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補習班回來,正想洗個熱水澡,好好地睡
上一覺時,卻見方爸氣急敗壞地跳到面前。
「你回來得正好!從現在開始,不准再和黎文來往。」
「有話慢慢說嘛!」方媽在一旁打著圓場。「你這麼沒頭沒腦地劈頭就罵,丫頭根
本就還搞不清怎麼一回事呢。」
方爸不理會,繼續吼著:「今天周叔叔來過,你知道他帶來什麼消息嗎?」
曉瑭張大眼睛,大惑不解。「什麼消息?難不成方爸又要披上戰袍,重返軍涯?」
「少跟我胡扯!」方爸聲色俱厲。「難怪我愈看黎文愈不順眼。原來,他真的是金
玉其外,敗絮其中。」
「爸,你在說什麼呀?」聽到老爸這麼口無遮攔地損黎文,曉瑭不由得急怒攻心。
「人家在台北好端端地,招你惹你了呀?」
看到寶貝女兒有些動怒,方爸不由得稍微和緩。「上星期我托周叔叔去調查他的身
家。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
「早在讀書的時候,他就和一個女同學同居了。」
曉瑭乍聽,不禁啞然失笑。「爸,您是去哪找來的糊塗情報員呀?」
「難道你連周叔叔都信不過嗎?」
「問題是周叔叔托的人可靠嗎?你也不查證,就這麼暴跳如雷,甚至蓋棺論定?」
「怎麼不可靠?人家與他無冤無仇,幹嘛要陷害他。」方爸仍一口咬定黎文的不清
白。
眼見有理說不清,曉瑭無奈,只好據實以告。「爸,你知道什麼叫同居嗎?同居都
做此件事麼,你知道嗎?」
方爸理直氣壯:「笑話,你以為你老爸沒讀過書呀!同居就是一男一女同住一室啊 !」
「住在一起做些什麼呢?老實告訴你,黎文認識我的時候,單純得連打KISS都
不會。你以為同居是這麼容易的呀?」
「你再給我強辭奪理!」方爸有些惱羞成怒。
「好了,好了,幹嘛發那麼大的脾氣。」方媽拍拍方爸的背。
「小心你的心臟。」
「心臟?她最好把我給氣死!我死了,她就好稱心如意了。」
「爸,你講講理好不好?」
曉瑭皺著眉,淚盈於睫。從小到大,爸爸從來不曾大著嗓門和她說過話,更遑論如
此的重話了。
「唉!枉我把你養了這麼大!」方爸頹喪地坐到沙發上。「二十幾年來,一直把你
捧在手心裡,讓你學這學那,極力培養你的氣質,總希望長大後,能嫁個好人家……唉 !你是鬼迷心竅了是不?
放著一個大學教授不要,偏偏要跟一個和別人同居過的人……」
「爸——」曉瑭厲聲。「你不要血口噴人,他是怎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你不可以
這樣污辱他!」
被爭吵聲攪得無法成眠的逸倫,披上睡袍下樓來。
「爸,小妹說的也有道理。哪有同居的人,連Kiss都不會。您也是過來人呀!
難道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見逸倫也這麼幫腔,方爸面子有些掛不住。「誰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周叔叔這
麼一把年紀,難道會騙我嗎?」
「爸——」曉瑭厲聲。「如果你再扭曲事實,一味地為反對而反對,我就——」曉
瑭咬著下唇,眼眶一熱。
「你就怎麼樣?」
「我就——死給你看!」
「哇!你在威脅我!?」方爸氣得青筋暴露,雙手不住地顫抖。
逸倫見狀,趕緊過去拍拂方爸的背,並以目示意曉瑭噤口。
「爸,別生那麼大的氣,沒有人懷疑周叔叔,不過!也許他的情報有誤也說不定呀 !」
「是嘛!瞧你,事情也沒弄清楚,就亂發脾氣。」方媽怪罪完,遂轉身對著淚眼漣
漣的曉瑭,「好了,好了,沒事了!」
見寶貝女兒哀淒的模樣,方爸有些心疼,口氣也隨著和緩。
「好吧!就算他是清白,可是,誰敢保證他對丫頭是真心的?」
「他遵照你的規定,按時南下,不就可以證明了嗎?」逸倫耐著性子。
黎文的不屈不撓,再加上曉瑭的忠貞不二,方爸頗有大勢已去之慨。
「好,既然你這麼死心眼,那麼就教他父母來提親。」
「提親?」曉瑭瞪大眼睛。
方媽也是一臉的驚愕。「我看你真是愈老愈糊塗了。黎文才剛踏入社會,毫無經濟
基礎,教他拿什麼來娶曉瑭啊?」
「我可管不了這麼多,有誠意就來,否則拉倒。」
「你真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方媽一臉的氣結。
方爸則是心中暗喜。
沒有經濟基礎最好,只要他一氣餒,豈不正好成就了門當戶對的「段方之喜」。
眼前又浮現段君平的影子。女婿!多動人的名詞呀!方爸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
※※※
「曉瑭,我馬上下台南……我要離家……」
深夜十一點,電話驀然響起,黎文語音哽咽。
原來,當黎文向父母提及提親事宜時,所得的反應亦同。他們認為起碼應等他事業
有一個基礎後,才來論迎娶;可是,深怕會因此而失去曉瑭的黎文,卻抵死不從,因此
,雙方起了爭執。
「曉瑭,」電話由黎柏彥接過去,「事情是這樣的……。」
黎柏彥婉轉地表達心意,一旁卻傳來黎文任性地反駁與堅持。
慢慢放下了電話。她不敢告訴爸媽,因為,她知道方爸心中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刻。
好長一段時間,黎文以無言作為抗議。
不忍見愛子如此抑鬱寡歡,黎氏夫婦幾經研商,只好讓步,準備南下提親。
當消息傳來,方爸這會兒可是方寸大亂,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了。
原本只想嚇唬一下那個傻小子,好讓其知難而退;孰料,對方竟來真的。
這下如何是好?
唉!君無戲言,他方某人一生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豈可為這女大不中留的丫
頭片子,而自毀英名!?
「唉!真是兒大不由爺,女大不由娘呀!」
離提親的日子愈近,方爸的哀歎聲愈濃,常見他獨自一人,在大廳裡踱著方步;此
時他心中最難割捨的就是品貌端正、學富五車、名士風流的段君平。
「唉!」
「你這是幹什麼呀?唉聲歎氣的,煩死人了!」方媽不堪其擾,忍不住發出抗議。
和方爸的怨歎形成強烈對比的曉瑭,則是快樂得不得了。
終於打破所有藩籬,有情人得以終成眷屬。果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不
禁想起小飛俠。
哦!願他在天之靈能祝福我。曉瑭在心中默禱。
看到曉瑭一臉幸福的表情,方爸就沒來由地想生氣。「告訴他們,我們不收聘金,
可是也沒有嫁妝。」口氣像是賭氣。
「你這是幹嘛呀?聘金不收倒也罷,嫁妝怎麼可以省?難不成你要人家笑我們小鼻
子小眼睛,一點禮數都不懂?」方媽動怒了。
只見她薄唇翻飛、口沫四射地數落著。
可是,方爸也不甘示弱。「我把女兒養到大學畢業,不但允文能舞,而且又如花似
玉,這就是最好的嫁妝。」
「哎!你真是冥頑不靈……。」
「好啦!媽,沒關係。黎文沒那麼俗氣,他是不會計較這些的啦!」
這個死丫頭,人還沒嫁過去呢,胳膊就朝人家彎去,淨幫著說話,唉!真是白疼她
二十四年。
方爸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告訴你喲!丫頭,要不是怕你去自殺,讓我背個逼女
殉情罪名,我可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唉!
放著一個乘龍快婿不要,偏偏……哦!對了,告訴那個姓黎的——」
「爸,叫他黎文好不好?」曉瑭怏怏不樂,嘟著嘴:「虧您還飽讀詩書,一天到晚
舞文弄墨,講話怎麼這麼沒氣質?」
方爸輕啐一聲。「好,告訴那個黎文,即使訂了婚,也別擺出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
,兩個人仍要保持距離,不准趕流行來個什麼『婚前超越』的關係。要知道婚約是可以
解除的。」
計劃落空的方爸,終於萬般無奈地接受了「黎方」聯婚的事實。
※※※
訂婚消息傳出後,一幹好友分享了曉瑭的喜悅。
肥肥相親一舉成功。深深體會到被愛的幸福的她,終於自小飛俠的陰影中走出,更
何況李海和是那麼地忠厚老實;雖不浪漫,但卻也多金深情。為了隨時迎娶肥肥,已在
台北購置新屋,目前正在裝漢中。
年關將近,工作量倍增,升為主編的曉瑭只得率先加班。每天的日子,都是如此披
星戴月地往來奔波。
加完班,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家的曉瑭,冷不防被轉角竄出的人影嚇得魂飛膽喪。
「救--」
才張開的嘴,遭一隻大手-住,整個人被強行拖至暗處,曉瑭使盡全身氣力掙扎,
無耐對方力大無窮,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
曉瑭腦中一片空白,身體不住地顫抖,這種事怎麼會落到自己身上呢?
近來狼嗥處處,怪只怪自己太大意,沒有注意安全。
一想到彭婉如及曝屍荒郊的國小女生賴詩婷等命案,曉瑭不覺害怕地淚流不止。
「噓!曉瑭,是我。」
磁性低沈的聲音,自身邊響起。
曉瑭的身體突然僵硬。……是那個已經淡忘,可是卻又彷彿深埋在內心深處的人。
曉瑭睜大眼睛,淚痕還清晰可見。
何-?真的是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曉瑭,對不起,把你嚇著了。我……實在是身不由己。」何-俯視著曉瑭,聲音
充滿了感情:「當我聽到你要訂婚的消息,我的心,簡直……如刀割……」何-深鎖眉
頭,痛苦地說:「曉瑭,哦,曉瑭,你本來是屬於我的,可是,為什麼?」
「你——」
曉瑭正欲開口,驀地!何-粗暴的狂吻,卻如及時雨般地驟然落下。
何-再也顧不得什麼倫理道德,一切只為了他的不捨,以及多年來內心的煎熬。
曉瑭閃躲著,想掙脫他的懷抱,無奈何-如鷹捕獲小雞般,絲毫不肯放鬆。
「你--」曉瑭極力擺著頭。「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費力地吐出隻字詞組。
何-終於放開了她的唇,可是雙手仍戀棧地緊攫著她。
「我……捨不得你。」何-的目光灼爍,神情十分激動。「你知道這些年的日子,
我是怎麼過的嗎?」
「那是你的事。」曉瑭別過頭,有些賭氣。
何-扳過她的臉。「曉瑭,別這樣,」溫熱的氣息拂在她的頰上。「你明知我對你
始終無法忘情,你明知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人,當初要不是余芬芬——」
「不要再說了。」曉瑭略帶怒氣,恨恨地看著他。「一個巴掌拍不響。若不是你願
意,她會自己懷孕嗎?」
「我說過,當時我醉得不省人事,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我真的弄不清楚。」
曉瑭拂去頰上的淚水,幽幽地:「算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曉瑭,我不甘心呀!」何-眼眶一熱,情不自禁地用力搖動著她的身子。
曉瑭睜著淚眼,定定地看著他。
漸形削瘦的臉頰上,昔日的神采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落寞的滄桑,看得
出他這些年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曉瑭有些心疼。多想溫柔地將他擁至胸前,細細地撫慰他那顆受傷的心。
突然感到胃部翻騰絞痛;曉瑭撫著胸口,忍住心中的酸楚。
「何-……」她咬緊下唇,心頭紊亂萬分,一股欷歡欲泣的衝動湧上。「為一段過
去式來做翻案文章,是不值得的,對你的婚姻也有傷害。每個人都有他可愛之處,余芬
芬雖然驕縱任性,可是,不可否認,她對你是一片癡情,否則也不會如此不擇手段地擁
有你。就衝著這一點,請你多愛她一點,以寬容的心來對她,你會發覺,原來,一切並
不是如此地不可救藥。」
「我沒辦法!」何-痛苦地將手指插進頭髮中,「曉瑭,只要一想到黎文將取代我
的位置,永遠地擁有你時!我就嫉妒得要發瘋。我無法面對芬芬的強勢,更無法忍受她
的驕悍,每天一睜開眼,你的影子就出現在我眼前,我好恨,恨自己怎麼這麼倒霉!」
「你錯了,黎文並沒有取代你,他是我重生後生命中的一盞明燈,帶給我希望與溫
暖,而你……」曉瑭伸出手,溫柔地握住他。
「回去吧,既然已結成夫妻,就該努力盡到做丈夫的責任。至於我們……就當它是
一場夢吧!」
語畢,曉瑭自何-緊握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家門口走去。
※※※
克服一切難阻,有情人終成眷屬!曉瑭與黎文真是喜不自勝。
訂婚酒宴上,方爸表現得還算差強人意。「黎方聯婚」既已成事實,所以面對親家
,倒也談笑風生,一派和樂。
繁文縟節的訂婚大典後,曉瑭繼續埋首於工作中。雖然忙碌,可是卻也充實,再加
上感情有依歸,整個人神清氣爽,絲毫不見倦容。
肥肥終於嫁作李家婦,婚後,隨夫家遷居至台北。臨走前,自告奮勇要替曉瑭就近
監視黎文。
生活中陡然又失去了一個朋友,令曉瑭憑添無限感傷。
偶爾,午夜夢迴,何-痛苦的呻吟,以及狂熱的吻,竟會不經意地在內心深處浮現 。
若說,她還愛何-,那不是真的。因為,心中已被黎文所填滿。可是,如果說已全
然忘卻,為何又會在無意間浮現腦際?
曉瑭甩甩頭,企圖甩掉何-的影子。她有些懊惱了,懊惱自己為何還會受他的撩撥
與干擾?
這天,應付完一名難纏的作者,正想喝杯咖啡,舒緩一下緊張的情緒,桌上的專線
卻適時響起。曉瑭歎了一口氣,百般無奈地拿起電話。
「喂!方曉瑭。」
「方小姐,還記得我嗎?」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何芸,怎麼是你!?想到我啦?」曉瑭欣喜萬分,整個人為之振奮起來。
「每天都在想你,而且不只我,還有我爸媽,還有……」何芸欲言又止,「還有我
那癡情的哥哥,唉!」
曉瑭清清喉嚨,「何芸,有事嗎?」她實在不願,也不想再讓平靜的心湖,激起什
麼漣漪。
「哦!聽說你訂婚了,特地致電恭賀。」
「謝謝,你的消息倒還挺靈光的。」
「唉!還不是我那位可憐的老哥。曉瑭,本來我是不該說的,可是,又實在忍不住
……。」何芸的音色有些一黯然。
曉瑭沉默著,她知道何芸想說些什麼。
半晌,何芸打破了沉默。
「曉瑭,對不起!我知道實在不該在這時候和你談論哥哥的事,就當我沒說,OK ?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嗯?」
「我拗不過哥哥,他執意要在我節目裡為你點一首歌。曉瑭,拜託,僅此一次,下
不為例。」
面對何芸的期期艾艾,曉瑭著實不知該如何拒絕。
她一直將此事掛記在心。
時間一到,她扭開了音響。
透過麥克風,何芸輕柔的嗓音更形甜美動聽。
曉瑭睜著發澀的雙眼,躺在柔軟的床上,望著天花板發楞。
一首首悠揚的歌曲過後,何芸甜膩的嗓音再度響起。
「現在,住在南部的一位癡心聽友,要為他這一生所鍾愛,可是卻即將嫁作他人婦
的女友,點播一首歌……」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滄海可枯,堅石可爛,此愛此情永遠不變。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隨箸樂音的流瀉,歌者珠圓玉潤的嗓音,將這首情深意濃的《你儂我儂》,詮釋得
纏綿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