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了麝月樓,兩個姑娘一直沒命的跑著,直到快沒氣時,才在一條僻靜的胡同口停下來喘氣。
「都已經……跑了那麼久……應該不要緊了吧……」映月努力的調息著呼吸,並東張西望著看是否有追兵。
而從沒這麼拚命奔跑過的杜銀箏亦同樣狼狽的喘著氣,沒空搭腔。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的呼吸終於回到正常的狀態。
「映月,你就這麼跑出來,不要緊嗎?」她自己逃也就算了,反正她原本也不打算留在京城裡的;但是映月好不容易才來到京城,這麼一逃,恐怕也待不下了。
誰知映月竟笑著搖搖手。「不打緊,其實我也不可能在麝月樓裡待太久。況且,來這兒之後,我覺得還是鄉下好得多。我……還是回鄉去種田,做做針線活兒來過日子。」
「可是,伯父的遺言不是交代你要到京裡來嗎?也許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呢!」
「算啦!要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也早該發生了。來這麼一趟,也算是了了我爹的心願。」映月笑著說道。「若是杜姑娘不嫌棄的話,不如隨我一同回我家鄉生活吧!」
也許……這樣也不錯。望著映月誠摯的笑容,杜銀箏這麼想著。「那就麻煩你了。還有,你以後叫我銀箏就行了,大家都這麼叫的。」
「嗯。」映月笑得很開心,似乎為了能夠脫離這個華麗卻又束縛的牢籠感到欣喜。「天都黑了,沒辦法,咱們只好露宿一夜,明兒個趁早趕路。」
專注於討論過夜問題的兩個小女子,壓根兒沒發現一條黑影悄悄的逼近。
「映月,我記得我有個朋友住在這附近,咱們還是去借住一晚好了,雖然京裡治安不算差,但是咱們兩個女孩兒三更半夜睡在外頭終究是不保險。」
「若是兩位不嫌棄,不妨到容王府做客?」
突如其來插入的聲音,讓兩人嚇得後退了一大步,一起瞪著站在五步外的男子。
「喂,又是你!」映月看清了來人,壯了壯膽子,上前擋在杜銀箏身前。「你來這兒作啥?麝月樓不在這邊。」
杜銀箏呆呆的聽著映月不客氣的叫罵,心中替她捏了把冷汗。「映月,你……你曉得他是誰嗎?」好大的膽子呀!竟連貝勒爺都敢罵。
「怎麼不曉得!他呀,自從我進麝月樓之後,每晚都見他上麝月樓尋歡作樂,不待到關店是不會走的。瞧他長得人模人樣,還不是個紈褲子弟,標準的大嫖客!」一古腦的謾罵後,映月幸災樂禍的看著男子臉色微變。「怎麼?不服氣呀?你不服氣是你的事,我說的可全是真話。」
「好了,映月,別說了。」杜銀箏拉扯著映月的袖子,不住的朝男子陪笑。「您大人大量,別同我們計較。」
「銀箏姊姊,你不必同他客氣!他這個人是不需要給面子的。」映月怒瞪他一眼。「還不快走,真要我動手趕人不成!」
那男子咬了咬牙,嚥下滿腹怒氣。「這兒是你的地盤嗎?輪不到你來趕我!」
「唷!不是我的,難道就會是你的嗎?告訴你,你不走的話,我們走就是了。只是你最好別像個龜奴一樣,去向嬤嬤通報我和銀箏姊姊的下落,否則我絕對和你沒完沒了!銀箏姊姊,咱們走吧,別理他。」說完拉著銀箏,抬頭挺胸的走過男子的身邊。
杜銀箏無奈苦笑著。還說識得他呢!映月分明不識得眼前的男人。
「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別記掛在心上,拜託您。」行經男子身邊,杜銀箏不住的向他道歉。
「就說了別和他客氣嘛!銀箏姊姊,你又不是樓裡的姑娘,不必對嫖客那麼客氣,反正他也不懂。」
看來映月對他是萬分的不順眼。
「放肆?」他腳跟一旋,轉眼已擋在映月面前,惡狠狠的瞪著她。「你可知我是什麼人?」
真會裝模作樣呢!「還不就是麝月樓的常客?快別擋路。」
「映月,他是容王府的元鈞貝勒。」歎了口氣,杜銀箏轉向元鈞貝勒。「貝勒爺,您就原諒我們吧!映月不是有意的。」
「若是有意的,恐怕連我阿瑪、額娘都給罵進去了。」元鈞貝勒雖是在跟杜銀箏說話,目光卻依然瞪著映月不放。「好久不見了,銀箏姑娘。」
映月和元鈞貝勒的目光在空中對戰,只差沒爆出灼人的火光。
「是好久不見了。」虛應了一聲,杜銀箏只想趕緊將映月拖出他的勢力範圍,免得他一氣,就把映月給丟進大牢去。「我這妹子年輕不懂事,還請貝勒爺海涵。映月,快向元鈞貝勒陪罪。」
要她陪罪?可她說的又沒錯!但是……算了,他畢竟是惹不得的人。「元鈞貝勒,我年紀輕不懂事,冒犯您的地方,請您大人大量,別記掛在心上。」哼!她可是為了不要讓銀箏姊姊再這樣低聲下氣才這麼說的。誰怕什麼貝勒爺了?少看不起人!
「知錯便罷!」朝她一揮手,元鈞貝勒的注意力回到方才聽到的話題上。「兩位似乎為了住處正在傷腦筋?」
「是的,不過我們決定到朋友家裡借住一宿,多謝貝勒爺關心。」
「不如到我容王府去吧。」元鈞貝勒熱心的提議,同時瞟了氣沖沖的映月一眼。「麝月樓的人怎麼也不敢上王府去要人。」
「不必了,銀箏感謝貝勒爺好意,但是我們明早就要出城了。」誰曉得御弦會不會一個心血來潮,到容王府去泡茶閒嗑牙呢?太不保險了。
元鈞貝勒閒閒一笑。「你們會出城,別人就不會嗎?」
杜銀箏一愣,竟回不出話來。是沒錯,她們會出城,嬤嬤一定也猜得到,若是真被捉回了麝月樓,就算她能靠著歌喉保住自己的地位,但是嬤嬤會怎麼對付映月可就難說了。
「你存心嚇唬我們?」發現銀箏竟認真的考慮起他的提議,映月可慌了,急忙質問滿臉壞笑的元鈞貝勒。她拉了拉杜銀箏的手,「銀箏姊姊,你別信他,咱們可以挑著小路走,盡快趕路就是了。」
「夜晚很危險的喲!說不定會遇上賊匪強盜,又或許等你們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鄉,卻發現麝月樓的人正站在家門口迎接你們。」他故意嚇唬她們。
映月氣沖沖的往前跨了一步,雙手叉腰。「少胡說八道了,我才不會信你。銀箏姊姊,咱們快到你朋友家去吧,別聽他在這兒胡言亂語。」
「我想……也許元鈞貝勒說的有道理。」她可以不為自己想,但是得顧著映月。待在容王府,荊御弦若是找著了她,也不一定能立即將她從容王府帶走;但是她們一旦被麝月樓的人捉到,恐怕會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貝勒爺,我們姊妹到府上叨擾,真的不要緊嗎?」
「不用擔心。」他的目光又飄到映月氣紅的臉上。「一切有我照料著。」
「我就擔心這個呢!」不情不願的跟著他走,映月小小聲的咕噥。原以為他沒聽見,抬頭想瞪他卻發現他直盯著自己瞧,她的一張俏臉是又羞又氣。「對不起啦!」大耳朵!
沒有月亮的夜晚,三條影子在燈籠的映照下,靜默的往容王府前進。
杜銀箏和映月就這麼躲在容王府中,安安適適的過了一個平靜的年節。
也許元鈞貝勒保密功夫到家,府裡曉得她們兩個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他的妹妹織月格格了。
這日,織月格格又偷偷來到杜銀箏和映月住的小屋,和映月一同閒聊。
「格格,咱們名字裡都有個月呢!你喜歡月亮嗎?」
「喜歡呀!我額娘也是因為喜歡月亮才給我取了這名字。我還有個堂姊,叫作曦月,她可是個大美人喲!」織月格格開心的說著。「不過我覺得銀箏姊姊也很美呢!」
「那當然啦!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映月吃著織月格格帶來的點心,笑得眉眼都瞇成了一條線。「那我呢?我知道自己比不上銀箏姊姊和你,不過應該還可以吧?」
織月格格笑得有點羞怯。「映月很可愛呀,我很喜歡你呢!因為你和我同年,又會說好多有趣的事兒給我解悶,所以我覺得映月最好了。」
聽她這麼讚自己,映月倒不好意思起來了。「唉!我是鄉下人,你喜歡聽的是些外面人譏笑我土的事。要是你也出去逛一圈,就知道這根本沒什麼意思了。」
「怎麼會呢?」織月格格溫柔地笑著。「要是你能一直留在府裡就好了。」
「那可不成!」映月很快的否決了織月格格的希望。「你別誤會,我是很喜歡你,可是你那哥哥真是教人受不了!一天到晚老是神出鬼沒的,每次都老愛惹我生氣。我才不想同他一起過日子呢!會短命的。」
是嗎?織月格格有些懷疑,她倒覺得哥哥很喜歡映月。話還沒說出口,兩人就被杜銀箏突然衝進來的身影及灰敗的臉色嚇了一大跳。
只見她像一陣風似的奔進房間裡,隨即將門緊緊關上。
「銀箏姊姊,你還好嗎?怎麼回事……」映月拍打著門板焦急地問。話未問完,又被另一道捲進的人影駭著。「平王爺?!」
全身上下像點著怒火的荊御弦瞥了她一眼,認出她是自己在泰川縣外遇上的小姑娘。「你怎麼會在這兒?」腦筋一轉,他拉起映月,朝著緊閉的房門大喊。「杜銀箏,你不給我出來,我就把這小姑娘丟進麝月樓!」
「喂喂喂!平王爺,你怎麼回事?幹什麼一來就威脅銀箏姊姊,還拿我當誘鉺!」映月急慌慌的掙扎著。「快放開我!」
織月格格見狀也在一旁幫忙。「平王爺,她們是容王府的客人,請你莊重些!」
「閉嘴!」一聲怒喝,兩張嘴同時乖乖合上。
而隨之步入的元鈞貝勒拍了拍荊御弦,指指他手中握著的手臂。「御弦,麻煩你放開她行嗎?別碰我的女人。」
「誰是你的女人?嘴巴放乾淨些!」顯然比起荊御弦的箝制,映月更恨元鈞貝勒所吐出的話。
荊御弦看了元鈞貝勒一眼,不理會他,又望了望房門。「我數到三!一、二……」
三還沒出口,杜銀箏淚汪汪的小臉已經出現在門縫後。「你放了她,我出來就是了。」
「不必!既然你不肯出來,我進去也是一樣!」將映月的手一放,他大踏步的跨進杜銀箏房裡,順手關上房門。
「不許你欺負銀箏姊姊……你做什麼!別對我毛手毛腳……」映月的叫喊在房門後漸漸隱沒。
房中,荊御弦粗淺的喘息聲與杜銀箏短促的噎聲交雜著。
「你還敢哭!」他一跨步,長手一伸,將杜銀箏掙扎的身子緊緊擁入懷中。「我找你找得快將京城整個翻過來了,你竟然還敢哭!」
「你找我做什麼?咱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被他摟著,杜銀箏辛苦堆砌的心牆還是脆弱得在瞬間崩塌。
「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簡直快被她氣死了。「你自己說過肯跟著我的!難道是騙我的嗎?」
「那又怎麼樣?你根本不需要我跟著你!絳心格格就要進門了,我留著不是自取其辱。」他抱得那麼緊,害她連想要抬手揍他都覺困難。「快放開我!」
聽她這麼說,他原本狂怒得神情瞬間褪去,換上了詭異的笑容。「你在吃酷嗎?」
「你胡說!」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度,杜銀箏又氣又委屈。「就算我吃醋又怎樣?反正也不干你的事!你……你就只會欺負我……」
放鬆了臂膀,荊御弦低下身來,愛憐的盯著她楚楚可憐的容顏。「別哭了好嗎?」
「要你管?」
「別耍小孩子脾氣,跟我回去吧!」他耐心的哄著她,即使心裡直想笑。
「才不要!你說什麼我都不要跟你回去!」她也拗得很。
荊御弦輕輕的抹去她的淚痕。「找你姊姊們來說也沒用?」
「沒用!」她瞪了他一眼。「姊姊們才不會幫你。」
「那我說……娶你當福晉呢?」
杜銀箏推開他撫著她臉的手掌,退開一步。「又尋我開心了,我不上你的當了。」竟拿這事哄她!氣歸氣,但杜銀箏仍在心中偷偷的想著,若這是真的,該有多好呀!
「是真的。」他愛極了她氣嘟嘟的俏臉,讓他忍不住想將她好好吻個夠。「我和絳心格格根本沒有婚約。」
什麼?!杜銀箏懷疑的瞪著他看。「可是,聖旨明明……」
「那是假的。」他將她重新摟入懷。「那是一個兄長對弟弟的玩笑罷了。」嗅聞著她的髮香,荊御弦開心得輕笑著。
假……假的?!「什麼意思?」她不懂,聖旨也可以是假的嗎?
「沒什麼意思,只是皇上為了逼我早些成親所用的計謀罷了。那日我進宮和皇上要求解除婚約不成後,撂下了狠話;結果下午又被召入宮中,他們才告訴我那只是個騙局。可是你曉得嗎?當我興高采烈的回府想要將這好消息告訴我那未入門的妻子時,卻發現她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你說,她該不該罰?」
被這個喜訊砸得頭昏眼花的杜銀箏一時無法反應,只是愣愣的杵在他懷裡。
「是……是真的嗎?」
「銀箏?」他抬起她的頭,笑望著她。
「是真的嗎?你真的肯娶我嗎?」杜銀箏瞪著他問道。
不可能,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以為我之前不再要你當奴婢、問你那些問題,又是為了什麼?」看著她不敢置信的表情,荊御弦心裡直覺好笑。「那是因為我愛你,懂嗎?」
他愛她?!杜銀箏原本已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凝聚。「你不要騙我……如果你又傷我的話,我會活不下去的。」
「傻瓜,當然是真的。」他笑著吻住她。「那你呢?我可不許你不愛我!」
成真了,她的夢沒有醒,而是成為真的了!杜銀箏終於破涕為笑,虔誠而喜悅的望著他的臉,說出那句讓幻夢實現的咒語。「我愛你。」
荊御弦高興得抱著她又笑又親,讓纏綿的愛語一句又一句的在她耳邊不停旋繞,讓熱烈的親吻傳達他深濃的摯情。
當杜銀箏終於從他的吻中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和他倒在床榻上,而迎視著她目光的是他轉深的黑眸。
「可以嗎?銀箏?」想起在揚州她突然哭泣的情景,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外面會聽見……」吐出口的已不是拒絕,而是她嬌羞的回答。
「管他們,識相的自會躲開!」
對噢!她都忘了問他為什麼曉得她在這裡,「御弦,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這兒……」
他的唇復上她的、答案,恐怕不是馬上能夠得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