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買這麼好的衣裳給我?」無憂摸著身上的冰綃,差點喜極而泣,原來他的要求不過是讓她穿上這套白綾衫裙。
他拿出一條雪白絲帶幫她挽髮,髮根傳來的輕微刺激令她臉蛋羞紅。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沒想到他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面,是因為將要分開了麼?想到此處,她心中不由地酸楚。
「好了。」他扶著她的肩將她轉過來,深邃的雙眸凝視著她。
「謝謝你讓我穿得這麼好回家。」她低下頭來不知該說什麼。
他托起她的臉。
「別低頭,讓我多看著你一會兒。」
於是她也望進他的眼眸中,兩人就這麼長久對視,彷彿陌生人彼此探索未知,卻更像舊相識互相尋找回憶。
猛地,兩人同時一震,說不上來的愁思襲上心頭,分離的時刻終究到臨。
「你走吧。」他難得恢復和藹容色。
王爺府就在眼前,無憂卻覺得舉步維艱,根本不想靠近那看來嚴峻的高聳府第,身後這人更令她不忍遽去。
「至少讓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吧?」她不敢回頭,僵著背脊說。
「江羽寒。」輕輕三個字,聽來卻如狂雷震耳。
「江……羽寒……」她深切念這個名,終生將永誌不忘。「永別了,羽寒……」
她想舉起腳來往前走,手臂卻被扯住。
「再叫我一次。」他沉著聲音命令。
「羽……寒……」好熟悉的兩個字,多希望就這樣喚他一輩子。
「再一次。」
「羽寒……」
最後一次了。她掙脫他的鉗制努力往前奔跑,跑了沒幾步,望一眼那陰森的王爺府邸,她停下腳步來。侯門似海深,這麼一來,將永遠見不著他了。
「羽寒、羽寒……」她先是低聲念,接著轉過身來,對著遠方屹立的高大身影大喊:「江——羽——寒——」
那人影震動一下,她不管那麼多,三步並作兩步奔入他懷中。
「我不回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但他的身子僵硬如冰,令她一顆火熱的心迅速降下溫來,猶豫著離開他。「還是你……根本不要我……」
隨即她被狠狠擁入寬廣的懷抱中,他的鐵臂箍緊她,幾乎要勒斷她的腰。
「不要離開……」這聲低吼來自他瘖啞的嗓音。
幾乎是立刻地,她摟著他頸子哭得泣不成聲。和以往的哭有些不同,這哭發自心底的至哀至痛,彷彿要將她劈成兩半。為什麼會這般痛苦。知道他對她眷戀,她應該稱心如意的,不是麼?
「羽寒……」她的聲音忽然透著恐懼,看見前方一名長相英俊、身材修長的男子,領著一隊軍官團團將他們圍住。
「烏鴉寨的大當家,看你今日還能往哪兒逃!」那人冷肅地說。
江羽寒挽著她的纖腰轉身面對來人,不動神色地稱讚對方:
「好眼力,這樣也能認出我來!」
那人看見江羽寒的面貌,面露驚訝之色,隨即咬牙切齒地說:
「要我忘記你,除非我死!」
「焦飛鵬,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又何必如此。」他還是淡淡的。
焦飛鵬這三字一入耳,她立刻瞪向對方。
那人也注意到她了,眼見她生得花容月貌,一顆心不由大動。
「你便是郡主殿下嗎?別怕,我是飛鵬將軍,我這就來救你了!」焦飛鵬決定要將先前敗戰及奪妻之恨在今日一併清算。
江羽寒在她耳旁輕聲說:「這就是你未來丈夫了,如何,要不要跟了他去?」
「不要,死活我都跟著你!」她小手立刻扭緊他的衣衫,怒目而視。
「好!」他只是清朗一笑。「把眼睛緊緊閉上。」
她依言而行,隨即耳旁傳來陣陣風的呼嘯與人的哀號,若不是腰間被他摟緊,身子怕要飛上天去。
「無憂……」
聽見焦飛鵬喚她的聲音,她才將眼睛睜開來,觸目皆是倒地官兵以及再度被重挫的焦飛鵬。
她擰開江羽寒緊環在她腰上的手,走至焦飛鵬身旁,鄭重地說:
「煩你轉告我爹娘,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了。」
「你……是我的妻子!」焦飛鵬滿嘴都是鮮血。
「我不是你的妻子,我要跟那個人走了,請你忘了我吧!」
說完,她毫不眷戀,頭也不回地朝江羽寒而去。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她在心中自問。
那天她「棄夫從賊」後,他雇了輛馬車一路往北而行。途中江羽寒在前面駕車,不跟她多說一句話,令她甚感氣悶。為了躲避朱鳳國的追兵,他專挑顛簸的山路走,弄得她頻頻暈車,心情不好,身子又不舒服,她壓抑許久的驕縱又快要發作了。
「你到底要帶我上哪兒?」她忍不住從車窗探出頭來問。
「乖乖待在車子裡,小心別被人看見了。」他依舊面無表情。
「這兒是深山,莫說人了,連隻鳥都沒有!」
她才剛吼完,林稍突然湧出一片鳥群,嘰嘰喳喳,彷彿在嘲笑她的話。
「有鳥呀!」他淡淡說道。
「別慪我!我們到底要上哪兒?」她快氣暈了。
「稍安勿躁,就快到了。」他專心駕車不理她。
無奈,她只好跌回車內蒙頭大睡。醒來才發覺早已離開朱鳳國,到了與玄龍國交界的寂天山,心下十分詫異。
「你帶我到玄龍國做什麼?我可是朱鳳國郡主,你是想害死我麼?」
玄龍朱鳳兩國談不上仇敵,但也絕對不是友邦。
「你不是說死活都要跟著我麼,何必問這麼多?」他一句話堵住她的口。
她臉紅了,當時是自己急著表明心態,才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
寂天山位於朱鳳、玄龍國界,武林第一幫會寂天門正建立於此。據說寂天門有著與南北兩國抗衡的實力,因為地點特殊,三方形成某種不明的鼎立狀態。
車過寂天山,隨即有許多寂天門眾出來迎接。
她乖乖待在車內連偷觀都不敢,寂天門據說是女人的禁地,入者有死無生。
「左長老。」她聽見江羽寒恭敬請安。
「事情都辦穩妥了?」一個蒼勁的聲音說著。
「無憂郡主失蹤,炎焦兩家聯姻自然不成。」
她聽見有人用手敲著馬車。
「車內是只小野貓吧?要不要無情來鑒定一下?」
「不用,我心裡清楚她是誰。」他的口氣無比肯定。
「你打算帶她上哪兒?」
「朱鳳國上下此刻急著找無憂郡主,我打算回公爵府去,順便看看叔父。」
「是呀,你大概五年沒回去了。」那人的語氣有些感歎。
「左長老,這些日子門中的事務請您代勞了。」
「你嬸娘……」那位左長老突然有些遲疑。「聽說最近身子不太好,你去瞧瞧嚴不嚴重,必要時讓天水去看看她。」
「是。」江羽寒應諾。
經過寂天山,隨即進入玄龍國領地,車行輔挽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迎面而來是一座豪門大宅。
「這是玄龍公爵府?你是公爵府的人?」她很訝異。
但江羽寒並不從正門走,拉著她飛過高牆進入府中,觸目所及是一片寧靜寒塘,幾隻水鳥在池畔歇息。
又是一陣強烈的熟悉感襲來,令她幾乎要錯亂自個兒是否夢裡來過這個地方。
江羽寒沒錯過她臉上稍縱即逝的迷惘神情,絲絲毫毫皆納入眼底。
「觀月樓,這兒是哪?」她喃喃念著門匾上的字。
「是我長大的地方。」
他打開門,屋內仍維持一貫的清淨明亮,不因他的離去而蛛絲灰塵佈滿屋。
「那你真的是公爵府的人?你父親是誰?」她的心猛然一動。
「玄龍一等公爵江龍天。」他背對著她,站在屋內彷彿不知在回憶什麼。
她聽了幾乎沒高聲叫出來。原來他的身份竟然如此高貴,如果兩人要成婚的話,阻力自然減少了。想著想著,不禁臉紅起來,她竟然會想嫁他!這也難怪,看到焦飛鵬被江羽寒打得一敗塗地,她心中自然分了上下,英雄丈夫誰不愛呢?
突然,他轉過身來,雙眸緊緊盯著她瞧,害她以為自己臉上長了東西。
「珂……」他差點又喊錯了。「無憂,我要去瞧我嬸娘,你在這兒等著。」
「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她欺近他,不想離開他身邊。
「那你好好跟著。」他說完立刻走出樓外,也不等她一等。
她拼著小命跑,兩人經由九曲橋過了那片寒得嚇人的水塘。
迷宮般偌大的公爵府對他來說十分熟門熟路,只見他左拐右彎往主廳堂而去。遇到許多管家僕人奴婢之時,江羽寒要他們噤聲別通報,獨自領著她往內廳走。
「羽寒大哥……」首當其衝是一名衣飾華貴、珠圍翠繞的年輕女子。
「小菊,好久不見了。」他淡淡說著,不帶一絲懷念。
「你是哪兒來的無禮漢子?竟敢直呼梁姨娘!」一名丫環挺身出來訓斥。
「蘭兒別多嘴,這位可是離家五年的羽寒少爺!」這位名叫小菊的梁姨娘連忙制止丫頭,目光含情地看著江羽寒。
「你成了姨娘!你嫁給我叔父了!」他這才有點吃驚。
「兩年前夫人病了之後,為了幫著管理公爵府,老爺才將我收入房內。」梁姨娘有些羞赧,低著頭不敢看人。
「我嬸娘到底怎麼了?」他語帶沉痛地問。
「羽寒大哥!」梁姨娘猛地跪在他面前哭泣。「五年前夫人生下小少爺,老爺終於有後,公爵府上下歡喜無限,可是小少爺三歲那年竟然無故失蹤,夫人日夜啼哭,沒多久就病了……」
「竟然有這種事!我叔叔人呢?」江羽寒壓抑著震驚。
「皇上派他往西域聯邦去了,已經有一年多不曾回府,他離開時夫人的身子尚可,但現在……」梁姨娘用繡帕掩面哭泣。
「立刻帶我去見夫人!」他下令。
「是……」梁姨娘起身,抬頭一見江羽寒背後的女子,竟失聲叫了出來:「珂羅小姐!」
又來了!剛剛公爵府的人見到她就像見鬼似的,沒想到這姨娘竟然直接這樣叫了出來,弄得她滿心惱怒。
「我不是……」她正要辯駁,卻被江羽寒阻止。
「梁姨娘,請帶路。」他沉聲命令,不給她機會澄清。
梁姨娘帶著侍女蘭兒往府後走去,來到一座荒涼的院落。
他看了緊皺雙眉。
「這裡從我離開前就沒住人了,你竟讓夫人待在這裡?」
「羽寒哥哥,我這都是不得已呀!」梁姨娘倚著蘭兒,渾身彷彿脫力。
江羽寒猛地拉開斑駁的大門,穿院過堂來到主屋,正要打開房門。
「羽寒哥哥小心!」梁姨娘出言警告。
他不管那麼多,一徑打開大門踏入屋內,隨即一陣凌厲的掌風劈向他來。
微微側頭避過,他伸出雙手準確擒住襲擊者的兩臂,定睛一看,才知那人竟是他嬸娘,那個曾經風華絕代的金蝴蝶。她的頭髮已然半白,容色慘澹,目光渙散,身子瘦得只剩骨架,手足皆被鐵鏈銬起來,猶如坐困愁城的狂獸。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江羽寒目眶含淚。
「小少爺失蹤後,夫人的精神一日差似一日,老爺出任後,某天夜裡夫人凌厲狂叫,整個人就這麼瘋了……夫人的武功好強,傾合宅之人通力才將她制住,為了怕她傷人這才將她鎖在院落。我曾寫了無數信函要老爺回來,但總是音訊全無……」梁姨娘低頭拭淚,一副矯揉做作的模樣。
江羽寒一雙利眸瞪向梁姨娘,駭得梁姨娘幾乎要昏厥。
「好、好……今後夫人就由我來照顧,不用你費心了。」他用力扯斷那些鐵鏈。
「羽寒哥哥,我實在無法可想了呀……」梁姨娘還想爭辯。
他理也不理,拉著金蝴蝶往屋外跨去,迎面碰上靜靜站在一旁的無憂,兩人忽爾對視無語。而金蝴蝶看見了她,竟使勁擰開江羽寒往她身上撲掠過去,要阻止已來不及。怪的是,金蝴蝶並沒有傷害她,反而投入她懷中嗚咽哭泣。
「姐姐、姐姐……我的寶寶不見了……不見了……」金蝴蝶哭得像小女孩般。
她詫異望著江羽寒,他輕聲回答:「她把你當成珂羅的母親了。」
又是珂羅!為什麼事事都要牽扯上珂羅?簡直讓她這個無憂郡主毫無立足之地!但懷中哭泣的這名瘋癲女子,竟那樣地牽扯她的心,這是個失去孩子的可憐母親啊……
「你別傷心,寶寶一定找得著,別哭……」她柔聲出言安慰。
她的話奇跡似的安撫了這名女子,金蝴蝶在她懷中昏厥過去,江羽寒接過她來橫抱在懷中。
「我們回觀月樓。」他抱著金蝴蝶離開。
她回頭看向梁姨娘主僕,發現她們臉上悻悻之色,頓時怒火燃胸。
「好一對奸妾邪婢,別以為旁人不知你們的企圖,夫人如果死了,你這姨娘就能扶正了是不是?哼!將來算賬的日子還有的呢!」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她終於弄懂江羽寒和公爵府的關係,原來現任公爵是他叔父,江羽寒是理所當然的繼承者,如果金蝴蝶和梁姨娘沒生子嗣的話……
「當年你為什麼要離開?」她問。
他卻不回答,望著沉眠的金蝴蝶默默不語。
「難道你並不願襲爵,想將爵位讓給你叔父的兒子?」她只好自行猜測。
他還是不說話,整個人凝聚著壓抑的憤怒情緒。
「她怎麼會將我錯認?」她乾脆走到他跟前,讓他無法不看她。
「珂羅的母親和我嬸娘是姐妹,珂羅長得像她母親。」他低聲說著。
「你還是認為我像珂羅?我都說過我不是了!」真是令人窮於解釋。
「只要看過珂羅的人,都會這麼認為。」他定定注視她。
「珂羅、珂羅!她是她,我是我!」她還是如此堅決。
「這陣子請你陪著我嬸娘,安慰她、照顧她……我會找名醫來治好她的。」他語帶沉痛。
「我可是堂堂無憂郡主……」她又再次聲明。
「夠了!」他打斷她。「你不必一而再地向我提說你的身份,你是誰我心中自然有底,我只想請你幫個忙,救救這位失去孩子的可憐婦人!」
她被說得啞口無言,再看容顏修澹的金蝴蝶一眼,頓時憐惜感淹沒一切,她走過去握住對方的手不發一語。
江羽寒眼看著她如此舉動,歎息一聲,立刻起身聯絡天水去。
「芙姐姐,這好好玩喔!」金蝴蝶在澡盆內玩得不亦樂乎,弄得她渾身都是水。
「蝶妹妹乖,讓姐姐幫你搓背。」她努力幫忙清洗。
此時的金蝴蝶好似失去一大段記憶,變成一名十多歲的少女,表情純然天真。
「姐姐,你當真要嫁給那個素有海上霸主之名的唐問天麼?」
她嚇了一跳,只好胡亂應了一聲。
金蝴蝶自顧自地說:「我們生長於西方沙漠的人,怎會習慣那種海上生涯?姐姐你不多多考慮麼?」
「難道你不想我嫁人?」她笑著問。
「我們玲瓏國雖然併入聯盟,但還牢牢記著那個『五王傳說』,相傳只要集合白黃墨青碧五種玉石,就能開啟玲瓏古國的寶藏。青玉在我身上,白玉在姐姐那兒,拿出來看看可好?」
金蝴蝶取出一塊鮮綠色玉石,狀若一隻兇猛的幼虎。
她嚇得渾身無法動彈。如果取不出白玉來,金蝴蝶知道她是冒名頂替,那她豈不遭殃?
「芙姐,你怎麼愣住了?我記得你一向將白玉掛在脖子上的……我們說好了,將來有了子嗣,這玉石也要一代一代傳下去,直到五玉相聚為止!」
金蝴蝶說著便伸手解開她的領口,彷彿奇跡似的,一塊晶瑩細潤的虎形羊脂白玉出現在她面前。
難道金蝴蝶口中說的就是這個?這塊白玉老虎一直戴在她身上,她也沒多在乎,現在仔細一想,她是何時有這塊玉的?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姐姐的是白虎,我的是青彪,那剩下的黃蔬、墨磕、碧線在哪兒呢?」金蝴蝶輕聲呢喃,突然間想起什麼似的,驚喜地說:「當年爹爹媽媽生下我們四個孿生姐妹,以『花木蟲鳥』來命名,要我和芙蓉姐姐到北方玄龍國來,梧桐姐姐和鴛鴦妹妹到南方朱鳳國去!鴛鴦妹妹已經順利嫁給朱鳳二王爺,梧桐姐姐卻不願嫁給朱鳳皇帝,自個兒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她聽得呆住了。朱鳳二王爺、金鴛鴦……不正是她的生身父母麼?這塊貼身的白玉當真是金蝴蝶的姐姐金芙蓉所有?還是金蝴蝶病得神志不清,搞錯了呢?
她怎麼可能跟珂羅的母親有所牽連?她明明是無憂郡主!想著想著,她的頭又疼了起來,痛得好似要爆裂開來。
芙蓉、梧桐、蝴蝶、鴛鴦……孿生姐妹……難道這就是她和珂羅相像的原因?
金蝴蝶清洗完畢,利落地穿衣上身,巧手挽個髮髻笑問:「有沒有鏡子?」
還在呆滯的她隨手拿面鏡子給金蝴蝶,金蝴蝶接過鏡子照面,隨即尖叫起來。
「這是誰?不!不可能是我!」鏡中人頭髮黑白參半,容顏衰老憔悴,怎麼可能是素來花顏玉貌的金蝴蝶?
「你別慌!這鏡子是騙人的。」她後悔不迭,想將鏡子奪回。
金蝴蝶伸掌將她推落澡盆,因為使力過猛,竟令她跟著吐出一口鮮血來。金蝴蝶心生害怕,尖叫著往外奔去,被正好趕上的江羽寒攔住,立刻點了她身上幾處要穴,將她交給身後的大夫天水。
天水接過金蝴蝶後將她帶至內室診斷,江羽寒則衝進浴室來。
「痛、痛死我啦……」她癱在澡盆內,嘴角流著血。
他彎身將濕淋淋的她抱起,轉入另一間房,執起她的手診脈。
她把手搶回來。「我沒事!跌倒的時候牙齒咬著舌頭,所以才吐血的。」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說:「咬到哪兒?我看看。」
她依言伸出舌來,果然咬破個大洞,兀自流著鮮血。
他拿出藥粉倒在她舌上,她痛得想將舌頭縮回去,卻被他扣住下巴動彈不得。
「忍著痛,一下子就好。」
她雙眸聚淚,因為怕又被拿來跟珂羅比較,所以不敢流下來。如果江羽寒喜歡的是像珂羅那樣的堅強女子,那她也可以成為那個樣子,只要他喜歡就好……
為什麼她如此渴求他的心,這點她實在弄不明白?
「好了,可以把舌頭收回去了,口水都快滴下來啦!」他輕笑。
「哼!這不都是你害的,還敢來取笑我!」她快氣死了。
「我還欠你一聲謝。」他神色朗然瞧著她。「無憂,謝謝你。」
聽他這樣叫喚,她不安的心平靜了些。
「公爵夫人怎麼樣了?」她問,關懷出自真心。
「天水正在醫治她,我們過去瞧瞧。」
他上上下下瞧著濕答答的她一眼,隨即轉過身去。
「你先換衣服。」
她低頭看自己,才發覺身上的冰綃布料因為浸水的緣故,整個透明起來,霎時羞得連忙把江羽寒推出門去,快速換好衣衫。
天水高超的醫術令瘋狂許久的金蝴蝶清醒過來,她望著江羽寒默默流淚。
「羽寒,我……我的孩兒,羿霆……」
「您別擔心,我一定會將羿霆找回來。」他這樣承諾。
金蝴蝶望見無憂,霎時睜大雙眼說:「珂羅,你也來了。」
「這位夫人,我並不是珂羅,我是朱鳳國的郡主無憂。」她流利說著。
「你明明就是珂羅,我親外甥女我怎麼可能會認錯!」金蝴蝶肯定道。
她再度否認。「但您真的認錯了,我並不是珂羅,我母親是您的妹妹鴛鴦……」
金蝴蝶定定瞧了她一會兒,招手要她走近,拿出那塊羊脂白玉來。
「你瞧瞧,這是什麼?這是從你身上取下來的,這塊玉的主人是我姐姐金芙蓉,如果你是鴛鴦妹妹的女兒,你有的會是黃玉而不是白玉!姐姐既然過世,那麼這塊白玉就該為她的女兒唐珂羅所有,所以你一定是唐珂羅!」
她聽得渾身劇震,喃喃問道:「你確定這塊玉當真為唐珂羅所有?」
「除了她再無別人。」金蝴蝶萬分確定。
「那……那……我、我……」一時間她又開始感到混亂,每當她對自己的身份有所質疑時,就會頭疼欲裂。「我是無憂……不是珂羅……」
見她抱著頭痛苦呻吟,在一旁的天水上前抓住她的手診脈。為了不讓她難過下去,天水施針令她入睡,讓江羽寒抱著她。天水簡約說道:
「是銷魂宮的控神迷術,據我看應是下了十層重,我無法可解。」
「多謝,我欠你兩次。」他誠摯道謝。
「咱們兄弟是做假的麼?不用這般斤斤計較。」天水說得無所謂。
盤據心中多時的疑惑解除,江羽寒望著懷中熟睡的人兒,終於展露難得的歡顏。
「羽寒哥哥,你還在怪我嗎?」女子以極嬌媚的聲音說著。
寤寐中聽見這個聲音,她倏地張開睡眼,側耳傾聽。
「等叔父回來事情自然水落石出。」江羽寒清冷的聲音傳來。
她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趴在窗戶上打開一縫偷瞧,原來這女子是梁姨娘。
「羽寒哥哥,嫁人為妾非我所願,當年你這麼一走,我在府中無依無靠,多虧老爺和夫人的提拔才能有今日。」梁姨娘語帶哭音。
「既然如此,又何必這樣對待我嬸娘?叔叔難道問都不問麼?」
「小少爺失蹤後,老爺和夫人冷戰許久,夫人怪老爺保護不周,老爺怪夫人太寵小少爺,後來皇上將老爺派駐西域聯盟,夫人過不久就發瘋了……」
「你走吧,不用多說了。」江羽寒下逐客令。
梁姨娘激動起來。
「羽寒哥哥!當年你要我入府,卻又放我一人孤伶伶不聞不問,你眼中只有珂羅小姐,哪會將我放在眼裡?我到底和她差在哪裡?因為她身份高貴而我身份卑賤嗎?」
「在我眼中,人無貴賤之別。」他只是冷冷地這樣說。
「那又為什麼對珂羅小姐這樣特別?我和你認識十餘年,難道還比不上她?」
「你是你,她是她,犯不著這樣比。」
「我原本也認為人無貴賤,只是有貧富之別,這都是當年你教我的!可是那天我看到了珂羅小姐,她是那樣美麗,不是因為她穿得美,而是她長得好美!即使我跟她穿得一樣漂亮,我也不可能像她那麼美……」梁姨娘平板的小臉顯露著哀傷。「羽寒哥哥,因為她比我美得多,所以你才喜歡她,不喜歡我對不對?」
「小菊,你就像我妹妹一樣。」他話中帶著沉痛。
「但我不當你是哥哥!我一直喜歡你呀!」梁姨娘猛然撲到江羽寒身上。「羽寒哥哥,帶我離開這個牢籠遠走高飛吧!別再扔下我一人……」
「你已經是我叔父的侍妾,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他輕輕推開梁姨娘,左右閃躲不讓她再碰著他。
「我和你叔父並沒有……」梁姨娘遲疑著,許久才下了決定。「我老實說好了,當初之所以會嫁老爺為妾,一切都是夫人的主意!」
「這怎麼可能?叔叔和嬸娘如此恩愛!」他不相信。
「夫人失去愛子後,勸老爺納我為妾以便傳宗接代,老爺拗不過夫人以死相逼,只好答應,但娶我入府後卻負氣離開,再也沒回來過,之後夫人就瘋了。」
「那麼皇上派叔父遠駐西域這事是子虛烏有的了?」
「這事倒是千真萬確,只是老爺心疼夫人,所以才遲遲不肯赴任,老爺這麼一和夫人慪氣,可能待在西域三五年都不回來了!」梁姨娘臉上自信越盛。
「這些日子難道你都沒請大夫來看過麼?」江羽寒的表情也緩和了些。
「夫人的武藝驚人,不准任何人近她的身,所以請了大夫也於事無補。」
「這麼說來,你非但有功勞,還有苦勞了?」他冷笑。
「羽寒大哥!」梁姨娘的臉色一瞬間宛若凝霜。「當年你走後,張大戶的公子為了報復你,竟逼死我梁家上下十口人,我爹爹媽媽弟弟妹妹全都死光了!這世上只剩我孤身一人,只好聽夫人的話嫁給老爺,沒想到老爺也不要我……」
梁姨娘嚶嚀啜泣,欺身靠近江羽寒想靠在他寬闊的背上。
在房內偷聽的她再也忍受不住,衝出來警告。
「我勸你自個兒行為放尊重一點!你已經是公爵的侍妾,豈能不顧倫常,對江羽寒投懷送抱!」「你……」梁姨娘氣結,望著她。
她走過去攬著江羽寒,佔有似的說:「他是我的人,我不容你再碰他一碰!」
「唐珂羅!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五年前羽寒哥哥就不會離開!」梁姨娘指著她破口大罵。
她不再辯駁自自己不是唐珂羅,只是輕鬆愉快地說:
「你自己也清楚明白,他永永遠遠都不會是你的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你根本是存心想逼死我!如果我死了,我做鬼也饒不過你!」梁姨娘厲聲咒罵。
「你想死?」她睜大明眸看著對方。「告訴我,後來你如何對付張大戶的公子?」
「我一掌握了公爵府的實權,立刻動用關係抄他家滅他門,以慰我親人在天之靈!」梁姨娘說得滿臉悲憤之色。
「你之所以肯嫁人為妾,也是為了復仇吧?」她忽然有感而發,低聲喟歎。
「我心裡只有羽寒哥哥……可如果不成為公爵府的掌權者,我就報不了仇,所以……」梁姨娘哽咽地低下頭來。
「像你這樣意志力強悍、復仇心堅決的女子,怎可能輕易就死?」她冷冷地說:「你好不容易掙到這個地位,豈肯輕易放手?」
梁姨娘抬起頭來凌厲地望著她,她也以不輸對方的力量對視著,過一會兒,梁姨娘氣弱下來,深深歎了口氣。
「你說的對,我還有大好的日子等我去享受,我不會這樣就死!」梁姨娘轉頭看在一旁默默聽聞的江羽寒一眼。「羽寒哥哥,這些年來你在武林上做的大事,都有人一一報與我知曉……只是江湖險惡,你自己要小心。我心裡一直有你,我會在這兒等著你,永遠等著你……」
梁姨娘說完,落寞地轉身退下,留兩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那女人還癡心妄想你會回頭呢!」她揶揄。
「你說我是你的?」他逼近過來低著聲音問。
「那是為了向她示威呀!幹嘛一臉認真的樣子?」她被嚇到了,胸口開始怦怦亂跳。
「不論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真相即將揭曉。」他原本想伸手輕撫她柔嫩的臉頰,但又硬生生忍住。「你……再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