起來就拉著他上下看,看得他有點搞不懂狀況。
終於看清楚他身上一個傷口都沒有,青璃歡喜的抬頭看他:「太好了,你沒有受傷,害我擔心死了。」
聽見他會擔心自己,李廷玉心裡莫名的有幾分雀躍,但還是板起了臉,道:「你怎麼搞的?」
「對不起。」青璃想到幾乎害他受傷,第一次低聲下氣的向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還好沒傷到你。」
問題不是有沒有傷到他,問題是,問題是……
李廷玉突然又有點火大,不過這火氣是衝他自己去的。
他本該藉機好好的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尤其是,竟敢把槍直衝他而來。但現在他滿心滿意想的都是花木蘭險些傷到了自己的畫面,讓他激怒而不安,無法想像他如上了戰場會是怎生光景。
見他臉色變來變去又默不作聲,青璃唯一能想得到的就是:這個小心眼的大將軍終於找到借口要處罰他了。
話要說在前面才不吃虧啊,「喂,我先聲明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差點摔倒了呢,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怪我,更不可以把我治罪,更更更不可以砍我的頭,我跟你說哦,我……」
「不用說了。」李廷玉頭痛的看著他。
「為什麼?喂,你不可以這樣就治我的罪啊,你這是公報私仇,你這樣是……」
「我叫你不要說了。」李廷玉越發頭痛得厲害了。
「不行,我得告訴大家,我沒有犯罪,你不能……」語音消失在李廷玉的手掌中。
鐵青著臉,李廷玉咬牙切齒的道:「我叫你不要說了,你沒聽見嗎?」
「嗚嗚,恩啊,嗚啊……」青璃只能勉強哼出幾個單音節,因呼吸不順而漲得滿臉通紅,他嚴重懷疑李廷玉真的是想找借口殺他了,居然故意不讓他出氣要害他窒息而死,這樣的死法他不瞑目啊!
「嗯,咳咳。」
劉元度為了避免地獄多收一名冤死鬼而好心的出聲示意。
李廷玉猛然回神,發現自己把那個笨蛋攬在胸前不說,還用手捂著他的口鼻,這個發現讓他大驚失色的鬆手跳離青璃。
終於又可以接觸到美好的空氣,青璃貪婪的大口呼吸著,一顆心幾乎跳出胸口,就算他的狐仙,可是他也得靠呼吸活命的嘛,這些凡人簡直太離譜了,居然這樣害他,一定要找個機會把仇報回來。
一接觸到那雙瞪得大大的貓兒眼,李廷玉不好意思的轉開頭去,他不知道一向冷靜自若、不苟言笑的自己怎麼一遇上這個笨蛋兵就不由自主的變得奇怪起來,非但一再被他激怒也沒有把他治罪,而且還任著他爬到自己頭上去,不聽從號令,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還跟他沒大沒小的亂鬧脾氣,這樣的自己,陌生得叫他感到了害怕,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是可以和人嬉笑玩鬧的,這和他20多年的嚴謹生活全然的不同。
劉元度在兩人間來回的看著,終於像是決定了什麼般,開口道:「廷玉,其實不必對他這麼嚴格的,我看他上陣的機會並不大。」
李廷玉一聽他說話,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淡淡的道:「誰說的?契丹人很快就會向我們發動進攻了,身為將士,寧可戰場死,也不營地生。」
「你……」劉元度眉尖微微一剔,原本想說的話忽然盡數收回,眼角瞥著一直不說話的青璃,似在盤算著什麼。
李廷玉轉身離去,經過青璃身邊時丟下一句:「別以為你是我的隨從就可以不上陣。給我練熟一點,我明天再來看你訓練,若有差池,我不會再對你容情了。」
正冥思苦想著要如何設個圈套害他一下的青璃乍一聽還要讓自己練習,差點沒跳起來,正要反抗,肩頭壓上一隻手,輕輕搖了搖示意他住口。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劉元度了,青璃等李廷玉走遠了才轉過身子,沒好氣的道:「幹嘛啊?」
「你恨他?」劉元度眼裡有一抹曖昧的笑意,彷彿這句問話跟開玩笑一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青璃突然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滿心的不悅,「這與你無關吧?」
劉元度輕輕的笑了,「果然還是孩子啊,你不知道我是監軍?就憑你對我無禮,我就可以處罰你了。」
青璃大皺眉頭,怎麼每個人都喜歡用處罰這一招來對付他呢?難道他還真怕了這些人的處罰不成?
不,他當然不怕,怕的,是花木蘭而已。
只是很不巧,現在,他就是花木蘭,花木蘭就是他。
簡直欲哭無淚啊,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好好的自在安逸生活要被迫放棄不說,還要來這裡被一群凡人威脅。
他,他他他,好歹也是狐仙啊,凡人見著狐仙不都是該頂禮膜拜,禮敬有加的嗎?
蘭若啊,等我脫身之後,跟你沒完。
青璃恨恨的發著誓,卻不知現在的蘭若亭處境較之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劉元度發現他老喜歡呆呆的走神,一個沒注意,就不知道心思飛去哪邊了,而且臉上會不停的變換表情,忽喜忽愁,十分有意思。
青璃白了他一眼,賭氣的道:「我恨他又怎樣?你能幫我殺了他?」
「對啊,我可以幫你。」劉元度輕搖手中折扇,「不過我得確定你是不是真的那麼恨他?你要知道,人死,可是不能復生的啊!」
人死不能復生。
一聽這句話,青璃多少有點猶豫了,他是生李廷玉的氣,但說到氣得要殺了他,那倒真是不至於了。
而且,他是不可以開殺戒的。
彷彿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借口一般,他很肯定的說:「如果不讓我下手的話,我無所謂啊。」
「是嗎?真的沒所謂?那如果是別人在你面前殺了他呢?你會不會救他?」劉元度眉心微蹙,心裡似有什麼事讓他下不了決心。
這個問題倒真把他難住了。
他當然不會殺李廷玉,但如果別人殺他呢?如果沒見到,當然他也無所謂,可是,如果見到了,如果,真的讓他遇上了,他救是不救?
「救是不救?」劉元度逼著他問。
青璃猛地抬頭瞪著貓兒眼看劉元度:「你要殺他?」
「我只問你救是不救。」劉元度細看他神情,突然笑了,好整以暇的輕搖折扇,「不管是誰要殺他,就算是我吧,那你,救是不救?」
「我……」
青璃伸手扶著秀氣的額頭,幾綹髮絲散落下來,掩了半邊臉龐。
日已漸斜,夕照如火瘋狂燃燒,映上他的頰,竟莫名的有了幾分清冷,眉目間的英氣輾轉於晚霞起落處,婉約成另一種嫵媚。
一剎那的目迷,劉元度竟忘了身在何處。
良久,青璃歪著頭看夕陽,唇角有淡淡的笑意:「我想我還是救他吧,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嗎?」
不會良心不安,又可以為自己的修行多簽一道功德,他何樂而不為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元度微一閉目,收斂了心神,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如此,我便放心了。」
「你剛剛是在試探我?」青璃揚眸看他。
「你以為是怎樣就是怎樣吧。」劉元度心裡暗歎一聲,終是前世的緣分啊,他插手進來,對眾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奇怪的看他轉身離開,青璃看得出他想獨自冷靜,也不跟上前,抱膝坐在一塊石頭上仰望暮色淒迷。
半晌後。
「慘了,那個笨將軍的帳篷到底是在哪一邊啊?」
平時都有傳令兵帶路,他又是不大記路的人,現在讓他如何找到路回去呢?
一,二,三……
悄悄的一步步靠近李廷玉的帳篷。
李廷玉早就聽見帳篷外有動靜,也不作聲,只伸手握住枕邊的長劍。
帳外人伸手輕輕撩起門簾,月色下,是一個纖瘦的剪影。
緩緩走進帳篷,那個人伸手入懷……
摸劍?
李廷玉用眼角瞟著那人慢慢向自己靠近,突然發難,一個虎跳而起,打算將那人撲倒在地。
那人似被嚇了一跳,身子一縮,靈活的避開他的攻勢,退至門邊。
「嗤!」
一聲輕響,絕不會比蚊子的聲音更大。
一小團火光自那人手中亮起,暈黃的光靜得不像人間該有。
那個人一手執火折子,一手護著火,修長的手指如一朵蘭花在風中輕綻,手勢優美得似不忍去驚破的夢。
李廷玉凝神望去,火光在那人頰上添一抹艷痕,一明一黯之間,依然是媚臉明眸,美不可言,而火光卻如夢幻般輕晃,似極靜謐,又是極動盪,一靜一動之間,衣袂飛揚,彷彿不欲染塵世煙火氣息,便要隨風飄去一般。
「你,你要做什麼?」青璃歪著頭看他,還沒有自剛剛的驚嚇中回神,他踏上一步,火光微閃,映出的人影也微閃,而那火光卻似沾不上他半分。
「我……」甫一張口,竟連聲音都啞了,李廷玉呆望他絕美的側面,竟作不出任何反應來。
「你?你怎麼啦?啞巴啦?」青璃沒好氣的瞪他。
「你去了哪裡?」終於找回了聲音,他問出自己最好奇的問題,從下午在校場分開後,他就一直沒見到青璃。
「沒去哪裡啊。」當然不能說自己直到現在才找回帳篷吧?那也太丟臉了。
「花木蘭。」語氣裡明顯的有了警告的意味。
青璃眼珠左轉右看,笑吟吟的道:「你怎麼還沒睡啊?在等我?」明知他不會如此好心,只是想轉移話題而已。
「你到底去了哪裡?」怒火有點冒上來了,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擔心啊?還派了人四處去找他,也不見蹤影,劉元度又說他在校場沒有離開,要知道校場那地方,晚上是會有野狼的啊。
「我啊,看夜景,對,我看夜景去了。」青璃笑指帳外,「你都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月亮有多美。
是啊,本來應該是他修行的大好機會,卻被斷送了。
一想起來便有點咬牙。
「是嗎?」根本就是不相信的口吻。
「不信就算啦,你睡不睡?你不睡我可要睡了,哎呀,真是走得累死了。」也不想想他繞了多少彎路才回到這裡,居然還和他計較,實在是,唉,凡人啊,不和他一般見識了。
真的,真的好累哦。
躺到床上,唇邊露出一抹微笑,「好舒服啊,終於可以睡覺了。」
李廷玉就那麼看著他在倒床的同時進入夢鄉。
如果他是奸細,斷不可能在被懷疑著的時候睡得如此毫無防備,可是,他剛剛到底又去了哪裡?
若不留意於他,只覺他是平常少年,無甚特別,對他略加注意便會發現他絕對不尋常。
以他剛剛避開自己攻擊的身手來看,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一流,但他卻又對搏擊之技半點不通。
他不懂軍法,不識軍規,不知禮敬上司,如果不是遇上自己,恐怕早成了斷頭台上亡魂而不知為何。
他容貌清秀,神態間自有種吸引人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的對他心生喜愛。
他生性迷糊,貪吃貪睡,容易生氣。
他頑皮任性,大膽妄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一臉對你客氣就是我的委屈的樣子讓人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
他不挑食,軍隊吃什麼他就吃什麼,早上還會跟他搶包子,看他吃東西總覺得格外美味一般,但他身邊常常會突然出現一些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絕對不應該有的糕點水果甚至是香茶美酒。
他也不挑穿,只是普通軍服,但他卻悄悄在裡面襯上了一層輕軟的棉絮,還給自己找了雙手套來保護那因為挖戰壕而弄傷的手。
他也沒什麼秘密,隨身的一個小包袱就這麼丟在那張小床上,自己也曾查看過,只有兩套換洗衣物而已。
雖然他整天游手好閒,目無軍法,除了跟在自己身邊頂嘴胡鬧就是追雞打鳥,正事不做,但這麼久下來,居然什麼禍事也沒闖,倒也不容易。
思來想去,李廷玉總覺得他不像奸細,倒像是閒來無事混進軍中找樂趣的富家子弟。
這個花木蘭實在是個神秘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