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意融守在病床前,看著日益消瘦的齊尹臣,心裡除了愧疚,還有更多的不捨。
她握著他因失血過多而冰冷的手,心裡無限感慨。
如果我忘了你,請你務必讓我再想起你……
她憶想起來了……
想起他們兩小無猜;想起捉弄他後的快感;想起她為姐姐的犧牲;想起她曾經許下的諾言……
就在齊尹臣中彈的那一剎那,前世種種猶如電影般,有喜有悲、有歡笑也有淚水,一幕接著一幕地浮現她腦海,而她甚至不知道這遲來的甦醒,對他們倆而盲究竟是好還是壞。
盂意融幽幽歎了口氣,伸出手輕柔撫上他柔軟的發,心中儘是不捨。
「別走……別拋下我……」
就在她準備收回手起身離開他時,突地由他口中傳來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夢囈,右手在來不及收回的情況下,被他緊緊捉住。
「我不走,我會在這兒陪你。」
他的眉頭深鎖,臉上儘是愁容,看的她心疼不已。此刻的他就像搦水的人,急欲捉住任何可以求生的東西。
忘了過了多久,忽地一陣輕輕的觸碰,讓因疲憊而昏睡的孟意融驀然驚醒。
她坐直身子,驚訝地發現病床上的齊尹臣已然轉醒,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然而他的凝視、他的視線、甚至是他的眼神,全是透露著茫然與不解。面對這樣的他,她也慌了,彷彿在這段她昏睡的時間裡,上蒼又開了她一個天大的玩笑,等著看她措手不及的慌張模樣。
果真——
「你是誰?」
同樣具有誘惑力的迷人嗓音,同樣是那張曾經吻的她昏天暗地的唇,然而道出口的話,竟是晴天霹靂的讓她無法承受。
孟意融怔怔地望著他,心裡不斷說服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他不可能不記得她。即使他能忘了全世界的人,唯獨不可能忘了她。
「你是誰?」他再次開口,也再次粉碎她那小小的信心。
她摀住嘴,不敢看他,也不敢哭出聲。
她實在不懂上天為何要這樣捉弄她,是給她的懲罰嗎?也要她親自體會齊尹臣至深的用情,卻仍無法擄獲佳人的心的心情嗎?上天也要她品嚐他的錐心泣血嗎?
她瞠大眼,不敢置信。久久才吶吶吐出一句,「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該記得你嗎?」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有的也不過是不耐煩。「或者應該說我認識你嗎?」
失憶?
這是她唯一想到的病因,她憶起在他中彈昏厥前,曾不只一次,被那批下手歹毒的人以重力撞擊頭部。
「尹臣,你忘了我沒關係,但請你別用這麼無情的眼神看我。」看著他冷漠神色,就像是在剎那間被人由高空推人萬丈深淵,空虛而疼痛的感覺是那麼的明顯而清晰。
「你真的認識我?」他驚訝起揚起眉峰,怎麼也無法從記憶中搜尋出她這號人物。
認識他的人向來只知他的外號「墨雪」,而眼前這個他完全陌生的女人竟然可以輕易地喚出他的名字。她不知他對週遭的人一向只以代號自稱,而她的叫喚就彷彿她認識他很久很久,甚至是非常熟悉而親密的人,然而在他的記憶中卻怎麼世記不起有她這一號人物。
「你怎會知道我從未對人透露的真名?你怎會知道?」
他怎能這麼做?他怎能全都記得,卻唯獨忘了最重要的她?
她摀住口,不敢置信的往後退。「你真的記不起我?我是意融,你的妻子啊!」
「女人,有些話是不能亂說。」他瞪視她,眼中儘是不悅和發怒的前兆。「如果你是我的妻子,為何我會不認識你?」
「那是因為你傷到頭部,對!一定是這樣,否則說什麼,你也不會忘了我。」
「我承認我是傷到頭,但我不認為我就該認識你,你的理由實在太牽強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她因激動而大喊。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何我獨獨忘了你,卻還記得他們?」齊尹臣將視線停在病房門口。
孟意融愣了會,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她看到了他的義父力奪天和邵貝兒。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力奪天已搶先一步開口。
「墨雪,一切還好嗎?」
「一點小傷,義父您根本不需要來探望我。」齊尹臣的口氣平穩而熱悉,彷彿兩人之間根本不曾發生過任何的不愉快。
「我怎能不但心?」
「做父親的怎會不關心自己的兒子?」邵貝兒輕輕斥責。
「怎麼連你也來了?」
「我不能來嗎?」她嬌嗔,「力伯父關心他的兒子,我關心我的未婚夫啊!」
看著他們三人一來一往的對談,孟意融突地發覺自己彷彿在瞬間成了徹徹底底的局外人,這兒再也沒有她立足的地方。儘管她心如刀割,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有如一家般的談笑風生。
邵貝兒說的對,他樹立的仇家太多,他不再殺人,卻不代表對方的家屬會輕易放過他。為了他好,離開他,讓他再回到組織,受到組織的保護才是最佳辦法。
而今更是最佳時機,就在他忘了她,忘了有她這麼一個妻子的存在的時候。
於是盂意融緩緩地挪步,企圖不著痕跡地離開這個已經容不下她的病房。可惜她的不著痕跡,還是給眼尖的邵貝兒瞧見了。
「不許走!我有話對你說。」邵貝兒在盂意融離開病房一段距離時喚住她。
盂意融怔愣了下,思索了會後停住腳步。
「有事嗎?」她淡淡的問。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答應過我的事。」
「你是指救了我們的事?』
當時齊尹臣渾身淌血,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時;說真的,她早因驚恐而愣在一旁,若不是邵貝兒和力奪天突地出現,恐怕她現在也不會好端端的站在這兒,而齊尹臣也可能命喪於那群喪盡天良的匪類手中了。
當然邵貝兒和力奪天不會平白無故好心出手幫他們,交換的條件是要她徹底消失在齊尹臣眼前。
但,她真能辦得到嗎?就在她憶起前世種種、就在她深深為他的情深意重感動之後,她真能毫不猶豫的說走就走嗎?
「我已多給你和他相處的時間了,這已是我對你最大的恩賜,關於這點,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孟意融沒答話,眼眶卻泛起淚水。
其實令她最傷心的不是與邵貝兒的承諾,而是她想起前世,齊尹臣卻忘了她。
「剛才的事,你也看見了,墨雪根本不記得你了。」
「你不需向我炫耀的,答應你的承諾,我一定會做到。」
「炫耀嗎?我是有這個意思,因為誰也沒料到他清醒後,竟然會忘了你,可見你在他心中是多麼的徽不足道。」
「如果你沒別的話說,我不覺得我有必要留下來聽你說這些話。我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我看你是不甘心吧!」邵貝兒冷哼。
「隨你去想。」淡淡地拋下一句,孟意融轉身就走。
「站住!我話還沒說完,你給我走看看。」
「你究竟想怎樣?」
「我要你現在就離開墨雪。」
「現在?」孟意融瞠大眼,不敢相信分離來得這麼快。
「沒錯,」她點點頭,「而且是立刻就給我走人。」
「他已經選擇你了,難道你就不能多給我一點和他相處的時間?」她苦澀不堪的答道。
「我說過多給你和他相處的這一段時間,就是我給的最大讓步。」
「他都記不得我,不就等於沒有我這一號人物存在,既然如此,我對你而育根本構不成威脅,難道就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辦不到。」
「你好殘忍。」
「速戰速決,是我邵貝兒一向的作風。」
「何必逼人太甚?」
「隨你怎麼想都行。」
「我為什麼一定要聽你的?」
對呀!她為什麼一定要聽命於她?她忘了自己其實也可以反抗的。
「不要試圖與我抗爭,你是爭不過我的。」
「第一,你根本鬥不過我,給你選擇是看你或許會遵守承諾;第二,你不覺得讓墨雪留在組織裡會更好嗎?別忘了,他在外樹立的仇家太多,而什麼都不會的你,永遠都是他生命中的絆腳石,這次的事不就是個鐵錚錚的例子,再加上他現在根本不認得你,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認為以他冷漠的性子,還會要你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嗎?」
邵貝兒說的不無道理,只是她真的捨不得齊尹臣啊!是造化弄人,還是他們的緣分修的不夠多,所以才會落得每每相戀,卻又必須分開的結局。
沉默許久,孟意融下了個重大決心的答道。
「我答應你!我走,並且不會再出現他面前。」
* * *
七個月後-日本
「意融,意融!」一名年輕女子,急急忙忙由花坊外頭飛奔而采,急躁的神情輕易可見。
正在為顧客包紮花束的孟意融沒理會她,反而先將手中的工作完成後,才仿若事不關己般的緩緩轉過身。
「筱凌,別老是跑這麼急促,花坊裡雜七雜八的東西多,小心給絆倒了。」
「說到絆倒,你才是那個應該要小心的人。」汪筱凌不以為然地冷哼,「瞧瞧你身上那顆圓滾滾的球。」
說起這,盂意融不禁會心一笑。
她已經懷了九個多月的身孕,就在當時,她絕望地走出醫院、走出那個到處充滿她和齊尹臣回憶的台灣時,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也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現,才讓已經徹底對人生絕望的盂意融,再度有了活下去的目標和勇氣。
「筱凌,你怎麼有空來?」她捶著背,順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學校的課呢?」
孟意融會來日本並不是偶然,記得那天她走出醫院,巨大的絕望和身心日以繼夜的疲累下來,讓她在離開醫院不遠,就倒了下來。當她再度醒來,陪在她身邊的就是汪筱凌。當筱凌得知她的情況後,再加上她即將到日本留學,於是開口詢問她願不願一同到日本?
至於她的回答……
汪彼凌接過她的手,替她捶背。「那些課程簡直無聊的緊,你銳我來陪你聊天,好不好?」
「不好!」意融皺起眉頭,不甚滿意她老是翹課。「有書可念就要認真,否則這趟留學就白留了。」
「哎呀!你說到哪去了?哇咳咳,人家是好心想來幫你看店,哪知道你竟然不領情。」
「算了,反正不論我怎麼苦口婆心,也說不動你。」她揮揮手,不想再談。「對了,方才是什麼要緊的事,讓你緊張成這副德性?」
一說起這事,汪筱凌突地安靜起來。
她該說嗎?她該向孟意融說齊尹臣已經來到日本了嗎?她知道意融一直忘不了齊尹臣,而齊尹臣這三個宇就彷彿是她們口中的禁忌,鮮少有人願意提起。
一開始她會想告訴意融這個消息,是因為她知道她無時無刻不思念他,所以才會在得到消息的下一秒,立刻飛奔而來;可是當她看著恬適的盂意融,一時間她不知是否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因為一旦她得知齊尹臣為何而來,她一定會更加傷心且絕望。
齊尹臣是為結婚而來,而婚期就在下個月初。不過就算她現在不說,孟意融遲早也會知道,畢竟他準備迎娶的女人有著顯赫的背景。
說來可笑,當初邵貝兒費盡千方百計拆散他們,以為齊尹臣已是煮熟的鴨子飛不掉,卻怎麼也沒料到,她非但沒如顯地嫁給他,甚至在一夜之間莫名奇妙地賠上性命和邵氏集團。
「在想什麼,都出神了?』盂意融拍拍她的手,企圖把若有所思的她拉回現實之中。
「沒什麼。」別過臉,不讓孟意融看到自己閃爍不定的眼神。
「我知道你有事瞞我。」和她是幾年的朋友了,這點她不會看不出來。
「我還能瞞著你什麼?」
她愈是進而不答,孟意融愈覺得可疑。沉默了會,一個人影突地浮上心頭,那是她們倆視為禁忌的人,只是真的會是「他」嗎?然而也只有他才能讓向來心直口快的汪筱凌在說話前一再三思。
「是關於尹臣吧?」她淡然地開口。
可是汪筱凌看得出來,她並不如表面上輕鬆自若,其實她很苦的,若不是為了孩子,恐怕她早已抑鬱而終了。
轉了個話題,並且避開孟意融審問般的眼神,態若自然地道:「怎麼可能?這麼久沒他的消息,說不定他早在某次火拚中慘死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瞧她給自己找了什麼樣的台階下?
「是嗎?」儘管口氣仍然沒多大起伏,然而口吻中的苦澀還是被汪筱凌給聽出來了。
「我只是隨口胡說,你還當真啊?;她試著以玩笑的口氣化解尷尬,「如果他的人生真的玩完了,我父親一定會告訴我的。所以啊,他現在還健健康康的活在這世上。你別老是關心他,偶爾也要關心一下自己和肚子裡的寶寶。」
「有你在;我還需煩惱什麼?」
她簡直比她這個孕婦還緊張,一下要她做產檢,二下又要她適時運動,一會又煮了一大鍋補晶,所有詼擔心的事,她已一手包辦,而她這個孕婦套句她常掛在嘴上的話,她只需負責把寶寶生卞即可。
「說到這,你看這是什麼?」彼凌由包包裡拿出二套粉藍色嬰兒服。「可愛嗎?」
「嗯,」她點點頭。「有時看到你這麼興奮的樣子,總會問自己到底誰才是寶寶的媽?」
「是誰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寶寶開心就好。」
「他若不開心就是不孝,更不值得我們對他這麼好采著。只可惜……」
「可惜他是男孩?你知道我一直很希望你肚子裡的寶寶是女孩。」
「其實生男孩反而好,若真是女孩,我還真怕她會遺傳了我的優柔寡斷和冷漠。」
「可是……總是感到遺憾嘛!」她嘟起嘴,有些不情願。
「別孩子氣了,其實不管他是男是女,對我而盲,都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會把他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她低下頭,撫著凸出的肚子,臉上不禁揚起一股幸福的喜悅。
「生男孩只會讓你愈來愈思念他罷了。」筱凌嘟起嘴,不悅的垂下臉。
孟意融不再說什麼地搖頭,只因汪筱凌的話不無道理。她的確十分思念齊尹臣,甚至曾經幻想著未出世的孩子有著和他一樣俊挺的相貌,然而如此一來只會讓她更忘不了他罷了。
「你……還愛著他嗎?」忍不住口,汪筱凌還是問了。
「嗯。」她毫不隱瞞地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吞吞口水才又道:「如果他要娶別的女人呢?你會愛他,這是恨他?」
「愛吧!」
「他忘了你,現在你還會傷心難過嗎?」
「我有孩子陪我。」她避而不答。
「你這根本就是在逃避現實。」
「有時候逃避不也是一種求生之道?」她歎口氣,「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選擇一了百了,但現在我有了必須照顧的人,我不能這麼做,也捨不得這麼做,我還想看著自己懷胎十個月後所生下的孩子,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
「你應該再找個好男人嫁,這樣一來,才能徹底忘了他。」
「前世是我負了他,今世就由我來還給他,如此一來,今後誰也不再欠誰,我也不想再趟愛情這趟渾水了。」
「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
「別老是說我,你也該為自己著想。」
「我啊!還是習慣一個人,你就別再費心了。」
正當盂意融還想說些什麼時,頓時一個顧長人影走進花坊,眼明手快的汪後筱凌立即轉了個話題,適時地讓自己死裡逃生。
「啊!有客人上門,我先過去幫你招呼,你隨後再來。對了,記得慢慢走;別嚇懷了肚裡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