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我躲進病房內,搗著嘴以防自己發出聲音來。
為什麼他不肯放過我?因為我愛他。
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但我的確愛他,比之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及我愛他。
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他,也瞞不過夢中那位男孩。
那麼……他將不顧我們的血緣關係,也要愛我到底嗎?他到底是真的愛我,還是這根本是一種病態?得不到的,不能碰的,永遠撩撥人心底最深層的慾望。
他對我,應該也是如此,只有他的妹妹,才能得到他永恆的眷顧。
此刻的我,心中不知是酸,還是痛,表情不知該哭,還是笑。
我這才相信他真愛我,因為我是他的妹妹,這種想法或許古怪,但就因沈恩承那種激烈的病態性格,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如果任憑感情自由發展下去……他才不會管我是不是他妹妹,擺明要定了我,或許終有一天我會死在他手裡也說不一定。
不,事情還有轉圈的餘地,又儒姐已經知道沈恩承不是她親弟弟,他們之間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如果她能愛他的話……如果他們能在一起,我願意躲到遠遠的天邊海角,終生不再見這兩人一面。其實我知道這種想法非常自私,即使他能和又儒姐復合,他終究忘不了我。
而我所要的,僅僅只是這樣,總不能真的兄妹亂倫吧!他可以,但我不可以,我沒那種勇氣。
我看著父親和他相似的睡臉,心裡不知該怨恨還是感激命運的擺弄,給了我和他這樣深的牽扯,注定糾纏一輩子。
隔天父親急急忙忙辦手續出院,根本不願多待,檢查報告要一個禮拜才出來,我們只有靜心等待。我看父親身體狀況良好,就專心處理演唱會的事,有時忙到三更半夜不回家,多虧又儒姐,常到我家看顧我老竇。
好不容易到了表演那天,場地OK,服裝OK,伴奏OK,宣傳OK,一切都萬事俱備時,米歇爾小姐卻突然說她不唱了。
她今晚穿著大紅色的晚禮服,上半身的珠飾與亮片足可使她在燈光下無比耀眼。
「取消演唱會吧,我今天不唱。」她在後台休息室吸著嘴說。
「為什麼?你開什麼玩笑?」我近來脾氣很大,馬上爆發。
「Sean近對我很冷淡,今天下午我跟他攤牌,沒想到他說如果我不知進退的話,那連朋友都別做了。」
一向保養喉嚨的她居然點起煙來,我連忙奪下來。
「你就為了這個不唱?」我的怒氣達到頂點。
「我沒那個心情!」米歇爾的藍眸緊盯著我。「穆穆你告訴我,Sean是不是有其它的戀人,所以才不跟我交往了?」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何必來問我?」我有點心虛。
「我肯定有第三者!一定是那個叫Kathy的女人!」米歇爾的俏臉變得猙獰。「我老早就覺得他們之間有鬼,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擔任主持人的又儒此時出現在後台,滿臉怒色地說:「我勸你把話吞回去,不然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又儒雖然身材嬌小,但氣勢驚人,米歇爾被她嚇得連連退後。
「又儒姐姐,米歇爾她說不唱了。」我說。
「嗯?」又儒瞪向米歇爾。「為什麼不唱?」
「我、我喉嚨不舒服。」米歇爾吞吞吐吐地說。
「一句話,你今晚到底能不能唱?」又儒沉著臉問。
「我……」米歇爾哇地一聲哭起來。「我不能唱啦,這樣上去穩倒嗓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儒咬著牙說:「穆穆為了今晚花了多少心思,這期間她父親還生了病,她照樣把你的演唱會弄得好好,你這樣怎麼對得起她?還有,沈教授今天也抱病前來看你表演,你忍心讓他失望而返嗎?」
米歇爾只是蒙著臉哭。
「單單為了個人感情的不順遂就取消重要的演唱會,你還妄想當什麼國際知名的女高音?」又儒轉過頭來對我說:「穆穆,我出去向今晚的來賓說明。唉,更是難為你了。」
我搖搖頭,看著她走到台前,再望一望低頭啜泣的米歇爾,歎息一聲,就往觀眾席走去,來到老竇的身邊坐下,不安地問:「您身子還好吧?」
「別擔心,我好得很上黑暗中只見父親對我溫和一笑。「怎不見恩承?」
「我不知道他今晚來不來。」我看著舞台。
「他女朋友開演唱會,怎可能不來?」
我尚未回答,又儒已走至舞台中心,她用清亮的聲音跟台下說明今晚的主唱因為身體不適,所以被迫取消個唱會,整個廳堂瞬時議論紛紛。
這時,前排座位有幾個人大聲吶喊起來:「又儒,你怎可這樣耍我們!」
我知道今天有很多人都是衝著又儒的面子才來的,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找起她麻煩來。
「不管,今天一定要給我們個交代,不如你來唱!」那些人又吼,所有在場的人也跟著沸騰。
「好、好!」又儒在台上瞪著那群起哄的人。「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記著!」
「你不唱就不讓你下台!」所有的觀眾都跟著鬧起來。
又儒無奈,又好氣又好笑地跟伴奏低低說了幾句話,然後對在場觀眾說:「為了彌補大家,那我就真來唱一首『微曦之夢』吧,唱不好可別見笑。」
接著她婉轉地唱起那首TraumdurchdieDamrnerung,我一聽耳朵不由得豎起來。又儒姐姐竟有這樣的好嗓子,她的音域不高,屬於女中音,但聲音清亮,唱到感情濃處迴腸蕩氣,我竟聽得呆住了,感動得熱淚盈眶。
一曲唱罷,觀眾如癡如醉,再鼓噪著她繼續唱,禁不住熱情要求,又儒接著又唱了史特勞斯譜曲的DieNacht(夜),SchlagendeHerzefl(躍動的心),Wlesolltenwirgeheimsiehalten(我們怎能藏住喜悅),還有舒伯特譜曲,眾所知悉的Heideosleifl(野玫瑰)和DieForelle(鱒魚)。
「又儒可是奧地利音樂學院出身的呢!」沈恩承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
我故意不理他,轉頭看向我老竇,只見他滿臉激越的神情,腮邊竟有淡淡淚痕,我嚇了好一大跳,連忙拉著沈恩承到外面去。
「父親居然也哭了。」
「又儒的聲音本來就很具渲染力。」他淡淡地說。
「你為什麼挑這種時候跟米歇爾攤牌?」我滿臉不悅。
「她急著想跟我再進一步,我如果不跟她明說的話,現在恐怕已經失身了。」他臉上沒表情,但眼睛在笑。
我愕然發不出聲音,這人真是又壞又可惡!我低下頭來說:「其實米歇爾早懷疑你心中另有其人,所以才會那麼急切的。」
他托起我下巴,讓我正視他。「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我心中在意的人是誰……」
這時,突然有人從背後將我拉開,之後我臉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我被打得頭昏眼花,接著被猛烈攻擊,爪子、拳頭、腳尖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招呼。
沈恩承將我拉到身後,用他高大的身軀護著我。
我這時才看到米歇爾像只忿怒的母貓瘋狂襲擊著我,嚇得趕緊躲在沈恩承背後。她的力氣好大,臉上中的那掌讓我頭暈目眩,看樣子她好像想殺了我洩憤。
米歇爾打不到我,轉而攻擊沈恩承,他忍耐著不還手,只專注地保護我,不讓我再受到傷害。
直到沙奇來,拉開了米歇爾,才結束這場鬧劇。她臉上的濃粗落盡,頭髮凌亂,目光凶狠地瞪著我和沈恩承。
「我沒想到,我真沒想到!」她尖聲高叫:「我男朋友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我從他背後站出來,說了這麼一句。
「Sean是我親哥哥。」我對米歇爾說。
「哈哈哈……」在一旁的沙奇突然狂笑起來。「他……是你親哥哥?」
「我最近才知道的。」我無奈地說。
「你知道他是親哥哥,那你還是要喜歡他嗎?」沙奇問我。
我無法回答,米歇爾這時突然奔入沈恩承懷中,緊緊摟住他,整個人哭得梨花帶雨。「告訴我,那個人不是穆穆,她是你妹妹呀!」
沈恩承輕輕推開米歇爾,他凝視著我說:「不論穆穆是不是我妹妹,我對她的心意永遠不變。」
這話像雷一般劈開我混沌的腦袋,一時間我領悟了某件事,渾身顫抖起來。
「哈哈哈……」沙奇又狂笑起來。「荒謬啊!更是荒謬……」
沈恩承衝過去用手臂頂著沙奇的脖子,把他掛在牆上,眸中發出凶狠的光芒,聲音冷冽地說:「這是我自家的事,你有膽子再笑笑看!」
我過去勸開他們,沙奇連聲咳嗽。「我明天就回香港,這樣總可以了吧!」
聽沙奇這樣說,我心中十分難過,我非常珍惜我倆的友情,不捨地看著他。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沙奇忿忿地說:「穆穆你呀,你從來都不瞭解自己有多美,連別人有多為你著迷都不知道!」
「我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我同意他所說,心中卻很氣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喜歡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再見了,沙奇,很抱歉我讓你這麼痛苦。」
「你……」沙奇不敢相信地看我。「放心,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米歇爾仍舊震驚於我和沈恩承的關係,這時才說:「你們這樣是有罪的!上帝不會原諒你們近親相奸!」
我聽了覺得好刺耳,沈恩承卻笑了起來。「照你這麼說,亞當和夏娃的子女也是近親相奸,上帝也不會原諒全人類?」
米歇爾被沈恩承問得無言以對,只有轉向我。「穆穆,你當真要跟你哥哥通姦嗎?」
她左一句近親相奸,右一句通姦的,聽在我耳裡真是非常不舒服。
「我哥哥雖愛我,但我可不愛他。」我默默冷笑。「那是他自己一廂情願,都不知道我多麼困擾。」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抓住,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我將之甩開。
「我早就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怎可能會去愛自己的哥哥?」我不敢看沈恩承的表情,那一定十分可怕。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好酸澀,可是不這樣跟他劃清界限,他終有一天會毀了我們兩個的。
即使痛苦,還是得有人去做,他不肯,那麼就由我來吧。
***
隔天,沙奇要飛回香港,我前去送行,沈恩承硬要跟來。
「穆穆,保重了。」
沙奇離情依依,我心中也充滿不捨。忽然他將我拉過去,啾地輕吻我的唇,沈恩承見狀立刻揮出一拳,我呆在當地不能動彈。
「穆穆,偷得一個吻,我此行可說是不虛了。」沙奇右眼紅腫,但臉上笑著。「好好照顧教授,我走了。」
他走向登機門,沒再回頭看我一眼,但我看見他還是抬起手臂來抹了抹臉頰,就知道他又哭了。他剛來時沈恩承揍了他一拳,回去時又打他一拳,這能算是有始有終嗎?我心裡滿腔酸楚,忍不住落下淚來。
回程在車上,沈恩承滿臉陰沉不說話,我拿起他的右手審視,只見他堅硬的指節腫起來了,可見他當時有多用力。
「你也真狠,一點都不手下留情,讓沙奇帶黑眼圈回家!」我埋怨。
他好一會兒都不響應,過了許久才面無表情地問:「你說不愛我,當真?」
「我們不能相愛呀,哥哥。」我強調最後那兩個字。
「我從不把你當成妹妹。」
「很可惜我的確是你妹妹,不管你怎麼認為都無法改變事實,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嗎?」我看向車窗外。
「你不是我妹妹。」他又說了一次。
「你在催眠自己嗎?」我忍不住好笑。「催眠到不把我當成妹妹,你就可以不愛我了是不是?」
「你當真以為我是因為你是我妹妹而愛你?」他聞聲說。
「難道不是嗎?」我故作漫不經心。
「你真有夠笨的。」他輕聲罵道。
「沈恩承我警告你別再罵我,否則我一輩子不理你。」我一向是罵不得說不得,剛愎自負的要命。
他苦笑。「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總之我的心意不會變的,不論你在何處,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你身邊。」
我聽了眼淚又落下來,只好拚命看窗外。
「拿去。」他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我接過來打開,裡面是一條銀項練,墜子是一本可以打開的書,製作得小巧精緻,我看了簡直愛不釋手。打開項墜,銀製的書頁上鏤著他的電話與地址。
「給我這個作什麼?我不要!」我把項練還他。
「收下,不這樣你怎麼找我?」他挺專制霸道的。
「我不能養成依賴你的習慣。」我嘟著嘴說。
「你當我哥哥也罷,不當我哥哥也罷,總之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為了你對我母親的承諾?」我顫抖地撫摸項練。
「為了……」他突然住口不語。「我不會說第二次的。」
我的心怦怦跳,臉龐必定紅了。這世上有個人對我這樣好,我還奢求什麼?可惜他是我哥哥,我絕不能愛他。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我把項練戴上,墜子貼著我的胸口。
他聽了默然不語,專注開車,好一陣子他才又開口。「不管以後如何,都別離開我好嗎?」
在感情方面他一向是個強人,懂得控制自己,也不會胡亂談感情。從何開始他也有了脆弱的一面?是我讓他變成這樣嗎?
「我渴望像鳥兒一樣自由,愛去哪兒就去哪,你無法束縛我的。」我歎息。
「我明白。」他靜靜地說,手抓緊方向盤。「我也知道你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但……我總覺得你好像會突然消失似的,就這麼不見了,我再也找不到你,看不到你。」
我聽著他的話,感到一陣陣心酸,眼眶濕了,強迫自己裝作冷冷的樣子響應。「你何必那麼在乎我?」
「我無法不在乎你,只要看著你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當你妹妹真好,能得到你這樣的關注。」我殘酷地這樣說。
他轉過來看我,咬著牙,眼底一片失望。
我故意忽視他,其實我的心早為了他的說的話扭擰起來,滴血不停。
我突然想到,我這樣的壓抑,總有一天會崩潰的。
難怪我近來脾氣這樣大,無法宣洩的情感,惟有藉著怒氣發出來,莫怪他脾氣也是非常不穩,原來他跟我是一樣的。
我們確實是彼此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