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歷二五一六年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
尤其是深夜,凍得沒人想出門一步,連下床都懶。
可是在這樣死寂的夜晚,竟然有一個男人正拉著一個女人不住的跑著,女人的手上還抱著一個小小的男嬰。
「算了吧!艾克,我真的跑不動了……」女人發出了像祈求似的哀鳴。「而且,我的傷是好不了了,你明明很清楚的,不是嗎?再說,我怎麼能夠放得下吁昀?」
「不!娜娜!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你相信我,我會回去救 昀的,只是我們得先到安全的地方……」艾克急急地打斷她。
可是娜娜卻拼了命的搖頭。「不可能的,飛娜女王不會放過 昀的,她是金月亮啊!是黑暗大陸的救世主,飛娜女王怎麼可能輕易讓我們把 昀救回?」她將懷裡的孩子塞入丈夫手中。「好好照顧朗,我們只剩下他了……別讓人知道他是銀太陽……」娜娜不捨的看著艾克手中的寶貝。
原來,他們是有一對雙生子的,一男一女;只可惜,他們的結合是這世上最大的錯誤,因為他們來自敵對的國家,而且他們還生了一對可以改變這世界的孩子。
因此,他們注定沒有好下場。
「娜娜——」艾克喊著,但是娜娜的身子卻毫無預警地軟了下來,讓艾克連想扶她都來不及。
「艾克……我不……後悔……」娜娜說著,閉上了眼睛。「朗……拜託……」
「不……不……娜娜——」艾克狂吼著,然而娜娜卻沒再醒過來了。
「不要,我不要……」艾克喃喃地說著,泫然的眼眸在看到懷裡的兒子後忽地瞪大。「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娜娜不會死……都是你——」是的,要不是為了救朗,娜娜又怎麼會受傷呢?
這世上,除了娜娜,他誰都不要!自己的孩子又如何?
艾克越想越悲憤,他的手對著朗纖細的頸子捏下。「你這個孽子,是銀太陽又怎麼樣?」他望著兒子額上的銀色太陽印。「如果你真能拯救這個世界,娜娜又怎麼會死?她可是你的母親啊……你為何不救她?如果你的存在只是為了奪走娜娜的生命,我寧可要你死……」
艾克說著,手上的力道更為加重。
還是個嬰兒的朗,不哭不鬧,只是睜著眼看著父親。
那一刻,死去的娜娜彷彿知道了似的,隨著風的呼聲,艾克聽見了娜娜的聲音——
艾克!好好照顧朗,拜託你……
聞言,艾克猛然住了手。「天!我在做什麼啊?」清醒後的他再也無法忍受地掩面哭了起來。
在這悲涼的夜,一個男人的哭聲聽來是那麼令人心酸。
艾克知道,從今而後,只剩他和朗了。
明歷二五二六年
子夜,一陣陣粗啞的劇咳伴隨著乾嘔的聲響弄得週遭沒人好眠。
「爸!爸!」一個矮小的男童扶起羸弱的男子,他吃力地死撐起男人雖病猶沉的身軀,另一隻小手輕輕地拍撫著男子的背。「你要不要緊?爸?」
艾克像沒聽見似地揮開了兒子。
「娜娜!娜娜!你來了,是不是?」艾克的手朝著天空亂舞,狂亂的模樣教人見了心驚。但男童的眸子非但沒有驚惶之色,充斥其中的反而是一抹空虛。安靜的夜晚將男子的吵鬧點綴得益加明顯,霎時,空洞的四面牆傳來了怒罵——
「有完沒完啊!又是那個老不死的,自己睡不著,別人可要睡哪!」
「就是說嘛!這麼晚了,還要吵人。」
「那種傢伙為什麼不死了算了!」
然而艾克卻像沒聽見似的依然故我。
「娜娜!娜娜!」他狂叫著。
朗坐在父親的身畔輕道:「爸,媽媽已經死了,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別再難過了好不好?」
聞言,艾克怔了半晌,再次回過頭來時,卻是一派的猙獰。
「你到底是存什麼心,為什麼要這樣詛咒你的母親?你恨不得她死,是不是?」艾克原本俊美的臉早就瘦削得不成形,因憤怒而瞪大的瞳孔是那麼可怖且令人害怕。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現在很晚了……」年幼的朗有著如同母親般的絕色臉龐,只是那上頭卻有著黃臘的色澤。他耐著性子向父親解釋,即使這是他從小到大,父親每夜必定上演的戲碼。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艾克便發狂似地將他推倒在地。朗的身體在落地的一剎那,發出了巨響。「爸……」
艾克打斷他:「夠了!你存什麼心,我會不知道嗎?」他怒視著兒子頭上的銀色太陽印。銀色,月之殿的顏色,那是他最痛恨的月之殿的顏色!而那與他相同的太陽印記,則是讓他一輩子也除不去的苦楚!「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為了你,娜娜……娜娜她根本不會離開我的。」是的,如果不是為了朗,娜娜怎麼會受傷而死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的好事。你在跟一個魔族人來往是不是?」
朗沉默了。他很清楚現在自己只能閉上嘴,雖然魅眼是個好孩子,可是只要他是魔族人,就沒有人會喜歡他。況且,每次父親發病,總是毫無理性,他又何必讓他更動氣呢?
但艾克卻不這麼想。
「為什麼不說話?默認了,是不是?反正我從來也不認為你是個好東西。你這個孽子,哼!我造孽啊!」艾克喊著,一會兒,又像是沉入回憶般,喃喃不停說著:「我恨你,我恨死你了,當初如果不生下你就好了……如果不是你,娜娜和我現在還是幸福的……如果不是你, 昀也不會被帶走了……」
聞言,朗黯然地垂下了頭。他黑色的瞳是那麼深沉,從始至終毫無光亮。
清晨,一個黑髮男孩在街上走著。那一頭黑得發亮的髮色是魔族人的象徵。
在這個魔族、伊爾格、拉斯交界的小村,其人種的混雜程度比起別的地方要高上許多。然而即使是如此,殘酷暴戾的魔族人還是受人厭惡。只因為人們對於與自己不同的人一向毫無容忍之力。
因此,就算他只是個孩子,走在路上還是免不了讓人指指點點。但是男孩卻一點也不在乎地走著。
忽地,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魅眼!」
魅眼停下腳步,往聲音的來源望去。「朗?」他不疾不徐地問道。那張漂亮俊美的臉上,雙眼是緊閉的。
一個額頭上縛著頭巾的男孩跑上前來,那一頭灰髮,看來就像是個伊爾格人。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呢?」朗打趣道。只有跟魅眼在一起,他才覺得自在。這樣的魅眼怎麼可能是壞人?
魅眼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那平靜的容顏清楚的表現出他的殘缺——他從小就無法看見這個世界。又因為是魔族人的關係,村裡的人根本沒有人理他,當然朗是例外。魅眼還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當他流落到這個小鎮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多看他一眼,但,朗卻在眾人的反對下,給了他一個包子……從那時起,他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當魅眼站在原地等朗趕上來時,卻沒聽見朗的腳步。
「怎麼了?」
朗看著那抹急急躲藏的影子,又是「他」,這一次,他還是只有看到那一對像是薄膜般的翅膀。
「又是『他』?」魅眼搖頭。「『他』一直跟著你做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朗回道。這是這一陣子才發生的事,朗很清楚地知道有個人常常跟在他的身後,可是每當他回頭,『他』又不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算了,誰知道『他』想做什麼。別理『他』,我們走吧。」朗拉著魅眼。
兩個男孩就這麼並肩走著,一個村人從另一頭走來,遠遠地就看見了兩人。待走近時,他用著嫌惡的語氣對朗說道:「朗,昨夜你父親又發瘋了,這樣下去,你要我們如何是好?他不要睡,我們可還有工作,還要養家的。」
「大叔,對不起。」朗低下頭,輕聲道歉。
「你要知道,當初要不是我好心,把房子租給你們,你們現在可要流落街頭了,可是你們也不能看我人好,就存心佔我便宜啊!」男人數落著。
見多了這種場面,朗只能陪笑臉的說:「大叔,我知道,這個月的房租,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想辦法?你能想什麼辦法?我就不信你一天到晚跟個魔族人鬼混就能想出好辦法。朗,不是我愛說你,你啊!最好少跟那孩子在一起,要不,我想你也不會成什麼大器的。更別說什麼付我房租,或治好你那老不死的老頭了。」男人恨恨地啐了一口,才離去。
一牽扯到父親,朗沉默了。
然而,魅眼卻說話了。「也許你是該聽大叔的話,少跟我來往比較好。」
「你胡說什麼?」朗臉色一沉。「我為什麼要聽他的話,他不瞭解你,我瞭解你啊!你絕不是他說得那樣子。」
「是這樣嗎?」魅眼喃喃地說。坦白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人。也許,他的身上更有這樣可怕的血統存在也不一定。
可是朗卻不這麼想。「你當然是!」他斬釘截鐵地開口:「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會騙你嗎?放心好了,總有一天,我會取得太陽宮和月之殿的。到那時候,我就是王了。」到時,他們再也不用過著貧窮的生活。
魅眼聽了,嘴角略往上揚。「是嗎?」
「到時候,我會讓你當丞相的!」朗信誓旦旦地說。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到時,誰還能看不起魅眼呢?誰還能說魅眼的不是?「你相信我的,是不是?」「我當然相信你。」魅眼輕笑。「只是,讓魔族人當丞相不好吧?」
「為什麼不好?」朗反問。
「我可是個怪物哦!」他提醒好友。
朗不以為然地說:「那又怎麼樣?我是王,我當然可以作主!誰管那些傢伙在想什麼啊?」再者,對這個愛大驚小怪的世界來說,他自己不也是個異類?他可是由太陽宮和月之殿的皇族所生下的銀太陽,可是這世界人人所想要的救世主;因此,只要一出門,他總得把額上的印記給蒙起來,讓自己看來像個伊爾格人。所以,他從不覺得自己和魅眼有什麼不同。
聞言,魅眼笑了。雖然知道好友是真心的,可是他自有打算。「朗,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已經決定要回魔族去了。」或許這對他和朗最好。他從哪裡來,就該回到哪裡去。
聞言,朗呆住了。「回魔族?為什麼?我不懂,魅眼,那裡不是一個好……」
魅眼打斷他:「你的意思是,這裡就是一個好地方嘍?」
「不,我是說,魔族人都很可怕的。」朗試著解釋。大家都這樣說,不是嗎?
「可是我以為這裡的人也不見得善良呢。」魅眼搖頭道。「而且,我也想回去我的故鄉,就算那裡真的很糟,我也想回去……再說,你剛才還一直說我這個魔族人的好話呢。」他反駁。
「所以,你是在向我說再見了?」朗不敢置信地反問。「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我們是好朋友啊!」為什麼?為什麼連魅眼也要走?
「我相信即使我走了,我們也會是一輩子的朋友。」魅眼回道。
「我留不下你?」朗的心涼了。
「好好照顧自己。」魅眼回答。
「我知道了。」朗黯然道。
魅眼直直地向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我們會再見嗎?」
「只要我們都活著。」魅眼大聲地回道。
看著他的背影,朗忽然覺得孤獨。
從小,他們就一起長大,無論做什麼他們都在一起……然而,現在他們卻得各分東西……
朗的心在哭泣,因為離別是那麼傷人,即使對十歲的男孩亦然。尤其在他的生命裡,可以珍惜的東西是那麼少,沒有魅眼,他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魅眼走了。
但生活還是要過,只是在父親久病不愈,朗又無法全心工作的情況下,他們不但付不出醫藥費,連原本的房子也待不下去了。
於是,朗只好帶著父親來到原本魅眼住的破草屋裡度日。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情況卻只是越來越糟……
望著久臥病榻的父親,朗真是坐困愁城。雖然他每日上街去找工作,可是卻沒有人肯僱用一個孩子。
這一天,當朗萬念俱灰地走在路上,一旁小店的肉包子正熱騰騰地出爐。一直只想著父親藥錢的朗,忽地感到肌餓。
他有多久沒吃東西了?他問自己。如果能有個熱呼呼的鬆軟包子吃,那該是多好的事啊!如果他能夠帶著包子回家,父親也會開心的吧?或許父親的心情會好些,就不會再打他、罵他了也不一定……
想著,朗的心開始動搖了。他當然知道偷竊是不對的,可是他的意志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扉……
只是就在這一刻,一道人影忽然向他飛來。
「喂!你想吃包子嗎?」一個清脆嬌美的聲音問道。
朗抬頭,看見了一張可愛俏皮的小臉正對著他笑。
「你……」
他還來不及反應,女孩已經對他眨眼說:「如果想吃,就跟我來吧!」
朗在下一刻才醒了過來,週遭的聲音正此起彼落——
「來人啊!快替我抓住那個偷包子的賊啊!」
她?她是個偷包子的賊?朗一面想著,腳卻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或許是因為她的話,或許……在剛剛那一刻,朗隱約可以看見那個女孩的背後有著透明如蟬翼般的薄膜,就像是那個常常跟在他身後的影子一樣……難道真是她?
可是,她是誰?為什麼她的背後竟然會有著一對像翅膀的透明薄膜?如果她真是那個跟著他的人,她又為什麼天天跟在他的身後?
朗想著,一面拚命地跑,很快就忘了肚子餓的事。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當朗停下來的時候,他已經身處在森林裡了。
「了不起!只有你追上來耶!」先前的聲音再度響起,那可愛的小女孩正環膝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她的手上正拿著一個透著暖氣的包子,還有一些包子散落在女孩身畔的石頭上。她直率的問道:「你那麼想吃包子嗎?」
朗看了她一眼,幾乎有些難堪地馬上垂下眼。可是小女孩卻將身畔的包子全丟給他。「怎麼了?你贏了啊!你應該高興才對嘛!喏,戰利品。」
話未落,朗便已接住了肉包,一瞬間,那美味的包子香,立即飄入了他的五臟六腑。但在女孩的注視下,朗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在他猶豫時,小女孩又說:「你是怎麼了啊?不是想吃包子才追上來的嗎?怎麼,為什麼你不吃包子?這包子可是很好吃唷!」說著,小女孩用力的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包給朗看。「吃嘛!我知道你餓了。」
聞言,朗再也忍受不了包子的吸引力,開始狼吞虎嚥地吃了一個鮮香的肉包。只是在他要咬下第二個時,他卻忽然想到了病床上的父親,因此,他將手上的包子放回了懷裡。
當他抬起頭時,發現那小女孩正對著他笑,手上的包子只缺了一個小口。
「你……不吃包子嗎?」
「我不餓啊!」小女孩坦白道。
朗迷糊了。不餓?那她為什麼當賊呢?「我不懂,如果你不餓,為什麼偷包子?」
「因為你想吃啊!」小女孩一副理直氣壯地說。「我在一旁看著你好久了,你一直看著那些包子。大哥哥,你想吃包子,對不對?而且,你也想帶一些回家的,不是嗎?」她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因為她就是那個一直偷偷跟著他的人。
一句話說得朗面紅耳赤。「我……」該怎麼說呢?雖然他才十歲,可是卻被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丫頭看穿了心事,而且還是這種心事,真是有夠丟臉的。
「怎麼了?」小女孩仰著可愛的頭問道。
「不,我沒事。」朗支吾道。要說偷是不對的行為嗎?可剛才他不也想偷嗎?再說,現在他可是共犯哪!因為他吃了包子,而剩下的,他還想帶回家呢!朗的思緒凌亂,但是攬在懷中的包子是那麼溫暖,朗知道自己無法捨棄那堆包子。也許這是這陣子來,自己給父親吃的最豐盛的一餐了。因此明知是不對的,可是朗卻情願錯。「總之,謝謝你。」
小女孩笑得好開心。「我很高興能幫你的忙。」
朗對她點點頭,正想朝家的方向跑去。女孩的話再次驚嚇了他。「大哥哥,你是天使嗎?」
朗停下腳步,回過了頭。「你說什麼?」
「你是不是天使?母后跟我說,天上升的天使的頭髮是金黃色的,頭上還有著銀色的痕跡,是好漂亮好漂亮的人呢!」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漂亮的人,他一定是天使吧!
朗急忙摸了下頭帶,他的頭帶並沒有脫落,為什麼?難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她天天跟著他,當然知道現在的他只是偽裝的。因此她道:「你的頭髮是金黃色的啊!額頭上還有銀色的光芒呢!所以我才以為你是天使嘛。」女孩有些使性子的又說:「大哥哥,你到底是不是天使?」
天使?他,怎麼可能?如果他真是天使,又怎麼會讓父親痛恨到如此的地步?沒有人是不愛天使的啊!他,只是個孽子而已。
「大哥哥?」
朗被她從沉思中喚醒。「不,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個平凡人。」
「什麼是平凡人?」小女孩又問。
「就是什麼都不行的人。」
「什麼都不行?是指你不會法術嗎?」小女孩歪著頭。「沒關係,我可以教你啊!可是,你要跟我做好朋友哦!」
「你要教我法術?」朗有些啼笑皆非。這麼小的小女孩,看來不過六、七歲,她會法術才怪呢。「不,不用了。」
「不行,我要教你。」小女孩固執道。她愛現的伸出手來,嘴裡叨念著,忽地一根香蕉出現在她手上。「咦!怎麼是這個?」她明明就想變出蘋果的啊!「算了,也可以了啦!」她將手裡的東西塞入朗的手中,一旁的朗,眼睛不信的大睜著。
她,竟然可以變出食物!朗不敢相信的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發出了可愛的笑聲。「喏!我很厲害吧!可是今天已經太晚了,如果我再不回去,師父一定又要罵我了。」
想也知道,希格師父肯定會說:你又去找人類了,人類會害死你的,知不知?
天曉得,人類明明和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啊,頂多就是他們多了一對翅膀,為什麼人類就會害死她哩!小女孩想著,她看了看滿天的雲霞。「這樣好了,天使哥哥,我這裡有一本魔法書,是師父要我看的,我先借給你吧!」
小女孩將懷裡的一本黃皮書塞到朗的懷裡。她十分小大人的說:「要記得看哦!明天開始,你來這裡,我再教你魔法吧!」
說完,兀自發呆的朗還來不及說話,小女孩竟然奇跡似地消失了。
朗又驚又喜地打開她留下的書。
當他試著唸咒時,魔法竟一一成真了。
那一刻,朗被迷住了,迷得忘了回家,忘了家裡還有一個需要他的人。
天黑了。
朗的心是狂喜的。
經過一再測試的結果,他已經能夠使用簡單的法術,如果他再好好練習,一定會更好的。這樣一來,他就能用法術來賺錢,他和父親也不用再挨餓了。只可惜,魅眼已經離開了,否則,魅眼一定會為他高興的。
想著,朗接近了草屋,然而,屋裡卻是一點聲響也沒有。父親可能已經睡了吧?朗如是猜,於是進門後,他便躡手躡腳的想將門給合上。
可是出乎意料的,黑暗中忽地伸出了一雙手,狠狠地攫住了朗的脖子。
「啊!」朗大叫,回頭一看,在月光的映射下,他瞧見了蒼老的父親。「爸……」他痛苦地喊:「爸,我是朗啊!你……你……快住手……」
「我知道你是誰。」艾克冷冷地笑著。「你是朗,我的孽子,不是嗎?」
聞言,朗的眸子睜大了。「爸……爸……」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艾克迷離地說著。「坦白說,你早就很厭煩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不……不……爸,我……」朗試著解釋,然而今日的父親力氣卻大得嚇人。
「哈哈哈,不用再說了,我什麼都不會信的。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我們就一起去陪娜娜吧!娜娜一個人肯定很寂寞的,我們去了,她也好有個伴。」艾克說著,瘋狂的目光十分嚇人。「你先去,我隨後就跟上來。」
「不……我不要……」朗死命掙扎著,眼角泛出了淺淺的淚光。「爸,請你不要……」
從小,他就知道父親討厭他。可是,他不知道,父親竟然會致他於死地……然,更捉弄人的是,這一刻,嬰兒時期的記憶突然地回到了朗的腦海……他想起了那一幕——
原來,這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
他的父親一直……
一直就希望他死……
朗想著,他渴望父愛的心已經碎了……再也無法完整了……
艾克看著朗的眼淚,心裡怔了一秒他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孩子呢?然而久病的苦和喪妻之痛早就讓艾克的心充滿了邪思,讓他在下一刻再度狠下心,加足了力道朝朗的脖子捏下……
朗畢竟只是個孩子,而且又是常期處在營養不良的狀況下,因此,他根本無力掙扎,只能任由父親將自己的性命玩弄在掌心……很快的,朗的眼前一黑,他厥了過去。
見狀,艾克竟露出了滿意的笑。
「真是好啊!娜娜,你開心嗎?我們來陪你了……」艾克恍惚地說著,將手上的刀子刺入了肚裡……霎時,殷紅的血液噴了出來,染紅了整間屋子。
那腥臭的味道,讓艾克的精神亢奮到最高點, 裡,他看見自己心愛的人來找他了。「娜娜……娜娜……我們不會再分開了,是不是?」說著,他笑了。「這樣真好……真好……」
終於能解脫,更是太好了。
清晨,朗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喉部的痛苦是那麼深刻。他還記得昏去前的那一幕,父親看著他的樣子是那麼猙獰、那麼痛恨……
那麼,他現在是怎麼了?是死了?是到了有媽媽的天堂?還是他哪裡也沒去?總之,無論如何,他喉頭的痛楚是那麼難受,令他想忘也忘不了。
所以,他不如快些起身,就算是面對一切也好。
可是,當朗起身後,他卻後悔了。那滿屋的血跡是那麼怕人……但沒多久,朗卻失去了感覺——他望著眼前的男人,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誰呢?他問自己。
地上的人對他來說,彷彿就像個陌生人。他看著他,忽然發現沒了氣息的父親,竟然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笑容;那模樣,就像是得到了蟲子的鳥一般……他幾乎可以斷定那男人是幸福地死去的。
然而,幸福對他來說,卻是那麼遙不可及的夢……
朗想著,不由自主地蹲下了身子,他觸碰了父親的手,它是冷冰冰的,一如那又濕又腥的暗紅色液體,讓朗的心無悲亦無喜,讓朗的思緒飛到了許久許久前,他還不知世事的時刻……
可,就在他的思緒遠揚時,一個聲音忽地驚醒了他。
「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個村人在看見滿地血跡後大叫出聲。他是在看到草屋的門沒合上,便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沒料到卻看見這一幕。當他見到木然回首的朗時,他竟由他手上的鮮血胡亂地猜測了一切——
「老天爺,你竟然……竟然殺了自己的父親……老天啊!這……這……」路人結結巴巴地說著,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小屋。
他驚嚇得逢人便喊:「朗殺人了,朗殺了他爸爸……」
那因恐懼而大吼的聲音,即便是他跑到了遠處,也依然隱約可聽聞。但朗卻只是默默地聽著,一點也不想為自己辯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朗一點也不想瞭解。
可是村民是無知的,朗的沉默對他們而言代表了默認,因此,他們怎麼能夠失去讓別人痛苦的機會?
於是,朗被大家決定處以吊刑。
行刑的那一天,全村的人都來觀禮,其熱鬧的程度比一個月一次的市集更甚……
每個村人都對朗指指點點的,不是吐口水,就是丟石子,大家都忘了,這個手被縛在背後的孩子是那麼乖巧,是那麼孝順。他們只記得,這孩子曾經和一個魔族人很要好,他果然被帶壞了……他果然變成了一個壞蛋,一個十惡不赦、凶殘弒父的惡魔……
台上的朗沉默著,自始至終不吭一聲。就好像一切不關他的事一般,從那一天清晨起,他就是如此。
不在乎了,他什麼也不在乎了……
死亡,對他來說,就是他最好的歸宿了……
如果可以的話,也許在出生的那一天他就該死。反正也不會有人在意,所以,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
因為活著,真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