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快住手!」天水喊了出來,阻止同伴辣手殺人。
「天水大夫,就讓他殺了我,反正我原就打算和羽寒共死!」她毫無驚懼之色。
天水啞聲應道:「你始終是他最在乎的人!」
那名叫無情的漢子將劍撤下,哀痛地瞧著亡逝的夥伴。
「我不配他這樣對我,既然不能和他同生,那麼就讓我們死在一起。」唐珂羅話說得堅決,臉上一點猶豫都沒有。
「開棺!」這時原本一語不發的左長老走過來說了兩個字,四名大漢疑惑地望著左長老,他才又說:「讓他們兩個埋在一塊。」
此話一出,四人臉上微微變色,只有唐珂羅依舊平靜。
「就這樣吧,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驚覺自己眼眶發熱,她緊咬住下唇。
無情和天水開了棺,唐珂羅輕輕一縱躍入棺中,就著江羽寒強壯的身體躺下來。
棺正要蓋上,天水塞了一藥丸在唐珂羅手裡。
「這個給你,等入了土你就吞下,不然你會因不能呼吸而瀕臨瘋狂,把自己和羽寒抓個稀爛,然後極為痛苦地死去!」
旁人聽得毛骨悚然,不禁佩服唐珂羅的深情與勇氣。
「天水,謝謝你。」她揚起一抹輕笑,棺蓋上。
玻璃棺材再度被抬起,她看著蔚藍天空,完全不後悔自己的決定,能和江羽寒死在一起,這輩子再無遺憾。
棺材被放入深穴中,泥土掩蓋上來,逐漸遮住那片藍。
「來生再見了,羽寒。」
她握緊江羽寒的手,吞下那顆藥丸,瞬間失去所有知覺,跌入死亡般的幽暗中。
「我也不知道,就是沒辦法對你生氣。」
「我沒爹沒娘,你也沒爹沒娘,我們都是孤苦伶仃的人……」
「阿羅,你會在這兒住一輩子麼?」
「如果你找到了伴,請跟哥哥我說一聲,好讓我為你歡喜。」
「我不對你好,那要對誰好?」
「你應該多笑的,你笑起來很好看。」
「我就算死也不會讓別人碰你一碰!」
「你……隨時預備要走對嗎?」
「你走了以後,還會繼續注意我麼?」
「珂羅,不用你求,就讓她殺了我!」
「這是秘密……不可以說出去的秘密……」
夢中儘是他的身影,他對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從小他就無怨無悔待她好,不論她怎樣冷面拒絕,他心中永遠記掛著一個她。
張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哭了,為了夢中過往而哭……
過了許久,她驚惶地從床上爬起,舉目四望,發現自己身處陌生房間。
她不是跟著江羽寒一起被埋葬了麼?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
正在疑惑間,室內踏入一個老邁的身影,瘸著腿駝著背,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看上去大約六十多歲。唐珂羅立刻渾身戒備,但這老者一點傷害她的氣息都沒有,昏臏的老眼不解地望著她。
「老先生,請問這兒是哪?」她有禮詢問。
老者只是咿咿呀呀比手劃腳,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表示自己既聾又啞。
「您不能說話是不是?您知道我說什麼嗎?」
老者點頭又搖頭,呵呵咧嘴一笑,牙齒已掉了大半。
「這可怎麼辦?」她低頭暗忖。
此時室內又踏入一名穿著緇衣芒鞋的婀娜身影,唐珂羅一瞧差點叫出聲來。
這名中年女子長眉秀目,竟是個美貌的出家女子,而且那湛然有神的雙瞳像極了江羽寒……不只如此,那眼睛也像銷魂宮主……
「我是這姑梅庵的庵主,法號不癡。」女子輕啟唇齒,聲如冷泉漱石。
「師太您好,我姓唐名珂羅,我怎麼會到這兒來?」她愈看不癡師太,愈覺得她有幾分銷魂宮主的味道。
「是這住山中老樵夫發現了你,將你帶來這邊請我救治。」不癡師太指著那駝背老兒說。
「那我怎稱呼這位老先生?」
「你叫他樵老便是。」不癡師太微微一笑。
「樵老,謝謝你救了我。」
她心想這師太笑起來和江羽寒更像了。雖疑惑自己怎會被這老者所救,但他又聾又啞,恐怕問不出什麼。
「師太,謝謝你收容我,不過我現有要事在身,必須……」她想站起來,頭卻一陣暈眩。
那老兒連忙上來攙扶著她,滿臉憂色。
不癡師太執起她的手診脈。「你別忙著走!孩子,你身懷絕世武功,但這身並非天生成就的武藝日夜侵蝕你的生命,你如果想活下去,就得散去這一身功夫!」
唐珂羅聞言,連忙將手奪回,防備地看著不癡師太。這人怎能將她的狀況看得如此透徹?
不癡師太只用溫和的眼光看著唐珂羅,什麼也沒說。
那眼神,沒有銷魂宮主的冷酷,卻和江羽寒一模一樣。
「師太,我……我……」她胸中千言萬語,卻因為天性的緣故無法盡吐。
不癡撫著她的頭憐愛地說:「孩子別怕,你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就這樣,唐珂羅再也撐不住,淚水啪搭啪搭落了下來。
「師太,您說得一點都沒錯,我這身武功的確會害死我,但……但我根本就不想活了……」她抽抽噎噎地無法自持,眼前這人恍若江羽寒再生,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親近感,壓抑許久的痛楚終於傾洩而出。
「傻孩子,螻蟻尚且偷生,你怎會不想活呢?」師大的聲音好柔。
她握著不癡的手,像溺者抓著浮木一般。「我對不起一個人……那個人……因我而死,所以我也不想活了……」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麼?」師太說這話時,無意間瞄了在旁邊默默守候的老者一眼。
「他……他……他是我這輩子最最在乎的人……以前我都故意不理他,希望把他趕得遠遠……但他卻依舊對我好,後來我終於明白他的心意,可他卻被我害死了……」唐珂羅泣不成聲。
「癡兒,你這樣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人就算死了也無法瞑目。」
不癡和樵老對望一眼,樵老將目光轉開。
「反正那個人已死,我活著也無樂趣,不如一死以報知己。」她說得堅決。
「這位樵老救了你一命,你尚且欠他一命,償還前你不許再提死這件事!」
「好,在我有生之年,我必定侍奉這位老先生,直到我生命終了。」反正她也沒多久可活了。
樵老搖搖雙手表示不用,但不癡師太說:「你就別拒絕了,你也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有個小孫女陪伴不也挺好。珂羅,你還有多少日子?」
「至多不出幾個月。」她平靜回答。
樵老忽然急切地轉過身來,目含著淚光咿咿呀呀比手劃腳。
師太淡淡地說:「樵老心疼你。」
「樵老,對不起,我命不長久,恐怕無法報答您什麼。」
說著,唐珂羅也累了,師太讓她再度躺下,叮囑樵老:
「晚膳好了你端來給珂羅吃,人是你救的,一切全交給你!」師太的年紀比樵老小得多,說起話來卻淨是命令口吻,而且有股不凡的威儀。
樵老恍惚地瞧著唐珂羅,忽然重重歎了口氣。
「樵老,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身子好多了,但體力卻大不如前,因為大限即將來臨麼?
樵老沉默地點頭,轉身去櫃子取了件鵝毛裘來,細密地裹住她的嬌怯身子。
「謝謝,您對我真好。」她含笑說道,這老人當真照顧得她無微不至。
樵老攙著她走到外頭。果然,天氣有些涼了,枯黃的樹葉搖搖欲墜吊在稍上,要落不落,猶自苦苦掙扎。扶她在凳子上坐下後,樵老順手整理起花圃菜園來,他雖然駝背瘸腿,但手腳倒挺俐落。
「樵老!」她喚了一聲,對方仍舊背對她整理園地,於是續道:「這些話我從沒對人說過……」
她看著那老態龍鍾的背影,眼睛竟因淚水襲上而朦朧。
「我想起宮主對我下的迷術了……當年我離開羽寒大哥之後,就跟著宮主秘密練功,她不僅改變我的武骨,還傳授我高超武術……她對我的恩情,就算要我獻上生命我也願意!」唐珂羅重重歎息。「從此我成為她的左右手,聽她的命令在江湖上行走,我成了銷魂宮的冰花玉芙蓉!」
樵老拿起剪子修剪花草,渾然不覺她在說話。
「即使羽寒大哥也不會明瞭我對『力量』的渴望,我想變強!和我父母一樣傲視武林,名震江湖。」她的聲音低了下來。「那是我從小的願望,可自從遇到羽寒大哥之後,他那樣的資質令我好生羨慕,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和他一樣強……可是宮主告訴我,不要把自己想的比男人差,女人也可以比男人強的……」
樵老拿起水壺,細心地澆水。
「唉,我並沒想要強過誰,我只要得到我所沒有的力量。」她再看那專注於養花蔣草的老者。「樵老先生,我的名字叫『珂羅』,珂羅就是玻璃的意思,玻璃一打就碎,所以我是個易碎的玻璃人兒。可我不要這樣!我要變強,我不要當『珂羅』!」
她微微喘息,感到胸口一陣疼痛。
「我和羽寒大哥曾約定見面,但隨著約定之日逐漸到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再活也沒多久,怎能去誤他一生?後來我聽說他將娶玄龍公主為妻,心裡的重擔終於放了下來,聽從宮主之令去嫁焦飛鵬,趁著命終之前再為宮主做件大事!」
她抓著胸口止疼,淚盈於睫。
「可是沒想到宮主竟然臨時改變指令,她要我以無憂郡主的身份得到羽寒大哥的心!然後殺死羽寒大哥,因為他背叛了和珂羅的約定!我不知道羽寒大哥怎麼想我的,因為他對身為郡主的我時好時壞,不斷用珂羅來刺激我,可我聽著他記掛珂羅,心中竟然既高興又悲傷……」
她深呼吸,這樣一來扯得胸口更痛了,她幾乎要哭出聲,得要強抑情緒才忍住。
「羽寒大哥終究沒忘記約定,雖然最後被逼著說愛那個身為郡主的我,但他心裡始終有著珂羅……而我竟然就這麼狠心一刀戳在他胸口上!我如此對他,但他一點都不恨我,彷彿老早知道會這樣……五年前宮主就說過要殺他,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傷他一絲一毫……」
唐珂羅捂著嘴阻止自己發出哭聲,熱淚卻滾滾落下。她終究不再是以前那個凡事冷心冷情的唐珂羅,江羽寒早已改變了她。
驀地一陣頭暈目眩,她跌下椅凳,原本專注花草的樵老卻及時飛身過來,穩當地接住了她。
「羽寒……對不起……」她在樵老懷中哽咽得無法自持。
樵老只是靜靜地抱著她,依舊不發一聲。
她淚眼迷濛地說:「羽寒哥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樵老猛然搖晃她,口中咿咿呀呀的,神態十分急切。
她輕輕嚅囁:「樵老先生,您不想我死麼?除非江羽寒復生,否則我必定隨他於地下!」
樵老只是沉默地抱起她走回房內,雖然腳跛了,卻沒讓唐珂羅受到丁點震動。
唐珂羅頭窩在樵老懷裡堅決說道:「今後,江羽寒上哪兒我就上哪兒!他活著我也活著,他死了我也跟著死!」
樵老將她輕放在床榻上,轉身欲去時,唐珂羅忽然用力拉住了他激動吶喊:
「你還是要裝聾作啞麼?你在氣我捅你一刀麼?你怨我騙你五年之約卻不履行?還是恨我冒名頂替去嫁別人?為什麼你不理我?」
豁然間,樵老背也不駝了、腳也不跛了,忽地轉過身來盯著她看。
唐珂羅坦然道:「既然你能認出無憂郡主是珂羅,我也能認出樵老就是江羽寒!」
樵老歎息一聲,手一揚抓起人皮面具,露出清秀絕倫的面容,那不是江羽寒又是誰?
「你怎知樵老是我?」他的眼睛清澈依舊,聲音溫和如昨。
「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她一字字深切地說著。
猛地,江羽寒將她摟入懷中,她靠著那強壯的、呼吸的、生氣勃勃的胸懷,幾乎痛哭失聲。
「真是你……你幹嘛扮成別人來戲弄我?」瞧見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唐珂羅委實喜心翻倒,但生性又不敢大過放肆表露,只好故作嗔怒。
原來他真的沒死!可是她明明看見他氣絕身亡了……
「你怎麼忍心背著我去當別人的妻子?」他的怒火隱隱燃燒。
「你既有金枝玉葉為妻,又何必要我這等尋常百姓?」
他聽了之後猛然從她纖腰一勒,令她失聲驚呼。
「你一向清楚明白的,又何必說這話來慪我?」
「誰叫你要騙我!一開始我還真被你瞞過去,觀察好久才確定樵老是你……我原以為你死了,所以才不顧一切想伴長眠地下……」想起自己大膽的舉動,她不禁臉紅,故意說反話:「我那一刀竟沒捅死你?」
他眼眸含笑,魅力更勝以往。「很不幸的,我心臟生得偏些,所以沒被你刺死,那時剛好天水也在,所以我撿回一條小命。」
「那又為什麼向天下人放話說你死了?」害她的心也差點死去。
他輕撫著她嬌嫩的臉蛋,心疼地說:「我遇到了師父他們。」
「原來你早知道他們沒死?當年我爹媽身為寂天門主和銷魂宮主的摯友,不忍他們彼此相殘,所以在寂天會上雙雙詐死,夫婦兩人躲到南洋去,再不涉足中原武林一步。你又是怎麼遇到他們的?」她也有五年沒見到父母了。
「我總共見過他們兩次,一次他們為了尋你,他們懷疑你人在銷魂宮,可是又進不去,所以找我傳話要你跟他們走。」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瞧,彷彿要將這些年沒看到的份兒一齊補上。
「當年我就不肯跟他們走,何況現在?」她的脾氣倔得很,說不就是不。
「你是他們惟一愛女,他們自然不願勉強你,但也不願你因為強行練功而早殤,天下父母心你又不是不懂。」他說起話來還是一樣溫柔。
她躲開他烈日般的注視。「他們的心我當然懂,可是我的心他們能懂麼?你什麼時候又見過他們?」
他綻開一抹爽朗笑靨。「我死掉那一晚,原來他們也在,他們勸我詐死,以求能全身而退,最重要的是能勸你回心轉意……」
她驟然心火上升,怒瞪江羽寒。「所以你們就用詐死來折磨我?你什麼時候學會跟我爹媽串通好來愚弄我?你別碰我,我討厭你們!」
她拍開他的手,而他使出擒拿絕技,手腕一翻抓住她的皓腕。她心下不忿,手呈彎爪往他手臂上扣去,長長的指甲陷入他的肉中,他竟然哼都不哼一聲。
他沉痛地問:「為了這身武功,你寧可付出寶貴的性命?」
「我先前說過,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她喘著氣轉開頭。
他伸手抬起她尖尖的小下巴,讓她面對他。
「如今你活著,我……我會陪你直到我死……」她聲音轉小。
他的臉忽然湊上來,雙唇貼在她因為害羞而發抖的唇上。她嚇了一跳,他熱熱的呼吸吹拂在自個兒臉上,和棺內冷冰冰的他截然不同,這是活生生的江羽寒!
他的嘴看起來線條剛毅,嘗起來卻柔軟如棉,滋味好得不得了,彷彿不讓她遁逃般緊緊將她攫住。她歎息著伸出手來勾著他的頸,整個人陷溺在他熾烈的擁抱裡。
這感覺,多麼令人心安!這些年闖蕩江湖,從沒像這一刻般溫馨無限。
「這不是我第一次親你。」許久之後他說。
「小時候你就偷吻過我?」他曾告訴她那個秘密。
「當時我就下定決心,這輩子你就是我的伴了,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成為你心目中的大英雄不可。」他切切凝視。
「你果然成為大英雄。」她抿嘴一笑。
「你真認為我夠英雄?」他揚眉發問。
「可惜沒聽到什麼花名,大英雄的情史真是無聊透頂!」她含笑埋怨。
他捏緊她的小手。「你還敢說,這些年我可是苦苦維持清白之身,甚至為了躲避皇上指婚而逃到烏鴉寨去!寂天門的兄弟還以為我有那種癖好,疑神疑鬼許久,弄得我心煩欲死。」
「不過當年一句戲言,你又何必如此認真?」她反握他的手。
「我對你的心一向如此。」他說得斬釘截鐵。
唐珂羅覺得淚霧又漫上來,趕緊轉移話題。
「那個無憂郡主可比我美得多,如果你抓到的是正牌郡主,難保你一點都不會動心!而且她那種性格,雖然驕傲得討厭,但也憨直得可愛!」
事實上,江羽寒也對她所扮演的無憂動情了。
面對她的疑慮,他只看著她清晰地說:「我,只對你一人動心!」
她歎息,心下又一次震動。「算我輸給你了,今後你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如果我希望你散去功夫呢?」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一怔,心中大慟,咬著唇以防自己哭出來。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那我願意散功,不過得找一處有著冷泉寒塘之所。」
「那我們回觀月樓去吧。」他執著她的手。
觀月樓中,映月池畔,多少多少的牽絆就是在那兒糾結起來的。
「嗯,我們回去吧。」她和他溫馨對視。
這時,前面廳堂突然嘈雜起來,只聽見不癡師太怒道:「你又來這兒做什麼?」
「來看看你。」這聲音赫然是左長老。
江羽寒在唐珂羅耳邊低語:
「把我們從棺材中救出來的是左長老,也是他帶我們到這捻梅庵來的。」
「難道他和不癡師太有舊?」她想起不癡、宮主、江羽寒這『三人』相似的眼眸。
「我也不知,前去看看!」他拉著唐珂羅的手,兩人走到前頭去。
只見不癡背對著左長老,秀容本來滿是怒色,但看見江羽寒之後,竟綻出一朵慈藹的笑容。
「孩子,早跟你說過,如果珂羅心裡有你,你再怎麼裝扮她都認得出來!」
江羽寒聽不癡這麼一說,臉上微微發紅。唐珂羅則害羞地掙開他的手。
「左長老,謝謝你救我們。」她對那滿面傷疤的老者盈盈一拜,發現他竟然將面部整個蒙起來,只露出那對銳利的眼眸。
左長老問:「你父親可叫唐問天?」
「確是家父名諱。」她心中一凜。
「唐問天原本是寂天門的右護法,這你可知曉?」左長老眼中精光四射。
「珂羅不知,那麼左長老算是伯父了,請受侄女一拜。」她上前行禮。
這時不癡師太卻斥喝一聲,沉著俏臉追問:「你母親是金芙蓉?」
「是的。」她不解師太為何突然變臉。
「既然如此,此庵無你立足之地,你請便吧!」不癡下逐客令。
「師太,好好的為何突然如此?」江羽寒上前發問。
不癡師太咬牙切齒地說:
「你母親金芙蓉是那……那人的姐姐!難怪我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珂羅你走吧,我不願再見你!」
左長老忽然心痛地說:「惑兒,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想不開麼?」
「惑兒豈是你能叫的,你也走吧!以後別再來了,否則我會立刻搬離這裡,讓你一輩子找都找不到!」看似溫和的不癡竟有這樣激烈的一面。
只見左長老雙眉緊皺,江羽寒介於兩人之間,也是滿頭霧水。
唐珂羅看著眼前這三人,心中突然電光石火般一閃,立刻想透了許多事。
「羽寒,你過來。」她對江羽寒招手,他狐疑地走近唐珂羅,和她並立。
「你離羽寒遠一點!」不癡師太竟不要唐珂羅和江羽寒太靠近。
她不管警告,湊在江羽寒耳上輕聲說了幾句,只見他的眼睛愈瞪愈大,不敢相信唐珂羅所說之言。
唐珂羅推了愣住的他一把,江羽寒跌足撲在兩老面前,不敢相信地喊著:
「爹……娘……」
左長老和不癡聽了大吃一驚,兩人同時伸手扶起江羽寒。
江羽寒左看和自己有雙相似瞳眸的不癡師太,想她對待自己的溫柔親切;右看左長老那蒙著面的疤面醜臉,想這些年在寂天門中他的照顧提攜……血緣天性這麼一牽動,他拉著兩老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你們是我爹娘……父親、母親,原來你們沒死!」
左長老和不癡對看一眼,又同時轉開頭。
「娘!你明明活在這世上,為什麼人人都說你生下孩兒後就過世了?」江羽寒問完不癡,轉向左長老:「還有爹!八年前人說你死於海上,連屍骨都找不著,孩兒在寂天門三年,您也不肯與孩兒相認,這又是為什麼?」
許許多多的疑問,霎時把一向冷靜自持的江羽寒淹沒。從小他在全無父母庇蔭之下長大,別人呼爹疼喊娘抱時,他卻在孤寂的觀月樓裡翻過一頁又一頁的書冊。原本他以為自己命薄,無緣承歡父母膝下,全沒料到真相竟然如此,
「娘,娘……」江羽寒跪在不癡身前,一聲聲喊娘。「您怎麼會出了家?這二十年來又為什麼不來看一看我?難道您都不想孩兒麼?」
江羽寒說得辛酸,唐珂羅聽得心痛,左長老也虎目含淚。
不癡師大卻決絕地轉過身,不接受江羽寒施禮。
「誰是你母親?你母親是朱鳳國的不惑公主,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此言一出,江羽寒更確定眼前之人確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寒星般的眼眸蘊著晶淚,求助地看著左長老。
「孩兒,這都是為父的錯!你莫恨你母親,她會離開你那也是不得已……」左長老終於承認自己就是江龍天。
此時不癡師太突然竄身至唐珂羅面前,纖手扣住她的喉頸,淒厲吶喊:
「都是你這賤人害的!當年你來訪玄龍國,我誠心接待於你,視你為西國上賓,沒想到你們姐妹竟一個誘走東海霸主唐問天,一個搶走我的夫君!」
不癡師太加緊力道,唐珂羅運氣至頸,依舊能夠呼吸說話。
「我搶走你夫君,那又如何?」她知道不癡把她錯認成蝶姨,故意刺激她。
「你當年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竟然玩弄魅術迷惑我夫君,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你們這對狗男女!」不癡的面孔猙獰。
「可是你畢竟沒殺了我,也沒殺了你夫君!」唐珂羅聚氣掙開不癡的鉗制。
江羽寒跪在地上聽得呆了,江龍天則滿面慘痛。
「我的確沒下手,可是我……我卻差點殺了寒兒……」不癡痛苦地抱住頭。
「惑兒夠了,別再說了!」江龍天嘶啞地阻止不癡說下去。
「寒兒,我的寒兒……」不癡將跪在地上的江羽寒摟入懷中。「當年你爹他竟趁著我有身孕的時候勾搭上別的女人……我實在好恨哪!有天媽媽幫你洗澡,小小的你生得健壯可愛,在水盆裡手舞足蹈的,快樂得不得了……媽媽邊幫你洗澡,邊想起你爹的風流韻事,竟恨得把你按在水裡,差點淹死你……」
「天!」唐珂羅吃驚地摀住嘴,看見江羽寒在不癡懷中瞪大雙眼。
「媽媽不是不想你,而是怕自己會害了你……所以才出家做了尼姑……是我對不起你,我不配當你母親……」
「娘……」江羽寒突然痛哭失聲,不癡也珠淚縱橫,母子倆抱頭痛哭。
唐珂羅語氣陰森地對江龍天說:「伯伯,你當真做了負心人麼?銷魂宮首要誓律:殺盡天下負心薄倖人!我如果尚為銷魂宮人,那就非殺您不可了。」
江龍天含淚從腰間取出一柄薄劍來,遞給唐珂羅,毫無畏懼地說:
「珂羅侄女,是我害得他母子倆如此,你是銷魂宮人也罷,不是也罷,負心薄倖人,人人得而誅之,請你這就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