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內,跪著滿地女官,為首者將放著喜服的水晶長方盤高舉過眉。
“請王妃更衣!”
端坐水晶鼓幾,雙手平放膝上,皇甫清狂搖頭,吐出一個堅決的‘不’字。
“請王妃更衣!”女官們叫得更齊心、更大聲,響徹雲霄。
站在皇甫清狂身後的小左、小右見此,不知所措地俯前,低聲說,“少爺,還是更衣出去吧,這樣很可怕!”
皇甫清狂豎起鳳眼一瞄,罵道,“膽小鬼!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聽到他說話,小左、小右都快要哭出來了,不約而同地想:你當然不怕!敖廣對你這麼疼愛,而且你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還怕他會對你做什麼嗎?
他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雙眼不住地朝宮門瞄去,都在害怕將會到來的雷霆盛怒。
果然,那個來請人的內侍走了不過頃刻功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現了,俊美嚴霜,挺拔肅殺。
敖廣的腳步向來不緩不急,這時候卻沉重得有點驚人,每走一步就似地動山搖,地上的女官連忙匍伏爬行,讓出一條路來,眼看敖廣漸漸迫近,站在皇甫清狂身後的小左、小右大有一步一驚心之感。
撲臉而來的氣息銳如箭,利如刀,皇甫清狂雖然還是穩穩坐著,放在膝上的雙手卻是微微震顫。
這些微的害怕反應落在了小左、小右眼中,他倆咬一咬牙,竟同時挺身而出,擋在了皇甫清狂身前。
“你……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我對你不客氣。”小左裝胸作勢地卷起袖子,朝敖廣舉起拳頭。
小右則抖著肩頭,嘗試勸說,“有什麼事都可以慢慢說……龍……龍王……千萬……千萬別生氣。”
他倆自幼賣身入侯府伺候皇甫清狂,皇甫清狂雖不紈褲子弟的驕氣,待他們卻從不辱罵責打,加上皇甫清狂雙親陸續仙去,府中冷清,他們就更加親近了,多年相處下來,雖名為主僕,卻早已形同至親。
是以這時兩人都忍著懼怕,爭先擋在皇甫清狂身前護著。
敖廣冷冷地看著他倆,目中寒光流瀉之際,適時被兩人擋住的皇甫清狂叫了一聲,“走開!”
“少爺!你……”小左、小右愕然地轉過頭去,卻見皇甫清狂一臉堅決地看著他倆,說,“你們出去!與你們無關。”
說罷,還伸手將他倆推開,兩人都知道皇甫清狂不想牽連他們,無措地躊躇一會,終於磨蹭著走出寢宮。
礙事者終於走開,敖廣卻沒有立即將目光放到皇甫清狂身上,他先是瀏過女官托在頭上的喜服,接著,看向皇甫清狂身上的白色長掛,最後,才將眼神定苦在皇甫清狂身上。
“為什麼還不更衣?”
開口,卻不是想象中的雷霆之怒,聲音依然平靜冷泠。
皇甫清狂心中稍安,壓下身體的顫抖,輕聲說,“我不想更衣。”
“該不是現在才對喜服不滿意吧?先忍一忍,趕明兒我就命織女再趕做一件。”
敖廣依然沒有露出怒意,反而邊說話為他開脫,邊拿起喜服走前,打算親手為他披上。
“不是!”皇甫清狂扭身避過,敖廣的手僵在了半空,看著毫不知情識趣的情人,只覺自己苦苦壓著的怒火快要忍耐不住爆發而出了。
深呼吸一口,他依然用他無比堅忍的耐心,壓著聲音問,“那你想怎樣?”
緊一緊放在膝上的雙手,皇甫清狂亦深深吸下一口氣。
“我不想嫁。”
“什麼?”敖廣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但是,立刻地,皇甫清狂就用鏗鏘的聲音再重復一遍,“我不想嫁,不想做王妃。”
在旁邊聽著的人都覺得他實在膽大包天,看著敖廣在一瞬間完全鐵青的臉色,就連跟著他身後走進來的幾名能將也不禁悄然退後,免受池魚之殃。
驚人的寒氣從敖廣身上滲透而出,拿著喜服的手,指節青筋凸現,如爆竹般發出‘霹靈啪啦’的響聲。
當他再次開口,聲音已經完全地沉了下去。
“更衣,隨我出去!”
“不要!”
“跟我一起出去!”
“不要!”
“我要你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皇甫清狂一口氣吐出連串拒絕,接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出去!”敖廣的臉色難看得像地府裡的閻王爺,黑了大片。
千萬年來,這是第一次,他感到怒不可遏。
“我……”看著他那張臉,皇甫清狂心中其實怕得要命,手腳都寒了起來,渾身難受,只得軟軟地央道,“廣……你讓我想想,我的心很亂。”
“更衣,隨我出去!”敖廣沒有絲毫軟化,神色奇寒如千年嚴冰。
“我……我未決定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你……愛得足夠一生一世嗎?”伸手,環抱著自己顫抖的雙肩,皇甫清狂的嗓子斷續而惶惑,“廣……你讓我再想想,別逼我。”
想他這一生張狂直爽,從未如此優柔寡斷過,只是,這些天來他心中總是忐忑,翻來覆去,睡也睡得不安。
當女官捧著喜服、飾物走上來時,那顆心就更加紊亂,神推鬼使不,拒絕的話說沖口而出了。
說出口後,心裡反而堅定下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愛得夠不夠深,哪可就此定下終生?今天,這場喜宴,他絕不可以參加!
他一直收在心中的真心話。在這時候說了出來,就如一個霹靂,生生地打在敖廣頭上。
他是龍王,高高在上,受千萬尊崇敬重,他冰冷無情,更傲骨如劍!
這一生一次的唯一動情,竟換得皇甫清狂的一句‘別逼我’。
是他步步進逼,太過一廂情願?還是,皇甫清狂根本不曾愛他!
敖廣那張無人可比的俊臉上只見奇寒冰霜,陰沉如鐵,一雙利目內火花簇簇,眨也不眨地瞪著裡甫清狂。
卻見裡甫清狂咬著唇,堅決地仰臉迎著他的寒光,唯有鑲在臉上的鳳眼,水光瑩動地凝視著他,流露乞求。
即使此時此刻,他的任性、他的要求是如此地可惡,敖廣仍然感到心中一軟。
皇甫清狂說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他,敖廣卻早已知道自己愛他如命。
倦極地合上雙目,接著,睜開,寒芒閃爍之中,大紅的喜服被拋到半空,接著,敖廣拂袖而去。
在清厲的布帛撕裂聲中,喜服裂成千百片,如一只只大紅的蝴蝶在半空振翅飛舞。
金線斷,珍珠迸散如雨,叮叮當當地落在水晶地衣上,打在皇甫清狂身上。
任由珠雨打在身上,皇甫清狂呆若木雞,鳳眼瞪圓,從柔和的珠光之間,目不轉睛地看著不發一言轉身離去的敖廣,心裡就像被利刀割開一道口子,痛徹不已。
預感告訴他,若就此讓敖廣離去,可能就會在他倆之間留下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在乎嗎?他在乎嗎?
是的!他在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敖廣在他心中已經變得如此重要,重要得可以牽動他的身心神魂。
皇甫清狂站了起來,手緊緊地捧著心口,只覺五內俱焚,心中後悔得不得了。
其實……其實做王妃也沒什麼不好,他何必……將話這樣說出來。
起初他還想苦苦忍耐,但看著敖廣絕然冰冷的身影快要消失時,他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
“廣……廣……”別走,別走!我後悔了!別走!
敖廣沒有停下來,皇甫清狂還想再叫,卻叫不出口,咬一咬牙,拉起衣,也不管自己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奔跑,便匆匆追前。
女官紛紛讓路,就在他的手差點兒要摸到敖廣揚起的衣之際,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凌厲吆喝。
“敖廣!為我父王償命!”
一個穿著青緞羅裙的紅發女官從人群中撲將出來,手中寒光熠熠。
殺氣迫近,敖廣頓步,冷冷一哼。
站在敖廣身旁的幾名能將眼看刺客襲擊敖廣,竟動也不動,反而勾著唇笑了起來。
手執一把不足三-的短刃刺殺東海龍王,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天大蠢材?
嘲弄冷笑,仿如無情的鞭子打在刺客身上,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觀之際,那名刺客倏地轉身,將手中短刀向皇甫清狂刺去。
眼看刀光迫近,皇甫清狂踉蹌退後,卻被衣所絆,失足跌地。
刺客突如其來地轉變方向,寢宮中每個人,女官、龍將甚至敖廣都呆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刺客撲向皇甫清狂。
“啊!”
在驚呼聲中,皇甫清狂根本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只覺肚腹一痛,睜眼,眼前是一張猙獰的笑顏,將短刀一寸寸地刺入他的肚子。
正要高呼‘小命休矣’之際,皇甫清狂肚腹上乍現金光,隱隱形成一條小金龍的形象,任刺客如何著力,竟無法將短刃再刺入半分,刃上甚至響起碎斷之聲。
就是鐵器斷碎的刺耳聲音將呆若木雞的眾人喚醒過來,敖廣猛然地向皇甫清狂沖過去。
紅龍盾吹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刺客抓緊壓倒地上,用力之巨,甚至令少女纖幼的手臂上響起骨折之聲,她卻毫不懼怕,反而失聲叫嚷起來。
“敖廣!我早知自己殺不了你,就拿你的王兒為我父王填命!”
“混帳!閉嘴!”紅龍盾吹為之氣結,也顧不得她是個女人,揚起手,重重地摑了她幾個耳光,將她打得暈了過去。
事實上,敖廣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他半跪在地上,抓著皇甫清狂的手,看著從他腹間滲出的熱血,雙眼赤紅一片。
“清狂,清狂--”
瘋狂的叫吼聲令神志模糊的皇甫清狂稍稍地清醒過來,他看著敖廣,抖著發白的唇,不住叫道,“痛……痛……很痛……”
血染滿衣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肚裡頑皮的熱源,正自傷口流逝,無邊的恐懼溢滿心中,皇甫清狂只能將敖廣的手緊緊抓住。
看著他白得雪也似的臉孔,敖廣的手亦不由得顫抖起來,彎著腰,捧著他的臉頰不住親著。
他是龍,可以行雲致雨,令地動山搖,卻無法掌管人的生死病痛,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皇甫清狂受苦,心亦裂成千萬片。
只得大叫,“叫御醫!御醫!”
白龍矢羽立刻應聲跑出,不消一刻就拉著御醫跑了回來。
敖廣正小心翼翼地將皇甫清狂從地上抱起,放到床上。
女它們把紗帳落下,奔走著捧來熱水、毛巾,用剪刀將已經破爛的衣服口子剪開,讓御醫診療。
這時候的敖廣總算稍微定下神來,坐在床邊,雙手緊緊包裹著皇甫清狂的左手,不住輕聲安撫,“放心!沒事的。”
御醫在傷口附近按幾下後,將生肌止血的龍族聖樂拿出來,在傷口上薄薄地抹了一層,源源湧出的鮮血立即凝住,甚至連被割開的內亦蠕動著收口。
御醫滿意地點點頭,向敖廣說,“王,刀刺得不深,只是外傷,用了藥應該沒事了。”
抹在皇甫清狂身上的聖樂本為龍族戰將於戰爭中使用的,即使再深的刀槍創傷,亦可立刻止住,現在用在人類身上,效果自然更加卓著。
御醫雖然說沒事,可是,皇甫清狂依然不住地叫著,“痛!痛!”
“不痛,不痛。放心,不會有事。”敖廣的眉頭深深蹙著,用毛巾為他抹去額上的冷汗。
“很痛……廣……痛……”皇甫清狂痛苦地扭動身體,血雖然止住了,傷口雖然愈合了,但是他的肚子裡依然痛得要命,就好象有什麼在翻騰、在躍動。“啊啊……廣……廣……”
眼見如此,敖廣亦無措起來,只得哄道,“乖……不痛,不用怕。”
轉頭,用截然不同的冰冷眼神瞪著御醫。
如箭鋒寒的光芒,看得御醫心中一驚,連忙上前再看清楚一點。
肚皮上的傷口的確已經愈合,只在脹起的肚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御醫想了想,伸手為他把脈。
在敖廣冷凍的注視下,御醫沉吟一會後,才抖著聲音說,“……刀鋒可能……刺穿羊水……驚動了肚裡的龍子,王妃動了胎氣,要生了。”
“啊!”皇甫清狂一聽,真恨不得昏了過去,敖廣卻立刻抓著他的手說,“孩子!我們的孩子要出世了!”聲音中充滿了少有的雀躍興奮。
“王,請回避!”女官上前請敖廣離開。
“不!廣,不許走……”皇甫清狂也顧不得痛了,慌忙將他的手拉緊。
“王!你留在這裡,不適合。”
連御醫都這樣說,敖廣遲疑片刻,終於將被皇甫清狂拉緊的手抽了出來。
“廣……廣,別留下我……廣……”皇甫清狂晃著頭,長發披散,五指伸得長長的,在空中亂抓。
剛被刺了一刀,接著,就被告知肚子裡的孩子要出生了,他這一生從未如此混亂、懼怕過,這個時候,唯一能令他安心的只有敖廣,“不准走……廣……廣!”
“不用怕,御醫會照顧你的。”彎身在皇甫清狂額上輕輕一親,敖廣也不忍再看皇甫清狂眼中的哀求害怕之色,轉身離開。
經過御醫身邊時,冷冷地丟下兩個字,“小心。”
小心照顧皇甫清狂,更小心你的頭顱!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御醫縮一縮脖子,慌忙走過去准備。
“啊!啊……”
即使退出寢宮外,從內傳出的痛叫聲依然教人心緒不寧,旁邊的龍將見敖廣的臉色不同尋常,都紛紛勸慰,“王請安心,御醫定當盡力照拂!”
堂堂龍王就此佇足在長廊外實在不成體統,伶俐的女官立即移來鼓幾讓敖廣落座。
只坐了一會,便聽得寢宮內響起更加響亮的器皿破碎聲,還有皇甫清狂斷斷續續的蠻橫叫嚷。
“走!不准……你們碰我!走……走!”
喝罵聲很快又變成可憐兮兮的叫喚,“廣……廣……很痛……廣……”
其中甚至帶上幾分哭音,敖廣早已坐立不安,這時,聽得皇甫清狂聲聲淒切‘廣,廣!’地不停叫著,一顆心都被他叫得碎了,實在再也忍不下去。
他那麼難受,那麼害怕!自己又怎可以丟下他一個人!
敖廣霍然而起,離他最近的紫龍箭雪忙不迭擋在他身前,“王實在不適合進去,就先讓未將進去看顧吧!”
敖廣置若罔聞,依然筆直地走進寢宮。
穿過屏風,只見女官與御醫都避在了牆角,地上滿是零碎,就連被衾都有大半被丟在地上,皇甫清狂半身在床上,半身懸在床下,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手上還抓著一個黃金水盆,狠狠地向御醫擲去。
“走!走!走--”
以皇甫清狂的驕傲,他寧願痛死自己,也不願在外人面前示弱,更惶論為他接生。
隨手抄下那個金盆,敖廣只覺既好笑,又心憐,匆匆走過去,將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拉起來,放在床上。
見他終於走回來了,皇甫清狂登時紅了雙眼緊緊地抱著他的肩背,“廣!廣……”
清淚漣漣滑下眼眶,他很害怕,很不安,只覺一生從未如此軟弱過。
敖廣,敖廣……只有他可以帶來安心,短短時日,原來他已經變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取代。
順著皇甫清狂的摟抱,將腰彎得更低,敖廣向背後招手,用手勢將瑟縮在牆角的御醫重新叫過來。
從淚濕的眼際中看見御醫與女官走近,皇甫清狂立即嘶叫,“不要!不要!我不要他們,不要他們!”
見得他淚流滿臉,痛得發白的臉上惶恐不安,敖廣只感心如刀削,忙哄道,“清狂,只要忍一下就過去了,何苦為難自己?”
皇甫清狂不理,只管不住搖頭哭叫。
“不要!不要,不要……廣……廣……”肚裡的胎動,本已令他難受至極,這時費力嘶叫、掙動,更顯臉若紫金,氣如浮絲。
聲聲淒切,敖廣何忍?
冷著臉忖度半晌,終於揮手摒退身後。
看了他的手勢御醫遲疑不決,王令不可違,只是他若退了出去,那王妃肚裡的龍子……想了想,他大著膽子開口,“王……”
一語未畢,敖廣的手再次揚起。
“出去!誰也不許進來。”
聲如冷箭,御醫不敢有違,只得領著一眾文官肅然退出。
眼看他們終於退下,皇甫清狂登時渾身發軟,再也支持不了地倒在床上,右手緊緊抓著被衾,左手抓著敖廣的手臂,用力得指節發白。
伸手,溫柔地為皇甫清狂褪去被冷汗濕透的衣裳 露出潔白的四肢與高高挺起的肚子。
懷孕的小腹圓滾滾的,雪白的肚皮鼓脹著,薄薄的一層皮膚透著金光,晶瑩透徹,像快要破了一樣。
敖廣法眼一睜,只見一條金龍在其中翻騰不已,掙扎著脫離母體的束縛,大有一飛沖霄之勢,莫怪乎皇甫清狂痛煞不已。
皇甫清狂看不見金龍,卻清楚地感到一種翻攪脹裂的劇痛,他感到自己薄薄的肚皮快要被從內撕成兩半。
“廣……廣,很痛……很痛!肚子要穿了。我要死了……是不是?”
晶瑩的淚雨急急落下,皇甫清狂只忖自己快要死了,一定是肚子內的孩子不管他的死活要破腹而出,收在心頭的話再不說出來,只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廣,並實我不是不喜歡你……真的……我只是有點怕,有點不安,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即使表哥也比不上你對我好……其實我喜歡你,真的……還有……我怕日後……熱愛淡化後,你好象表哥一樣……”
敖廣搖頭。
“別胡思亂想。”
皇甫清狂不理,依舊說著。
“……我死了之後,我不准你愛上其它人,不准你望其它人一眼……以後……千年萬年都只准想我、愛我!”
皇甫清狂從不否認自己的自私、貪婪、霸道,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深愛敖廣,欲知道若敖廣愛上別人,即使碧落黃泉,他必然死不甘心,化成厲鬼。
聽到他的說話,敖廣只感哭笑不得,搖頭罵道。
“小傻瓜!”
一個以為自己將死的人,竟然還有這種醋勁,真不簡單!
輕輕摸著皇甫清狂濕熱的臉,敖廣臉上的神情是溫暖的,暖得就像春日裡的陽光。
“縱使千秋萬世,我亦只會愛你一個。”
敖廣用他冷靜低沉的嗓音許下永生之誓,皇甫清狂不由感動得出神,一瞬間,甚至將身上所受的痛楚亦完全淡忘。
就藉以此瞬,敖廣左手一揮,劃起一個法咒,衣袖迥揚,修長勻淨的五指竟生生地插入皇甫清狂腹中。
皇甫清狂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腕沒入自己體內,懼極欲呼,張開口,聲音卻早已啞了,叫不出來。
敖廣就好象根本不覺得自己正在做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只用如晶眼睛看著他,淡淡地安撫道。
“沒事。”
烏亮的瞳孔收縮如針,極度恐懼之後,皇甫清狂才發現根本沒有痛苦亦沒有鮮血。
彎身在皇甫清狂的臉上不住輕親,敖廣緩緩將沒入他腹中的手抽出。
忍著牙關打顫的懼怕,放膽看去,只見肚腹上的燉肉隨著敖廣左手的移動而作出有生命的蠕動,而敖廣漸漸抽出的手腕上竟纏著一條濕漉漉的小金龍。
小金龍約有三-粗。渾身長著金黃的鱗片,閃閃生光,眼簾閉合著,幼長的須髯粘在濕淋淋的龍身上,一離開皇甫清狂體內,便哇哇地叫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將小金龍侵入盛著溫水的金盆中,再放在床邊柔軟的撒金花絲棉襁上,看著它將小嘴開開合台地哇叫著,金黃扭動的長尾,配上成一條線的眼睛,形相甚是可愛,連向來冰冷的敖廣也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
反而驚疑過後的皇甫清狂看著身旁的小金龍,蹙起了眉頭,喃喃自語。
“龍……”聲音甚是失望。
懷上孩子雖不是他心甘情願,但是,這幾個月來,摸著肚子時,也少不免暗暗期待會是個像他三分的可愛嬰孩,只是這時候生出來的果然是一條不見絲毫人形的小龍,心中難免失落。
眼角一掃,敖廣已知他心中所想為何,目中神光一凝,金光閃動,小金龍立即化為一個胖胖的嬰孩。
坐在床邊,親自為皇甫清狂蓋好被衾,再用溫巾印去冷汗後,敖廣一手擁著他的肩膀,一手連著棉襁將嬰兒抱起來,放到皇甫清狂身側。
“來。”
被敖廣拉著伸出手,看一看他的眼神,再看一看嬰孩皺成一團的小臉,皇甫清狂遲疑片刻,終於用顫抖的指尖在他紅粉緋緋的臉頰上輕輕戳了一記。
“哇……哇哇……”嬰孩的哭泣聲立時響亮起來,嚇得皇甫清狂慌亂不已地縮手,收進被衾裡。
嬰孩的臉頰軟得像一團棉花,經他輕輕一戳立刻就更見紅潤,皇甫清狂慌張片刻後,又好奇起來,遲疑著,悄悄地將指頭從被衾下探出來,又在嬰孩的小臉上戳了一記。
小嬰孩的嘴巴大大張圓,發出震天的哇哇號哭。
“我們的孩子,可愛嗎?”敖廣斂下眼簾,用寵溺的眼神看著他與嬰孩。
皇甫清狂正逗出興味來,用頭指不住地彈動嬰孩粉嬌的臉頰。
聞言,微微地點下頭。
嬰孩那張皺成一團的粉紅小臉,竟從他心中帶出幾分疼惜愛憐。
小心抱著那團粉軟的小身軀,輕輕親吻,皇甫清狂仰起頭,問。
“他叫什麼名字?”
敖廣彎下腰,在他臉上輕輕一親,並用溫柔的語氣說。
“你想他叫什麼,他就叫什麼。”
忖度片刻,皇甫清狂正欲開口,眼角不經意地掠過床尾的等身水晶鏡。
晶瑩的鏡子內倒映著他們的身影,他抱著嬰孩,敖廣抱著他。
這是一幅名為‘幸福’的畫像。
看著看著,皇甫清狂想:一生何求?不過就是寵溺疼愛,不離不棄。
除了敖廣,還有誰可以做到?
皇甫清狂笑了,不顧身體疼痛難受,努力地支撐起上半身,將唇貼近敖廣的耳朵。
“廣,我愛你。”
這是一句說出口就無法回收的話,皇甫清狂一直遲疑,但是,現在卻絕不後悔。
空氣中的熱度倏忽高升,一句愛語,令敖廣近乎瘋狂地壓著他、吻著他。
睜著的鳳眸緩緩閉上,皇甫清狂的容顏漸漸燦爛。
或者是當年看著爹娘死在桃花樹下的影響,他總覺人的一生悲喜如花。
花開,喜;花落,悲。
他看似張狂,其實膽小,總怕孤單一人,總怕有朝一日,如花落去,無人理會。
現在,他終於可以安心,因為天下間有比他更愛他的敖廣,他不再怕心碎腸斷,因為在他身旁,就有天下間最可靠的胸膛。
被愛是最幸福的……敖廣之於他,或者不是開始,或者未是最愛,卻一定是永恆。
永恆的存在,永恆的疼惜,永恆的幸福。
敖廣,我愛你……所以,你要對我更好更好。
直至有一日我真正陷落其中,如你般不能自拔。
皇甫清狂笑了,被吮咬得艷紅的紅唇勾著,有點狡黠,有點自私,但是,卻充滿幸福。
他懷裡的嬰孩被感染了,亦止住了哭泣,吃吃地笑起來。
看著他倆,敖廣亦笑了,如春回大地,溫暖而充滿自信的笑意。
皇甫清狂永遠不會知道,他小小的心眼,在一個全能睿智的神面前是那麼地可愛。
“我愛你,我的王妃。”他會在皇甫清狂的耳邊永遠這麼說著,直至皇甫清狂真正完全地深愛他--或許永遠不會,他也會如是說著。
自私的人兒、貪婪的人兒、狂妄的人兒,這一切都是可愛的,亦是他所愛的。
在晶瑩冰藍的水晶下,反映著幸福和樂的情景,為向來冰冷的水晶宮添上一絲絲溫暖,敖廣深信,這份情將持續千秋萬載,直至永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