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
蜿蜒曲折的巷弄中,正上演一出激烈的追逐戰。
「站住!我叫你站住聽到沒有。」後頭追逐的女人邊跑邊對前頭咆哮。
前面的男人非但沒有因此停下來,反而加大步伐飛快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前頭的男人雖然早已跑得汗流浹背,卻仍無法順利擺脫後者的糾纏,甚至有逐漸被追趕上的趨勢。
遠遠落在一男一女後方幾百公尺的地方,還有兩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追趕著,等到他們趕上的時候,原本跑在最前頭的男人已被壓制住,整個人貼著巷壁趴著。
「混蛋!」女人狠狠的敲了男人的後腦勺一記爆栗,「叫你站住還敢跑?」
左手被扭轉在背後動彈不得的男人應聲哀嚎,顯然女人的力氣不小。
「還叫!」女人說著又是一記爆栗。
男人吃疼的嗚咽,不敢再叫出聲。
「怎麼?剛才不是還很有種,敢跑給我追?」
「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警官小姐,你就放我一馬吧!」男人開口討饒。
站在後方不遠處,第一天到職的新進員警小陳將整個追逐過程全看在眼裡,打從心底崇拜起心晨,「想不到應警官這麼積極,連追了好幾條街硬是不肯放棄。」
旁邊的老許一聽,嗤笑了聲,表情像是在嘲弄小陳,菜鳥就是菜鳥,搞不清楚狀況。
「我叫你拿出來聽到沒有。」心晨吆喝。
被壓制住的犯人仍一味抵賴,「警官小姐,我只是一個善良的小市民,你要我拿什麼給你?」
心晨一個使勁,將犯人的左手臂往上扭幾寸,對方當場呼天搶地叫了起來。
「再不拿出來,就把你的手臂整只扭斷。」
終於,犯人在捺不住疼的情況下招認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口袋裡掏出數包粉末。
「警官小姐,求求你放我一馬吧,我家裡有個老年癡呆的父親,還有個中風躺在床上的母親要養,真的不能坐牢啊!」犯人苦苦哀求。
「我最後再說一次,拿——出來。」她口氣仍是強硬,沒有半點的憐憫。
「警官小姐,我所有的安非他命都給你了,真的,都在你手上了。」
見犯人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一旁的小陳開口說:「應警官,我看他是真的……」
「我要你的毒品做什麼。」心晨手一甩,將毒品全擲到地上,「把你剛才交易的現金全交出來。」
「啊?!」犯人和小陳同時差點掉落下巴。
等到小陳回過神來,「許警官,這……」
老許卻是見怪不怪,早已習以為常。
心晨將現金收妥後,「滾!下次再讓我逮到你賣白粉,在送警局前就先把你打成殘廢。」踢了犯人屁股一腳。
犯人儘管心有餘悸,一聽到她答應放自己一馬,當下狼狽的連滾帶爬跑走了。
小陳見狀,「前輩,歹徒逃跑了。」卻不見誰有任何動作。
直到此時,心晨才有心思注意到小陳,「新來的?」
雖然還沒來得及弄懂眼前的情勢,但是光憑她剛才那股拚命三郎的幹勁,便足以讓小陳敬畏。
「是、是的……」小陳必恭必敬的回話。
心晨沒等他把話說完,轉頭就走掉了,留下小陳傻愣愣的望著她的背影。
「現在知道了吧,很多事情是不能夠光看表面的。」老許說道。
原來,警察還是有在收黑錢,小陳心想。
「前輩,那剛剛應警官收的錢,是不是回去再分?」
老許訓斥道:「蠢蛋,你不要命啦,連心晨的錢你也敢分?」菜鳥就是菜鳥,當真搞不清楚狀況。
「可是……」
知道新進的菜鳥確實會被心晨的行為模糊了是非觀念,老許不得不再一次擔任解說員。
「告訴你,警察的工作是絕對禁止收黑錢的,如果不想吃牢飯,就安份些,至於心晨,她的能力強,再危險的任務只要有她罩著,咱們就可以確保生命無慮,所以不管她做什麼,聰明點,裝作沒看到。」
「難道局裡每個人都縱容應警官的行為?」小陳難以理解。
「如果你屢屢偵破大案子,卻又不要求陞遷,把功勞全給別人領,任是誰都會包容這小小的缺失。」局裡許多同仁,包括局長在內,都是直接受益者。
最後,在老許的詳細解說下,小陳終於明白,心晨的一言一行是不能用普通道德標準規範的。
她之所以會選擇警察這個行業,為的不是鏟奸除惡,純粹是能正大光明為所欲為。
反正她那個人只要人不犯我,多半也是不會主動去找別人麻煩,至於罩子沒放亮的癟三小角色,就只好活該倒霉了。
* * *
偌大的會議廳裡,一些個警界大頭這會正聚集在一起秘密磋商。
「今天召集大家開會的目的,是為了下周歐洲經濟產業聯盟主席的到訪,在他停留期間,我們得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要是他在台停留期間出了什麼意外,將會對台灣與整個歐洲間的經濟發展造成莫大的損害。」會議的主持人點出事情的嚴重性。
經過冗長的討論後,眾人決定安排身手敏捷的警務人員,隨侍在歐盟主席身邊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
為了不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還能掩人耳目,會議一致決定選擇女性員警,在主席停留期間權充他的機要秘書。
八十七年以警校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三年多來曾破獲多起走私槍械和毒品買賣的大案子,甚至還逮捕過數個赫赫有名的槍擊要犯。
擁有這樣顯赫功績的心晨,自然便成了這次任務的不二人選。
* * *
局長室裡,心晨逕自拉了張椅子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潤潤喉嚨。
「接這任務,對我有什麼好處?」
換成其他人,局長肯定二話不說,以頂頭上司的權威壓人——「這是命令。」
偏偏,對象是心晨的話,便行不通了。
心晨這人向來軟硬不吃,願不願意、做不做,全憑她個人高興。
如果用上司的權威壓她,到時候她辭職走人,反倒成了警界的一大損失。
「我跟上層報備過了,如果你能順利完成任務,國家將提供你一筆高額獎金。」局長說。
她嗤笑,「錢,我有的是。」
見她似乎無意接下任務,局長有些著急。
「心晨,如果歐洲經濟產業聯盟主席在台灣發生什麼不測,那麼對我們國家的形象將會是莫大的傷害,屆時整個歐洲甚至可能聯手報復台灣。」局長企圖對她曉以大義。
「如果政府自己不能夠長進,永遠就只能仰人鼻息。」曾經,心晨亦是如此,所以對於這樣的政府,她是壓根不同情。
又一次的,連國家意識的策略也宣告失敗。
「心晨,你說的很有道理,這個我也知道,不過……」絞盡腦汁想找出能打動她的理由。
「連區區一個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反攻大陸?」
「不是的心晨……」
「那就證明給我看。」
她此話一出,局長才警覺到自己正在作繭自縛。
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招呼也不打就要轉身離去。
「等等心晨!」局長從位子上彈起來,要真讓她就這麼走了,自己的麻煩可就大了。
「還有什麼事嗎?」她頭也不回的問。
「嗯……這個……我是說你是不是可以再考慮看看?」
她的回答是邁開步伐繼續往前走。
「歐洲經濟產業聯盟主席在停留期間會參加許多正式的宴會,舉凡台灣政商界大老都會出席,其中更不乏企業家第二代的青年才俊,你再考慮看看吧?」明知要打動心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局長仍是不放棄的開口。
怎知,心晨緩緩的轉過身子,表情像是在盤算著什麼,「國內的大企業家也都會出席?」
局長雖然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但是只要能讓她答應接下這樁任務,他是不會去在意她的用意。
「當然。」局長保證,「這回歐洲經濟產業聯盟主席來台灣,主要就是要和各大企業商討經濟合作事宜,舉凡國內知名企業都會出席。」
「是嗎?」心晨笑了,是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
幾年沒見了,或許,該借這個機會好好省親一番才是。
「這任務我接下了。」想像著何家四口見到她以歐洲經濟產業聯盟主席秘書身份與會的表情,心晨的心情不由得大好。
* * *
「各位旅客您好,飛機即將降落在台灣桃園中正國際機場,請您繫好身上的安全帶,謝謝。」廣播器裡傳來空服員清脆的女聲。
位在飛機前方,偌大的頭等艙裡,僅只坐了兩名西裝革履的男人。
「我實在搞不懂,區區一個台灣經濟會議,你為什麼堅持非要出席不可?」米勒.索尼百思不得其解。
對於好友的疑問,布萊德並未予以回應,僅是一笑置之。
「你別老是擺出一張無害的笑臉來唬弄人,別人不認識你就算了,我可不信你這一套。」自幼和布萊德一起長大的米勒對他的一言一行瞭解得很,尤其這幾年來,對他日益老好巨猾的轉變更是親眼見證。
「我說了什麼嗎?」說他唬弄人,布萊德可不承認。
「你堅持親自參加台灣的會議,動機不單純吧?」
米勒是瞭解他的,只不過布萊德並不打算作任何解釋。
「待會下飛機是先召開記者會,還是直接回飯店休息?」身為布萊德的專屬特助,米勒必須精準的代為規畫所有行程。
「先回飯店好了。」布萊德說,心裡另有打算,「還有幫我聯絡偵探社,讓他們過來飯店見我。」
偵探社?「難道你一直沒有放棄?」米勒驚訝。
「需要這麼驚訝嗎?」布萊德好笑地望著好友。
難道……布萊德之所以堅持親自前來,為的是她?
米勒不願意相信,這太瘋狂,也太草率了。
* * *
「是、是,好的,我知道,我們立刻過去。」局長就著話筒,又是點頭又是哈腰,額頭還不住冒著冷汗。
一掛上電話,帶著中年發福的臃腫,局長急急忙忙走出局長室,對著辦公室裡一幹警務人員追問:「怎麼樣?找到人沒有?」
「局長,心晨的手機關機了。」
另一名員警接著補充,「應姐家附近巡邏的員警回報,上門按門鈴都沒有回應。」
「再找,盡快把心晨給我找出來,任何她可能出沒的地方都不許放過。」想到歐盟主席都已經來到台灣,心晨卻到現在還不見蹤影,上層又打電話來催得緊,局長忍不住又要犯胃疼。
正當眾員警準備出外繼續尋找時,門外突然傳來——
「還不滾進去!」
話聲剛落,就見三名鼻青臉腫、全身帶傷的混混從門口跌了進來,跟在他們後面的則是眾人找了一整個早上的主角——應心晨。
見連同局長在內的所有同事都聚集在辦公室裡,心晨漫不經心的道:「大家都在啊!」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眾員警全忘了該如何反應,半晌,還是局長先起的頭,「心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於地上三個狼狽不堪的混混,以及跟在心晨身旁不住求情的婦人,大伙看得全是一頭霧水。
「警官啊,求求你行行好,幫我跟這位女警說說情,請她放我兒子一馬吧!」婦人一看有人站出來說話,連忙轉向局長拜託。
「這位太太你先別著急,有什麼事慢慢說。」局長安撫她。
原來,地上三名混混今年都只有十六、七歲,其中一名是婦人的獨生子。婦人的丈夫死的早,只留下一個獨生子和她相依為命,平日以擺路邊攤賣早點湖口度日。
無奈兒子年紀輕輕不學好,一天到晚跟朋友蹺課逃家,在外面打架滋事,成了標準的問題少年。
眼看著兒子日漸沉淪,婦人雖然痛心,卻也莫可奈何。
今早,離家多時的兒子缺零錢花用,回到攤子來跟婦人伸手拿錢,婦人不肯給,他動手便掀桌子,剛巧被吃早點的心晨給遇上,兩方就這麼槓上了。
局裡一幹員警聽完,個個雖然也都義憤填膺,對婦人的兒子很看不過去,但不可否認的,心晨出手確實過重了些。
看看眼前三名少年,實在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應警官果然還是有正義感的。」小陳以著崇敬的口吻對身旁其他員警耳語。
到警局報到近一個月,小陳雖然曾耳聞過心晨不少事跡,也親眼目睹她特立獨行的行徑,但內心深處仍不願意相信,像心晨這樣一個優秀的警察,會是同事口中形容的那種怪人。
在場其他員警也都十分意外,心晨居然會出手?
沒錯,三名少年的行徑確實令人不齒,但大伙印象中的心晨卻從來就不是那種古道熱腸的人,怎麼會……不懂,真的是不懂。
局長聽完,「心晨,雖說他們的行為確實有偏差,但是你把人打成這樣……」若把事情鬧大了,引來媒體記者注目,到時可就麻煩了。
「警官啊,你誤會了,我沒有怪這位女警小姐的意思,我知道她也是好意幫我教訓兒子。」對心晨,婦人其實是感激的,「我只是想請你們放過我兒子,他還年輕,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留下任何案底。」畢竟是天下父母心。
「這位太太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起訴你兒子的。」局長安撫婦人。
「可是……」婦人的視線不放心的轉向心晨。
「心晨,既然渾小子在動手打婦人前就被你出手制止了,我看這事就算了吧!」局長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是啊、是啊,既然你打也打了,不如就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一些警察同仁也幫著求情,畢竟,他們是動手打人的一方,事情真要鬧大了,對警察的形象或多或少也都會有負面影響。
心晨一語不發將視線調至三名不良少年身上,地上的三人在心晨炯炯的注視下畏縮了。
經過這次,三個少年想必再也不敢為所欲為了。
半晌,心晨總算是點頭答應,讓婦人將人給領回。
「心晨,難得你有正義感,但是下回再遇到這種事,出手是否能克制些。」局長委婉的勸說。
對心晨事不關已的態度瞭解甚深的幾名老同事則說:「想不到他們才掀桌子,你就出手了?」實在不符合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
心晨漠然的轉向幾名同事,慢條斯理的吐了句,「他們掀的,是我的桌子。」
眾人一聽,起先都是一陣錯愕,接著才恍然大悟。
原來,難怪她要出手那麼重了。
那三個少年也真是不長眼睛,他們誰的桌子不掀,偏去掀心晨那桌,何該是時也、運也、命也,注定的。
又一次的,心晨大大的粉碎了小陳的崇敬。
* * *
身材高大的布萊德面向落地窗,視線定格在不知名的遠處,背對身後一干人問道:「怎麼樣?我讓你們尋找的人,找到了嗎?」
「威爾先生,根據我們多方打探,是找到幾個名叫何心晨的女人,可惜身份背景卻沒有一個吻合。」來人據實以告。
雖說是預料中的回答,布萊德免不了又一次感到失望。
「我們也嘗試過查詢出入境管理局的登記資料,但是並無何心晨的出境登記,所以她應該還在台灣才對。」對於這件懸置多年的案子,偵探社方面知道的也僅只如此。
「再查,只要她人還在台灣,就務必找出來。」事隔八年再次踏上這塊土地,心晨是布萊德在台灣惟一的牽絆,姑且不論人事是否已經變遷,他仍是想再見到她一面。
多年來,布萊德始終不曾放棄尋找她的下落,無奈,她像是從地球表面消失似的,至今仍無半點音訊。
「這個當然,我們一定會更盡力追查。」雖說希望不大。
「在離開台灣以前,我要見到她。」漫長的八年過去了,他已經等不及了。
多年來,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其中更不乏貌美如花的名媛淑女,但就是無法將她的倩影整個從心底拔除。
當年,為了心晨的一句話,他努力鍛煉自己,以至於現在的他除了一張無可匹敵的俊臉外,體格身手也比當年利落許多。
「威爾先生,這……」耗費長達八年的時間仍無法找出的人,要在短短兩個月內找出來,實在是強人所難。
「兩個月,在我離開台灣以前。」布萊德堅持,不想再聽到任何托詞。
就算當年的女孩已經變了個樣,他仍是希望親自再見她一面,算是對長年以來的羈絆做個了斷。
既然出錢的大爺都這麼說了,底下辦事的人也只得咬牙硬幹了,「我們會盡全力在兩個月內找出來的。」
「嗯,下去吧!」
一干人垂頭喪氣,魚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