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近城南處有座富麗堂皇的府邸,據聞這座府邸的老爺姓丁,是個暴發戶,先後分別生了兩個女兒,可惜全都不幸夭折。
為此,丁老爺悲痛不已,遂攜著妻眷每月都去廟裡燒香拜佛,只乞求送子娘娘能再送一個女兒給他;說也奇怪,丁老爺這人就是喜女娃不喜男丁,所幸,丁夫人也特喜女娃,在兩個女兒逝世後,她還把自己整日關在屋子裡緬懷母女之間曾有的嬉鬧。
在拜神佛之餘,丁老爺也做了許多善事,舉凡修路搭橋什麼的他都散過銀子,據他的說法:好事做多了,送子娘娘定會送他個健健康康的女娃。
果真,皇天不負苦心人,三年後丁夫人的肚子又有喜了,十月懷胎生下的也不負他們所望,是個女娃兒!
兩夫妻那個高興啊,把城南的鄉親們都請來喝滿月酒,流水席一連做了三天,人人笑得合不攏嘴。
可惜,好人也不見得有好報,十個月後,小千金突然得了重病,高燒不斷,嚇得丁老爺和老夫人以為這孩子又要保不住了。
兩夫妻只好把廟宇當後院,三天兩頭去磕頭拜佛。
某日,丁夫人憔悴的臉上終於帶了點希望,她一從廟裡回來就急著找丁老爺,丁夫人對丁老爺說:
「老爺,我今天在上山的廟宇裡認識了一個高人,他說,把我們的女兒交給他,然後十八年後再還給我們,他保證,以後我們的女兒都會平平安安的。老爺,我們要不要這麼做?」
聞言,丁老爺先是一喜,「這可是真的?」然後又垮下臉來,「我都死了兩個女兒了,這個……怕也……就算不是真的,現下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唉,我苦命的女兒啊……」
丁夫人聽著聽著也眼淚汪汪,「我從來沒殺人放火,老天為何要這麼對我?我捨不得和女兒分開十八年啊,嗚……老爺子,我不想把女兒交給別人……」
「胡鬧!這是要救女兒的命啊,就這麼著吧,我這會兒就把女兒送到山上去,你可別攔著,就忍十八年吧……」丁老爺呵斥道。
「嗚……嗚……」無言,丁大人只得掩面哭泣。
就這樣,丁家千金被丁老爺和丁夫人忍痛送去山上治病,一治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後——
滿院子的鮮花和假山,幾個丫鬟們來來回回準備把一直空出來的『香怡院』整理乾淨。
聽說,小姐回來了;聽說,小姐是個大美人;聽說,小姐的性子特溫柔;綜合許多許多的聽說,總之,小姐就是難得一見的大佳閨秀,而且容貌美如天仙。
丫鬟們各個躍躍欲試,目的就是要爭做小姐的貼身丫鬟。
「誒?怎麼,你們是不是漏了一個消息啦?」一名丫鬟看著她的姐妹們興高采烈的樣子,忍不住潑一盆冷水。
「是什麼?說來聽聽。」其中一名丫鬟挺有興趣的,因為多瞭解小姐一點,她勝出的希望越大嘛。
「聽說……」那丫鬟故意拖著長音,果然就看到一大片丫鬟伸長脖子等她告知的急切樣,頓時暗爽在心,「聽說啊,小姐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
「胡說!」
「就是就是!你別造謠,小姐怎麼可能是啞巴?小心我們告訴老爺夫人說你說小姐的壞話。」眾丫鬟們義憤填膺。
「哎呀!」那丫鬟委屈地一跺腳,「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們可以親自去前廳瞧瞧,小姐她真的不會說話。」
那丫鬟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霎時讓幾個丫鬟也著急了,服侍一個啞了的小姐……這……很麻煩的耶……
眾家丫鬟面面相覷,步子越走越緩,她們都不願意做個啞巴的貼身奴婢啊,可又不能不去,本來興高采烈的丫鬢們,如今各個顯得垂頭喪氣。
「冉兒,來看看,這就是你的新家,高不高興?」
丁夫人眼眶銜淚地攙著丁家十八年來末見的女兒參觀丁府前廳。
遠遠地,只見一女子滿頭烏黑秀髮、柳眉如黛、眼睛大而亮、鼻樑小巧、朱唇不點自紅,雖然有些大,但非常性感,整一張瓜子臉,皮膚又白又嫩,彷彿是仙女從畫中走出來一樣。
女子巧顏輕笑,表示她對這裡很是喜歡。
只是一個前廳就大的嚇死人,不愧是暴發戶。
「夫人,奴婢們來了……」
「好好,來,見見小姐。」丁夫人示意丁冉坐下。
待丁冉坐下後,丁夫人才指示丫鬟們在小姐面前一個個排好,而後她笑容可掬地朝丁冉解釋,「你瞧,這些是娘親特意為你挑選的丫鬟,你選兩個自己中意的做你的貼身丫鬟,以後就由她們伺候你的衣食起居。」
丁冉對著丫鬟們揚起一朵溫柔的笑,然後隨手指了兩個丫鬟。
被點到名的兩個小丫鬟都很驚奇,她們都是矮矮身材、平庸容貌,走在街上都會被人忽視得徹底,只不過她們做人都很機靈,所以平時很少受到自以為貌美的高傲丫鬟們的欺負。
對此,貌美的丫鬟們心裡的火氣直冒上來,就算她們不想服侍這個啞巴千金,可是憑什麼挑這兩個不起眼的小不點?如此蔑視她們,太過分了!但這些話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好了,你們兩個留著,其他的人都把香恰院整理整理,小姐等會兒就要住在裡邊了。」
「是。」丫鬟們福了福身,暗自對兩小丫鬟瞪了幾眼,隨後抬高頭走出前廳。
被留下的兩個丫鬟惴惴不安地絞著手指,不知該怎麼面對這簡直就是從天上下凡的小姐,侷促不安得連平日裡對付高傲丫鬟的聰明腦袋都派不上用場。
丁夫人清了清嗓子,把該說的話先說明,「你們兩個別緊張,小姐人很好,不過,你們可別欺她不會說話!要是被我知道你們讓她受氣了,別怪我用家法伺候!」
「是。」
丁冉用手推推娘親,母女連心,很快的,丁夫人就明白丁冉要表達的意思。
「你們兩個叫什麼?」
其中一個穿湖綠色服飾的小丫鬟怯怯地說道:「奴婢叫翡翠。」
另一個身著深黃衣衫的小丫鬟緊跟上,道:「奴婢叫琥珀。」
「琥珀、翡翠,好,我把小姐交給你們了,你們可要時時注意小姐的需要。她不能說話,你們一定要學會察言觀色,懂了沒?」
「是。」
這時,在一旁觀察得差不多的丁冉優稚地起身,指指外邊,意思是想出去走走。
嘩!小姐好高,足足比她們高出一個頭來呢!可是,這一點都無損小姐的美貌,更平添一份高挑挺拔的氣質……小姐實在是太完美了,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老天才取走她的嗓音呢?
兩個小小奴婢已經在心裡開始為丁冉抱不平。
***
「唉,你說,為什麼那麼美的小姐會是個啞巴呢?」翡翠托著腮,第一百零一次問著旁邊的同僚。
「可能……嗯……人無完人吧!」琥珀用力擠擠腦袋,想想出一個能讓人信服的理由。
「唉,好可憐的小姐……」
「唉,就是。」
兩丫鬟一搭一唱,平庸的臉上盡顯惋惜,已經服侍小姐好幾天了,她們陪著小姐去最多次的地方就是荷花池旁的柳樹邊。
丁小姐總喜歡站在柳樹旁靜靜地看著池子裡的荷花,正值夏季,荷花開得分外燦爛。其實,在小丫鬟們的心中,牡丹比荷花好看多了,而且牡丹也很配小姐,偏偏就是弄不懂為何小姐一待就要在荷花池邊待上好幾個時辰。
說實在的啦!她們也不是討厭陪同小姐賞花,她們還竊竊地暗喜著呢!小姐曼妙的身姿配上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馨,看上去就如詩如畫,好幸福呢!
唉,她們好為小姐心疼,聽幾個以前共事的丫鬟們說,在小姐回家的時候就有幾個公子上門提親了,可惜一聽到小姐不能說話馬上嚇得面色發青,找了眾多說辭只為推掉這門婚事,在她們看來,這都是藉口!哼!他們沒一個能配上小姐!
丁冉靜靜地站在柳樹旁,其他人看著必定認為她在欣賞荷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而小丫鬟們的話,丁冉也都聽在耳裡,不發表意見,也無從發表意見,只因她不能說話。
府裡有誰待她好,她都一一記在心底,最是溺愛她的人就是丁老爺和丁夫人,把她疼在骨子裡,也不把她的缺陷放在眼裡,只當她是普通人,他們用身體來交流,只需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他們就會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他們待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好,害她都不知該怎麼報答他們,心裡的內疚越發沉重。
我想出府。
丁冉在回院落的路上用手勢對她的貼身丫鬟說。
「呀!小姐,這可不行!外頭有很多登徒子都在覬覦你的美貌耶!」琥珀激動的說。
沒關係,我想出去看看,可以嗎?
丁冉溫柔地朝琥珀笑笑。
一笑傾城!琥珀立刻被迷得分不清東西南北,臉紅紅的,還很結巴的說:
「這……這……我、我……要請示、示……老夫、夫人……看看……」
好,那我等你消息。
一雙迷人的大眼閃爍著歡喜。
「小姐,我陪你回院子。」翡翠跟在丁冉的後頭說。
嗯。
琥珀暗自決定,為了不辜負小姐的笑容,她舉起小拳頭發誓一定要說服老夫人答應!所幸,沒花多大力氣,丁夫人一聽到女兒要出門,也不阻攔,甚至為她準備好馬車和點心,要她路上小心,玩得開心一點。
「小姐,一切搞定,我們走吧!」琥珀飛奔回香怡院,氣喘吁吁地告知喜訊。
謝謝你。
***
杭州城熱鬧萬分,三三兩兩的小販們吆喝著他們賣的東西有多好、多實用,酒樓的小二們用著非凡的口才留下許多吃飯的客人,漂亮的工藝品、靚麗的首飾,在在吸引著小姑娘們的眼光。
丁冉這次出門婉拒了馬車車伕,她堅持要自己走路,丁夫人見女兒不肯妥協,沒辦法,只好遣走車伕,特地叮囑她的貼身丫鬟好好照顧小姐。
「夫人,別擔心,我們一定不會讓小姐受一點傷害的!」翡翠和琥珀同時保證著,她們給予的保證還環繞在耳邊,可這會兒,翡翠和琥珀兩個丫鬟卻再也尋不著丁冉的蹤跡。
天吶!怎麼會這樣?我們只不過是稍稍移開一會兒眼光,小姐怎麼就不見了呢?
翡翠和琥珀急紅了臉,眼眶也迅速泛紅。
小姐不會說話,她怎麼找得到回府的路?天啊,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有事,我們會找到你的,小姐一定要等我們啊!
下午的集市人特別多,翡翠和琥珀困難地在人群中穿梭,只要見著稍高而且穿白衣的女子就跑過去叫小姐,每每都失望而歸,此刻,心急如焚已不足以形容她們的心情。
***
香濃的綠茶伴隨著一雙修長的手倒進水杯裡,手的主人把茶杯遞給在他對面翹著二郎腿,完全沒有一點優雅感的人。
「你啊,就這樣拋下她們,沒有罪惡戚嗎?」
「有一點,但不多。你可能會說我不知好歹,偏偏我又快被悶得透不過氣來,他們對我都太好了。」
「喲,對你好還不夠?難道要用鞭子抽你,你才開心?」第一個說話的人搖搖頭,心想,你真是不識好歹,辜負人家一片好心。
「太窒息了。」第二個人低下頭,默默地啜飲手中的茶水。
「那你打算怎麼辦?好不容易才有個身份,難道要丟掉嗎?你別太任性。」
「不,我自有考量,我會有辦法離開那府邸的。」
「容我提醒你,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的,就算你想出再完美的辦法,最後也一定會穿幫,只要你一天為女子,就一定會有風險。」第一個說話的人提醒道。
「這事我會考慮,必定做到萬無一失。」
「算了吧,我只求你別被丁府的人發現就好,天色已晚,你也該回去了,讓姑娘們等、找是不道德的。」第一個說話的人催著對面那個沒半點氣質的人快走,當他貿貿然出現在他家的時候,他可真是嚇出一頭冷汗。
「別急,再多聊一會,我才剛坐下好不好。」
「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你來這裡也有點路程,回去也要時間,等和丫鬟們會合更要時間,你再這樣耽誤下去,小心丫鬟們以後都不信任你。」
「……我都沒心急,你心急個什麼啊……」第二個人咕噥著。
「你說什麼?別以為我沒聽見,告訴你,說得再小聲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可以滾了,不送。」
***
翡翠和琥珀兩兩對看,臉上一片愁雲慘澹……
小姐已經失蹤好幾個時辰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忽然,琥珀的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正煩惱的她生氣地揮去那隻手。
可惡!現在別和我搭訕,要搭訕去找美麗的姑娘去!
過一會兒,琥珀的肩上又被人拍了一下,於是她便忍無可忍,回過頭大吼:「沒看見本姑娘正難過……著……」
天啊,是小姐!失蹤的小姐回來了!
丁冉歉意地直筆劃說著對不起,她剛才走散了,讓她們擔心很內疚什麼的。
「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人回來就好了!」翡翠衝上去拉住丁冉的手,淚眼朦朧的道。
「對啊對啊,真是急死我們了,小姐能回來就好,以後小姐不要亂跑啊,出門一定要拉住奴婢的手,不然以後奴婢絕不再帶小姐出來了!」琥珀不停地擦拭溢滿兩腮的淚,附和著道。
「是啊是啊!」
丁冉點頭答應,這次可真是嚇壞她們了,她要好好檢討了。
***
丁冉邊優雅地品著茶,邊欣賞著亭子外的靚麗風景,微風拂過她的臉,她理了理被拂亂的髮絲,微微地笑了。
「冉兒,什麼事那麼開心?」丁夫人由幾名丫鬟攙著走近。
想到前幾日在集市上看到許多好玩的玩意兒,女兒想再去一次。
丁冉用筆把這句話寫在紙上,每當要表達比較難的句子時,她就會直接用筆寫,這樣會節省時間,也不會表錯意。
丁夫人看著秀麗的筆跡,再一次感歎她女兒的美好。啞巴又怎樣?誰能比得過她女兒?
「唉,既然冉兒想再去,就去吧,娘親對你很放心。」
謝謝娘親。
丁冉福了福身。
「小姐,你又要上集市啊……」
回到院子裡,琥珀哀號,完全沒忘記上次她們找人找得有多辛苦,她不想再重蹈覆轍。
對不起,上次讓你們擔心了,這次我一定不會走散了,我保證!
丁冉的大眼睛眨啊眨的,都快可以滲出水來了,她知道這招最有效,丫鬟們對她的臉毫無抵抗力。
「好吧好吧……老天啊……你一定要保佑小姐別再走散,不然不能保證這次會有上次那個運氣啊……嗚……」
「喂喂,你太大膽了吧?在小姐面前沒大沒小的,記著你的本分。」翡翠在一旁訓斥琥珀。
她可沒忘她們還是丫鬟,嚴格說起來,就算小姐強行要出門,她們也沒資格說不,更沒資格對小姐指手畫腳。
小姐的溫柔體貼都快慣壞琥珀了,這丫頭根本就忘了她的身份嘛!
「啊……對不起、對不起……小姐,對不起……我們整理一下馬上就走……」琥珀被一提醒,腦子馬上反應過來,要知道,她可也是非常機靈的。
沒關係,上次是我不好。
「嘿嘿。」琥珀撓撓頭,「不是小姐的錯啦,都怪那裡人太多,小姐又不熟悉,走散是正常的。」
我們走吧。
「好!」
一踏出府邸大門,翡翠和琥珀就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紛紛把眼睛站在丁冉的背後,就怕一眨眼她又消失了。
兩雙眼睛、四隻眼珠直直地看著,應該沒問題了吧?
是嗎?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答案了……
「天啊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琥珀大叫。
「你以為我相信啊?我的老天,菩薩啊、觀音娘娘啊,我們平生沒造啥孽啊,為啥要這樣對我們……」兩個丫鬟欲哭無淚。
嗚,小姐又消失了!我們不懂啊,我們明明就在小姐兩步外、我們明明用眼睛黏住小姐了,那麼高個子的人,怎麼會就一剎那就消失不見了呢?
我們不懂啊……嗚……
呼,又逃出來了,不是我不喜歡她們,也不是她們對我不好,而是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先讓我透透氣吧,抱歉了。
丁冉躲在暗巷裡,默默地看著兩個小丫鬟又為了找她而急得團團轉。
別擔心,我一定會在太陽下山前出現在你們面前的。
好了!去找那個人報仇去,被他踹出門真是不爽,要去回他一腳去,別以為我的武功會比他低,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就算他是師兄又怎樣?誰規定師兄一定要比師弟武藝高的?我偏不服!
剛要轉身離開,突的撞上一個人,這絕對是突發意外,干算萬算,他絕想不到居然會在一個暗巷裡撞到一個白癡!
「唔……」跌倒再地上的人呻吟一聲,用手-起身子。
見狀,丁冉決定先逃再說,她不想把事情鬧大,而地上那個人就像是大街上隨便就能抓到的窮書生,對這種人她最沒耐心了,儘管她自己也知書達禮,但那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她最最討厭之乎者也的笨蛋了。
丁冉朝外邊看了看,那兩個丫鬟不在了,正要安心的踏出腳步時,倏地,手被人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