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
「東方公子有事?」離賦放下手中的繪紙抬首。
「呃∼∼是這樣的,昨日那補鋪的店主跟我說了,你家那爐大灶已經補好,也幫你試過,保證比以前更緊實厚密,火一生就旺,熱度持久。」
「啊!可那一兩工錢我還沒給。」
「無妨,我已付過,你別擔心。」
「那怎麼好意思,我身上正好有一兩銀,你……」
東方卦戲連忙拒退她遞來的銀兩。「別,不過一兩銀,跟你肯幫我繡那三套衣裳的恩惠比起來,這一兩銀根本微不足道。不過你放心,關王爺答應過我,這件差事要是成了,事後打賞絕對不會少,我會同當初說好的,你四我六。」
聞言,離賦搖首。「我來,不是為錢。」
「我曉得,但勉強你過來幫忙,我心裡一直覺得很過意不去,總想著也得好好感謝你,難得今日有機會可以幫得上忙,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那……就謝謝了。」見他一臉堅持,離賦也不好拒絕他的好意,道了謝後,便低下頭繼續研究手中的繪紙。
這幾張繪紙上的圖紋是東方公子請來的繪師所繪,計劃繡在衣裳各處,她已看了幾張,覺得這些圖紋實在引人入勝,下但各個前所未見,還有味有境,她愈看愈有興趣:心裡已想好幾種繡法,使勁定要把這些圖紋的特色意境給表現出來,不過,重點還是繡線顏色的使用……
姥姥說過,山水分遠近之趣、樓閣得深邃之體,人物具瞻眺生動之情,花鳥極綽約-唼之態,所以,應用繡線顏色時一定要萬分考究。
「那個……」東方卦戲又出聲。
「東方公子有事?」她又抬首。
「不,我是想問你肚子餓不餓?」
「不是才剛用過早膳?」
「是這樣沒錯,但廚子做了幾道點心,你要不要嘗嘗?我差人送來。」
「多謝,可我不餓,請其它人享用吧!」搖首婉拒,又低首研究手中的圖紋。文字繡、畫繡、書法繡都屬精細者,所以針線一定要細密。
用針要細如發,擘絲要均勻,如此,排針才平,絲光則亮。
「那個……」東方卦戲不死心又出聲。
「東方公子有事?」沒有不耐,離賦緩緩抬首,然後安靜婉約地睇著東方卦戲,等著他開口說話。
看著她寧靜專注,一副不受打擾的神情,東方卦戲笑笑的表情浮現淡淡埋怨,不自覺噘起嘴唇。「你好忙。」
發覺他語氣中的埋怨,離賦一愣,一時有些困惑起來。「是有點,這些圖紋頗有難度,我正在研究,不過哪幅圖紋主用什麼繡法,大致有了定案,但細部還在琢磨。
「這幾天我專心研究,偶爾不小心就忘了該注意其它事,總是麻煩你們提醒我,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事?」
「沒錯。」
聞言,離賦連忙放下手中的繪紙,赧問:「對不住,是什麼事?我馬上做。」
東方卦戲沒有回答,只是低聲碎念,「哼!一整天都在工作,那我的計劃該怎麼辦?騙你來,可不是要冷落我的。」
「東方公子?」他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你忘了對不?」他一開口就是指控,「前天我跟你提過的,聽說東街新開一家鋪子,各樣針、線、布料都有,指扣、繃架也有,正巧我後天有事要走趟東街,於是問你是否要一道去,你忘啦?」
「啊?有這回事?」
「你看、你看,你果然忘了。」埋怨味更重。
「前天……」離賦開始回想,「前天我好像也是在研究這繪圖,上午繪師來過我這,問我一些問題,可一下就離開,不久秀兒就端來午膳,然後……」
他打斷她的回想。「我一早就來這兒找你,想說等你有空就出發了,可你一直好忙,害我等到現在。」
「但是……」離賦還是困惑,怎麼回想都不記得有這回事。
「你答應過了,可別說不去,尤其我還等了一上午。」
「是嗎?」雖然真的毫無印象,但聽到他埋怨,離賦心裡實在感到歉疚不已。
「對不住,浪費你這麼多時間,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是啊!出發,早該出發了。」東方卦戲攤開扇子遮住嘴邊詭詐的笑弧,並在心裡感謝離賦的壞記性。
東方卦戲領在前頭,帶著她走出回迴繞繞小徑長廊,卻在大門口碰上經過的石頭。
「主子、柴姑娘。」石頭點頭招呼。
「來福,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準備一頂帷帽和一輛馬車,我和柴姑娘要去東街。」
「主子,我不叫來福。」
「來福。」他還是這麼叫,但眼神惡劣。「我和柴姑娘要去東街,快去準備東西。」
石頭定眼瞧見東方卦戲眼裡殘留的陰謀味,頓時瞭然於心--這個爛男人又在騙人了。
在心中不屑地嗤哼一聲,同時投給離賦一記歉然的眼神。有這種主子不是他的錯,可他助紂為虐,幫助主子騙了她,他非常愧疚。
發現他多餘的眼神,東方卦戲立刻嗆聲,「來福,叫你去準備東西,還愣在那兒做啥?」
石頭撇了撇嘴,「屬下就去準備。」
古色坊--京城首富古萬金的新投資。
因為親叔娘在立繡院當繡師,所以搶先一步知曉宮中正為了延福宮增添新氣象,所以打算召集立繡院外的繡師,各自繡出一批新宮裝競賽,參賽者的作品若被選上,則可進立繡院當皇家繡師。
因此,在其它商家還沒得到消息前,古萬金便以快馬加鞭的速度將各地各樣針線布料收集起來,搶在同行之前成立古色坊,打算在這批商潮中拔得頭籌。
古色坊成立後,其它商家才收到消息,但為時已晚,各地最好的針線布料早已被古萬金收購一空,所以只能紛紛放棄競爭。
如今,古色坊因為擁有各式各樣最好的材料,所以每天上門選購材料的商家絡繹不絕。
來者不是想晉級宮裝選拔的繡師,就是眼光獨到的商人,打算乘機做出最新流行的衣裳,提供進宮表演的歌女舞妓選購。
「好多人。」一踏入古色坊,離賦就被眼前的人潮給嚇到了,不禁往後退一步。
「是不少。」東方卦戲搜尋人潮,瞬間認出幾個熟面孔,挑了挑眉,接著便勾起一抹心懷不軌的笑弧。
「這麼多人……我看還是改天再來好了。」帷帽下,離賦臉色蒼白,非常不適應這樣的場景,雖然人潮裡男女各半,但是,緊湊的體溫和衣裳摩擦的感覺實在讓她不太舒服,而那種不舒服感自然以恐懼為多。
「你別怕,我曉得你不愛人多的地方,所以之前請古老闆準備一問小房,待會兒我們待在裡頭就好,夥計會拿東西給我們看。」
「這……」有獨闢的小房固然是好,但恐怕要穿越這批人潮吧?
看穿她的憂慮,他用扇柄將她的身體轉了個方向,同時幫她避過一個冒失鬼的衝撞,「我們走小廊,來吧!領路的夥計到了。」
說完,手悄悄地代替扇柄來到她的身後,然後趁著她慌亂的情緒中,輕穩地環上細腰。
「原來京城裡的繡師這麼多。」看到這麼多人,離賦的一顆心立即緊繃了起來。一想到這些人全是同她一樣要繡衣裳獻入宮中的,心情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全然沒有發覺腰上多了一張手。
「不全然都是繡師,也有一些商人,名義上是來選材料,實質上是來打探同行消息。觀察對手選用什麼材料,藉以推算對手這次的創作。」東方卦戲笑了笑,不著痕跡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一些,「不過你別擔心,咱們的衣裳既不銷售也不參賽,只是受關王爺所托,做出三套絕世衣裳獻給皇上。」
「呃……」這樣比較慘吧?參賽還可以淘汰;她則是沒有退路,一定要做出三套「絕世」衣裳。
「因為是關王爺拜託,所以預算很寬裕,待會兒你可以盡情選擇繡線,千萬別擔心錢的問題。」
「嗯……」老實說,她現在緊張得無法思考,根本沒想到錢多錢少的問題。
「不過,因為是關王爺出資,所以我們得定期交出成績,昨日關王爺來函,告知我們他會定期造訪,檢視我們的進度成果。」不知足有意還是無意,東方卦戲說話的內容淨兜在讓離賦緊張的話題上。
「啊?」離賦一顆心差點跳了出來。
「可你別擔心,為了避免讓你和繪師們緊張,我昨日已回函婉拒關王爺的請求,而關王爺今早也回函同意了。」
「那就好。」離賦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後來想想,卻又覺得不對,「可不給看行嗎?關王爺會不會生氣?畢竟他是出資的人,又是王爺。」
「我跟關王爺合作許久,從沒給他砸過場子,這次當然也不例外,他相信我。」
「哦!」她瞭然的點頭。
「到了,就這個小房,咱們就在這裡頭選材料。」他帶著她踏入小房。
「謝謝你。」她朝他低聲道謝。雖然他有些輕佻,可做事卻很貼心,知曉她不愛人多的地方,所以幫她特別準備這獨立的小房。
「謝什麼,該是我謝謝你呢!」笑了笑,東方卦戲不著痕跡地將手抽回,然後細細回味依舊蕩漾在手掌上的柔細觸感。沒想到她瘦歸瘦,但觸感卻是這麼撩人,他已經期待下次偷香的機會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故意讓她緊張然後趁虛而入算不算很過分?
唔……管他的,反正她又沒發覺,而且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啊!呵呵。
「如何?」
「好美……」離賦雙眸晶亮地看著桌上一盒盒美麗的繡線,粉的、艷的、雙彩的,還有那細如絲卻貴得嚇人的金線、銀線,一盒盒各具特色的繡線吸引離賦所有的心思。
「喜歡就盡量挑。」
「嗯!我和繪師討論過了,三套衣裳決定是月牙白、櫻花粉和嫩鵝黃,搭上分配好的圖紋,需要的繡線種類不少……」
咬了咬唇,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繡線,她一時拿不定主意。「繪師準備的圖紋少說十來幅,我只拿定三幅圖需要的繡線顏色,剩下的還需再斟酌,無法馬上決定。」
「無妨,就挑你決定好的,剩下的,咱們改日再挑。」
「也只能這樣了。」想到之後還得再來一趟,離賦不禁煩惱起來,可摸著手中的繡線,心裡卻是有些雀躍的。
畢竟,她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眾多繽紛的繡線,即使將她以往看過的繡線全加起來,都不及這桌上一半的多。
對於熱愛刺繡的她,能觸碰到這一桌繡線是她這生最快樂的事。
「林爺,對不住,這是東方爺訂好的小房,東方爺有交代,不准外人進入。」門外看門的夥計突然出聲。
「外人?我算外人嗎?你出去外頭隨便打探-下,就會曉得我和東方爺做了多少生意,東方府我進出自如,何時需要報備?就你這夥計不識相!」
「可東方爺真的交代不許任何人來吵。」聽得出夥計相當為難。
「你這夥計是怎麼回事,我有說是來吵人的嗎?信不信我門一敲,報上名字,東方爺馬上開門讓我進去?」
屋內,東方卦戲慢條斯理地幫離賦將帷帽重新戴上,然後緩緩出聲。「夥計,外頭可是林爺?」
「是。」夥計急忙回話。
「那請林爺進來吧!」
聞言,夥計一愣,卻也不敢怠慢,應了一聲,便幫忙將門推開。
「瞧,我就說唄!這門不是馬上為我開了,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刁難我,真是不長眼的狗奴才!」林爺踏過門坎前朝低首的夥計啐了這麼一段。
「林爺請坐。」林爺一入內,東方卦戲馬上就開口請坐。
「外頭的夥計真氣人。」一入座,林爺馬上開口抱怨。
「林爺莫怪,我瞧今日這古色坊人多又雜,的確交代夥計幫忙看門,適才若有冒犯,還請海涵。」
「唉∼∼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怪什麼?更何況,我人不是在這了?」林爺瞬間轉怒為笑,接著視線一轉,瞟到一旁的離賦身上。「這位是……」
「我請來的繡娘。」
「哦!是位繡娘,怎麼戴著帷帽?」
「自然是不方便露相。」
「如此神秘?」
「就是神秘。」東方卦戲微笑。
「那麼……外頭的傳聞是真的?因為延福宮修建告臻,關王爺打算給皇上獻上賀禮,於是要你弄出三套絕世衣裳?」
「消息傳的倒是挺快的。」東方卦戲間接回答。
「聽你這麼一說,那消息就是真的?可怎麼會選衣裳呢?」林爺表情驚訝,「這個月初皇上才下了召集令,召集立繡院外的繡師製作宮裝,要他們將作品拿到宮中競賽。
「現下京城內所有的繡師各個摩拳擦掌,準備使出真功夫參賽,聽說已經有幾個人拿出驚人佳作了,皇上看了很是歡喜呢!衝上這一波潮流,你還得創出絕世之作……很傷腦筋吧?」
「是啊!不能與其它人同調,還得做出絕世之名,確實有些傷腦筋。」
「唉∼∼那我們可以說是受難兄弟了。」表情一變,換為苦惱。
「怎麼?林爺也受了某個王爺拜託?」
「是啊!雖沒你傷腦筋,可我這邊也有煩惱。前些日子錢王爺來了函,要我差人作出兩對繡畫,內容不定,可規格要大,意境要深,重點還得讓皇上喜愛,前兩項我應付得來,可要皇上喜愛這就讓人惶恐了,誰不知咱們皇上是個才子,寫墨丹青無師自通,獨創風格,想必對畫作要求甚高,要如何作出讓咱們皇上喜愛的繡畫實在是個大問題,這幾日為了這個問題,我費盡心思啊,已連著幾夜輾轉難眠。」
「錢王爺是關王爺好友,人雖和煦,但對事情就是要求多些,你可真為難了。」
林爺面露憔悴,「是啊!可又能如何?王爺要,咱們就一定得作出來,就算有萬般困難,也由不得說不的,想想你這汴京第一掮客不好當,我們這商人也不好做。」
聞言,東方卦戲但笑不語。
「如何?瞧你帶著繡娘來挑繡線,該是都準備好了吧?」林爺說完,眼光有意無意地多看了罩著帷帽的離賦兩眼。
「才開始呢!」
「那可有信心做出絕世知名?」
「我等全力以赴,應該是不會給關王爺砸了場子。」
「那是有信心了。」林爺摸著下巴的短胡,嘴角有若有似無的詭紋。「我家請的是立繡院第一巧手--韋繡師之侄女施雲,年甫雙十,一手針黹功夫全由韋繡師一手調教,青出於藍,因為不想被召入立繡院,所以更名換姓四處見識,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她給找到。
「雖然中間出了一些問題,不過,終於還是得到施姑娘的首肯,有了施姑娘的鼎力相助,我總算可以向錢王爺交代,也可以放下一顆心了。」語氣一頓,視線落在帷帽下模糊的容顏,讓離賦感到一股壓迫。「倒是你身邊的這位繡娘如此神秘,不知是哪位高手?」
「不是高手,是個生手呢!」東方卦戲攤開素扇,輕鬆笑答。
「咦?」
「剛出茅廬,尚無任何實作,不過,這三套絕世都得靠她了。」
「呵呵,讓東方爺如此賞賜,定有她過人之處,不知可否替林爺我引薦引薦?」
「呃∼∼我的打算是這樣的,無論這件事成與不成,三套絕世衣裳完成後,我定盡速將人全數送走,之後若有責難,便由我一個人來扛,不打算禍及繡娘還是我府中繪師,所以實在不方便引薦,還請林爺諒解。」
「你我幾年交情,還信不過我嗎?」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林爺是我多年好友,我怎會防你?只是林爺也是商人,自然不會不明白有心人會要什麼手段,現下要給你引薦也成,只是,不知屋頂上是不是藏著第四雙眼?」邊說,邊用扇緣滑過墨黑的帷紗,撩得層迭帷紗下的臉蛋一動,低低笑出聲。
接著將扇面一轉,用扇面完全遮擋住隱約的輪廓,讓一旁的林爺再也看不見。
「三套絕世衣裳可不好做,全仰賴她幫忙了,所以現下我可是非常寶貝我這位繡娘,寧願得罪林爺,也不願冒險讓她的面貌讓有心人瞧見。」
「如此小心翼翼,看來你這次是有壓力了。」
「是啊∼∼不小呢!」
「也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為難。」林爺也呵呵一笑,站起身,做了個揖。「那我們就各自努力吧!」
東方卦戲也起身,「那我先祝林爺萬事如意。」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