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紹曄無預警的失蹤攪亂了一切。
儘管極力安撫詹家跟道歉,雲家仍阻止不了詹家帶著新娘負氣離去。
他們並未對外多做解釋,只以婚禮因故取消為由,向前來道喜的賓客表示歉意。
送走所有前來觀禮的賓客,雲家上下連同婁穎基在內,全都聚集在休息室裡。
「好端端的,大哥怎麼會突然不見?會不會發生什麼事?」老三雲景升一臉憂心。
「我看不至於吧!」婁穎基算是在場的人裡比較輕鬆的。
「那大哥怎麼會突然不見?」老二雲慎甫不解的問。
「而且還是在他的婚禮上。」老么雲竺璽難得流露出清冷外的表情。
就是他的婚禮才要蹺頭啊!婁穎基在心裡嘀咕。
「大哥會不會發生什麼危險?要不要報警?」雲景升不放心的提議。
兒子的話讓本來就方寸大亂的雲母更是心驚,「報警?那紹曄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沒事的,你先別心急。」雲父安撫妻子。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原本她還興高采烈的等著娶媳婦進門,想說不久後就能如願抱孫子,結果這會兒非但媳婦沒娶成,連一向負責任的大兒子也失去蹤影。
「大哥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肯定是出了什麼事。」雲慎甫一語道出全家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一旁的婁穎基看在眼裡,明白自己若再不出面,雲家可能真的會去報警,「也許阿曄是自個兒從婚禮蹺頭的。」
此話一出,「不可能!」雲家兄妹同聲反駁。
「為什麼不可能?」婁穎基反問。
「大哥根本沒理由這麼做。」雲竺璽直覺認定。
他直覺可笑,敢情一場商業聯姻對他們而言,還不足以構成理由?
「否則,你們以為阿曄好端端的怎麼會平空消失?」他好奇他們要提出何種解釋。
「也許大哥遇上了什麼危險。」雲景升道。
婁穎基嗤笑,「是啊,一個黑帶五段的功夫高手,真遇到他,不曉得誰比較危險?」
的確,眾人無法反駁他的話。
更何況,休息室裡並無任何掙扎跟打鬥過的跡象。
「問題是,大哥為什麼要落跑?」不單是雲景升,雲家上下皆有此疑惑。
光聽這話,婁穎基就知道,好友這好兒子、好兄長的身份扮演得有多麼稱職了,稱職到眾人皆已將他所做的犧牲,視為理所當然。
「建議你們不妨把它解讀成,對這門婚事投下反對票。」
「反對票?」雲家兄妹異口同聲。
「穎基,你是說紹曄的失蹤是因為逃婚?」雲母很意外。
「目前還無法確定,不過是很有這個可能。」婁穎基心裡慶幸,好友在最後一秒終於想通。
「當初決定這門婚事時,紹曄並未反對啊!」雲父實在無法相信,向來最具責任感的大兒子會逃婚。
由於兒子從頭到尾都沒反對過什麼,雲氏夫婦一直以為他對這門婚事是樂意的。
「也許那是因為阿曄從未替自己想過。」
雲母聽出婁穎基的言下之意,「你是說,紹曄不喜歡依琳?」
「其實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對阿曄來說,結婚只是基於責任,一方面也覺得自己差不多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加上伯父、伯母對詹小姐的印象也不差。」
雲氏夫婦壓根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原本他們只是單純的抱孫心切,見兒子對詹依琳的態度不惡,以為小倆口應該是互相喜歡的,才會替兒子決定這門婚事。
「這孩子,結婚這種事哪有什麼責任不責任?」雲母說道。
雲氏夫婦一直以來都很清楚大兒子責任心強,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卻不料他會強到這種地步。
「他總算是在婚禮前想清楚了。」婁穎基道。
其他人卻無法像他這麼樂觀。
「不管如何,先把大哥找回來再說。」雲慎甫建議。
「是啁,有什麼事等找到大哥再說。」雲景升附議。
「對、對、對,還是要趕緊把紹曄找回來。」對於向來不讓人費心的大兒子會出這種事,雲母一時還無法適應。
一家人心急著尋找雲紹曄的同時,雲竺璽卻注意到,「婁大哥,為什麼大哥失蹤,你一點也不緊張?」語氣裡透著懷疑。
「我為什麼要緊張?」
雲景升直覺猜想,「是不是你知道大哥的下落?」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全轉移到他身上。
婁穎基倒也回得乾脆,「不知道。」
這樣的答案顯然不被採信。
「那你為什麼一點也不心急?」雲竺璽提出質疑。
「阿曄終於決定拋開一切為自己過活,我替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再去找他回來。」
「為自己過活?」雲家兩兄弟不約而同對他的一席話感到納悶。
「別告訴我你們不清楚這幾年阿曄替你們扛下多少責任。」婁穎基說著轉向雲父,「伯父應該也看得出來,比起阿曄,慎甫跟景升甚至是竺璽,都比他更適合接掌雲氏。」
身為商場上的強人,這點起碼的看人能力雲父自然是有的,只不過他另外兩個兒子不似老大有責任感,老么清冷的性情也不適合擔任企業的領導者,他這才會將雲氏的重擔交到大兒子手上。
他心裡也明白,要大兒子獨自掌理整個雲氏,這擔子確實是重了些。
等不及父親說話,雲景升倒先開了口,「大哥不在,那公司的事要交給誰去處理?」
「那不正好,反正你們兩個也逍遙夠久了,就由你們接手啊。」婁穎基回道。
「我們?!」兄弟倆異口同聲。
「難道要我這老的再披掛上陣不成?」
雲父一句話,讓他們兄弟倆不約而同的噤了聲。
噗的一聲,小由將才剛吃進嘴裡的菜全給吐了出來。
「你煮的是什麼鬼東西啊?」
原本還信心滿滿的雲紹曄一聽她這麼說,不由得一怔,「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他居然問她有什麼問題?
她懷疑這人在煮菜的時候,都不試吃的!
「你說呢?」
毫無頭緒的雲紹曄舉起筷子尋求答案。
小由見狀也不阻止,壞心的等著看他自食惡果。
直到他將嘴裡的食物吞進去,她仍未等到預期的反應。
「你吃進去了?」她錯愕的瞪視著雲紹曄。
「不能吃嗎?」他依然沒能找出問題的癥結。
小由唯一能想到的是,「你的舌頭有毛病是不是?」
雲紹曄蹙眉,頭一回有人這麼問他。
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小由更加斷定,這男人的味覺肯定不正常。
她早該想到,一個大男人喜歡煮菜已經是夠怪了,更何況是位居總裁的他,而自己居然還會蠢得相信他的話?說到底都怪她糊塗。
照這情況看來,反倒可能是她得替他張羅三餐了。
小由心下立即有了決定,要將眼前的麻煩給掃地出門。
「你……」
就在她要開口趕人之際,口袋裡的手機適巧在這時響起。
「小由是我。」姚紅芋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到家了沒有?」
「到一會兒了。」
「剛才你急著掛我電話,害我來不及告訴你,你批的衣服已經送來了。」
小由一聽,「是嗎?那我馬上去拿。」
姚紅芋接著補充,「不過滿重的耶,我這會兒又走不開,你能不能找人過來幫你搬?」
找人幫忙?這臨時要她上哪找人去?
小由正想著,視線猛地對上雲紹曄,便對著手機那頭回道:「知道了,我一會兒就過去。」
趕人的計劃她決定先緩一緩,等利用完他再說。
掛上電話,她對他道:「走!跟我去搬東西。」
雲紹曄一怔。搬東西?
小由走了兩步發現他並未跟上,「快點啊!還杵在那裡做什麼?」
習慣發號司令的他被人這麼一吆喝,一時有些適應不過來。
來不及細想,他本能的跟了上去。
到了批發市場,姚紅芋一見到隨同好友前來的雲紹曄,好奇心立刻被挑起。
將小由拉到一旁,她小聲的追問,「你到哪去找來的男人?長得性格,穿得又體面。」
雖說雲紹曄已經把領帶解下,也把外套脫了,一身材質不錯的白襯衫跟西裝長褲搭配他高大的身材,仍是讓他看來相當顯眼。
小由隨口答道:「撿的。」
「撿的?」姚紅芋先是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你當我是笨蛋啊?那麼好騙。」
她聳聳肩,「不信就算啦!」
「郭小由,你認真點行不行,他到底是誰啦?」姚紅芋執意追問。
「新郎啦!」明白好友的性子,自己要不把話說清楚肯定不得安寧。
「新郎?」
「還是你要我叫他到車裡把外套也給穿上,你才肯相信?」
她倒還不至於那麼無聊,只是比較好奇--「你上哪弄來的新郎?」
「飯店。」
「飯店?」姚紅芋戛然止住,「我的天啊!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你撿了個落跑新郎吧?」
明明說好是去開眼界,怎麼這會兒居然把人家的新郎給撿回來了?!
「現在你知道我有多背了吧?」
「背什麼背啊,你撿到金雞母了知不知道?」如果眼前的男人真的是雲氏企業的長公子,現任的雲氏總裁,那小由可就發了。
「是喔,一隻身上沒帶半毛錢的金雞母。」她不甚熱中的道。
「那有什麼關係,現在的有錢人本來就不把現金帶在身上,只要有信用卡就成啦!」
「如果他身上有信用卡還賴著我做什麼?」
這麼寒酸,連信用卡也沒帶?
姚紅芋轉念又想,「那也沒關係,等他回去拿就有啦!」
聽到這話,小由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怎會交到這樣一個愚蠢的朋友。
「你有看過落跑的人回去自投羅網跟家裡拿錢的嗎?」
經她這麼一點,姚紅芋才猛然想到,「對喔,我怎麼沒想到?」
小由白眼一翻,懷疑她想得到才有鬼。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問這話時,姚紅芋忍不住又偷覷了站在不遠處的雲紹曄一眼。
「本來要趕他走,不過你剛好打電話來,所以我就想乾脆找他來幫忙搬東西,等東西搬完再趕他走。」小由說出自己的盤算。
「什麼?你要把他趕走?」
「廢話,難道要我養他不成?」又不是腦袋秀逗了。
姚紅芋雖然明白,卻也不免覺得可惜,「問題是他現在什麼也沒有,你把他趕走,要他上哪去?」
「他上哪去關我什麼事?何況有錢人家交遊廣闊,還怕沒有朋友收留?」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他現在既然是落跑,肯定有很多人在找他,如果回頭去找朋友,不就洩漏行蹤了?」
「怪了,他洩漏行蹤關我們什麼事,你替他操心個什麼勁啊?」
「可是……」姚紅芋還有話說。
「好了啦你,我批的衣服呢?趕緊拿過來,我還趕著去擺攤呢!」
姚紅芋只得領著好友去取貨。
夜市裡,小由原想等雲紹曄幫自己把攤位擺妥就開口趕人,不過卻意外發現有他在一旁幫著,自己也輕鬆些,雖然看得出來,他不常有機會做這種事.但手腳倒還算利落。
小由趕人的打算於是緩了下來,決定等收攤後再說。
「來來來,三百、三百,所有看得到的漂亮女裝通通三百,一次買兩件算你們五百就好。」
這種擺攤子的經驗,對雲紹曄而言是新奇的,尤其是在突然聽到小由無預警扯開嗓門叫賣時。
向來,環繞在他身旁的女人哪個不是輕聲細語,根本沒有人會像她這樣不顧形象的扯開嗓門大喊。
再看看四周,他發現小由的行徑並未引起旁人的側目,甚至,不少攤販也跟她一樣是扯著嗓門招攬顧客的。
忙著做生意的小由只是一個勁的招呼顧客,壓根忘了雲紹曄的存在。
直到她察覺到一些上門的女客人眼神有意無意的越過自己往後瞟,這才憶起他的存在,並在心裡埋怨他讓上門的客人分了心。
因為不便在這時開口趕人,小由只能更賣力的推銷衣服,努力的想拉回顧客被分散的注意力。
一位女客人在攤位前左挑右選的撿了兩件,拿不定主意的遲疑了一會兒,最後索性又將兩件全給放回。
小由見狀忙道:「其實小姐你長得這麼漂亮,不論穿哪一件都很好看。」說著她轉向雲紹曄尋求支持,「你說對不對?」
對女人他向來不怎麼費心,更別提是關注她們的穿著了。
本無意涉人的他突然被小由點名,也只好勉強開口,「藍色比較適合。」
.原本已經把兩件衣服都給放下的女客人驀地臉一紅,「是嗎?」見腆的望了雲紹曄一眼。
最後,女客人買了雲紹曄推薦的那件藍色衣服。
至此,小由才意識到雲紹曄的影響力,腦筋動得飛快的她,隨即決定善加利用這點。
接下來她每每在向女客人推銷衣服時,總會適時的轉向他尋求意見,客人雖然不見得每件都買,但只要是他推薦的,泰半都會成交。
一個晚上下來,她的業績幾乎比平常要好上三成,樂得她是合不攏嘴。
到了收攤的時候,小由早已改變初衷,決定收留雲紹曄,甚至還到隔壁攤去幫他買了兩套換洗的衣服。
接過她遞來的衣服,雲紹曄滿意外的,除了衣服質料摸起來十分粗糙外,主要也是因為他一直以為小由並不是很樂意收留他。
收妥攤位又指揮雲紹曄將東西全搬上車後,小由問道;「你有駕照吧?」累了一晚,她實在不想再自己開車。
儘管不明白她問這話的用意,他仍然點頭。
小由二話不說,便將車鑰匙交到他手上,「你來開。」
他開?雲紹曄接過車鑰匙愣了下。
一天下來,繼稍早的廚師、搬運工人跟路邊攤販後,他發現自己又成了私人司機。
向來都是人家幫他開車,曾幾何時竟輪到他幫人開車?
坐在駕駛座旁,小由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覺得有人代勞實在是不賴。
除了廚藝有待加強外,他耐操又耐管教,還可權充司機幫自己開車,小由發現收留他實在是明智的抉擇。
反正他目前又沒地方去,自己只要供他吃住,薪水方面絕口不提,不也算是賺到個免費勞工?她懷疑自己稍早怎會蠢得要將送上門的白工往外推。
瞥了眼身旁的女人,見她大剌剌的靠著椅背歇息,雲紹曄還是沒能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早他還是個即將步入禮堂的男人,這會兒卻坐在駕駛座上,幫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女人開車,對方還表現得理所當然沒有絲毫不自在。
撇開兩人根本還談不上認識不說,他明白自己的外表有一股無言的威儀,多數人在他面前總不免帶有幾分拘謹跟戒慎,可他身旁的女人卻像視若無睹似的拿他當一般人差遣。
敢情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自己外表的威儀已然褪盡?
正當雲紹曄納悶之際,小由突然想到,「喂,你叫什麼名字?」
原本因為打定主意趕人,她也懶得管他叫啥,如今既然要留人下來,總得要有個名字稱呼。
「雲紹曄,人云亦云的雲,克紹箕裘的紹,曄……」
「行了,我叫郭小由。」
雲紹曄話都還沒說完,小由已經自我介紹完畢,他甚至拿捏不準小由這名字,到底是真名還是呢稱。
「小由?」
沒有聽出他的疑惑,小由無所謂道:「我朋友都是這麼叫我,你要這麼叫也可以。」
雲紹曄懷疑,自己到底遇上個什麼樣的女人?
從浴室裡出來,雲紹曄身上穿著稍早才從夜市裡買來的廉價衣服,站在六坪大的客廳裡不見小由的蹤影。
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十二點,換做平常這時候,他還在書房裡處理公事,可這會兒他卻才從陌生女子家的浴室裡出來,世事之難料委實非常人所能臆測。
見廚房的燈暗著,雲紹曄直覺走向左側那道關起的房門。
房間裡正準備就寢的小由,聽到敲門聲前來應門,「有什麼事嗎?」
「我的房間在哪?」
這裡放眼所及的空間加起來尚不及雲家一間房的大小,雲紹曄對今晚的睡處已不敢抱太高的期待。
小由聽了卻是反問,「你的房間?」敢情他老兄當自己來度假不成?「你覺得這裡還有其他房間?」
難道他眼睛脫窗了,不然怎會看不出她家是一房一廳的格局。
「沒有嗎?」否則這麼小的地方要如何住人?
看出他是真的沒有概念,小由也懶得多說,「喏,看到那張沙發沒有?」她指著客廳的長型沙發。
雲紹曄看是看到了,但不知她為何會忽然提到沙發。
小由接著說:「你的房間。」
「什麼?」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想睡地板,我也不反對。」地上起碼還鋪了磁磚,質感滿不錯的。
「這裡沒有其他房間了嗎?」這怎麼可能?
儘管沒抱太高的期待,但她的回答與他原先的預期還是有一大段的落差。
「你哪只眼睛看到有其他房間?」
是沒看到,只不過……雲紹曄還是很難相信。
「沒別的事了吧?」小由打了下哈欠,就逕自回房準備上床睡覺。
怔怔的望著被她關上的房門,對於今天的境遇,雲紹曄仍覺得不可思議。
直到在沙發上坐下,看著眼前幾坪不到的空間,他才終於相信,自己是真的拋開了雲氏的一切。
不是雲紹曄、不是雲家的長子,更不是雲氏的總裁,他只是單純的一個人,沒有責任跟包袱,也不再有忙不完的成堆公事。
處在幾坪不到的斗室,儘管物質條件並不優渥,但今天卻是他接掌雲氏以來,最感放鬆的一天,哪怕體力的支出是過去的好幾倍。
雲紹曄清楚,除了是因為卸下肩頭的重擔,有部分也是因為小由的緣故。
雖說她並未對自己特別禮遇,甚至又是指使來、差遣去的,卻意外令他覺得分外自在。
因為除了家人與好友外,很少有人把他當平常人看待,但在她面前,他不是雲家的長子,也不是雲氏的總裁。
思及此,雲紹曄不由得又回頭望了那道被關起的房門一眼,覺得自己真的遇上了一個奇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