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脖子上竟然空空如也,項練不見了,他給我的項練不見了!
我焦急地四下搜尋,翻找行李,無半點蹤跡。順著走過的路徑回去仔細找,一路行至薊草原,卻還是找不到!我奔回裡面想打電話叫車來載我回愛丁堡車站,我剛剛是從那邊直接過來的。
「你怎麼了?這麼著急。」Sean冷冷地問我。
「你有沒有看見了我的一條銀項練?上面掛著一本書……」
「很重要的東西嗎?」他皺著眉問。
「那當然!我不能丟掉它。」我急得想哭。
「一個小小的銀項練也僖得你如此?以後要多少金的銀的寶石的水晶的,隨便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他毫不在乎地說。
「那項練對我意義非凡!我一定要找回來!」說到後來我都快哭了。
「是你愛人給你的?所以你才這麼在乎?」他態度更冷漠了。
「是又怎麼樣。」我生氣了。「我要叫車回愛丁堡去。」
「你以為你找得到嗎?那條項練恐怕早被人撿走了,你不如去警察局登記,看會不會有人送還失物,你不可能自己找到的。」
他說的沒錯,但我實在不肯就此放棄,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對了!項練上有他的住址和電話,撿到的人說不定會寄回去給他。」
「這就是了,所以你別忙,一切交給上帝吧。」
「可是……」這樣我就不能跟他聯絡了,我多想聽聽他的聲音!
「別想太多,快休息去吧!」
Sean拐一拐地離開,看著他瘦弱的身影,我又為他心疼起來。畢竟是我喜歡過的人,我也不忍他變得如此。
只是……我心愛的項練,貼身所戴的項練,他給我的項練,竟就這麼不見了,我實在難過的說不出話來。恩承,對不起……我猛然想起他和又儒親吻的畫面,霎時從頭到腳感覺冰冷起來。
雖然那時神智模糊,可是我清楚記得那一幕,又儒為父親哭得心碎不已,然後她忽然抱住一旁安慰她的沈恩承,送上自己的唇……我連忙甩頭,將這一幕甩開來,他們原本就該在一起……我無法令自己不去想這個。再說,沈恩承已經知道我不是他親妹妹,對我應該不再迷戀了吧!
我和又儒讓他選,他一定選又儒,畢竟她是他最初的戀人。而我最初的戀人,竟然跟我求婚,命運到底是怎麼安排的?各人的歸屬難道早就注定好了嗎?
那麼中間這一段呢?我和恩承那一段呢?到底該作何解?我不知道該如何釋懷,撫摸著空蕩蕩的頸項,心中不斷歎息。
***
「Loveisnothingbutheartbreak。」Sean喃喃自語著。
「你說什麼?愛除了心碎什麼也不是?」
Sean的氣色一日差似一日。
「瞧。」他拿一張紙過來,上面竟打印著四個「愛莫傷心」的中文字。
「你也懂中文?好了不起!」
「才不咧,我在某處看來的,問懂中文的朋友,他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Loveisnothingbutheartbreak。」
「嗯……」我沉吟著,想這句有無其它意思。「愛……莫傷心……我知道了!這句的意思還有一個,Don'tbesad,mylove.」
愛莫傷心……愛,莫傷心……吾愛,別傷心……愈想愈覺得這句話十分情致纏綿。
「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他要求。
我才要開口,猛然止住。「你休想佔我便宜,我才不會對你說這句話咧,」
「你果然變精明了,哎,你以前更好騙……」
他居然說變精明,以前實在被他欺侮得太慘了。
「我第一次覺得長大更好呢。」我得意一笑。
「考慮好了嗎?」他問我結婚的事。
「這……我想先回台灣。」既然無法聯絡他,我想馬上回去,以免他擔心。
空氣忽然沉重起來,他的表情看來好悲傷。
「穆穆,多陪我一會兒好不好?」他以前從未對我如此懇求過。「自從你離開以後,我真的過得好寂寞,後來又生病了,感覺真是生不如死,我其實非常想念你的……」
「想欺負我那段快活時光吧?」我嘲諷地笑他。
「你這個傻瓜!不懂事的女人!非得要我把話說明白嗎?」他咬罵。
「有什麼話就痛快說出來吧!」我討厭人婆媽。
「我之所以對你那麼惡劣,是想吸引你的緣故,其實小時候我滿喜歡你的……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跟喜歡的女孩子相處,只有拚命欺負你。」
我聽了啞然失笑。「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
「請你別記恨我當年的年幼無知,我真的需要你來管理城堡和家族事業,這陣子我身體愈來愈差了。」
「你不是有一堆助理嗎!找我幹嘛!」花錢請來就是要用的,這道理他怎麼會不懂?
「我不信任他們。」他只說這句。
「真謝謝你信任我。」他對我的信任不足以令我勾起何等情懷。唉,如果是小時候的我,恐怕已經喜極而泣了。
「你變得無情了。」他沉著臉說。
「因為有某人的優良示範哪!」我逞起口舌。
他頹然坐進椅中,手搞著臉。「你在報復我。」
我一聽醒覺過來,連忙說:「抱歉,是我太過分了,我是很想回台灣沒錯,但如果你需要我的話……」
他抬起頭來,灰眸閃閃發光,變成灰藍色,漂亮非凡。
「那我就留下來幫你。」受不住他期望的眼神,我答應多留一會兒。
「謝謝你!」他枯瘦的手緊緊抓住我的,不斷道謝。
我心中卻不禁歎息,想著在彼方等著我的男人,不知是否可好呢?會不會因為得不到我的消息而擔心掛懷?
接著是一段忙碌的日子,Sean讓我比他所有的助理加起來都還要忙,聖克雷城堡、聖克雷財團、聖克雷名下產業、聖克雷的一切……他彷彿要我能瞬間吸收似地,拚命把聖克雷的信息灌到我腦中。
幾次我受不了想逃回台灣,但畢竟我也很好勝,血管裡的聖克雷血脈彷彿也在鼓動著我。
其實我留下來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不忍心Sean,他狀況愈來愈不好,漸漸地手和腳都不靈活了,改以輪椅代步。
他天天帶著我到處去,見這個人見那個人,把我當成未婚妻一般介紹,雖然我不會當面反駁他,但我感覺這樣實在很不好。
沒見恩承一面,我無法下定決心,所以我跟Sean說必須回台灣一趟,沒想到他病情竟加速惡化,住進醫院去了。
我必須照顧他,又要一肩扛起所有事物,簡直連想念恩承的時間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意志不堅,就這麼答應嫁給Sean。
等Sean情況好轉出院,我馬上飛回台灣,已經是五個月以後的事了。
回到台灣,已是半夜時分,風塵僕僕的我直接到沈恩承住的地方去,實在迫不及待想見到他。我有點害怕,有點緊張,這幾個月不見,又因為丟了項練沒法聯絡,不知他會不會怪我呢?
我在樓下按了門鈴,許久對講機才傳來他慵懶的聲音。
「哪位?」
光聽見這兩個字就讓我熱淚盈眶,這才明自己有多麼多麼想念他!
「是我,楚穆穆。」我輕輕道,但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我很焦急,連忙再說:「是我,我回來了。」
還是沒反應,過了許久,才又聽見他冷颼颼的聲音說了一聲:「上來。」
我坐電梯上樓,來到他住的地方,心下十分不安。
知道我回來,他一點都不開心。
開打門來,我走進去,發現他背對著我,不理不睬,看著他強壯的背脊,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分明不歡迎我。
「你回來是你的事,幹嘛來找我?」他忽然這樣說。
也不過才幾個月,他態度竟有如此巨大的改變。我睜大眼睛定在當地無法動彈,許久許久,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不知幾時,發現眼前一片銀光閃動,是那條久違的銀項練!
「你不是將項練退還給我了嗎?為什麼還來找我?」他拿著項練在我眼前晃,壓抑著怒氣說。
「我……我……」我先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然後忍不住哭出來,斷斷續續地說:「我不小心……把項練弄丟了……一定是撿到的人寄回來的,我、我沒有把項練退給你的意思……」
他聽了,原本忿怒的神情一變而瞭然,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收到項練,我以為是你不要它了……別哭……」
「我沒想到真還能再見到這條項練……恩承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項練鎖在掌中,貼近心房,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根本無法停止哭泣。
「愛……莫傷心……」他忽然輕輕說道。
「什麼?你說什麼?」他怎麼也知道這個句子。
「你瞧。」他打開銀練的墜子,翻開書頁,上面鏤著他的聯絡方式,可接著,他竟然又翻開另外一頁。
我從來不知道有兩頁!另一頁上面鏤著明顯的「愛莫傷心」四字,我看了之後震驚不已,終於明白一件事:項練是Sean撿到的,他居然沒還我,自行寄給沈恩承。
「Sean……」我喃喃說著。
「什麼事?」他以為我叫他。
「我不是叫你。」我對他勉強一笑。
「那你叫誰?」他逼近我,渾身帶著迫人的熱氣。
「我的初戀情人,我又再次見到他了。」我想閃躲,可他不讓。
「哦?」他的表情明顯不悅。「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呃,我……」
他的手掌勾住我的頸項,把我拉向他。
「不要想別的男人……」
他的唇貼上來,輾轉吻我,久違的、香甜的吻。
「穆穆……穆穆……」
他一聲一聲呼喚我的名字。
「我好想你……」
他加深吻我,呼吸和我融合在一起,吻得我幾要進入混沌的境地。他轉而吻我的頸子,我的心狂跳地似要崩裂開來。
「恩承……我已經是不是你妹妹了,那你還愛我嗎?」這是我最介意的。
他停住,責備的眼光對上了我的。「我不得不罵你傻,你真傻,真傻!」
「沒辦法我就是這麼笨。」我悶悶地說。
「穆穆……」他溫柔地吻我臉。「我不是你所想的變態,我早有知覺你並不是我妹妹了。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你真的都料中了,恩承……」我感歎不勝,用力抱住他。「我好想你……」
「這幾個月我等得好心急,收到你項練的時候,感覺就像死掉差不多。」他讓我貼著他胸膛,聽著他逐漸狂野的心跳。
「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他的心口好暖和,熨熱我的雙頰。
「別再讓我經歷那種瀕死的感覺,別再消失不見,別再讓我找不到你,好嗎?」他輕輕請求我。
我很想即刻答應他,但我沒忘記對Sean承諾,只含笑對他說:「放心,我不會再讓項練掉了,幫我掛回去。」
我挽起頭髮,背對著他,他替我戴上銀練,順勢吻我的後頸。我渾身鬆軟,靠著他無法動彈。
「穆穆……」他咬我的耳垂,輕輕說:「我要你……可以嗎?」
「嗯……」我紅著臉應道。
有何不可呢?他是我至愛的人,我願意與他分享,一切的一切。
愛莫傷心……愛莫傷心……他送我的四個字,情致纏綿的四字,從今而後,將伴隨我倆一生一世。
愛,永不傷心。
***
清晨,我偷懶不想起床,被他呵癢呵個不停,喘著氣求饒命。
他答應讓我賴床,又吻了我好一會兒才到樓下去上班,我直睡到接近中午才爬起來,就下來找他吃午飯。
在他辦公室門口,我聽到又儒的聲音。
「恩承,陪我去婦產科。」
我一驚,在門口下腳步。
「又要產檢了?一個人去不行嗎?」他的聲音聽來有些不耐。
我從門縫裡偷望,果然看見又儒挺了個大肚子。
「已經快六個月了,去的產婦都有先生陪,我每次沒人陪很尷尬。」
「你以前不是愛一個人獨來獨往,怎麼現在變了?」
「我是『孕婦』耶,我最大啦!我不管,孩子跟你有血緣關係,你非跟我去不可!」
聽到這裡,我的五內翻攪,差點吐出來,但那一刻,我只覺得傷心,對他們兩人一點怨恨都沒有。
我磨磨蹭蹭回到沈恩承住的地方,想著昨晚的歡愛,這才開始氣憤起來。
他怎麼可以!又儒是我親姐姐,他竟同時腳踏兩條船,玩弄我們姐妹!
六個月……那麼在我離開之前他們就……我感覺胃部一陣抽搐,忍著不適,我提起行李,離開前想拔下頸間項練,卻下不了手。
他和又儒姐,是我在這世上最喜歡的兩個人,他們原本就該在一起了。
或許他具對我有情,昨夜他在我耳邊深情地說愛我……那種感覺假不了,可是他卻和又儒……或者他兩個都愛?一個人當真能夠同時愛兩個?
我以前就想過了,如果他們兩人能相愛,那我將永遠離開,今生再也不見他們一面。
愛莫傷心,愛莫傷心……哈,愛除了傷心,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恩承,再見了。」我故作瀟灑地對空蕩蕩的屋子說,當作是跟他的訣別,脆弱的心已然破碎。
即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
「我們結婚吧!」回到聖克雷堡,我馬上跟Sean這樣說。
「謝謝你……」才幾天不見,他瘦得雙眼和臉頰凹陷,皺紋比先前更多,看起來比過世的老竇生前還要老。
他的雙手和腳都無法動彈,僵硬地坐在輪椅上,只剩眼睛能夠轉動,嘴巴還能說話。
「你撿到項練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強忍心痛質問他。
「我不想你跟那人聯絡,所以私藏起來,後來我覺得很過意不去,」他臉上一點愧疚的神情都沒有。「就問你。愛莫傷心。四個字,想說你一聽這四字就知道項練在我那裡,沒想到你竟全沒聽過,我就把項練寄回那個住址了。」
「我根本沒發現那一頁!」
「只能怪你粗心。」他毫不在乎。
管家伯恩斯私下對我說Sean的血管快速老化,手腳因而產生壞疽,如果不切除的話將會潰爛掉。
我勸Sean截肢,他卻生氣地說婚禮上新郎沒手沒腳,會笑話死人的,堅持不肯切除。
他的狀況愈來愈壞,但更加緊盯著我和伯恩斯打點婚禮事宜,並將聖克雷家的產業全數交代給我管理,就像在交代後事一樣,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的結婚是為了聖克雷家族,外人並不知道我是Sean的侄孫女,這是惟一不讓聖克雷家族斷滅的方法,Sean不見得對我有什麼感情。
我原以為如此,直到那天,那個時候。
婚禮那天,Sean死在我的懷裡,同一時刻,我從新娘變成了寡婦。
我們已在神前許下誓約,只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
「Don'tbesadmylove.」
臨死前他念著這句話,不斷地,反覆地,對我訴說。
愛莫傷心,愛莫傷心……懂了愛之後,誰能夠不傷心?
***
三年後——仍是原來那片薊草原,原來的紫色美景。
我三歲的兒子雷尚恩在花園裡跑來跑去,沒一刻得閒,他脖子上的銀項練一上一下跳動著。
他的眼珠一灰一黑,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
我嫌聖克雷三字太累贅,改成一個雷字,所以兒子叫雷尚恩,英文名字還是跟他爹一樣叫Sean。聖克雷城堡也簡稱為雷堡,尚恩是惟一繼承人。
老管家伯恩斯非常疼尚恩,說他的灰眸和他死去的少主人一模一樣,是聖克雷家族光榮的標誌。其實不過是隔代遺傳,老管家心知肚明尚恩不是他少主人的孩子,灰眸來自我身上雷家的血脈,只是不加以點破罷了。
尚恩非常調皮,也非常聰明,有子如此,我怎不得意。
光看他黑眼的那半邊臉,就跟他親生的爹一模一樣,如果看灰眸那邊就很像死去的Sean,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三年過去了,恩承和又儒應該過得很好吧!我只能消極這樣想,沒勇氣再回台灣去,怕自己一時的軟弱會毀了三個人的幸福。
想他的心一日甚似一日,尚恩愈長愈像他,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
這些年過去,有些事我想通了,有些事還是想不通。
那樣的不辭而別,不知他找不到我會怎麼樣,會難過嗎?會生氣嗎?還是就此把我遺忘?
他有又儒陪在他身邊,不至於孤孤單單一個人,而我有尚恩,我很滿足。
有時在夜裡睡到一半我會在夢中哭醒,只能抱著尚恩悄然哭泣。
當年Sean傷我的,絕不如恩承那樣多,前者讓我不肯相信自己會受人喜愛,後者則讓我這輩子無法再愛上他人。
身為雷家的女主人,追求我的人足可填滿城堡的護城河,不過多半是為了錢。我謹守著雷家的產業,盡量深居簡出,為了我的小尚恩。
他一出生就受眾矚目,我辛苦地教育他,不讓他被寵壞,但他有時實在聰明過頭了,常想些點子折磨旁人,連疼他的老伯恩斯都常常受害。
我發現,尚恩在想壞主意時候,灰眸都會變成灰藍色,屢試不爽,因此我是小尚恩的剋星,他惟一整不到的人。
他當然也有可愛的時候,想睡覺時,他會乖得像只小貓咪般躺在我懷中,揉著眼兒進入夢鄉。
這時,尚恩摘了一朵小花,搖搖晃晃走到我面前,獻寶似地呈給我,我笑著接了,順勢在他肥白的臉上一吻,他喀喀笑了出來。
我們正在玩得開心時,從外面走來一位長身玉立的東方男子,約莫四十歲左右。這裡難得見到東方人,我不禁留上意來。
「您好,我是來找Sean的。」他身高約莫六尺,但相貌很普通,讓人一見過後就會忘記那種。
「你是Sean的朋友嗎?很抱歉他三年前已經過世了。」我說。
他笑著搖頭,走到我們這邊,在尚恩面前蹲下身來。「Sean,好久不見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將肖恩抱在懷中。「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別這樣,我沒有惡意,我只是來看看老朋友。」他依舊蹲著,臉上帶著友善的笑容。
「我兒子怎麼可能是你的老朋友!」我站起身來,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我沒說謊,Sean的確是我老朋友,如果他沒忘記的話……」他的語音低下來,充滿濃濃的感傷。
懷中的尚恩突然扭著身子跳下去跑到那人的身邊,我焦急地跟著他。
「你果然還是記得我!」那人笑容更深了。
沒想到尚恩竟伸出手來,伸到那人的下巴用力一扯,一張面皮被撕下來,露出那人的本來面目。那是個好年輕,好英俊的男子面孔,大概二十歲不到。
「完了,我的真面目從沒讓人看過,Sean你更是狗改不了吃屎,老愛揭人真面目。」那人忿忿地說。
「你到底是誰?」我彎身把尚恩抱回懷中。
「我是Sean的朋友,我名叫何南生。」那男孩這樣說。
***
「我從沒聽Sean提過你。」
我請何南生進堡裡,尚恩溜去Sean生前最喜歡的椅子上囂張地坐在那兒。
「他不能提的,這是我們組織的規定。」何南生這樣說。
「什麼組織?」我大感不耐。
「告訴你也無妨。」他低低說了個名字。「不過你不能說出去。」
「我沒有說長道短的嗜好。」我看了尚恩一眼。「你剛剛意思是,我兒子就是Sean嗎?」
「我沒這麼說。」何南生又一口否認。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來見我的老朋友罷了,順便來警告他一下。」
「警告什麼?」我心中一緊。
「我們組織裡多的是能人,他們算出尚恩近日極可能會遇到危險……」何南生用眼神安撫焦躁的我。「放心,這次將有驚無險,說不定……還會大大改變你們兩人目前的生活方式。」
「我不想有任何改變,我只要維持現狀就好。」我堅持道。
「維持現狀如同一攤死水有什麼好!勇敢面對變化,進而去適應變化,這才是該有的人生態度。」何南生說起大道理來。
「我不需要你這個毛頭小鬼來教訓我。」
「都是尚恩害的。」何南生的表情頗受傷。「我老頭扮得好好,偏偏他來掀我的底!害我現在說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你的易容術好厲害,我險些被你瞞過去,你們組織還真是臥虎藏龍。」我忍不住微笑。
「將來尚恩也必定被組織吸收,你要有心理準備。」何南生看著我說。
「他的人生,讓他自己決定,我不會干涉。」命運是不容人插手的。
「你是個非常開明的母親。」他語重心長地說。
「謝謝您的讚美。」我轉念想了想。「你說,尚恩可能遇到危險……如果他對你們組織這麼重要的話,你們會保護他吧?」
「尚恩如果不能保護士自己,那他也不配進我們組織了。」他傲慢地說。
「哼,我的兒子我自然會保護他,不需你們這個連名字都不許人提的組織來干涉。」我有點生氣。
「當具有什麼事,那就來找我吧!」他給我一張名片。「看在我和尚恩過往的交情上,必要時我會幫忙。」
「你在暗示我兒子就是Sean。」我挑眉問。
「我這是在明示。」他呵呵笑。
「這太扯了,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總之這些日子,還是小心為上。」他這麼說。
他的話令我不由得緊張起來,一旁的尚恩跑過來要求我抱他,我將他緊擁在懷中,心中疑惑又有誰會想傷害我的寶貝兒子尚恩呢?
***
尚恩不見了!
某天我從愛丁堡大學修課完回家,雷堡裡外都沒有尚恩的身影。
我急得詢問保母伯恩斯,他竟然什麼都不知道,總之城堡上下翻了個遍,就是沒有尚恩的蹤跡。我和伯恩斯以及其它僕人開始四下尋找,並聯絡相關友人,結果消息全無,尚恩彷彿從這世上消失一般。
我五內俱焚,在傍晚前報了警,仍不死心到隔壁城鎮探訪,可是沒有,我找不到兒子,眼看天黑了,我擔心得快昏過去,一整夜都沒放棄持續找著。
隔天早上,警方告訴我尚恩極可能被綁架了,要我在家裡等候綁匪的電話。心力交瘁的我躲到自己房裡放聲大哭,不敢相信,孩子好好在家裡也會被綁架!
哭過之後我重新上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不被這些事擊倒,冷靜地等候在電話旁邊。又一天過去了,沒有電話,更沒有尚恩的蹤影。
伯恩斯逼我吃東西後,又出去到處搜尋。我一天沒睡,警方人員要我休息,以便能有體力來應付綁匪。他們教我許多應對方式,如何拖時間,如何和綁匪建立暫時友誼關係,如何確定肉票的安全無虞等等。
我怎麼可能睡得著覺!所以連續兩天沒睡的我,隔天清晨看到鏡中的自己嚇了好一大跳。我的眼窩和臉頰都凹了下去,皮膚發青。
可是尚恩的下落未明,我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去。我強迫自己吃東西,吃了吐,吐了又吃,好不容易吃了半飽,靠在椅子上假寐一會兒,可是這一天仍舊沒有尚恩的下落。
到了第三天,我完全崩潰了,在警方人員面前叫罵著要他們出去把我兒子找回來,一旁早就待命的醫生打了我一針,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已是尚恩失蹤的第四天,仍舊沒有任何消息,這時我想起何南生這個人來。我躲到房中打私人電話,這只沒裝上追蹤裝置。
電話接通了,可是沒人接,我不死心,一直讓電話不停響著,響了有百來聲左右,終於鈴聲停了,有人接起電話。
「喂,請問找哪位?」
聽見這低沉溫和的聲音,我整個人怔住了,彷彿像被閃電劈到一般。
對方不停地「喂喂喂」,將要掛斷之際,我終於能開口說話。
「恩……承……」我喃喃呼喚這久違的名字。
對方一陣靜默,之後他急切地說:「穆穆是你嗎?怎麼可能會是你……你在哭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兒子……我兒子不見了……」聽到他關懷的聲音,我忍不住放聲大哭,多日來的心焦痛苦,此刻全數發洩出來。
「你兒子?你有兒子了?你……結婚了?」他最後那句問得遲疑。
「嗯,我三年前結婚了。」我毫不猶豫說出來。「我的兒子尚恩今年三歲,三天前突然失蹤了,我一直在找他,有人給了我這電話,我一打沒想到居然是你接的……你人在哪裡?」
「我在台灣,這電話是一個小孩給我的……」
他沒說完我就搶著問:「是不是兩隻眼睛一灰一黑的小孩?」
「沒錯,那孩子大概三歲左右。」他說。
「那就是我兒子!」我激動不已。「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
「你先別急,如果他是你兒子,他現在很好……」他安撫我。
「我現在就要知道他在哪兒,」我吼了出來。
他歎了日氣說:「他現在跟我在一起,今天我在公司門口發現他,他戴著我給你的銀項練,所以我就收留了他……穆穆,你還在聽嗎?」
我已經連呼吸都快停止了,找了這麼久,尋了這麼多地方,問了這麼多人,沒想到尚恩居然在他那裡!
「叫我兒子來聽。」我命令他。
「他已經睡了……」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聽到他的聲音。噢,恩承,我求求你,我現在不聽他的聲音我會死……」我又哭起來。
「你別哭,我去叫他就是。」他拗不過我。
我屏息等待,過一會兒,果然聽見尚恩那軟軟甜甜的嗓音在說:「媽媽,人家睡得好好的幹嘛叫人家起來……」
「尚恩,尚恩……你還好吧?媽擔心死你了,你怎麼會到台灣去了?」我喜極而泣。
「媽媽來一趟就知道了,我要去睡了。」尚恩打了個好大的呵欠。「晚安,媽媽親我一下。」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做這種要求!無奈我只好如他的願,給他一個好響的吻,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去睡覺。
沈恩承接過電話來,我倆一時間都說不出話,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說:「你來,還是我帶尚恩去找你?你……到底在哪裡?」
他這句話問得我心痛,令我幾要痛哭失聲。
我盡量保持冷靜地說:「恩承,等我回台灣,等我!」
***
該面對的,終究要去面對。
「尚恩!我的心肝寶貝!」我將兒子緊緊擁在懷中,再也不想鬆開。
「媽媽我快被你勒死了啦!」尚恩用力掙扎著。
「讓媽咪好好看看你。」我好不容易放開他,仔細審視他的臉蛋與四肢。
確定完好無缺後,我終於明白兒子安全沒事,整個人鬆懈下來,頭一陣暈眩,雙腿發軟站立不住。
幸好有人從背後扶住了我,否則我一定跌慘了,那人不用說,就是許久不見的沈恩承。
我下飛機直奔他家中,門一開就衝進來找尚恩,根本無暇看他一眼。
這時我才有心情去注意到他,心中不禁一陣歉疚。
三年不見了,他外表上沒什麼變,依舊是那麼英挺俊美,可是他的氣質更加深沉,感覺和老竇更像。
他的眼神已經無以往的銳氣,蘊藉著柔和的光芒,再也不是那個偏激易怒的沈恩承了。
我們對看著彼此,半句話都說不出口,而我的眼眶中早已蓄滿淚水,強忍著不讓流下來罷了。
他讓我們坐下,倒了一杯茶來,當我是個訪客一般,客氣而生疏。
一時之間我簡直手足無措,他審視的眼光讓我滿心震顫,只好轉開問著被我緊抱在懷裡的尚恩。「告訴媽咪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尚恩扭動地掙開我的束縛,爬到沈恩承的膝上去,害我不得不和沈恩承照面,感覺非常尷尬。
「我被何南生綁架了!」尚恩語出驚人。「他把我帶到這裡來,又坐車又坐飛機的,真好玩!」
「何南生為什麼要綁架你?」我滿心疑竇。
「這我就不知道啦。」尚恩的表情一派天真。
「恩承,你告訴我,尚恩怎麼找上你的?」我不得不面對他。
他看了尚恩一眼,尚恩對他呵呵一笑,他也一笑,之後才對我說話。
「我發現他一個小男孩站在公司門口,就上前問他是不是走失了,結果他不說話,只是把銀項練拉出來,我當時看了,以為自己在做夢。」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我。「我想,這小男孩是誰,怎麼會有我給你的項練?我問尚恩,結果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呀!」尚恩睜大純潔的雙眼。
「我收留了他,想隔天再到警察局去問有沒有小孩走失,結果你電話就來了。這電話是尚恩帶在身邊的,可是他睡得很熟沒起來接,我想說不定是他家人找來,就接起電話,沒想到是你。」
「原來如此!」我呼了一口氣。「可是怎麼會這樣呢?那何南生說是我丈夫的朋友,可他怎麼會綁架尚恩,又怎麼會把他帶到台灣來?又怎麼會碰巧遇上你?」
「南生把我丟在台灣一個人走掉了。」尚恩嘟著嘴說。
「下次再讓我遇見他,我一定剝他的皮!」我咬牙切齒地說。
「南生他有很多皮,剝不完的!」尚恩笑嘻嘻地說。
「總之你沒事媽媽就安心了,還不快謝謝承恩叔叔,他好心收留你呢!」我提醒兒子。
「恩承,」尚恩居然直呼他的名字。「我要和戀兒玩,叫她來!」
「尚恩,怎麼這麼沒禮貌,忘了媽媽怎麼教你的嗎?」我眉毛豎起來。
「沒關係。」他對我一笑。「戀兒要等會兒才來,我要先和你媽咪談談,可以嗎?」
他竟然對尚恩這麼客氣,我很意外。
「嗯,那我去房間自己玩。」他跳下沈恩承的膝蓋,走向一間房,突然又回過頭來對沈恩承說:「我媽很愛哭,你要準備很多面紙喔!」
我又氣又好笑,真想把尚恩抓起來打一頓屁股。
客廳只剩我們兩個人,沉默又籠罩過來,沒了尚恩這個擋箭牌,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再面對他,只好隨便問一個問題。
「戀兒是誰?」
「她是又儒的女兒,和尚恩同年。」他的眼睛看著我,沒一刻稍離,害我心慌意亂。
那麼也是他的女兒了。
「你……結婚了嗎?」我這時才注意到他仍舊一個人住。
「沒有,我沒結婚。」他靜靜地說:「倒是你,我沒料到你已經結婚,連孩子都有了。」
我感到一陣窒息,壓得我無法呼吸,別開眼說:「畢竟也過了三年了,很多事都變了。」
「有些事還是沒變的。」他低低說著。
我莫名一陣心跳,濃烈的情感在體內翻騰得讓我幾乎無法自持。
原本我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到他,可是他現在就在我面前,看我的眼神也和當年一模一樣……「那時……為什麼要離開?」他淡淡地問,不帶任何情緒。
以前的他我多少能猜出他的情緒為何,可是如今的他比以往更加內斂,我根本無法得知他現在到底是生氣還是高興。
「該走就走了,沒有什麼理由。」我強抑著心情說。
我不想把過往瘡疤揭開來,他畢竟救了我的兒子,也救了我,還是別把臉撕破的好。低著頭的我,忽然覺得雙肩被攫住,整個人從椅上被拉起。
我驚惶地仰起頭來,看見一臉痛苦的他,眼中閃著火焰,灼灼往視著我。
「沒有理由?你悄悄走了,不留隻字詞組,就那樣消失在這個世上……」他用力抓緊我的肩膀。「你可知道,我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到處找你,還跑到香港去問沙奇,可是不管到哪兒都找不到你……整整三年,我每天都在問自己,為什麼會失去了你?而現在好不容易見著你,你竟然說沒有理由!既然沒有理由,你又為什麼離開我?」
我咬住嘴唇以防自己哭出聲音來。「現在問這些又有什麼用?我已經嫁人了,孩子也生了,你就放過我別再問了吧!反正原因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嗎?」
他放開我,整個人呆住了。「你莫名其妙就這麼走了,還說我知道原因?」
「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最清楚,」我受不了吼了出來:「總之,我會馬上帶尚恩離開,不會影響到你現在的生活。」
「你不准走!」他拉住我的臂膀。「沒問清楚之前,我不准你走!」
「放開我,不要拉拉扯扯!」我躲到一邊蒙著臉哭泣。「我不想介人你的生活,你也別來打擾我,讓我走!」
「你先生呢?他怎麼沒跟你過來?」他伸手想碰我,但硬生生剋制住了。
我渾身一僵,垂下眼睫說:「他已經過世了。」
又是一陣沉默,許久他才輕輕說:「我很抱歉。」
「我和尚恩過得很好,你不用為我難過。」我想擦乾眼淚,他遞了一盒面紙過來,想起尚恩的提醒,我差點笑出來。
「他的眼珠色好特殊,你丈夫是外國人嗎?」他低頭看著我問。
「嗯。」我不敢多看他,慌亂問道:「你為什麼不和又儒結婚?」
不見他回答,我抬頭看見他一臉古怪的神色。
「我為什麼要和她結婚?你想到哪去了?」他幾乎要笑出來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是和她很好嗎?」好到連孩子都有了!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迫近我,我退後一步,可是背脊頂到了牆壁,我已沒有退路,而他竟把雙手撐在牆上,把我圈在角落無法逃脫。
「我、我……」我心跳得又快又急,他靠得這樣近,熟悉的氣息繞鼻而來,我渾身酸軟無法動彈。
他正逐漸俯下頭來,將要吻上我的那一刻,我頭靠著牆痛苦地說:「恩承,別這樣。」
他停住,依舊圈著我,頭顱沮喪地垂在胸前。
「你讓我如此痛苦……當初既然要離開我,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省得我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成熟穩重的外表下,是他與生俱來的激烈性格,平時只是苦苦掩飾罷了,在我面前他再也無法隱藏。
「你以為我會過得比你好嗎?」我扁著嘴、忍著淚說。
他猛然抬起頭來,狠戾的目光對上我之後,驟然化為柔情似水。
「穆穆,我多想再見到你……」
他伸手想擁我入懷,我正愁無處可躲,幸好門鈴聲及時響起救了我。
沈恩承離了我去開門,我這時呼吸才順暢過來。
外頭鯧進一位約莫三歲的漂亮小女孩,穿得一身瀟灑的褲裝。
這年紀的小女孩不是最愛蕾絲花邊的公主洋裝嗎?她怎會穿得如此帥氣?
「尚恩人呢?」她一進門就不斷嚷著。
「我在這兒!」尚恩從房裡奔出來。「戀兒,我在這兒!」
兩個小朋友一見面就互相擊掌,彷彿是對好哥兒們,這小女孩一點羞怯之態都沒有,男孩子般的脾氣。
「恩承,照你吩咐我帶來小男孩穿的衣物……」一名風姿綽約的女子跨進門來,一見到我,瞠目結舌地望著我。「穆穆!我沒看錯吧,真的是你!」
她揉揉眼睛,接著撲過來猛力抱住我,又哭又笑。「你也真是的,一走就是三年,可知道我們都快急死了嗎?這些年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又儒姐……」我抱著她又好生痛哭一場。
尚恩貼心地送上面紙,我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來,向又儒這樣介紹:「這是我兒子……尚恩。」
「你結婚了?」她更加驚訝。
「嗯,三年前就結了,可是我先生已經過世了。」我淡淡地說。
「還好!這樣他還有希望……」又儒看了沈恩承一眼。「呃,我不是那個意思,總之不論如何,你們終究還是見面了,而且男未娶女未嫁,這更是太好了!」
「又儒姐你在說什麼啊?」我大惑不解。
「你不知道呀,當年你這麼走,恩承整個人都瘋掉了,逢人就問你上哪兒去了,真是可憐喔……」
「沈又儒,人該閉嘴的時候就該閉嘴。」沈恩承面色不善地說。
她看了我又看看沈恩承,忽爾神秘一笑。「看來你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先帶尚恩和戀兒出去玩,你們慢著聊,不急不急……」
她說著把兩個孩子牽了就要出門。
「別……」我想叫她別走,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沈恩承獨處。
「媽媽,恩承,待會兒見。」尚恩還是直呼其名。
小女孩也回過頭來對沈恩承告別:「等會兒再見啦,哥哥。」
他們走後,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問:「剛剛戀兒叫你什麼?」
「哥哥。」他絲毫不以為怪異地回答。
「為什麼叫你哥哥?」
「戀兒是我親妹妹,她姓楚,名字叫楚戀。」
「不……這怎麼可能……」我一陣頭暈,他過來攙扶我坐下,我瞪著他問:「戀兒的爸爸……不是你?」
「怎麼會是我!你這腦袋怎麼想的!」他敲一下我的頭。「戀兒的父親就是你父親,也是我父親。」
不知前因後果的人一定聽得莫名其妙,可我的思緒在一瞬間清澈起來。
「又儒和我老竇?這怎麼可能?」我整個人呆掉。
「她一直喜歡教授,可是教授不怎麼領情,後來她說她用不正當的方法得到了這個孩子……總之,戀兒是我妹妹是百份之百的事實。」
「那麼……戀兒是我外甥女了?」
又儒是我親姐姐,戀兒自然是我外甥女,而戀兒和沈恩承又是兄妹……「嗯。」他沉著臉應,嘴角猛往下拉。
「那麼……我是你阿姨了?」我想著想著差點笑出聲來,多麼複雜的關係。
上一代的關係已經夠複雜了,沒想到這一代更加過分。
「你休想我會叫你一聲阿姨,」他咬著牙說。
「原來……」我搖著頭歎息。「原來你和又儒……可是我看到她吻你……」
「她哭得頭昏眼花,一時把我看成教授才會那樣,事後她後悔死了,刷了幾百次牙,還罵個不停!」
「原來如此……」
都是我誤會了,又儒說孩子和沈恩承有血緣關係,可我沒想到居然是這種血緣關係!
我對他抱歉極了,低著頭說:「對不起,我當時不該那樣就離開……是我誤會你和又儒姐,我以為你們是相愛的,想成全你們兩人……」
他蹲下身來和我平視,大大的雙掌包握住我小小的雙手。
「你這個小傻瓜,我既和你相愛,又怎麼會去愛另外一個人!」
這次他罵我傻瓜,我卻沒生氣,因為我直一的好傻!明明知道他對我的心意是那麼真誠,明明在內心深處是信賴他的,卻被自己的耳朵蒙蔽,因而看不清事實真相,以至於讓兩人空自牽掛了這麼些年。
我抬起頭來,看見他深黑如潭的眸中閃著淚光,我再也無法自持,雙手圈住他的頸項,投入他溫暖的懷中。
「恩承,對不起,我讓你那麼痛苦……」
他緊抱住我,幾令我無法呼吸。
「日裡夜裡夢裡,我都想著何時才能像這樣抱著你……」
感覺火燙的淚滴上脖子,我的心一陣劇痛,心疼地在他耳旁輕輕地說:「愛,莫傷心……莫傷心……」
「你……還愛我嗎?」他的聲音充滿不確定。
我們的額頭互相頂著,他捧著我的臉,替我抹去淚痕。
「我一直都愛你……」
猛地他吻住了我,混著我們又苦又澀的淚,嘗起來卻又甘又甜。
我們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吻,又是抱,不敢相信還有今日。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他狐疑地拿了一支手機過來。
「是尚恩身上帶的電話。」
「我來接。」
電話那頭傳來何南生狂妄的聲音:「尚恩哪,事情都辦妥了吧?你爹媽復合了吧?這都該感激偉大英明的我……」
「何南生!」我叫了出來:「你竟敢綁架我兒子,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咦?你是尚恩的媽?我哪有綁架你兒子?」何南生還敢裝無辜!
「你把尚恩綁架來台灣,還說沒有?」
「冤枉哪!尚恩那死小孩是怎麼說的?明明是他拜託我幫他弄身份到台灣來!竟然敢說我綁票?」
「我的尚恩才三歲,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尚恩的媽呀,我告訴你,尚恩根本是個小魔鬼,他策劃這次的失蹤,為的就是要讓你和你愛人重逢……」
「你胡說!這明明是你的詭計,你以後要敢再動我兒子一下,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吼完之後我掛斷電話,看見一臉驚愕的沈恩承。「怎麼了?」
「你凶起來還真可怕。」他心有餘悸地說。
「那個綁架犯居然把罪刑都推到我們兒子頭上!我當然要凶他了。」
「我們的兒子?」他更加驚訝。「尚恩是我兒子?」
「呃……有些事我必須跟你說……」我開始臉紅,不知如何啟齒,雙手扭絞個不停。
他拉我坐倒在椅上,手緊緊地握著我的,再不肯放開。
「你說我聽……」他執起我的手,親吻手背。「你說一輩子,我聽一輩子。」
我含笑點頭,眼淚卻不停地淌下,一點一滴落到他手上。
尾聲雷尚恩在他的大城堡中,煩躁地踱步過來踱步過去。
他的身高挺拔,容顏俊俏,再加上那獨一無二的雙色瞳眸,不管到哪兒都是那麼引人注目。
善體人意的管家伯恩斯在一旁微笑站立,眼珠子隨著小主人轉過來又轉過去。
「那個可惡的楚戀!」雷尚恩終於吼了出來。
「又跟戀兒小姐嘔氣了?」管家不帶任何情緒地說著,肚裡早已突翻。
「那女人還是堅持我叫她一聲『姑姑』才肯跟我說話!哼,我們明明是表姐弟,真地媽的……」他最後這句話是用中文罵出來的。
「少爺?」管家不動聲色地問。
雷尚恩在管家疑惑的眼神下硬生生剋制罵人的衝動。
「都是我爹的錯!他怎麼會是楚戀的哥哥?兩人差了三十歲!你有聽過這樣的兄妹嗎?」
「咳……」管家輕嗽一聲。「死去的少爺的姐姐也和他差很多歲。」
「我們家的關係真是一筆爛帳!」雷尚恩不禁咆哮。
「所以夫人才寫了一本書……叫什麼『愛人哥哥』的,好讓後代子孫知道這麼複雜的親戚關係……」
「我看她是寫來混淆視聽的,那麼亂的家族史,誰看得懂?」雷尚恩按住額角。
「不懂也要懂呀……像少爺你就一定得懂才行……」
「好了好了,再說我就頭痛了,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管家伯恩斯識趣地退場,帶上了門。
他離開後,雷尚恩原本毛躁的神情一變而為冷靜,灰眸激射出狠辣的光芒。
「把家業丟給我和戀兒,自個兒去逍遙快活的爸媽……竟然還有空寫本書來警告我……警告我不可對戀兒有非分之想……」他冷笑兩聲。「殊不知這種亂七八糟的關係,早就在我們家族流傳許久了……」
雷尚恩拿起桌上和父母的合照,輕輕說道:「穆穆……謝謝你幫我保住雷家,雖然我也是那麼喜歡你,可是為了報答你,我幫你回到恩承身邊……」
他再拿起死去的SeanSt.Clair的遺照,唇邊揚起一抹笑。
「你一切都算計好了是不是?萬事都難逃你掌握的是不是?雷家的確如你所願的回到我手中來了,可是……」
雷尚恩取出自己的皮夾,翻開來,一張有著燦爛笑容、身著勁裝的女孩相片映入眼簾。
「可你又怎能算得到,我會愛上自己的表姐、姑姑……」
他的臉貼上那張相片,閉上他的雙色眼瞳。
「戀兒……戀兒……」他心痛地喊著她的名。
愛莫傷心……愛莫傷心……正如母親書裡所說,懂了愛之後,誰能夠不傷心?今生注定和戀兒無緣了,可是他還有來生,無數的來生!他將生生世世,永永遠遠,追尋著他的戀兒。
薊草原的花年復一年,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只有希望來生,惟有等待來生,希望來生相逢,等待來生相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