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波間彷徨的貝殼
在波濤輕拍的岸邊
把夢追導
(日)動畫《新世紀EVA》插曲
——《誘惑之海》作詞:葉③ЯЗ
「嗨!好久不見。」耿健帶著女兒剛到門口,就被席晴叫住了。
她笑吟吟地出聲招呼,人卻坐在位子上不曾移動。較之「Wings」那一晚的聚會,她的打扮隨興了許多。一襲如緞長髮散落肩頭,蜷曲蓬鬆猶如雲霧,彷彿總在輕柔湧動;化妝並不濃艷,但淡雅的精心裝點更顯風韻。
耿健牽著玲玲走向前,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
「坐呀!」席晴嫣然一笑,如小女孩般嬌嗔地說,「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她微瞇美目。
耿健微微一愕,蹙緊了劍眉,「玲玲、我帶玲玲來見你……」
席晴吁了一口氣,笑道:「是嗎?」轉首望向怯生生偎在爸爸身旁的耿玲玲,卻什麼也沒說。
耿健蹙眉望向女兒,摟緊了她,低聲催促說:「叫媽媽啊。」
耿玲玲緩緩抬起頭,望了席晴一會兒,烏溜溜的眼珠凝滯了一般,只是怔怔地凝視著,什麼也不說。過了半晌,她終又低下頭去。
席晴不以為意,只是笑吟吟地目注著耿健,緘口不語。
過去的一家三口,難得的重聚卻變成了沉悶而尷尬的氣氛。
耿健微蹙著眉,凝望眼前女子熟悉而又陌生的美麗臉龐,胸臆之間滿溢了酸澀的柔情。他低頭望向緊緊揪住自己衣角的女兒,一種淡淡的帳惘浮起在心頭,輕輕搖搖頭,無奈和疼惜的感覺仍是揮之不去。
「那個……」在異樣的寂靜中,還是他先開口,「玲玲有一陣子精神狀態很差,醫生說可能有自閉症傾向。我想,帶她來見你,多少會有些幫助……」他抬起眼,注視著前妻,企盼得到她的回應。
席晴悠閒地啜了一口咖啡,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秀眉,笑意盈盈地問:「對了,你的小女朋友呢?她沒來嗎?」
被她若無其事地避開話題,耿健心頭滋生了微微的怒氣,但仍沉聲開口:「雖然我們已經離婚了,但玲玲怎麼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應該有義務關心她……」
他難得的長篇大論被席晴突兀地截斷:「她是我的女兒沒錯,但並不是我要生的女兒!」她秀美的笑靨第一次呈現了別種情緒,「為了生這個孩子,我差點中止了我的模特生涯,而你媽還抱怨沒有生下男孩。對,我們已經離婚了,撫養權也歸你,我有記得按時寄撫養費。除此之外,你沒有權利再要求我做什麼了吧?」
「晴,你……」耿健望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身邊的玲玲似乎聽懂了大人的爭執,頭垂得更低,緊緊依偎在父親身邊,小手把他的衣角揪得更緊。
席晴完全沒看女兒,只是直直地注視著前夫,冷靜地述說:「我們的婚姻之所以會破裂,原因不在於你,不在於我,也不在於感情的消失。你應該很清楚地知道,你的母親對我們的關係造成了多大的破壞。這個女兒是在她的要求下出生的,雖然沒能如她所願是個男孩。但我當初根本也是不想要孩子的!這孩子的情況,與我無關!」
耿健沉默地聽她徐徐而談,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嚅動著唇,他張口欲語,終於又嚥下喉頭,低斂了眉跟。
「對了,你不是有了個小女朋友嗎?」席晴輕鬆地說,「也可以叫她照顧嘛!」
「不……不是,她不是……女朋友……」耿健本能地辯解。
可是,真的……不是嗎?
即使是有人能直接聆聽他的心音,恐怕也無法作出明確的回應啊。
席晴瞇起了美眸,「是嗎?」她拎起挎包,站起身來,「我和朝倉有約,先走一步了。」離開了座位,她忽地停下腳步,回首一笑,「你和女友的事,與我無關……」說罷揚長而去。
耿健怔怔地目送她走遠,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女兒的小手。臨去時的笑容歷歷在目,她的話語也一再在耳畔迴響:「你和女友的事,與我無關……」胸口有隱隱的疼痛,他仰臉向上,閉了閉眼。
那段婚姻的破裂,並非是他們感情的破裂啊。
如今,為什麼會……
有細微的哽咽聲在耳畔響起,他詫然側過臉去,看見女兒怯生生地在小聲抽泣。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掛滿了清澈的淚珠。
真希望,二十歲那年的時光,能夠重新再來過……那時他們還初初相識,相戀,相愛,未來充滿了甜蜜而不可知的幸福……
——***※***——
「右上角……再右一點,要撣乾淨!」
耿大嬸站在下面,指手劃腳地指揮著站在梯子上的黎尚雪撣拂閣樓上的灰塵。
說是閣樓,其實不過是類似吊櫃的置物層而已。大約很久沒有清潔過了,堆放在上面的書冊等都蒙上了一層不薄的灰塵。
尚雪一面撣著灰,一面聽從下方耿大嬸的大聲指示,小心翼翼地不讓她挑出岔子。結果耿大嬸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漏洞,終於偃旗息鼓,自去做飯了。
「呼……」見她出去,尚雪如釋重負,長長歎了口氣,手也停了下來。在那雙炯炯目光的聚焦下馬不停蹄地勞碌了半個小時,她可真是累壞了。
隨手把撣子放下,尚雪忽然抿唇一笑。她和這位耿大嬸好像卯上了似的,每天幾乎都在上演同樣的戲碼。她是一下班就向耿大哥家跑,而耿大嬸則變著法兒考驗她各種家務的技能,兩人都頗有樂此不疲的味道。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剛撣淨灰塵的書冊,尚雪眼睛一亮,「相冊?」下意識向四下望了望,她悄悄打開了它。
年輕時的耿健,從十來歲到二十來歲……
尚雪含著笑,翻閱著相冊,端詳著自己所不知道的年輕的耿大哥。
最早的有他十幾歲高中時的照片,眉宇間稚氣未脫,但神色已顯出老成持重的味道。再來是大學時的留影,尚雪幾乎是一眼就從他和同學的合影中分辨出他來,笑得很內斂,卻又很溫柔……
「你們回來啦!」
門外傳來耿大嬸的招呼聲,耿健和玲玲也相繼應答,兩個人都回來了。
「耿大哥,你回來啦!」
匆忙合上相冊,人還沒下梯子,尚雪就扭頭沖外叫了起來,喜滋滋地招呼。
「尚雪,你又來了?」耿健換了鞋,走進房間含笑招呼,「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啊!」尚雪一面笑一面下梯子,「倒是我每天來蹭飯……哎呀!」
話還沒說完,她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掉了下來!
「小心!」耿健一見事態不妙,一個箭步衝上前去。
「哎喲喲!」
兩人同時慘叫出聲,梯子也順勢倒了下來。
「沒事吧?」耿健顧不得起身,首先詢問傷勢。
「沒事沒事!」尚雪摔在了他身上,幾乎沒受到撞擊,忙表明無事,「不過耿大哥你沒事吧?」
「嗯……還好。」做了尚雪的人墊,耿健多少有點痛苦,好在也沒什麼大礙。
「太好了……」兩人同時長吁出口,卻忽然發現姿勢的尷尬……
耿健仰面倒在地上,而尚雪幾乎是完全壓在他身上,兩人說話時,臉和唇的距離不到十厘米……
這麼近地相互對視,尚雪幾乎可以清晰地辨明他眉形的細密,呼吸聲也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感到他呼出的氣息均勻地噴在她的臉上……不自禁地,她微紅了玉靨。
耿健更是臉龐發熱,只得盡量把頭向一邊側去,免得兩人視線相遇更加難堪。
在這麼曖昧的時期,無論做什麼,都會破壞他們之間維繫平衡的那根弦。
「你要對阿健做什麼?!」
美好的氣氛被突如其來釣斷喝破壞,耿大嬸凶神惡煞地出現在房門口,她身邊還站著莫名其妙的玲玲。
「沒、沒什麼!」尚雪臉一直虹到了耳根,七手八腳地撐起身來,讓耿健起身。兩人都十分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
耿大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瞇起了眼,一臉詭異,氣氛陷於僵滯的沉寂之中。
「媽、媽媽……」打破沉寂的是玲玲細微的聲音,她頓了一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清瀅的淚水浸潤了稚氣的臉顏。
眾人不由自主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隨著梯子倒下而掉落地面的相冊翻開在那一頁:笑得陽光燦爛的耿健與席晴的合影……她笑靨如花,他爽朗開懷,是一對最相配最投合的年輕璧人。
耿健輕輕低下了頭,眉宇間籠上了濃重的陰鬱,在女兒的哭聲中情不自禁咬緊了下唇。
而尚雪的目光在他和相冊之間游移不定,最終投向了那張古舊的照片。
耿健的笑容猶如陽光般燦爛,炫惑了她的視線。她從未見過他如此開懷的笑容……他是對著身畔那個巧笑嫣然的美麗女子而笑的……而在自己面前的耿健如今那緊蹙的眉,也是為她而……
他們昔日的愛情有多深?有多少美麗的回憶和誓言?而她黎尚雪,真的能勝過這段回憶嗎?
她黯然低下頭去,明朗的星眸籠上了一層陰霾。
「吃飯吧!飯做好了。」靜默了半晌,耿大嬸忽然開腔說話,「今天尚雪做了拿手菜,阿健快來嘗嘗,別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咦?」尚雪詫然抬起頭,不解她態度的陡然轉變。
耿大嬸卻向著她淡淡一笑,似是嘉許,又似是欣賞。
——***※***——
「咦?卡通博覽會?」
「真的哦!就在這個雙休日。」孫小燕的月牙眼笑成了一朵花,「有幾個日本漫畫家也要來呢。規模真是龐大!」
趙飛和蔣麗娟聽得人了神,齊聲問道:「那你有票嘍?」
「對呀。」孫小燕喜滋滋地點頭。
「有幾張?」這次是趙飛、蔣麗娟加上尚雪和錄音師小陸異口同聲。
孫小燕詭笑著擺了擺手,「別指望我,我只有一張票。」
「哎!」失望地長歎之後,大家嬉鬧著生起氣來,「可惡!為什麼吊我們胃口!」一群年輕人嘻嘻哈哈地打鬧了起來。
施瑛和胡導演含笑看著一群年輕人,心中無限欣慰。如今,配音和後期製作已進入尾聲,動畫長片《夕星渡》即將完成。正如跟前這幫充滿青春和活力的年輕動畫人一樣,《夕星渡》的正式公映將帶來新一次卡通熱潮,引來更多關注卡通的年輕人吧。他們拭目以待。
熱鬧得近乎喧鬧的休息室裡,何宗遠靜靜地斜坐在長椅上,眼睛半開半閉,像是睡著了。
一旁的周虹悄悄窺視了他好一陣子,終於怯生生地走上前去,小聲說:「那、那個,何、何宗遠,你睡著了嗎?」
半晌,沒有回音,周虹垂下了頭,正待走開,卻被他冷冷的聲音嚇住,「你白癡啊?」
周虹驚喜地抬起頭來,「你醒著啊?」
「廢話!」他索性坐起身來,手支著下頜冷冷地發話,「你對睡著的人說話有什麼用?」
「不、不是的……」被他的惡劣語氣嚇到,周虹漲紅了臉,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只是……」
被她害怕的樣子逗笑了起來,何宗遠淡淡地挑了挑劍眉,「什麼事?一口氣說完好不好?」
周虹呆呆地注視著他微笑的俊逸臉龐,不自覺微紅了玉靨,低下頭去,避免視線相接觸,她一口氣問了出來:「這個週六你有空嗎?」
「呃?」他不解地挑了挑眉。
「現在配音工作已基本完成,雙休日也不用工作了……所以,週六你有約嗎?」周虹垂著頭,細聲細氣地問。
「到底什麼事啊?」何宗遠不耐煩起來,打了個呵欠。
「那、那個……」周虹伸出手來,把兩張票亮給他看,「這次北部卡通博覽會的入場券,時間就在這個週六……」她越說越小聲,最後幾乎沒了聲音,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何宗遠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幹嗎?」
「想、想問你有沒有時間去看!」她鼓足勇氣說出了口。
何宗遠怔怔地看著她手中的票,有點明白了似的問:「票?要給我去看?」
看著他伸出手來接票,周虹幾乎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是的,要給你……」她悄然垂下了紅透了的臉。
「好,那就謝了。」
耳畔是他清冷悅耳的聲音,周虹一顆心歡呼雀躍,幾乎不知如何是好……但是!
心中的白馬王子已抽走她手中的兩張票,揚長而去……
為、為什麼兩張票都……
周虹僵在原地,變成了化石。
錄音師黃姐把這幕收在眼中,又是心痛又是好笑,走上前來,她拍拍周虹小妹的肩頭,歎道:「你放棄吧,小宗不適合你的!」
「……」沉默了半響,周虹回過頭來,「你說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都不是……」施瑛不知何時緩緩踱了過來,笑得意味深長,「因為他只看得見一個人而已。」
「……」默默地咬緊了下唇,周虹垂下了頭。
「別傷心嘛!」施瑛含笑拍拍她的肩,「瑛姐請你看博覽會好不好?再介紹你養眼的帥哥、美少年,比小宗強一百倍喲!」
偷眼去看何宗遠拿著那兩張票疾步走到黎尚雪面前,周虹恍然大悟,更深地垂下了頭。
良久,她抬起頭來,望著施瑛嫣然一笑,「博覽會就不必了。不過瑛姐,把那套日本原版的漫畫《水果籃》送我,好嗎?」
「哇,你好狠呀!」施瑛也爽朗地笑了。
——***※***——
「小宗,你真厲害!」黎尚雪蹦蹦跳跳地走著,「竟然能弄到這麼難買的票!」
何宗遠跟在她身後,有點驚訝,「很難買嗎?」
「當然了!」黎尚雪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認真地點頭,「這好難買到的!不過,你會對這個感興趣,真是出乎意料呢!」
兩人在擠滿了少年少女的展廳中說話,尚雪簡直是用喊的才能讓何宗遠聽清她的每一個字。
黎尚雪對每件展品都興趣十足,不時擠到人堆裡東看看西看看。何宗遠也由著她,沒發牢騷,跟著她東跑西顛。
他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新鮮感觸在心中鮮明浮現——她的積極與熱情,仿若陽光照亮了他晦暗的心田……
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喜歡上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啊!」
黎尚雪的驚叫打斷了他的遐思,何宗遠無奈地抬起頭來。
「什麼事?」他沒好氣地問。
尚雪卻抓住了他的手臂,使勁搖晃,「小宗,你看!你看你看!」
心中早已習慣了她的大驚小怪,他不經意地望過去,說道:「看什麼啊……」話語中斷了,他也睜大了眼。
為這種事興奮成這樣……
(一滴老大的汗珠從後腦勺滴了下來)
「瑛姐……瑛姐和胡導演!」尚雪一面用力搖他的手,一面興奮地嚷道,「他們、他們是……」
小宗無奈地望著那對親密交談的情侶,又收回目光望向身畔又驚又喜的少女,歎了口氣:「對,他們是一對,你想說什麼?」
尚雪恍若沒聽見,只是一個勁兒噴噴讚歎: 「瑛姐居然和胡導演……嚏,真是難以想像……太奇怪了……哇,他摟住瑛姐的肩了!哇,他……」
「你怎麼這麼大驚小怪,他們本來就是……」何宗遠聳聳肩,見她根本沒聽見,只得吞下了下半句話。顧著她的目光望去,施瑛和胡導演輕偎肩頭,款步而行,一副悠閒模樣。他心中一動,不由自主抬起手來,輕輕搭上尚雪的肩頭,稍一碰觸,卻又沒來由紅了臉,飛快地縮回了手。
歎了口氣,他望向尚雪,身畔的少女忽驚忽喜,無憂無慮,哪裡知道他心中瞬息之間的許多思緒變化。何宗遠再度歎了口氣,垂下了頭。
——***※***——
「瑛姐,瑛姐!」黎尚雪笑靨如花,老遠就嚷了起來,「我今天看見了哦!你和胡導演……」
正在開門的施瑛一下子僵住了,一言不發。
尚雪卻興奮得忽略了那分微妙的神情變化,只是一個勁興沖沖地嚷: 「瑛姐你好狡猾哦!都瞞著我們……不過,你們真的很合襯哩!我原來怎麼沒發現,胡導演又高又帥,就是臉色臭了點……」
滔滔不絕的話語結束在施瑛輕微的啜泣聲中。黎尚雪呆呆地看著一向明朗堅強的施瑛站在門畔,身子不停地輕微抖動,成串的淚珠綿延不絕地淌下蒼白的臉頰,她心中震顫,一時手足無措,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們就這麼呆呆地在施瑛家門前站了半晌。終於,黎尚雪回過神來,「瑛姐……不如我們先進去吧。在門口……」她沒再說下去,輕輕攙扶著施瑛走進門去,小心帶上了門。
平日那麼堅強的施瑛,總是笑靨如花的施瑛,彷彿穩重如恆的施瑛……她如花的玉靨慘白憔悴,明澈的黑眸也已紅腫,眉宇之間凝結著無盡的愁思,竟恍若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尚雪怔怔地望著她,千言萬語湧到了喉頭,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瑛姐……」良久,她囁嗜著開口,「別哭了,真的,別傷心了……是不是胡導演欺負你,我幫你出氣好不好……別哭了啊……」她輕輕地拍著施瑛的背,沒什麼條理地柔聲安慰,感到自己也情不自禁有些傷感起來。
就是啊,這麼好的瑛姐,這麼善良的瑛姐,這麼漂亮的瑛姐……是哪個臭男人欺負她,是哪個壞男人忍心讓她流眼淚?!像瑛姐這樣的好女人,應該要得到幸福才對啊。
哼,胡導演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尚雪,」淚眼盈盈的施瑛忽然緩緩開了口,「答應我,別告訴別人,好嗎?」
「為什麼?」尚雪不自覺提高了聲音,「瑛姐你都這麼傷心了,幹嗎還顧及那個大壞蛋!我明天幫你報仇,絕對不會放過他!」
沉默了良久,施瑛終於緩緩吐字開腔:「……不是,不是他,跟胡導演無關……」
「那是哪個混蛋?!」黎尚雪不假思索張口就問。
「……」施瑛沉默不語,低下了頭去,極輕極輕地歎息了一聲,「沒什麼,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會處理好,讓尚雪你擔心了……對不起……」
黎尚雪睜大眼睛看著她,連連搖頭,「不會啊,瑛姐你幹嗎這麼客氣?!我是真心想為你分憂的!一直都是我依賴瑛姐,我也想為瑛姐做點什麼啊!」
「尚雪……」施瑛凝望眼前少女擔憂的臉龐,心中感動,說不出話來,只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住。
半晌,施瑛恍惚如夢地輕聲開口:「尚雪,你的戀愛,一定要成功哦,一定一定!」她把尚雪的手抓得好緊好緊。「一定要幸福啊……」她的美眸中再度有霧氣氤氳而生,「那樣子,我就也開心了!」
尚雪呆呆地望著她,單純的心中滿是迷惑。
迄今為止,她的愛情都很快樂,即使偶爾有小小的波折,她也有過憂鬱和不安;但,從不會如此啊!從不會像瑛姐這般,傷心落淚啊!
這麼痛苦的感情,真的也算愛嗎?
她可不要這樣的愛!她要的是——
充滿欣喜,充滿溫暖,充滿甜蜜的愛情!
她和耿大哥,一定會有很幸福的愛情!
——***※***——
朝倉望著身畔若有所思的佳人,挑了挑眉,問道:「你在想什麼?」
席晴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聽而不聞。
輕輕搖了搖頭,朝倉淡淡一笑,並不氣惱,反倒是托起腮來,靜靜地打量起她。
真的,如不是相交已久的話,誰會知道眼前的年輕女子已是一個五歲孩子的母親呢?
及肩的長髮猶如輕柔的雲霧輕輕湧動,與輕輕搖曳的耳墜相映生輝,恰到好處地襯托出纖細白皙的頸項。從側面望去,明眸半開半合,眼波如醉,平增無盡風情……
「他來找你了嗎?」他突兀地問,眼中有狡黠的笑意,「你那個前夫……」
席晴終於從沉思中甦醒,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找了,為女兒的事找了!」
朝倉淡淡一曬,「這不是很好嗎?畢竟你一直盼著他來找你啊!」
席晴黯然垂下頭去,目光投射在面前咖啡裊裊上升的熱氣中,喟歎出聲:「但……我所希望的是——他能勸我回頭啊,能……勸我回到他的身邊啊……」眼波不自覺地濕潤了起來,也不知是水氣氤氳還是淚水盈盈,「當初,我提出分手,並非是因為感情的破裂,而是、而是……希望他能不受母親影響,站在我這邊啊……我,我,我、仍然愛著他啊……」
「我還是希望留在他身邊啊!」
她幽幽吐訴,眸光如醉,滿眼迷離,清艷絕倫的秀靨上一片淒婉,竟是與平日大相逕庭的楚楚動人。
朝倉怔怔地望著她,玩世不恭的笑臉瞬間僵硬了下來,再也笑不出來……
他又能說些什麼呢?
對一個舊情難忘的女人……一個執著於過去的女人……
——***※***——
「Cheers!」
眾人舉起酒杯,齊聲喊道,各個喜笑顏開。
「為了《夕星渡》的後期配音圓滿成功,讓我們敬胡導演一杯!」施瑛言笑晏晏,當先敬酒。
尚雪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施瑛,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些微的傷心失意之處,卻偏偏見施瑛她笑靨如花、星眸燦亮,哪裡有絲毫難過和不自在之處,倒似比在場的每一個人更是開懷喜樂。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怔怔地望著她,幾乎以為幾日前自己見到的落淚佳人是出自夢境。
尚雪兀自在這裡呆呆思考,卻引起身畔小宗的關注。
何宗遠不著痕跡地湊過身去,問道:「怎麼?不舒服嗎?」
尚雪回過神來,詫異地望向小宗,笑道:「啊?你在擔心我嗎?」她的眉眼笑成了一彎月牙,「我好開心呢!」
小宗俊臉一紅,粗聲道:「你胡說什麼,我才不會擔心你呢!」
說罷,他悄悄抬頭望去,卻見尚雪已轉移了注意力,一雙慧黠靈動的明眸早巳凝注在施瑛身上。他暗暗歎了口氣,垂下頭去。
見施瑛在席間中途退席,尚雪悄悄跟在她後面也溜了出來。她跟在施瑛身後,遠遠見施瑛滿面笑容頓化作了無限哀愁,對月長歎,眉宇間竟是愁思難遣,秀眉輕顰,側然生憐。
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細瘦的肩頭,衣衫單薄得仿若要被風吹去……明明是夏末,尚雪看著她,卻覺心頭冷意凜然。
施瑛就那麼倚在欄杆之畔,神情似醉非醉。
尚雪遠遠望著她,懵懂的心頭隱約地知道有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是些什麼,只能那麼遠遠地、靜靜地凝視著她……
忽地,彷彿輕風掠過,一直怔怔出神的施瑛突然直起了身子,恍惚如夢的眼眸直直地向樓下投射而去。那是一種專注到幾乎忘我的眼神……
一個少年緩步走來,忽在樓下猶如心靈感應般停下步子,仰頭望來。
兩雙眼眸就那麼不期然地撞在了一起。
施瑛直直地凝視著樓下的少年,珠玉的面靨也早在夜風中蒼白憔悴,幽深的黑眸中,是一種不能解不能說的心碎神傷。
那種痛苦,令她清冷的容顏淒美到絕艷的地步!
尚雪怔怔地望著他倆,被那種淒清的氣氛震懾,一動也不能動。
良久,施瑛微微一笑,恢復了常態——縱使這笑容中有太多的哀婉——朗聲說道:「怎麼?你也來啦?要不要上來?」
少年盯著她,以一種接近心痛的神情,靜靜地望著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望著她。
如果,這世上有一種凝視是可以迴腸蕩氣的話,那麼,就是這種凝視;如果,這世上有一種無言是可以驚心動魄的話,那麼,就是這種無言……
然後,他漠然別過頭去,離開了尚雪的視野,也離開了施瑛的視野……
尚雪悄悄在暗處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恍如身處一個恍惚迷離的夢境,也分不清是幻是真,不知不覺間,淚,已潸然而下。
施瑛憑欄而立,髮絲飄飛,神情落寞無比,蒼涼的黑眸中,是任什麼也難以掩藏的心痛。
有一種愛情,這世上有一種愛情,是很痛苦、很痛苦的啊……
終於,施瑛雙眸一顫,落下了一滴清淚。
——***※***——
也許心中還殘留著適才所見情景帶來的震驚,尚雪獨自走在歸家的小路上,思緒萬千。
瑛姐她……到底……
尚雪稚齡的心中滿是惶惑不安,不解這世上的愛情為何似乎與想像中大不相同。
她想要的,是甜蜜、溫馨、幸福的愛情啊!
她,好想見耿大哥,好想見耿大哥哦!
好想看到他溫和親切的笑臉,好能立刻解開心中如洪水般洶湧而來對愛情的疑惑……
「咦?」她惑然睜大了雙眼, 「那個人,那個人不是……席晴小姐嗎?」
更深露重,席晴翩然行走在小路上,長髮飄搖,身形纖秀,說不出的窈窕動人。
尚雪怔怔地望著她向對面那幢再熟悉不過的大廈走去,但覺呼吸都急促起來。
她,她,她不會是去……
心中不自覺地湧起一種酸澀難言的感覺,尚雪瞪著眼,看她一步步走進那幢大廈,幾乎在同一時刻本能地奔跑起來,幾個疾步就衝到了樓前。但,她佇立樓前,卻腳步凝固,平日走了千萬次的樓梯,今日再也提不起力氣邁上。一種隱隱的恐懼緊緊攫住了她素來天真無憂的心。
在黑夜死寂般的寧靜裡,她呆立了良久,終於轉身離去,無力地走回了自己的大樓。
開門的瞬間,她摸到掛在頸上的鑰匙,心中更是難忍傷痛……前幾日她丟了鑰匙,耿健忙不迭地叫玲玲把鑰匙還她……
為什麼一直以來什麼都不明說,為什麼一直以來都那麼有耐心……
因為,因為,那是最好的狀態,是對兩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那種狀態。
如果說出也不會有結果的話,那麼,最起碼,也不要說……
她開門進屋,走到慣常愛待的窗畔,向對面的窗戶望去。燈光柔和依舊,影影綽綽映出兩個人影來。
和耿大哥以後會怎麼樣,這種問題,她從來就不去想,因為知道,想了也沒有結果。
想了的話,許多事情就會變的……
不可解釋,而且複雜。
就如此刻眼前所見的一般複雜。
她眸中淚光瑩瑩,看著兩個人影猛然擁在了一起,終於再也看不下去,反手「刷」地拉上了窗簾。
什麼都不知道,有時候,是最好的。
侷促在陰暗冰冷的角落,她抱膝而坐,清澈的淚水無法抑制地滑落臉頰。
好冷,好冷……明明是夏末,她卻在夜風中抖顫如同枯黃的落葉。
白晝裡充盈全身的勇氣,盡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散逸殆盡;若說愛情是世人不惜一切也要去爭取的東西,若說少女追求愛情的心如火般熾烈、滾燙、不顧一切的話,此刻也只能剩下滲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最真切的答案呈現在眼前,愛情不是靠努力或是勇氣就可爭取到的東西……它就像掠過身畔的清風,雖然可以感覺它的存在,但是,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抓不住……
瑛姐沒有說、瑛姐沒有說……若是所愛的人不愛自己的話,要怎麼辦……那,並非是努力就可辦到的事情啊!
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才好……她,該怎麼辦啊……
空氣中飄蕩著濕潤的氣息,月色晦暗,要下雨了。