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擎。」
在背後叫我名字的,是政廷。
我轉身,看了看政廷,沒有回應他的叫喚。慢慢的離開,我知道阿泰就在他旁邊。
我不想看阿泰,也不願看他。
「阿擎,你有必要這樣嗎?大家都兄弟一場。」政廷見我不回應,再次的叫喚。
「喔?」我背對著他們,冷冷的說。
「事情都過那麼久了,你這是何必?」政廷說。
「算了!政廷,阿擎要走,就讓他走吧。」阿泰說。
阿泰的語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平靜,沉穩,讓人感覺到一股大哥的氣度。
「阿擎,如果哪天想聚聚,打通電話給我們,兄弟我一定奉陪。」
阿泰說。
我沒有說話,連簡單的回應也沒有,靜靜的離開墓園。
離開墓園後,我騎著車,在路上奔馳。
像是不要命般的直加油,或許,我是真的不要命了吧。
又或許,我只是想離小詩更近一點?
就在回家的路上,我經過了國中母校,突然一個想法鑽進腦中,我急停奔馳中的機車。
「干!你會不會騎車啊!」一個被我緊急煞車的動作嚇到的騎士,在騎過我身邊時,對著我怒罵。
我拔下頭上的全罩安全帽,盯著那個騎士的背影看著。
對於那位騎士所說出的髒話,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或者說,我是麻木了。
我將車停好,慢慢的走近這間改變了我的學校。
第一次聽到身邊的朋友罵髒話,就是在這裡,我意外嗎?說真的,我還真是意外。
擔任土木工程師的爸爸,總是會帶著我跟媽媽去和他的朋友吃飯。爸爸一些工作上的朋友,說話時總是要操著幾句髒話。
所以,我總是覺得髒話是大人在說的。
因此當我聽到坐在我旁邊的同學很自然的說出髒話時,我的臉上掛著驚訝,是的,真的是驚訝。
而我學會罵髒話,則是在補習班。
教我說髒話的人,曾經是我的死黨,我的好兄弟,阿泰跟政廷。
他們分別是鄰近兩間國中的學生,聽說也是那兩間學校帶頭的小混混。
這樣的學生會補習,很神奇吧?
不用說,他們也是被媽媽抓到補習班的。
記得剛到那間補習班時,我覺得我跟小詩是異類,有很多學生從暑假就開始補了,我們算是插班生。
也因此,在一陣融洽的氣氛當中,我們兩人顯得很特別,一進門便往最前排邊邊的位置坐,一句話也不敢說的翻著課本。
老師進來後,將我們叫上台,介紹我們給坐在底下的同學認識。
當老師介紹到小詩時,坐在教室後面的幾個男同學發出了難聽的口哨及叫囂聲。
這讓我對他們產生了很不好的第一印象,如果換成阿泰跟政廷他們的說法,就是「我真想扁他們」。
休息時間,我因為尿急,而跑到廁所。
就快到廁所時,我看到了一群人或蹲或站的圍在廁所旁邊,我一眼就看出是剛剛那群低級的人。
不過,我還是慢慢的走向他們,因為我的尿真的很急;就在要進廁所前,我偷偷瞄了他們一眼,注意,這一眼有可能會帶來殺身之禍的。
果然,那群人之中有一個人對我說:「哩系咧跨殺小?」
那個人一出口,挑釁的意味就極重,我也不甘示弱的說:「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我回了很老套的一句話,不過卻讓那群人傳出一陣哄然大笑。
對我嗆聲的那個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又大聲的對我說:「你膽子很大喔?」
看他緊握的雙拳,再跟他耗下去可能還要很久,不過我的膀胱似乎等不了那麼久了。
「抱歉啊,有什麼事等我上完廁所後再說吧。」我說完後,很快的跑進廁所。
當時的我,會那麼大膽的回話,完全是出自於單純。
那時我想,他們再居也不可能把我打到住院吧。可是後來跟阿泰他們熟了之後,我才瞭解,當初我有多麼的單純。
他們,的確有可能把我打到住院。
在我小解完,走出廁所時,廁所外的那群人向我圍了過來。
兩個像是帶頭的人站在我的面前,臉上掛著叛逆的笑容,看著我。
「同學,你膽子很大喔。」右邊一個留著中分頭,跟我差不多高的人對著我說。
「唉,政廷,不要嚇到他了。」左邊留著平頭,高我一個頭的人對著中分男說,「同學,你叫什麼名字?」接著問我。
「莊天擎。」我簡單的回應他的問題。
「同學,你很大膽,我很欣賞你,交個朋友吧。」那個平頭男伸出右手,作勢要跟我握手,「我叫郭弘泰。」
是的,他就是阿泰。
就在我跟阿泰握完手後,中分男也伸出他的手,笑著對我說:「我叫蔡政廷,以後大家就是兄弟了。」
對,他就是政廷。
後來,我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他們的兄弟。也因此,我發現他們這些人其實不難相處,甚至可能更好相處,沒有剛開始感覺的那麼欠扁。
至於那時跟我嗆聲的那個人,我也忘了他叫什麼名字。後來發現,原來他只是跟在阿泰屁股後面,只會嗆聲的小弟罷了。
在我打進了他們的行列後,我的座位從最前排,換到最後排。
而小詩也在我去上廁所時,認識了班上的一些女生,不過依然坐在用功的最前排。
剛認識阿泰跟政廷的我,一直都以為,他們只是愛玩的孩子,只是偶爾將髒話掛在嘴邊。
在往後的某一天,我才知道,我真是小看他們了。
「莊天擎。」某天學校的下課時間,我準備到廁所小解時,身後傳來了一陣叫喚聲。 我心想著,怎麼我上個廁所總是那麼多磨難。
轉身一看,是那個坐我旁邊,罵髒話讓我很驚訝的同學,杜安景。
同學都nq他「蕃薯」,似乎是因為他的名字念起來很像蕃薯的台語發音,所以得到這個外號。
我們就這樣,一邊走向廁所,一邊聊著。
「你認識泰哥啊?」蕃薯問我。
「泰哥?」我疑惑的看著他。
「就是郭弘泰啊。」
「喔——阿泰啊,補習班的朋友,你也認識他啊。」我一邊拉下褲子的拉鏈,一邊說。
「當然認識啊,他是我國小同學。」蕃薯拉下他的拉鏈後,轉過頭來又對我說:「聽泰哥說你們還蠻好的啊?」
「嗯,應該是吧,他們說以後大家就是兄弟了。」我回想著那天的情景。
「喔,那你以後不怕沒人罩了嘛。」
「什麼意思?」我邊說,邊低頭拉起褲子的拉鏈。
「你不知道嗎?泰哥可是鄰近國中帶頭的唉。」蕃薯像是談論偶像般的說著。
這二個驚喜還真是不小,得我差點被拉鏈夾到手指頭,哈,很可惜不是夾到老二。
當時的我想著,阿泰竟然是鄰近國中帶頭的小混混,難道他們學校二、三年級的都死光了嗎?
剛從蕃薯口中得知阿泰的「偉大」時,說真的,我很驚訝,不,應該說非常驚訝。
甚至有些不能相信,畢竟才一年級的毛頭小子,真有那麼吊?
不過在跟阿泰慢慢熟了之後,我才知道,阿泰竟是跆拳道黑帶。加上他180幾的身高,就算是二、三年級的學長,打得贏他的,全校幾乎等於零。
有別於阿泰的武力,政廷則是屬於「勢力」那一型。
身為家長會長的兒子,當議員的老爸又兼放高利貸,家裡的打手一字排開,敢惹他的,全校也幾乎等於零。
這樣的兩個人,或許在旁人看來,他們是動不動就扁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們送進醫院的古惑仔。
或許,有的人的確是如此,不過阿泰跟政廷,就給了我不同的感覺。
他們扁人,總是有他們的理由,或許那些理由在我們看來很愚蠢。但是跟那種「瞄一眼」比較起來,阿泰他們似乎又顯得很有道,理。
阿泰跟政廷,據說兩個人是小學的時候認識的。
當時的政廷,依然還是家長會長的兒子,差別在於當時的他,蠻橫霸道,動不動就找學弟妹的麻煩。
但是礙於他的身份,永遠都只是被規勸幾句。
後來,一個人以很「地下」的手法教訓了當時蠻橫的政廷。
那個人,就是阿泰。
小學生通常都喜歡在廁所教訓人,想當然爾,政廷也是在廁所「罹難」的。
阿泰看準了政廷上廁所的時間,「烙」了一堆小弟在廁所將他們圍了起來。
結果,相信不用我詳述了。
這一打,轟動了全校師生。畢竟堂堂家長會長兼議員的公子,在上廁所的時候被「圍爐」,這要怪罪下來,可不得了。
只是看阿泰跟政廷兩人現在稱兄道弟的樣子,事情應該是有變化的吧。
沒錯。事情的確是產生了變化。
就在阿泰等人的處分,送到了校長那邊,校長正要簽名時,一通電話撥進了校長室。
是政廷的議員老爸,要收回阿泰他們的處分。
理由呢?是政廷叫他老爸做的,只因為阿泰打醒了他。
「整天只會靠自己老爸的勢力,欺負學弟妹,算什麼男人。」聽說阿泰說完這句話後,還踹了政廷一腳。
「我知道你現在很不服氣,想報仇,可以!不過我告訴你,只會躲在老爸後面,你永遠都只是一個娃娃!」
這一句「娃娃」,喚醒了政廷身為男人的一點自覺,即使當時的他只是一個小五的學生。
也因此,阿秦免了被迫轉學的下場。
因為政廷說,他要將他留下來,找個機會親自將阿泰打趴在地上。
不料,阿泰越長越高,打架的功夫也越來越好。 政廷至今依然整天都說要幹掉阿泰,即使他們現在就像是親兄弟一樣。
誰都看得出來,政廷那只是玩笑話。誰也都看得出來,政廷一輩子看來都不可能打贏阿泰了。
我想,這就是不打不相識吧!
「操!說到那個抓耙子,林北實在是看不下去,乾脆就烙了一些人在廁所扁了他一頓。」政廷撥著剛染的金髮,說著他今天幹下的大事。
抓耙子,這個罪狀對他們當兄弟的人來說,是一個理應浸豬籠的大罪。
政廷口沫橫飛的說著,而阿泰則是面無表情的聽著。
相對於政廷脾氣的火爆,阿泰沉穩了許多,鮮少聽他說今天扁了誰,明天又要跟誰幹架。
不過,他只要一出手就是動輒退學、上法院的大手筆。
「靠杯啊!在阿擎面前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啦!」就在政廷誇耀著自己的偉大事跡時,在一旁的阿泰突然潑了他一盆冷水。
雖然被他們稱為兄弟,不過表面上看起來,我還是跟他們顯得格格不入。阿泰對我,也總是有別於其他兄弟。
「你的未來還有希望,別像我們一樣,跳進這灘渾水裡。」一次我跟阿泰獨處時,他這樣跟我說。
當時的阿泰,抽著煙,眼睛深沉的看著前方。他的眼神,彷彿深不見底一般,深沉、黑暗。
也因此,他們抽煙總是不會問我要不要來一支,我自然也不會去向他們要煙。認識他們的這段期間,我很意外的沒學會抽煙,不過二手煙倒是吸了不少。
我跟他們的差別,卻在一次的機緣下,無意間的消失了。
,一天,我趁下課的時候,到福利社買了瓶飲料,而蕃薯也跟在我的身邊,說著阿泰小學時的偉大事跡。
就在我們快接近教室時,遠遠的就聽到很大的吵鬧聲,看遠方的人群,似乎就在我們教室前面。
『 我跟蕃薯加快腳步,想走近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到了我們教室前,竟看到一位二年級的學長站在教室門口,抓著班上一位同學的衣領不放;就在我還摸不著頭緒時,小詩跑到我的身旁。
「發生了什麼事?第一名怎麼會去惹到那個學長。」
「第一名」,是那個同學的外號。
「第一名要去上廁所時,不小心撞到經過的學長,然後那個學長就要他道歉,還叫他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小詩害怕的說著。
干!又是一個只會勒索學弟的俗辣。第一名拿錢給他不就好了,怎麼會鬧成這樣。「蕃薯在一旁憤憤不平的說著。
「第一名給他錢啦,但是他嫌太少,說不夠當醫藥費。『小詩說。
或許是跟阿泰他們在一起久了吧,面對那個無理的學長,我突然莫名的火了起來。
我不顧身旁小詩跟蕃薯的反對,慢慢走近學長跟第一名同學。
就在學長高舉拳頭,準備往第一名同學臉上轟去時,我一把扯下學長的手,並很熟練的反轉,將他牽制於牆上,然後將學長推倒在地。
「干!你活得不耐煩了嗎?」那個學長在起身後,不客氣的看著我。
「學長,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個二年級的這樣欺負學弟,能看嗎?」我冷冷的說著。
「哩系咧靠北喔!」正在氣頭上的學長,根本聽不進我說的話,高舉拳頭往我衝了過來。
我雖然空手道學得不精,但好歹也學了幾年,要對付這種手操混混拳法的小流氓可說是綽綽有餘。
很快的,又見到那個學長被撂倒在地上。
「操!你給我記住!有膽不要跑!」學長丟下一句反派打輸之後都會說的話,很快的跑走。
突然間,我變成了第一名同學以及班上同學眼中的英雄。
只有小詩,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厭惡。因為她,最討厭我打人,從幼稚園開始就是如此。
事情,並沒有結束,我跟小詩之間的變化,這還只是個開端。
就在第七節課下課時,我收到了一張字條,上面有著很醜的字。不過重點不是很醜的字,重點是裡面的內容。
「是有老二的男人,放學後就到操場來。」
我想,這張字很醜的字條,應該是那個學長寫的。
我決定赴約,因為我是有「老二」的男人,況且我今天不去,他們明天還是會找上門。
我原本打算一個人赴約,不過蕃薯堅持要跟。於是放學時,我跟蕃薯兩個人慢慢的走向操場,蕃薯一直張望著四周,口中碎碎念著。
而小詩,則是跟在我們的後面,一語不發的走著。
就在我們快到操場時,就見到操場上,站著很多人。
對當時還只是國中生,沒看過大場面的我來說,人真的很多。
大約有十來個人,手上都拿著掃把,想必是在等我吧!
我害怕嗎?當然,想到等一下將有十來支掃把轟在你身上,你不怕嗎?
就是這個操場,在這個熟悉的操場上,我見到了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的大場面兄弟聚集。我想,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看著操場上的草皮,看著操場上的跑道,看著操場旁的樹,彷彿回憶中的畫面正發生於眼前一般,歷歷在目。
當時的我,就是站在這個位置,旁邊站著蕃薯,眼前面對的是十幾個拿著掃把的國中生。
小詩,她就遠遠的站在操場外面,看著我們。
小詩,現在的你,是否也還站在那邊,看著我呢?
「一年級的,聽說你很嗆喔?」一個皮膚勘黑,理著平頭的人對我說。
我不知道他是誰,看他制服上繡的學號槓數,似乎是三年級的。
「他是三年級的大哥,大家都叫他泥鰍。」蕃薯在我身邊,小聲的說著。
我看了看蕃薯口中這個三年級的大哥,雖然他的外號有點可笑,不過他的身材十分壯碩,眼神也十分銳利。從他身上,我感覺到跟阿泰相同的味道。
「唉!你打了我的兄弟,你打算怎麼辦?」泥鰍用掃把敲打著地面,對我說。
「我跟他道歉,然後大家交個朋友,就這樣。」我故作鎮定的說。
記得阿泰跟我說過,他很欣賞在他面前,還能夠很鎮定的人,所以他很欣賞我。同時,我記得阿泰也很喜歡交朋友。
「你當我們大哥是傻子啊!」在泥鰍背後叫囂的,是早上被我打趴的學長。
「閉嘴!」泥鰍一個怒斥,很快的讓那個學長閉嘴。接著,泥鰍看了看我,說:「這樣吧,你打了他是事實,我身為大哥,一定要幫他出面,你說是吧?」
「對。」我很簡單的回應,並等著眼前這位大哥的宣判。
「你站著讓我揮三拳,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同時,我會叫我的小弟以後都別到你們那邊騷擾你們。」泥鰍說。
我看著泥鰍粗壯的手臂,暗自在心裡盤算著,我是否能挨這三拳。
「好!」最後,我還是答應了。
「爽快!」泥鰍丟下手中的掃把,慢慢的走向我。
就當泥鰍站在我眼前,高舉起拳頭,而我閉緊雙眼,等著接受猛烈的一擊時,我才發現,四周好吵雜,想必是看熱鬧的人群吧。在這吵雜的人聲中,我還清楚的聽到了小詩的尖叫聲。還有,從校外傳來,一連串急促的喇叭聲。
當時的我,只是緊閉著眼睛,等著好好吃下幾拳。
只是,怎麼泥鰍的拳頭一直沒轟過來咧?
我疑惑的慢慢睜開眼睛,只見眼前的泥鰍,定睛凝視著校外。
我順著泥鰍的視線,看向校外,只見圍牆外停了一堆機車,車群中還偶爾傳出喇叭的聲音。
接著,有幾個人從圍牆翻進學校,看到翻牆進來的人,我忍不住發出驚訝的叫聲。
竟然是阿泰跟政廷,是他們的及時出現,停住了泥鰍的拳頭。
「他媽的!敢動我們兄弟,我就操翻你們!」政廷高舉著手上的鋼筋,邊跑邊向我們的方向叫囂著。
沒錯,他手上拿著鋼筋,阿泰跟政廷兩方人馬,加起來將近三十人,全都拿著鋼筋。
這下可好了,場面越來越浩大了。
「呼-泰哥他們終於趕來了。」一旁的蕃薯,如釋重負的說著。
原來,當蕃薯看到了學長送來的那張字條後,便緊張的跑到校外的早餐店聯絡阿泰他們。
「泥鰍,你不要太超過了。」阿泰看著泥鰍,冷冷的說著。
看樣子,阿泰跟泥鰍好像以前就認識的樣子。『「你們管太多了吧,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們外校的管個屁啊。」被我打趴的學長,此時又跳出來叫囂。
「靠杯啊!阿擎是我們兄弟,誰要動他,我們就要管啦!」政廷大聲的說。
「泥鰍,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明明是你的人不對,有必要這樣嗎?」阿泰說。
「這麼說,你們是要管到底羅?」泥鰍對阿泰說。
「對。」阿泰簡單的回應著,語氣甚是堅定。
雙方就這樣僵持的互恃著,雖然很明顯的可以看出雙方人數的差異,不過感覺泥鰍還是一點都不怕。
反倒是那個被我打趴的學長,腳明顯的抖著。
我想,這就是阿泰說過,一個真正的兄弟跟一個裝兄弟的俗辣,兩者之間的差別吧!
我屬於哪一方,我並不知道,照理說我應該算是阿泰那一邊的。
不過我並不希望事情演變成這樣,我想,阿泰一定也不想要我跳進這灘渾水吧!
此時圍觀的貓眾越來越多,眼看著雙方就要打起來,遠方突然傳來了哨聲,以及訓導主任跟一群男老師的叫喚聲。
「閃啦!」
也不知道是誰喊的,操場上的人群突然一哄而散,就在我還錯愕不知所以時,我的手被用力的拉住,往圍牆的方向跑去。
是阿泰,他正用力拉著我的手。
「快跑,如果被抓到,你一支大過跑不掉!」阿泰看著前方,大聲的對著我說。
就這樣,我被阿泰拉著跑離操場,翻過圍牆,坐上他的機車,離開了學校。
離開操場前,我看了小濤一眼,當時的她用著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悲傷的眼神,似乎藏著失望。
小詩,當時的你,是否對我感到失望呢?
看著她的眼睛,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好遠,真的好遠。
「先生,請問你是?」突然,背後傳來了一個叫喚,將我從過去拉回到現在。
轉過身一看,竟然是我國中時候的導師,當時的她,還是一個很年輕的老師,對於我,總是包容跟規勸。
啊!老師?記得我嗎?我是莊天擎。「我試探性的問著老師。」你是莊天擎?「老師似乎很驚訝的看著我。
我變了嗎?或許吧。小詩離開我們後,我就離開了台北,在爸爸的建議下,到他的母校讀書。
過了那麼多年,如今的我已不是當年的國中生,加上臉上的一副眼鏡,想必已經削弱了不少國中時的暴戾了。
這是好事嗎?我想是的。不過,這卻是以小詩的死換來的。
「你這幾年過得都還好嗎?」在辦公室裡,老師將茶遞給我時,開心的詢問我近幾年的情形。
「嗯,國中畢業後,我就離開台北到高雄讀書了。」我回想著當時的種種,輕描淡寫的說著,我後來到我爸以前讀的專科就讀。「
「唉-說真的,你是我教書以來最大的遺憾,照理說,你應該是個很有前途的學生,要上第一志願沒問題的。」老師感歎的說。
第一志願?那對當時彷彿沒有靈魂的我來說,重要嗎?
「路是人走出來的嘛。」我很簡單的回應老師的感慨。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老師微笑的看著我,「很高興你長大了。」
「嗯。」我低著頭,簡單的回答。
「你……還恨我們這些老師,當初那樣對你嗎?」老師有點遲疑的問。
我想,她說的是險些在操場上械鬥的第二天,所發生的事吧?
當時的我的確是恨,我恨這群不明事理的老師。
現在呢?我還恨嗎?我還恨那些腦子裡填了糞的老師嗎?
我想,恨,已經消失了吧!或者可以說,那對於我,已經不重要了。
看著周圍熟悉的場景,好幾年了,老師的辦公室沒什麼改變。
這間辦公室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
、 操場的那場鬧劇之後,我便成了這裡的常客,兩三天就跑一次。
事情的演變,真的很快。是上天在捉弄人嗎?或許吧!
有時候,我會很慶幸自己並沒有信仰,這樣我才不會覺得有被老天背叛的感覺。
往往認為事情已經結束了,卻可能才剛開始。
那一天,我坐上阿泰的機車後,安全的離開。
看到後面訓導主任及老師們咆哮的樣子,我的心中竟滿是快感。
就好像一隻被囚禁多年的鳥,飛出牢籠時的愉快。那種快感,如果以阿泰他們的說法,應該就是「爽」吧!
那一晚,我很安然的度過了,晚餐時的餐桌上,依然是和諧及歡笑。
就連夜晚都是寧靜的,隔壁正處於發春期的公狗,意外的沒有像平常一樣狂吠。
當時的我,想著今天的種種,覺得自己真是風光極了。
哪知道,當晚的和諧、寧靜,原來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隔天,我還是一樣的起床,一樣的吃著媽媽準備的早餐,一樣跟小詩一起騎車上學。
不同的是,小詩的臉上不再像平常一樣掛著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憂愁。
當時在你憂愁的臉上,是否對我傳達著什麼訊息呢?
是否希望我懸崖勒馬?小詩,我好希望能夠知道,當時的你,心裡在想什麼。
或許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們了吧?
第一節下課,訓導處的廣播中;有著我跟蕃薯的名字。
我懸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跟著蕃薯一起走向訓導處。
一旁的蕃薯看起來有些緊張,雖然他平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過鬧到訓導處,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道。
當我們兩人到訓導處時,裡面已站了一排的人,是泥鰍他們。
看到泥鰍,我大概也知道訓導主任找我們來的目的了。
果然,訓導主任逐二盤算,先從泥鰍等前科犯開始,等到他們都清算完畢後,終於輪到我跟蕃薯兩個後生晚輩。
此時訓導處只剩我、蕃薯跟訓導主任三人,泥鰍他們聽候了處分後,一行人大搖大擺的離開,絲毫不把主任放在眼裡。
主任看到泥鰍他們囂張的樣子,火氣似乎更大了。一雙眼睛直盯著我跟蕃薯,彷彿一拳就要轟過來。
「你為什麼聚集校外人士來學校鬧事?」主任問都沒問,直接將聚眾鬧事的罪名冠在我頭上。
「他們不是我找來的,而且這件事錯不在我們。」我說。
「我都已經調查過了,你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主任用輕蔑的眼神,看著我。
「泰哥他們是我找來的,不關阿擎的事。」一旁的蕃薯突然挺身而出,將聚眾鬧事的罪名往身上攬。
剛受到泥鰍一行人挑釁的主任,聽完蕃薯的話,竟直接一拳往他的臉上招呼,這一拳,著實嚇到了我們。
「泰哥?你們這些小混混還搞幫派是不是?」主任憤怒的指著我們,用幾近大吼的音量說著。
早聞主任「大白鯊」的外號,以及他對付壞學生的蠻橫手法,只是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親身體驗。
「你已經認定我們聚眾鬧事了,是吧?」我低著頭,冷冷的說著。
「難不成我還會看錯嗎?那些人擺明就是你們找采的。」主任口氣依然堅定,接著宣判我們的罪名,「你們聚眾鬧事,擾亂校園安寧,看在你們是初犯,各記大過一支。」
「沒有事了吧。」聽完主任的宣判後,我說。
「你們有什麼異議嗎?」主任說。
「我想,我們這些壞學生不管說什麼,對你來說都是屁吧!」我慢慢的說著,臉上掛著一抹無奈的微笑,「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不等主任回應,我已轉身走向訓導處的大門,離開前,我還大聲的說了一句「報告完畢」。
我想,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當一個有禮貌的好學生了吧。
「你為什麼不跟主任說清楚,明明是泥鰍他們先鬧事的。」在回教室的路上,蕃薯問我。
我沒有回答,只是對他微徽一笑。
我想到了以前在阿泰眼中看到的深沉,原來,在阿泰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有的是滿滿的無奈,不被環境所接受的無奈。
「對不起,都怪我多管閒事,還拖累了你。」一陣沉默後,我低聲對蕃薯道歉。
「不,如果不是我雞婆找來泰哥他們,可能事情不會鬧成這樣吧!」蕃薯愧疚的低著頭。
我只是輕輕的拍了拍蕃薯的肩膀,什麼話都不說。
只是,我從蕃薯的肩膀上,感受到劇烈的抖動。接著,抖大的淚珠從蕃薯的眼中流了出來。
「如果泰哥知道你被記一支大過,他一定會宰了我的,對不起……」蕃薯無力的流著男兒淚,含糊不清的說著。
他真的是因為怕阿泰才哭的嗎?我很清楚那是借口。
我在蕃薯的眼淚中,看到了愧疚,也看到了友情。一種最高摯的友情,此時的我體會到了阿泰所說的義氣。
當天晚上,不再寧靜、和諧。
媽媽接到主任所打的電話,一邊指責著我的不孝,一邊將籐條一下下的打在我的身上。
籐條打在身上,是肉體的痛。
但是當時的我,感覺到的卻是心中的痛,一種不被信任的痛。
為什麼?沒有人肯聽我解釋。為什麼?每個人都直接將罪名冠在我的身上?
歇斯底里的媽媽,在爸爸的勸阻下,終於停止揮打手上的籐條,無力的攤倒在沙發上哭著。
我依然跪在地上,媽媽的哭聲,一聲聲傳進我的耳朵,似乎都變成了利刃,一刀刀割著我的心。
「你先上去休息吧。」爸爸安撫了媽媽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聲對我說。
我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的上樓。
我的身體感覺好沉重,彷彿是背負著巨大的十字架一般。
這個沉重的感覺,是罪惡感嗎?
回到房間的我,關上門,沒有開燈,攤坐在床邊,將自己藏於黑暗的房間裡。
眼神無意識的看到窗外,我想到了小詩。
我拿起擺放於置物櫃上的小提琴,拖著沉重的步伐,一個人來到頂樓。
看著小詩房間的窗戶,我無力的拉著小提琴,我想,現在能夠瞭解我心情的,可能只有她吧!
突然,小詩房間的燈亮了,她的臉從窗戶裡探了出來,「看著我。
那時的她,也有著深沉的眼神,只是,她深沉的眼中,是滿滿的悲傷。
「莊天擎。」老師拍打著桌面,叫喚著我,將我拉回現實,接著溫柔的對我說:「你對你的過去,後悔嗎?」
對於老師的問題,我又陷入了回憶的泥沼。
因為這個問題,也是一把鑰匙,鎖著一段屬於我跟小訪的回憶。
「阿擎,你會後悔嗎?」
記得,以前小詩也很喜歡問我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