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指數一數 第二章
    「自摸!門前清!」我媽的叫聲響徹整個安家大宅。

    現下才六點多,安媽、陶媽和我媽,再加上輪流插花的陶爸,正好湊成一桌麻將。奇怪,晚飯不是由安媽負責的,怎麼她會在賭桌上玩呢?原來安爸在廚房裡準備晚飯,由安媽口頭指揮。

    這點我就不得不佩服安媽了,簡直是女人的至高境界。只需動口,毋須動手,就能料理出一桌好菜,安媽的馴夫術是所有女人必修的課程。

    我呆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我爹忙進忙出充當茶水小弟,心想我媽比起安媽來,也是不遑多讓的。

    我很不高興,每次家族聚會,媽咪照例把我綁成「小甜甜頭」。

    天!今年我業已十七,算是半大不小了,這種髮型真令人難堪。而且還要穿上指定的蕾絲服,如果我長得圓圓胖胖也罷了,偏偏我既高又瘦,穿起來簡直不倫不類。

    我能怎麼辦?如果不用老萊子采衣娛親的心情來看待,我簡直份不下去。

    莫說我了,說說旁邊那兩位仁兄吧!

    安東尼身穿蕾絲襯衫,端正地坐在客驢裡插花。漫畫裡的安東尼很愛花,所以現實裡的安東尼也得學插花,瞧他插的有模有樣,可不是隨便唬人的。

    陶斯則窩在沙發上睡著了,衣服的扣子從領口開到腰際。他不負使命將我從學校架回來,讓三位媽媽精心打扮,頗受好評。

    我看看睡相極差的陶斯,又看看端凝著插花的安東尼,心裡覺得很悶。

    今天到底為什麼要聚會?我總覺得心裡怦坪跳,彷彿有事要發生。

    「哈!槓上開花加清一色!來來來,給錢嘍!」陶爸贏得笑逐顏開,伸手要錢。

    「哼,不玩這個了,咱們改賭牌九!」我媽一把推散牌局,打算賴皮,依她的性格來說,她著實不喜歡玩起來很斯文的麻將,她最愛天九牌,一翻兩瞪眼,非常痛快。

    其實天九牌有「武賭之王」的美譽,和「文賭之王」的麻將,並稱賭國雙璧。三家爸媽在一起的時候,老是在聚賭。

    「哎呀,可我們家沒有天九牌呢!」安媽細聲細氣地說。

    「我家有!」老媽趕緊添上一句。

    「恬姐兒,你過來一下。」安媽笑著招呼我過去,我馬上被安媽攬到懷中,用力疼愛。「真是越長越漂亮,不知道是東哥兒、斯哥兒,哪個有福氣呢!」

    「當然是我們家斯斯有福氣的!」陶媽看著睡到口水流滿面的陶斯,非常有信心地說。陶媽是日本人,說起話來平上去入不分,有點難懂。

    「我們家東哥兒也不差呀!」安媽連忙推銷自己的寶貝兒子。

    「你們在說什麼啊?」我問。安媽的身上總有股馨香,聞起來異常舒暢,所以我頗喜歡賴在她懷中。

    「當然是要你當媳婦兒嘍!」

    我的老天,原來她們已經想到這麼遠了!

    我在心中暗暗發誓,此生絕對不嫁進安家或陶家!臉上卻裝出一副傻呼呼的笑容,讓長輩們看了又疼又愛。

    「好啦!迷湯灌夠了,甜甜你趕緊回家一趟,把我的天九牌拿來。」媽媽這樣命令我。

    「噢。」我應了一聲,順從地走出安家大宅。我家就在隔壁,不算遠,但偏偏安定的庭院偌大,光走到門口就要好久。

    我抬頭仰望星空,因為位在郊區,光害不嚴重,所以看得到幾顆星星,寥寥落落,點綴在天邊。

    屋內的人是溫暖的、熱鬧的;屋外的我是孤獨的、冷漠的。突然有這種怪怪的想法,不知由何來。

    我踏著修剪整齊的草地皮,往門口走去,一拉開門,就看見一張年輕男子的面孔,差點嚇得尖叫出來。

    他抬頭,正好我也抬頭,兩人的目光正對在一起。一瞬間我呆住了,不知為何,他也呆住了,所以我和他,就這樣呆呆的望著彼此,半晌沒迸山話。

    他的眼睛,好亮,亮過天上的星子,黑沉沉、瑩瑩然,美麗的像會燃燒起來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我。

    我有種不知名的感覺,好似在哪兒看過這對眼睛……突然,我的額頭,就是夢中跌倒受傷的那個地方,竟猛烈劇痛起來。

    我伸手按住額角,居然可以感受到溫熱的血流過的記憶,拿起手來一看,卻什麼都沒有。

    他低頭看我,因為他比我還高出許多,肯定超過一八0。肩膀很寬,穿著輕便型的西裝,套著薄薄的風衣,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

    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很亮很亮……

    不知是否因為額頭的痛在作祟,我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昏,有股熱流在體內亂竄,該怎麼形容呢?

    迴腸蕩氣,對,就是這四個字。

    激動的情緒迴盪在我的胸臆,令我痛苦的彎下腰來,那人迅速地伸手接住我,我掉入他的臂彎中。

    這種感覺……我好像有過這種感覺,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這樣子……

    是記憶障礙嗎?為什麼會有似曾相識之感?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名男子啊!

    我跪坐在地上,他也順勢蹲下身來,我仍攀著他的手臂,即使隔著衣料,我仍可以感受到底下虯結的肌肉。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安家門口?雖然心中滿是疑惑,我卻沒有推開他。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那人正輕輕按摩著我的後頸,我向來不喜歡和不熟的人接觸,對他卻一點排斥感也沒有,真是怪事一樁。

    「好些了嗎?」他問我,聲音很沉,很好聽,可以去當聲優那種嗓子。

    「嗯。」我按著他的肩膀站起身來,拍拍衣上的草屑,這才發現自己的裝扮活像三八阿花,恨不得立時挖個洞鑽進去。

    我很不願在這個人面前出醜,原因為何我說不上來,他看起來是個非常有品味和修養的人,和我的類型截然不同。

    我竟會這樣在乎一個陌生人對我的看法,真是奇哉怪也。

    「您是來找人的嗎?」我這輩子居然會說出個「您」字,南生聽了一定會大驚小怪。

    那人點點頭,嘴角牽出一抹笑容,這種笑,總讓人覺得有些落寞。

    「莫非,您是今晚的客人?」我突然想起餐桌上多擺出的那副碗筷,原本沒留心,現在才聯想到。

    他再點頭,仍舊看著我,眼光看起來……竟帶著點溫柔的味道。我的心臟加速跳動,一面暗罵著「見鬼了」,一面將他領到安家的主宅門口。

    他不多話,靜靜跟我走,我則不時拿眼睛偷偷覷著他,他看起來很年輕,可是氣質卻很深很沉,說不定年紀已經很大了。

    他就在我身旁,眼睛從開始到現在都沒離開過我,看得我渾身煩躁,又滿心歡喜。從來沒有人能給我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

    「我以前見過你嗎?」我忽然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他的聲音柔柔的,聽起來真會讓人融化。

    「小時候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真的,我沒有「小時候」的回憶。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想說什麼,可是我們已經到了玄關,我向裡頭喊著:「安爸,安媽,有客人。」

    首當其衝的是剛插完花,正抹著手的安東尼,還有一覺醒來正在玩電視遊樂器的陶斯,他們一見到我背後的那個人,陡然歡呼一聲,興奮地衝過來。

    我以為他們要把我撲倒,沒想到他們繞過我,往那人身上抱去,兩個大男孩,拉著那位年輕男人,狂喜的又叫又跳。今天我總算大開眼界,原來安東尼和陶斯也有這等小兒模樣。

    「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喃喃自問。

    安爸對我說:「你不記得了嗎?這位是我的小弟,安徽人。」

    什麼?我彷彿聽到心底一陣碎裂聲。

    「徵人叔叔好久沒回來,可想死我們了!」安東尼撒嬌說著。

    如果現在有筆,我會往額頭上劃下一條條的黑線。

    驚慌、失措,外加不敢相信,正是我的心情寫照。

    ***

    安徽人,多可笑的名字,但他確確實實是安爸的弟弟,因為安爸叫作「安平人」,照這樣推下來,他算是我叔叔嘍?

    我突然覺得想哭,沒來由的,想痛痛快快哭一場。為什麼我覺得難受的像快死掉一般?徵人……叔叔!我用力扁住嘴巴,以防自己爆出哭聲來。

    咱們三家圍成一大圓桌,每個人都吃的不亦樂乎,陶斯和安東尼更是極盡諂媚之能事,巴結著初來乍到的客人。

    但我媽媽好像有些不開心,半聲不吭地吃著菜。這太反常了,以往母親總是話題的中心人物,怎麼這會兒成了悶嘴葫蘆?

    「恬姐兒啊,你當真不記得徵人叔叔了?」安媽問我。

    我一面扒著米粉,一面搖頭,根本騰不出時間作答。

    「想當初你們三個老是搖搖擺擺跟著徵人後面跑,要不是……」

    我媽忽然用力咳了一聲,止住了安媽接下來的話,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

    我則是莫名其妙得很,根本不知道這些大人在背後玩什麼把戲,繼續啃著銀絲卷,看著坐在對面的安徽人,心中不斷歎息。

    唉,他看起來這樣年輕,怎麼會是歐吉桑級的人物呢?他臉上半絲皺紋也沒有,眼睛頗細長,配上臥蠶眉,很是好看。鼻子的形很好,又高又挺,嘴唇的厚度適中,下巴方正沒有缺陷。

    真是一副好面相。陶爸精通相術,我他跟著偷學了許多步。

    安徽人看起來就像安東尼的哥哥,哪裡知道……我的胸口突然覺得悶,比適才還要難過,像要炸開來一般。

    飯後,安爸祭出上好的白毫烏龍,一夥人圍坐著喝茶,媽媽的臉依舊臭臭的,不太開心,多虧安媽和陶媽妙語解頤,這才讓她笑出來。

    安徽人成為話題中心,我在旁邊聽著,約略聽出一些端倪。

    原來他離開台灣近十年,在世界各地到處流浪。他精通數國語言,英、法、德、義、日、俄、葡、西、阿……目前在一家翻譯社工作,偶爾受雇於公家機關,有時會被派去接待外國嘉賓。

    聽起來他像是個學有專精的優秀青年,實時口譯做起來不容易,體力智力都要高人一等,當然薪資也是十分優渥。

    回答眾人問題時,他偶爾會向我這邊望來,但就像在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雙眼透出漠然的神色。這時的他,變得十分陌生遙遠,剛剛在他懷中所感受到的親近早已蕩然無存。

    初見面時,對他有種類似久別重逢的親切感,難道是我感覺錯了嗎?我很感激他沒將我那時的醜態說出,其實我心裡隱隱明瞭,他不是那種把別人的糗事當成笑話來宣傳的人。

    為何會有這種認知,我實在不知道,我只覺得很難受,難受的透不過氣來。

    這時他開始用日語和陶家人哇啦哇啦說將著,我則趁著眾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到外面的庭院,坐在小小的鞦韆架上。

    星星比剛剛還多,我卻已無觀賞心情。猛地壓抑許久的情緒洶湧襲至,瞬間將我滅頂,我感覺自己快哭了,連忙將頭倚在袖子上。

    不不不,不論日子多麼苦,不論一輩子要永遠背著「小甜甜」的十字架,不論到哪兒都會被人嘲笑和安東尼與陶斯是一對……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哭的!

    我田恬雖然無能,卻也不是軟腳蝦。

    可是,為何一想起那人我就無法控制自己呢?

    對我來說,他不過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無所悉的陌生人……為什麼這個陌生人卻不時出現在我腦海?

    他的身影、他的聲音,清晰地像電影般在我腦中放映著……太奇怪了!明兒個我要告訴南生,叫她替我想想辦法,想想如何才將他從我心版上剔除……

    「舔甜,你在哭嗎?」

    一聽到安東尼的聲音,我連忙用袖子抹乾眼角,輕蔑地說:「笑話!你看見誰哭了?」

    「別逞強,來,這裡很寬闊!」安東尼在另一架鞦韆上坐下,指指胸膛故作大方地說:「而且還是沒人碰過的處女地,今日破例借你一靠如何?」

    我差點被他逗得笑出來,也著眼睛笑罵:「哼,你又捨得丟下崇拜的徵人叔叔來陪我啦?」

    「日語我聽不懂嘛,正好又發現你不見了。」他雙手一攤,滿臉無奈。

    「安大少爺『居然』能發現我不見了,我是否該感激你的細心呢?」

    「嘿嘿!」安東尼賊賊一笑,將細緻的臉蛋靠過來。「你知道的,女子報恩的方式就那麼幾種,你一樣一樣慢著來,我不會抵抗的。」

    呸,安東尼果然很不要臉,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可被他這麼一攪和,我的鬱悶霎時飛得無影無蹤,心情開朗起來,我伸出手指刮他柔嫩的臉,笑他不知羞。忽然他拉住我的手,整個身子靠過來,快速地在我臉上「啾」地輕輕一吻。

    「啊--」我尚來不及反應,就聽見陶斯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只見他氣急敗壞地飛奔過來,口裡罵著:「安東尼你這小人,居然敢偷跑!」

    然後把我用力拉過去,在我臉頰上重重一吻,依舊絲毫不懂憐惜。

    「來不及了,陶斯你輸啦!是我先吻到的!」安東尼拍著手哈哈大笑。

    這兩個混蛋,竟然把我當成賭注!我一手一拐子撞在兩人的肋骨上,痛得他們哇哇叫。大人們都跑出來看這場鬧劇,三對父母,看著愛兒愛女們戲耍,都笑得十分開心。

    而他,靜靜地倚在門旁,看著我和陶斯、安東尼打打鬧鬧。

    我的眼和他的眼再次對個正著,心神竟自激盪不已,一股奇異的情緒在我體內流轉一遭,讓我又熱又冷。

    他忽然笑了,嘴角照例只揚起一邊,哭得落落寡歡,那種笑容好似在看小貓小狗打架玩耍般,充滿了無奈與寵愛。所以我也笑了,拉著安東尼和陶斯的手臂,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恬……」陶斯難得看我笑得如此誇張,都有點詫異起來。

    「你還好吧?」安東尼問。

    「我當然沒事!」我擦擦眼角的淚水,對那群看熱鬧的大人說:「你們不是泡茶泡的好好,怎麼都跑出來了?」

    「今兒個星光月色好,不如咱們來個月下小酌吧!」安媽這麼一說,大人們紛紛附和,起身去張羅東西。

    我仍坐回鞦韆架上,一晃一晃,看著高眺的安徽人,眼睛離不開他。

    陶斯、安東尼在我身邊坐下,一高一低地蕩起來。

    「徵人叔叔還是像以前一樣好看!」安東尼衷心讚道。

    「是啊!而且還越發英挺了呢!」陶斯接著說。

    「你們以前見過他?」我深感詫異。

    「對啊,徵人叔叔可是我們的偶像!」陶斯回答。

    「可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句話讓他們靜默下來,鞦韆架停在我身邊。

    我站起身來,往安徽人身邊走去,仰望著他說:「你剛剛沒回答我,我以前見過你的,是不是?」

    不知是否看錯了,他的眼神忽爾流露悲傷的神色,淡淡的,沒注意看幾乎要錯過。

    他張口欲言,媽媽卻在這時叫我:「甜甜,過來吃烤肉。」

    我有些奇怪,媽媽似乎刻意不讓我親近他。

    烤肉香陣陣傳來,月下小酌變成啖肉大會,真是佩服那幾位爸爸媽媽殺風景的能力。

    「去吧。」他輕輕說著,眼光溫柔地看著我,看得我心都要痛起來了。

    ***

    老實說,我極度不願想起開學發生的事,但是既然那害的本姑娘在一開學就重病臥床,不得已還是得說說。

    那天,帶著愉快心情面對未來璀璨高中生涯的我,半點兒也沒料到如此美麗的夢想竟會毀在兩個敗類手上。

    這兩個敗類,也不用猜,就是陶斯和安東尼。

    例行的開學典禮,當我忍完早上一堆長官師長們的口水熬燉後,以為接下來的社團活動會有多麼令人振奮,沒想到首先上演的,卻是一場因為職位交接而差點被蛋洗的批鬥會。

    上一屆學生會的正副會長,是陶斯與安東尼。他們升上三年級後,原本應由二年級的學弟妹接任,但半路殺出了「伊莎貝爾」這對雙胞胎兄妹。因為父親是家長會長,母親是學校董事,權力熏天的他們就因此而入主學生會。不滿的人非常之多,原本二年級想拱陶斯和安東尼繼續出來執掌,卻被他們兩人婉拒了。

    當時禮堂裡的情形可說是人聲鼎沸,議論紛紛。不過當伊莎貝爾兄妹開始分發甜點和背包後,大夥兒又開始覺得直接讓一年級的新生當會長也是不錯的,至少福利優厚啊!唉,人都是現實的,有的吃又有的拿,沒人會去管當頭頭的是誰。

    我也是吃得很樂那種,校園的政治鬥爭一向不入我眼,別妨礙到我就是了,典型「死道友不死貧道」。

    南生原本也反對這種一手遮天的行徑,但她卻因為抵擋不過蛋糕的誘惑而徹底投降,簡直沒原則到了極點,難怪我倆那樣合拍。

    我和南生那時才初相識,幾乎可說一見面就傾蓋如故。第一眼的印象對我來說決定一切,彷彿我有種奇特的預知能力,感應的到這人磁場與我合不合,就此決定以後能不能順利交往。

    但我和陶斯與安東尼明明磁場不合啊!為什麼老是趕不走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偏偏他們卻喜歡和我擠一條路走。

    唉,無怪乎我的過往那樣坎坷,原來全是他們兩人在鬧妖作怪!

    社團介紹的時候,輪到花藝社上台,身為社長的安東尼特地露了一手自創的「一星斜月流」的插法,又簡稱「心流」,弄得在場的女孩子們個個躍躍欲試,紛紛上台試著插花。

    南生附在我耳上輕輕地說:「安東尼那傢伙分明是來賣美色的!」

    是啊,他從頭到尾常著像天使般的笑容,眼睛電著在場所有的女孩,看到我時,還偷偷眨了一隻眼睛向我暗示一下。我看不懂他的暗示,打算裝死混過,沒想到他竟拿起麥克風來說:「舔甜,記得待會兒要填入社的單子唷!」

    全場的焦點瞬間集中在我身上,人人開始議論紛紛,女生們更是把怨懟的目光毫不客氣丟來。

    當時我腦中空白一片,斷斷續續閃著兩個字:毀了--毀了--

    等我回復意識,第一件事就是想上台砍了那小子來洩憤!

    我雙手環胸瞪視著台上滿臉無辜的安東尼,心中盤算著待會兒如何算帳。

    唉,哪裡想得到事情還末結束呢!原本最後才要上場的武術社,因為陶斯聽了安東尼的宣言後,狂奔上台,順便把整團的團員也帶了上去。他光溜溜的大腳往安東尼一踹,安東尼機警地跳開。

    陶斯搶過麥克風,大聲吼著:「恬恬你別聽他的,你只能進武術社,總清楚了嗎?」

    陶斯的聲音渾厚響亮,其實不用麥克風全場就可聽清楚。他這麼一吼,整座禮堂都為之震動,灰塵亂飛。

    我又再次成為目光焦點,這次眾女的怨恨度已高達百分百,簡直可以將我燒死。壓力將我一寸一寸往下壓,我漸漸縮到椅子底下去,直到聽見眾人又一陣驚歎,發現箭靶已不在我身上,這才像土撥鼠般慢慢將頭鑽出來,往台上瞧去。

    原來花藝社和武術社形成兩方即將火並的人馬,彼此劍拔弩張。花藝社裡喜愛花花草草的男男女女,把花朵當武器,嚴陣以待;武術社高大威猛的社員們,現出自己最擅長的拳法刀法劍法,躍躍欲試。

    安東尼拿著幾莖玫瑰的姿態,宛若凌風仙子;掏斯擺出八極拳的架勢,好似不敗戰神。一場惡鬥轉瞬間要展開,眾人皆屏息等待。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南生忽然叫戰起來:「打!快打!最好拚個你死我活,誰贏了田恬就花落誰家!」

    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南生!我立時下了決定,用不卑不亢的聲音說:「你們儘管打好了!反正我不會加入任何一個社團,你們愛打就打吧!」

    說完,我逃出會場,無視於陶斯和安東尼的呼喚。經過人群時,我聽到有人說:「她就是田恬?陶斯和安東尼老掛在嘴上的就是她?」

    「爛死了,居然讓陶斯和安東尼為她打架……」

    「原來現在連醜女都可以成為禍水了……」

    我一口氣跑到操場上,對著蔚藍的晴空狂喊:「媽媽--媽媽--媽媽啊--」喊完之後,我誰也不恨了,靜靜接受我的命運。

    眼前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一塊方帕,水藍色,洗得非常乾淨。

    「拿去吧!」有人柔聲說。

    我抬頭一看,那人竟然是剛剛成為校園新貴的錢貝爾!

    「我又沒有哭!」這人簡直莫名其妙,撿這時候出場,湊什麼趣啊?

    「咦?一般女孩於碰到這種事都會哭的啊!」他的口氣好像沒哭的我根木是個怪胎。

    我凝視著他,近距離將他仔細看個清楚。他戴著重度眼鏡,朦朦朧朧霧成一片,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身材嬌小瘦弱,幾乎和我一般高。

    這人居然會是學生會會長?我有點不敢相信。老實說,比起他出色的妹子來,他簡直平淡無奇得緊,能坐上會長寶座,的確是靠關係。

    他是怎樣的人我無法一眼認出,不過光看他好心送上手帕來的份上,我倒不會像對他妹子一樣,一接近就不舒服。

    「你真的不加入任何社團嗎?那多可惜……」他惋惜說著。

    我也覺得可惜,但話已經在全校師生面前說出口,毫無轉圜餘地。

    「不如這樣吧!你來學生會,可以學到很多喔!」他的態度誠摯非常。

    我卻敬謝不敏,加入學生會,那不是要和錢伊莎朝夕相對嗎?我可不會白癡到這樣來苦毒自己,除非我已厭倦人生。

    唉,開學第一天就鬧得如此淒涼,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

    所以我隔天就掛病號沒去上學,打算躲過這段新聞的熱潮期。

    但願上天能還我寧靜悠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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