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東方卦戲再度開口。「你剛剛說要到街市托人賣手絹?」
看著他優雅地捻起手巾往臉上擦拭,優雅的擦手,優雅地將手巾放回原位,離賦的目光不由得往一桌的杯盤狼藉望去。
一迭迭油亂的碗碟,散亂的魚骨雞肋,一張圓桌活像躺著一堆死人的戰場,心裡有了怪異的情緒。
公子或許是個優雅的人,只是那份優雅真的不包括在餐桌上。
「對。」她輕聲答覆。
「有對象了嗎?」
「還沒,看誰願意就托給誰。」
「那方便讓我看看嗎?」
剛剛他就發現她是個質樸不懂人情世故的姑娘,一大捆山柴只換一小袋米,任鐵掌櫃這麼惡性壓搾自己,還傻傻地什麼也不知。
同是商人,他怎會看不出鐵掌櫃為人如何,只是,不知她也是被騙的其中一位。
現下局勢太亂,朝中綱紀名存實亡,外侮正伺機而動,這世道多事向來沒好事,好心穩定沒好報,所以身為一位唯利是圖的商人,他既不多事也不好心,早就習慣用冷漠的眼光看待眼前種種不公,只是對她……
其實可以不管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忍看她被鐵掌櫃如此欺負,想到待會兒她到了街市極可能又被人哄騙,他就忍不住想幫她一把。
唉∼∼想不到自己還有良心在。
「公子要買?」
「不,只是看看,若不錯,我認識一些人,可以幫你說說看。」
點點頭,從懷裡拿出各式手絹,不敢放在髒污的桌上,她直接遞給他。
「這些……」接過手絹,東方卦戲的眼睛亮了起來,只消一眼,銳利的商眼立刻發現手絹上頭的繡紋是多麼出色。「你繡的?」
「嗯!繡得不是很好,以往托售的菜娘說內容太硬,要我改繡一些姑娘家喜愛的花鳥,所以這次有幾帕是花鳥圖,不過,大多還是自己喜愛的圖紋和一些風景畫面。」
「你不適合繡手絹。」快速審視手中的手絹,他坦白直言。
聞言,離賦也不生氣委屈,只是淡漠從容地接受他的評論。「那價錢可以賣低一點。」
「不,我不是指你繡得不好,或是哪裡不對。」他對她的溫馴感到訝異,卻也皺眉,她怎麼能如此沒脾性?不用想,也能猜出那些菜娘穩定坑了她不少錢,繡花鳥?哼!怕是有人指定了,還收人家的訂金,而她這傻傻的繡主兒卻只拿最低的工錢呆呆地替人造橋鋪路!
「以你的繡功,用在手絹上太埋沒,你應該去作繡畫或是衣裳,你試過嗎?」
「沒,大幅的繡畫不好銷,衣裳……京城裡的人家都有指定的製衣師傅,我沒得賣的。」
「誰說的?」
「姥姥說的。」她再怎麼不懂世事,至少也曉得什麼東西才可以賺錢。
她家位在京城外西邊山腰,姥姥就是幫人繡帕子、荷包養大她的。小時,姥姥就說過京城裡的人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像他們這種城外鄉下人做的東西,是沒人會要的。
「你家還有個姥姥啊!」心臟突然一縮,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姥姥,就是一家之中最老、最偉大的長輩吧?把柴姑娘教得這麼好真不簡單,他這個做晚輩的是不是該去拜訪一下她老人家?
撲通撲通,奇怪,心臟怎麼又失常了,跳得這麼急?
「以前有,幾年前去世了。」離賦垂下眼睫,十指相扣,淡謐的面容更加沉默,四周的氣氛低下幾分。
「你別哭啊!」東方卦戲突然從椅上跳了起來,並衝到她身邊。「是我不對,我亂說話,我掌嘴,你千萬別哭啊∼∼」說完,他真的往自己臉上掌了一下。
「我沒哭啊!」她讓他的動作給嚇得一愣。
「沒哭……」見她抬首後,臉上干潤未濕,東方卦戲這才鬆了一口氣,「沒哭就好,你要真哭了……我也哭給你看。」不想回去,隨手拉張椅子就在她身邊坐下。
剛剛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見她神情黯了下來,他的心臟就往內緊縮,一瞬間,那過分緊繃的感覺還真的像疼痛,嚇了他一大跳。
他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心臟老是往外跳又往內縮的,該不會是得病了吧?但無論怎樣,她沒哭就好,他啊∼∼最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哭了。
哭給她看?公子又在說笑了嗎?真是奇怪的人。「公子,那這些手絹……」她將話題拉回手絹上頭。
「我全要了,不過,我有其它生意想跟你合作,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聽他要買下全部的手絹,離賦先是一愣,爾後又聽他有生意要與自己合作,更是不解。「生意?什麼生意?」
「不瞞你說,其實我也是個商人,看到你的繡功後,我有了個賺錢的點子。」低頭再次審視手中的手絹,布料、繡線質地都不好,但繡功實在了得。
畫面中有幾項繁複細密的圖紋,是京城流行的紋樣,由於繡法埋線錯綜神秘,只有少數知名繡坊的老師傅才有那麼好的功夫能繡得出來,但沒想到她竟也辦到,要是讓那些恃才傲人的師傅們知曉了,怕是一個接著一個都要氣得吐血了。
不過,這圖紋都是那些繡坊的專屬,她模仿得起來做成手絹固然只是為了求個溫飽,但要是就這樣流出去被人發現了,她可是會吃不完兜著走。
畢竟,沒有哪家繡坊喜歡自己創出的圖紋被人盜用,而更沒有哪位權富能接受那種打擊--自己花上百兩訂做的衣裳,怎麼跟掃茅廁的某阿嬸拿來擦油汗的手緝……好像啊!
不過話說回來,手上這圖紋是不是在哪看過,怎麼忒地好生眼熟?實在眼熟到……
黑眸仔細端詳手中的手絹,看著看著,視線不由得移到自己的袖口--嗤!狠狠倒吸一口氣,嘴角抖動了起來。
果然無法承受,真的無法承受,狠狠瞪著那一模一樣的圖紋,這種打擊果然讓有錢人無法承受啊!
「公子,你還好吧?」剛剛除了抽氣聲,她是不是還聽到用力磨牙齒的聲音?
「柴姑娘,請你務必要跟我合作,我會找人幫你畫很多很多美麗又複雜的圖紋、圖繪,所以,你千萬不要再繡手絹了。」東方卦戲咬牙切齒的說著。
可惡啊∼∼他花了一百兩特地請人繡得獨一無二的圖紋,竟然就這樣……最慘的是,他身上的圖紋還比較難看!
「但我還不知道要合作什麼啊?」
哦!忘了說明。「很簡單,就是你負責繡,衣裳、繡畫、繡聯都好,但圖稿由我負責,另外,也由我負責幫你銷出,所得咱們六四分,你覺得如何?」
聞言,離賦思索了幾許,然後開口,「公子是開繡坊的?」
「非也。」
「那是賣衣裳的?」
「也不是。」他揮扇搖頭,「算來,我也不是正統商人,只是剛好有些門路,專門幫人銷銷東西。適巧又有些小聰明,偶爾會幫人想些點子,讓東西好賣些。」他籠統說著。
「你看起來是個會賺錢的商人。」她想到他身上的比一般人還華麗的衣裳,垂下眼睫,狀似回憶,「姥姥說過,會賺錢的商人大多心狠詭詐,說的話信不得的。」
東方卦戲揮扇的手一抖,笑著解釋,「此話有偏,就我認為也是有不心狠詭詐的。」
離賦點頭,但是又說:「也是,可姥姥也說過,商人若不心狠詭詐就無法同他人競爭;若要賺錢,就只能從無知淳善的百姓騙錢,所以,不心狠詭詐的商人通常就會變成謊話連篇的騙子,把壞的說成好的,好賺取不該賺的黑心錢。」
「你聽我說。」深吸一口氣,東方卦戲用力撐起嘴上的笑弧,「商人呢!同普通人一般,有好有壞,雖有心狠詭詐、謊話連篇的,但一定還是有不騙、不欺的商人,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
「可姥姥又說……」
「柴姑娘。」這次他直接打斷,用手扳起唇角擺好笑,不願對她露出凶狠想罵人的表情,「柴姑娘,你是不是不信我?我曉得咱們不熟,但我真的欣賞你的繡功,也相信你可以為我賺大錢,我的打算是咱們互惠互利、互信合作,不是想誆你詐你,更何況你瞧我這模樣……」
撐起八十分的笑容,再次展現男人魅力,「我這模樣看起來像是會騙人的人嗎?」
離賦靜靜地看了一會,然後才淡淡地開口,「姥姥說通常會這麼問的人,十之八九都是騙子。」
東方卦戲低咒了一聲,終於忍不住在心裡罵起那個姥姥。
姥姥應該是家中最老、最偉大的長輩啊!怎麼可以對晚輩淨說些有的沒有的觀念,是想怎樣?對商人有歧視啊?
這下可好了,柴姑娘不但懷疑他,還對自己的人格有了疑慮,害他沒法更一步親近她……呃∼∼他是說柴姑娘人不錯,性子安安靜靜地,雖不愛笑,表情也不多,但給人感覺就是純淨善良,和身邊的女子不一樣,所以他有點心動……
不不,他是說以他精明銳利的商人眼光來看,柴姑娘是塊寶,很值得投資的生財寶,所以,怎麼可以這樣埋沒呢?當然是得好好放在身邊,好好細心呵護著,然後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樣她能發揮所長,他能牟利,兩相得利,豈不是皆大歡喜?
對對,他的想法就是這樣子,就是這樣子。
按下那隱約騷動的心跳,他諂笑,「柴姑娘,你不認得我,不曉得我的為人,所以,一時之間我說什麼也很難取信於你。但我對自己的信用有自信,若你對我適才的提議有興趣,可以上街隨便問問人,打探我東方爺的評價,而我也會拿出我最大的誠意,讓你點頭答應的。」
離賦將視線定定的放在眼前那張應當刻畫著五官的臉龐,卻只瞧見一片模糊,一張臉似是籠著迷霧,完全見不著五官長相。她垂下眼,在心中歎了口氣,她果然還是看不見人哪!「謝謝公子請我吃飯,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啊∼∼要走啦?」東方卦戲轉頭看向窗外天色,時間果然不早,不禁在心裡嘀咕時間怎似過得比平常快,不過還是展開笑顏,然後從袖口裡拿出一錠銀子。「這錢你收妥,這些手絹就歸我了。」
看著桌上那熠熠閃亮的銀錠,離賦細細地吸了一口氣,連忙搖頭。「不值這麼多的。」
「我是生意人,不會仿虧本生意,我說值這麼多就這麼多,你別不信。」關於生意的事,他絕不糊塗也不仁慈,雖然這幾帕手絹材質都不挺好,但他有得是辦法讓自己有利可圖。
「可……」
「這下你可懂得你的繡功有多了得了吧?」他把銀錠往她推去。
「這……」
「若你收得不安心,那多考慮看看我剛剛說的事吧!我是真的中意你的手藝。」一頓,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又說:「待會兒我會差人送你出城,如此你就不必趕著路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他的好意讓離賦又吃了一驚,不明白他怎能對還是陌生人的自己如此的好,又不是交情多好的朋友。
不過除了驚訝之外,其實也有點不自在,因為這世上除了姥姥,沒有人對她如此好過了。
「這錢不少,你不想讓人搶了吧?」把錢塞入她手裡,眼睛調向那纖薄的雙肩,黑眸不再含笑,整個神情沉柔了下來,「兩袋米很重的,你的肩不能再扛了,回去趕快上藥,早點休息了。」
他的話讓離賦一愣,手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肩,他怎麼知道的?
「好了,馬車已經備好了,我送你下樓去。」說完,趁著她恍神,帶著她步出客棧。
客棧外,一輛馬車果然正候著,就在離賦還在想著客棧外頭何時多了一輛馬車的同時,卻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一輕,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竟已坐在馬車上。
瞠大眼,看著那一秒前還在身邊的東方卦戲,驚呼聲從口中逸出。
「我會去找你。」看到她吃驚地圈起嘴唇,他輕笑出聲,但很快朝車前的人下了命令,「石頭,走了。」
還想說些什麼,但馬車卻開始前進,看著那愈來愈遠的揮手身影,離賦除了驚疑還是驚疑,直想著,剛剛她到底是怎麼上了馬車的?
其實,沒有料想會這麼早就拿到銀兩的。
原先計劃是等菜娘賣完手絹後,等下一次進城或許才拿得到銀兩,卻遇到那位奇怪的公子,不只買了她所有的手絹,還給了她這麼豐厚的買金。
手裡捧著幾日前拿到的銀錠,離賦看著眼前已不堪使用的爐灶,思量了幾許,轉身開始收拾一些簡單的東西,爾後,背著柴架便又走上入城的路。
冬天就快到了,爐灶最好還是盡早修葺得好,要不等下雪了,會熬不過的。
這次下山,主要先找個願意到山腰來幫她補爐灶的店家;次要採買整個冬天的食糧,手裡頭的銀兩很重,換成碎銀後,一定還可以額外買很多繡線、布面。
她打算好了,這次將事情處理妥當後,就不再下山,整個冬天就待在茅草屋裡作繡,待來春雪融了,再入城將手絹拿給菜娘托賣,那時也該是快過年的時候,她會順道買些簡單的食材回山腰,然後做些年菜祭拜姥姥、爹娘。
之後,等雪完全消融後,她會繼續收集一些山柴,然後再到鐵掌櫃那換米。
一邊走著,一邊思索著,很快就來到汴京城內。
離賦循著路人的指點,來到一家店舖前,可才踏上階梯,身後就傳來一陣騷動。但她沒有好奇地回首采看,直直走入店內。「請問這兒可是幫人修補器具的店舖?」問著正在打算盤的店主。
「就是,外頭一幡風紅『補』字旌旗可是京城最大,咱這裡可是幾十年老店,什麼東西都能補,敢問姑娘想補什麼東西?」在汴京城打滾幾十年的店主,一眼就瞧出離賦是個生面孔,陰詐的狹眸微閃,放下算盤微笑。
「灶。」離賦簡單地回答。
「什麼樣的灶?」
「廚房裡生火的灶。」
「這樣啊∼∼那就需要到府走一趟了。」
「可以嗎?」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上下打量離賦的穿著,店主下是很滿意地微皺起眉頭,但口氣還是維持原樣。「姑娘,補灶是很費工夫的,尤其是廚房裡的大灶,材料、時間都很要求的,所以價格上……」
「我有錢。」離賦撫上腰邊的荷袋,裡頭突起的形狀代表那一錠沉重的銀兩。
「當然,姑娘自然是有錢才會走入敝店,只是啊……」眼神隨著素手來到那荷袋,看著那突起的形狀,店主摸著短鬚,眼裡的詭光更盛。「姑娘,這時也快入冬了,這修補爐灶的生意最近多得一戶戶都等著呢!您若要也是可以,只是可能要慢些。」
「不能快一點嗎?」
「這……」店主故意擺出為難的口氣。
「我加錢。」離賦急道。
聞言,狹眸一亮,魚兒上鉤了。「唉!我看姑娘是真的急著要用爐,我也不好意思拒絕,要不這樣好了,我多收您二兩,加上工錢六兩,總共八兩,把您排到最前頭,如此一來,您家的灶可早早葺補好,我也好向老顧客交代,可好?」
點頭,正想開口說好,外頭卻傳來一陣騷動,隨著騷動,一道喊人的聲音直筆飛入店舖內。「柴--姑--娘--」
「東、東方爺?」看著外頭奔來的身影,店主先是瞪大眼,接著急忙恭敬地來到店門口,「東方爺,您早,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我找人。」即使氣喘吁吁,東方卦戲還是不忘賣弄瀟灑,掀開素扇就是一陣翩翩擺動,但目的其實是要把微亂的頭髮往後揚,順便製造飄逸迷人的效果啦!
「那……」店裡頭就只有他和一位客人,東方爺是要找誰?
「就是那位姑娘。」素扇一揮,指出了答案。
越過店主,東方卦戲很快來到離賦身前。「柴姑娘,你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適才我正想出城去找你呢!沒想到遠遠路上就看到你踏入這家店舖,我喊了好多聲,可你似乎沒聽到,所以我就過來找你啦!」
聞聲,正低頭研究牆上器具的離賦緩緩抬首,看著眼前身穿白袍的男子。「公子,請問……」
「嗯?」潤唇一勾,擺出九十分的笑容,等待某人的反應。
想他已經夠俊,隨便笑笑就可以顛倒眾生,所以平常是不輕易擺出九十分笑容的,要不是對方是柴姑娘--那個打從一見面就沒對他笑過的柴姑娘,他是不會這麼輕易釋放這樣的笑容的。
只是好緊張啊∼∼好緊張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平常他隨便笑一笑就有姑娘被迷暈送診,如今他這樣擺出九十分的笑容,不知對柴姑娘會不會太刺激?
要是她太著迷,一時興奮而暈倒了該怎麼辦?這樣他豈不是太罪過了?
「公子,請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離賦低聲問著。
「對啊!」笑啊!怎麼不笑呢?難不成是太震撼了,腦筋興奮到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反應嗎?呵呵……他是不是該收斂一點,別真的把她給迷暈了。
「那再請問公子……」
「嗯?」嘻嘻,開始咬唇,害羞了、害羞了……嘻嘻,就知道他的魅力無法擋,待會兒得快點伸手,否則要是沒來得及接到她癱軟的身子,那他真的是太、太罪過了。
離賦深吸一口氣,顧不得失不失禮的問題,終於說出心底的疑問:「請問公子你是哪位?我們見過面,我們認識嗎?」
咚!轟轟轟!匡匡匡--
東方卦戲面色菜青,嘴角顫抖地看著離賦,覺得自己的世界已不再是天崩地裂可以形容,根本就已經是天昏地暗、天寒地凍,世界末日了!
她認不得他,她竟然又認不得他了!
想他溫文俊雅、風度翩翩;想他文采過人、氣度雍容;想他器宇軒昂、英姿煥發;想他……嗚,她怎麼可以又記不得他?
「柴姑娘,你說笑的吧?咱們三天前才在鐵掌櫃那裡享受過一頓美好的午宴。」他告訴自己要樂觀,他絕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可以讓人忽略遺忘的人。
眨眨眼,又眨眨眼,回憶了一會兒,離賦靜靜地點頭。「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本來就是有這麼一回事。」盡量不要咬牙切齒地進出這句話,可是,好難啊∼∼她不是在開玩笑,她是真的忘了他了。
第一次見面,他就對她綻放出六十分的笑容;第二次見面,分別也給了她七十分和八十分的笑容,結果怎麼著?她竟然對他毫無印象!
沮喪地垂下頭,東方卦戲生平頭一遭開始質疑起自己的魅力。
「東方爺,您認識這位姑娘?」店主曲躬哈腰但眼神帶懼地來到東方卦戲身旁。
「認識,她是燒餅姑娘。」這話鐵掌櫃之前也問過他,他記得一清二楚。
「可我瞧這位姑娘不是京城人。」店主搓著手,在心中喊慘。
剛剛他看這位姑娘是生面孔,一副未知人情世故的模樣,所以乘機詐了一筆,可沒想到她和汴京城裡赫赫有名的東方爺有交情啊!要是給東方爺曉得他才誆詐了這位姑娘,那他就完了。
想到幾十年老店可能就要因此關門大吉,店主不禁在心中汗涔涔。
「她的確不是,柴姑娘一人獨居城外壟兒山腰,自力更生,很了不起的。」瞧!她住哪兒也是鐵掌櫃那日告訴他的,他記得清清楚楚,關於那日的一切他統統沒忘,所以,一想到她對自己毫無印象就心痛啊!
捂上那又跳脫健康軌道的心臟,東方卦戲的表情顯得既痛苦又哀怨。
見東方卦戲臉色微恙,店主心頭的緊張更甚,猜想東方爺是否已經知曉他剛剛做的好事?
遊走於官商之間還能談笑自如,身為汴京第一掮客,東方爺的心思、眼光之深遠;頭腦、手腕之精巧,不言可喻,所以與其讓東方爺發現自己的錯誤,不如自己先坦承認錯,這樣或許可以保住這家老店吧?「東方爺,我……」
揮揮手,要店主稍待,東方卦戲轉頭面向離賦。「柴姑娘,你來這兒有什麼事?」視線往外頭旌旗一瞥,又問:「你有東西要補?」
「嗯!廚房裡的大灶。」
「大灶壞了可不得了,要入冬了。」喃喃自語著,接著問向臉色已明顯難看的店主。「店主,如何?剛剛我看你們談了一會兒,你何時會到柴姑娘家幫忙補灶?」
「明、明日一早。」眼看話題愈來愈接近問題核心,店主額上的汗怎麼抹都抹不幹。
「柴姑娘,明日一早行嗎?」東方卦戲馬上回頭問:「若行,正好我有些事想找你談,明日我也去你那兒叨擾,你不會不歡迎吧?」
沒多問是什麼事,離賦只是低頭陷入思考,而這一思考,卻是好一段時間不曾開口說話,就在東方卦戲以為她不會開口的同時,低低淡淡的聲音正好響起。「不會不歡迎。」
他乾笑,「唉--你思考得還真久啊!久到我以為你是在等我自己打退堂鼓了。」他差點以為她是在暗示他做人要懂得羞恥心。
離賦搖搖頭,「我只是在想姥姥交代的話,姥姥只說要我最好別下山,沒說他人不能來訪,所以應該沒關係的。」
「你姥姥的話,你記得還真清楚。」心頭不知怎麼有點酸味,她姥姥都不知過世幾年了,說過什麼話她全記得一清二楚,倒是他跟她見過好幾次面,卻老是記不得他,這其中的差別也太大了吧?
「記得清楚是因為忘不了啊!」離賦低喃著,卻馬上轉頭面向店主。「店主,我身上沒碎銀,您剛說的八兩……」
「無妨!」慌張打斷離賦的話,店主硬擠出一抹笑。「您身上沒碎銀無妨,待明日幫您修好再給就成,工錢加上材料費,總共三兩。」
「三兩?可剛剛……」
「口誤、口誤。」瞥見東方卦戲似笑非笑的表情,店主一邊抹汗,一邊試圖反黑轉白。「剛剛我算帳算糊塗了,神志有些不清,所以報錯價,請您還多多海涵、海涵。」
不敢看東方卦戲,店主既解釋又陪笑,就是希望離賦能善心大發,別拆了他的台。
只是,他哪知道離賦壓根就不懂他內心的壓力和情緒轉折,只是在心中驚喜著比預估還要低很多的價碼,如此,她就可以買更多繡線和布面,而且還可以買更好的食材做成年菜孝敬祖先。
看離賦一下困惑、一下驚喜、一下思考的多變表情,東方卦戲當下就明白她不懂自己又被人騙了。
笑了笑,心頭想著這年頭奸商還真不少,柴姑娘單純所以總是被人欺,但弱肉強食是定律,他沒道理為她出頭。可不知為何,每次見她被欺,他就是忍不住想為她出頭。
雖然,她記不得他,讓他覺得很委屈。「柴姑娘,店主說三兩就三兩了,若你不滿意,我還可以幫你殺殺價,看能否便宜些。」
「可以殺價嗎?」
「這就要問店主懂不懂得做生意了?」東方卦戲笑瞅著店主。
「這……當然行,若姑娘願意往後常來光顧我這家老店,或是幫我介紹些客人,那我這次就算你成本價。」牙一咬,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店主當下說出連狗都會幫忙哭的虧本價碼。「一兩!」
「真的嗎?」離賦更加驚喜。
「真的。」真的真的,別再逼他了,否則店主真的想上吊自殺了。
「君子一諾千金,商人一諾萬金,既然店主都這麼說了,柴姑娘自然可以相信。」拍拍店主的肩膀,東方卦戲笑得好不燦爛。「好!不愧是老店、老生意人,真有人情味,我欣賞你。」
「能讓東方爺欣賞……是我的榮幸。」店主哭喪著臉說道。
「好啦∼∼事情談妥了,接下來柴姑娘還有什麼事要忙?我可以幫忙。」
「嗯!要買繡線、繡布和食材。」
「那就要到東街去。」用扇柄帶著她一起走出店門口後,忍不住又問:「柴姑娘,你真的記不得我了嗎?」
「我們真的見過嗎?」
「當然是見過才會認識吧?我是說……我的臉應該會讓你印象深刻才是。」
「這……還好吧?」離賦回得有些心虛,不敢說自己根本連一點印象也無。
「這樣啊∼∼」東方卦戲嘴角一抖,但立刻擠出一抹迷人的笑花,「那換成我這笑容吧!你不覺得很燦爛耀眼嗎?有沒有覺得很像上頭的太陽?」
「呃……」離賦抬頭看看上頭的太陽,好刺眼,讓人忍不住想別開眼,笑容像太陽……像嗎?
「看你這表情……老實說,我不介意你保持沉默。」東方卦戲深吸一口氣,在心裡狂念我佛慈悲十句後,再不死心地繼續開口,「不過你再看看,我這身材、氣質、頭髮、打扮,有沒有哪一項你覺得還不錯,挺欣賞的?」
停住,看了東方卦戲幾秒,離賦咬了咬唇,緩緩開口,「公子,我……」
看見她為難的表情,東方卦戲立刻開口,「我拜託你繼續保持沉默,別告訴我實話。」摀住自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臟,不敢再讓自己遭受打擊。「最近不知為何,心臟有點脆弱,我很害怕我會承受不住啊!所以你千萬別說話,什麼都別說,就當我什麼都沒問過吧!」
嗚嗚……再也無法承受打擊了,他真的魅力不再了嗎?怎麼她老是不欣賞他又記不得他?這是多麼殘忍的行為啊!
不行!不管花多少時間,今日他一定要讓她對他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