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並不一定會因此而人聲寂杳。
至少手術室的燈還亮著。
「怎麼那麼久?」守候在外的籐井都香焦急的望望依然緊閉的門扉,擔心的嘀咕著。
「都已經快兩點了,哪有那麼久的?」
而一旁等候的還有籐井耀司和聞訊趕來的海野平志及桐生辰夫。
「都香,你緊張也沒用,耐心點等好不好?」籐井耀司苦笑著安撫妹妹,雖然心裡也有那麼一點焦慮。
「要我怎麼耐心等?」籐井都香猛然站起身,失去分寸的來回踱步。「你們根本不懂,昂夫就這樣倒在我身上,他的血就這樣滴在我手上!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如果他有個萬一,我要怎麼辦?」
籐井耀司靜靜的沒吭聲。當他察覺都香出門的時間過了太久而出去一探究竟時,只來得及把桐生昂夫從已經完全呆滯的都香身上抬開。
他還記得當時她嚇得臉色發白,連尖叫都喊不出聲,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能瞪著昂夫已經慘白的臉,不斷輕呼他的名字。
那個樣子,簡直比哭得昏天暗地還令他心魂欲裂。
「昂夫不會有事的。」
這回輪到沉默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桐生辰夫開口說話。
「你怎麼敢這麼確定?」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又乾又澀的眼眶竟因為他這句話而微泛水光。「你是他的哥哥,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
桐生辰夫仍然微閉著眼,保持原來的姿勢。「就因為他是我弟弟,他從來不要別人擔心他。」
不過這回出了這麼大一個紕漏,要不是爸媽出國,家裡輪到他掌權,恐怕醫院裡會更加熱鬧一些。
* * *
桐生辰夫對昂夫具有信心!
回頭望望手術室的門,籐井都香一回想起之前他癱倒在她身上的那幅可怕景象,冷顫和雞皮疙瘩便不斷的攻上她的思潮和細胞。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打了開來,一個像醫生的人往外探了探頭,但他頭上的「手術中」依然是亮晃晃的。
「請問一下,你們四位怎麼稱呼?」
幹嘛?手術開到一半出來和家屬攀交情?
「我是桐生辰夫,他的哥哥二在場和桐生昂夫關係最密切的人,當然有權利先講話。
「籐井都香,他的……朋友。」
本來想自稱女朋友的,可是……還是先瞞著吧,
「籐井耀司,朋友。」
海野平志有點心虛。「海野平志,嗯……」
關係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呢?又不能把真實身份說出來。唉!到底該怎麼稱呼比較好呢……
顯然醫生對他的身份沒多大的興趣,點了點頭又縮回去。過了大約一分鐘,又伸出頭來瞅著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四人。
「依照病人要求,請依照順序進入探病。首先是桐生辰夫先生,之後籐井先生和海野先生一起進來,最後是籐井小姐。」
籐井都香差點大叫起來。為什麼她是最後一個見他?難道他在氣她讓他受傷嗎?如果這樣的話……
不會的!昂夫才不是那種人……
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時候,桐生辰夫已經走出病房,逕自收拾起擱在椅子上的衣物。
「桐生大哥,請問……昂夫他怎麼樣了?」籐井都香急切的詢問,聽起來有點像哀求。「他好不好?有沒有危險?」
剛才那個醫師什麼都沒說,只要他們進去見人,誰曉得是報平安還是聽遺言?
桐生辰夫停下手中的動作,深深看她一眼。
「籐井小姐,請你對昂夫好一點。」
然後就朝她點點頭,轉身瀟灑的離開。
對他好一點?為什麼……
她對他很壞嗎?還是……昂夫有了什麼不對勁,桐生辰夫希望她能讓他度過短暫而快樂的最後時光?
為什麼她會越想越黑暗?
「都香,你進去吧!」
籐井耀司和海野平志一同出來,不過神色卻是完全不同。耀司臉上是一片鎮靜,海野先生卻有掩不住的失落與難過。
為什麼海野先生會有那種臉色?她好害怕。
「我、我……」終於輪到籐井都香,她卻突然怕得不得了。如果她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昂夫怎麼辦?「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
籐井耀司一臉疑惑。
「要是我看到昂夫死氣沉沉的躺在病床上,我怕我會瘋掉……」
等不及籐井耀司的安撫,剛才那位醫生已經探出頭來催促。「請快一點,病人的探病時間要結束了。」
沒辦法了。
籐井都香只好踩著驚惶猜疑的腳步,在哥哥的催促之下,一步步的走近手術室。
「籐井小姐,為了讓病人好好休息,請在二十分鐘內結束談話,謝謝。」護士小姐叮嚀道。
之後便和醫生暫時退出手術房,讓她和桐生昂夫單獨處在一方小小的空間裡。
* * *
吞了吞口水,閉了閉眼,籐井都香深吸口氣,小心翼翼的步向病床。
桐生昂夫身上的白色紗布首先刺眼的落入她的視線,她輕輕倒抽口氣。
畏怯的目光緩緩移上他的俊臉時,籐井都香口中的尖叫聲差一點就震垮了整棟醫院。
「桐生昂夫!你還笑得出來?」
她瞪大了眼,原本心中的難過與害怕在瞧見他顯然沒事的笑容之後,瞬間燃成熊熊怒火。
「只受了一點小傷,有什麼好不開心的?」為了證明自己的傷勢無礙,桐生昂夫還故意抬起手來給她參觀。
「看,還好好的。」
是呀!這點小傷,這點害她擔心受怕了好幾個小時的小傷!
「怎麼只有這麼一點點?真該讓你多流點血!」
她氣死了,氣他的故弄玄虛,氣自己的白焦急。
桐生昂夫開心得哈哈笑,聽得籐井都香越來越氣惱。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撫弄她纖巧的手指,桐生昂夫低著頭,溫柔的呢喃。
生著悶氣的籐井都香嘟著嘴,硬是不讓自己被他魅惑的嗓音給融化。
「既然沒事,篇什麼手術的時間那麼久?」
半夜一點多,要不是有哥哥陪著她,她肯定不許外出。
「手術也沒多久啦!」桐生昂夫偷偷笑著,依然握著她的手沒放。「倒是我和醫生及護士聊得挺開心的,一個沒注意就聊到了那麼晚。」
聊……聊天?
她在外面擔心他會不會死、有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他在裡頭快快樂樂的聊天?
這、這個人如果不給他一點教訓的話,她會……她會……
「生氣了嗎?!」他笑得又賊又壞,一點歉疚的意味也沒。
籐井都香冷哼一聲,硬是抽回自己的手。
「既然你沒事,那就再見了,桐生昂夫先生。」高傲的轉過身,柔細的髮絲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幹嘛急著走?」長臂一伸,籐井都香莫名其妙的落進他懷裡。「我還有事想問你。」
「我們沒什麼好講的,大騙子!」她氣急敗壞的掙扎著,忍不住破口大罵,一張燒紅的臉不知是氣或是羞。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桐生辰夫要她對昂夫好一點了,因為他怕她知道昂夫好端端的窩在手術室裡聊了幾個鐘頭的天會忍不住宰了他!
她現在就有這種歹毒的衝動。
桐生昂夫呵呵笑著,緊緊圈住她。
「別急好嗎?先告訴我森下浩史怎麼了?」
哼!就記得聊天,就記得工作,就不記得有人在為他心驚膽跳!
「直接送到牢裡去了,身上手銬就銬了三四個,只差沒上防盜鎖。這樣您可安心了吧?哼!」她還是氣得很。「他被你削了四隻手指頭,還不是包一包就押回去關,你只不過被打了個洞,就賴在這兒像度假一樣,羞恥!」
「只不過被打了個洞?」桐生昂夫誇張的哼笑一聲。「你可真有良心,要不是我用盡力氣幫你擋了這小小一顆子彈,身上被打個洞的可就是你了。小朋友,你知不知道感激怎麼寫?還是只知道恩將仇報?」
「你不要再叫我小朋友,我只比你小兩個月!」她怒不可遏的吼道。顧不了他身負「重」傷,伸出手就狠狠將他推開。「我跟你說,這次就算我欠你好了!至於怎麼還你,就是讓你重新考慮一下要不要收回那三個要求!」
說完便氣呼呼的拉開門出去。
一會後,她將坐在外頭休息的,醫生硬是拉進手術室。「麻煩你盡量把他給弄得嚴重一點,最好是三五個月下不了病床!」她都忘了自己剛才是怎麼的焦心。接著,一陣暴怒旋風捲出病房。
寧靜的夜京都漫上一絲淡淡的火藥味。
* * *
琉音學園的學生會室裡,除了會長以外的三個大男生一片和樂融融。
「我說昂夫,好幾天沒見到你,怎麼突然包得像個聖誕禮物一樣的出現了?」
中島和彥吃著心愛的女孩送的餅乾,連取笑都顯得幸福甜蜜。
「哈哈,好看嗎?」桐生昂夫抬起右手,沒被制服遮住的紗布相當顯眼。
「很好笑。」渡邊良二灌光了飲料,譏譫的笑望他。「你這下可不得了,每節下爐就有一堆女生擠來探望你,班上的玻璃窗只好先拆下來,否則這些玻璃的費用可就會讓你痛得連心臟都傷痕纍纍。」
桐生昂夫抿著嘴淺笑。
「沒辦法,我人緣好,你少嫉妒我。」
「我才不嫉妒。」他都已經心有所屬了,還跟他嫉妒什麼?無聊。「今天一整天我已經很盡責的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二度摧殘。不過放學之後你就得自己解決,沒我的事了。」
桐生昂夫聳聳肩。「多謝你難得的同學愛。反正我們都等到學生走得差不多了才能回家,就不用你的護駕了。」
「護你的大頭駕!」渡邊良二探頭望了望窗外。「校門口那群鳳華學園的,你就由自己去解決吧!」
鳳華學園?桐生昂夫心頭一顫,俊朗的臉依然未見任何風吹草動。
「不勞你費心。」
「會長怎麼那麼晚還沒來?」桐生昂夫喃喃自語著,他對桐生辰夫的不見蹤影
相當疑惑。「他最近好像常常這樣。」
桐生昂夫笑著站起身,拾著書包往門口走去。
「他今天不會來了。想活命的最好別問他為什麼,知道嗎?明天見。」
「那麼早就要走了?」
中島和彥和渡邊良二口中還嚼著餅乾,訝異的瞪大眼。
「我有比跟你們在這裡廝混更重要的事要做。」
* * *
橘黃的彩霞,為黃昏的世界留下最後的鮮艷與溫暖。
踩著夕陽,桐生昂夫低著頭往校門口去,唇邊掛著一抹誘人而神秘的笑意。
「哇!他來了,」那群鳳華學園的女孩們一見桐生昂夫由遠而近的身影,不禁興奮得又推又叫,然後迫不及待的一擁而上。
「桐生昂夫,你還好嗎?為什麼會受傷?會不會很痛?」
「謝謝你們的關心,我很好。」桐生昂夫笑著應付她們,但卻是明顯的不專心,一對漂亮的眼睛不時的抬頭四處望。
那群女孩仍擠在他身邊,吱吱喳喳的討論。
「怎麼包了那麼大一片?好嚴重吧!怎麼弄的啊?」
「那個叫嚴重?對他來講還便宜他了咧!」籐井都香獨排眾議,硬是對桐生昂夫擺出不屑的嘴臉。「看他」副生龍活虎的樣子,根本用不著你們來擔心。」桐生昂夫斜望著她,揚起眩目的笑容。「真不愧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比我還瞭解我山口已。」
「誰是你的蛔蟲?」籐井都香怒瞪他一眼。「如果我是的話,早晚咬穿你的胃壁,然後讓你開腸剖肚而死!」
真血腥。
那群女學生不等桐生昂夫開口表示意見,馬上就見義勇為的譴責起那條有兇殺企圖的蛔蟲。
「籐井都香,你怎麼這樣講?桐生昂夫又沒有哪裡惹到你,你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凶?他人很好的。」
好?籐井都香撇過頭,不願接觸昂夫那令她心跳加快的熾熱目光。
他對她的影響力真是大得令她害怕。
一句話,一個眼神,一絲微笑……所有舉手投足都讓她忍不住心跳加速,體溫上升,像個笨蛋般的為他著迷。
「對不起,借過好嗎?」笑容可掬的請女孩們讓出一條路,桐生昂夫快步走向轉身欲離開的籐井都香。「該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啥?轉過頭,她疑問的眼光奇怪的梭巡在他快樂的俊臉」。「欠什麼?拉麵?」她說的是有一次在街上巧遇,昂天請她吃拉麵的事。
桐生昂夫笑著搖頭。
「記得一星期前,你在病房說的事嗎?」
「你那三個要求是嗎?」籐井都香沉重的點點頭。「想好了就說吧!」她也不一定會答應他的。
「由於這次是你欠我,你沒有考慮的餘地,我說了就算。」假裝沒看到她突然瞪大的雙眼及微開欲抗議的小嘴,他逕自說:「第一,把實習員辭了,不許你再做那麼危險的事。」
「哈!」她雙手一攤。「如果海野先生不許的話我可辭不掉。」
「我會讓他准的。」微笑的拂開她被晚風吹亂的鬢髮,溫柔得令身後的女孩們響起一片羨慕又嫉妒的驚叫。「因為我已經辭了。」
他把特警給辭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位置,他把它給辭了?「為什麼?」好可惜。
「你捨得再讓我這樣出生入死?」
籐井都香的血液瞬間全爬到臉部,紅得不可思議。「我、我才不管你!」
她當然捨不得。
「嘴硬。」桐生昂夫取笑道。「第二,這個給你考慮。我們交往好嗎?」
背後的尖叫聲驚飛了回巢的歸烏,卻打不破環繞在兩人身邊的溫馨暖意。
籐井都香抬起頭來,挑戰的望著他。
「我只有一個條件,不答應就免談。」看見他眼底的保證,她突然羞怯起來。
「你……你要對我誠實,不可以老是說謊騙我。」
桐生昂夫的反應則是仰頭大笑。
「那當然。」絕不能讓她知道他又說了一半的謊。
唉!她都不曉得偶爾跟她說點無害的小謊,然後欣賞她氣得紅撲撲的小臉是多有趣的事。
顯然籐井都香也是半信半疑的。
「你答應得那麼爽快,真教人懷疑。」嘴裡嘀咕著,但她還是笑得甜甜蜜蜜。
「好吧!答應你。」
他跨近她一步,幾乎將她帖在自己身前。
然後低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下最後一個索求:「最後,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